進(jìn)入中伏,暑氣愈發(fā)逼人,悶熱得仿佛一切都凝滯了。
午睡起,想翻幾頁閑書,卻靜不下心來。窗外時起時伏的蟬鳴,聒噪著給炎暑吶喊助威。
日高人渴漫思茶。蘇東坡的那份灑脫超拔,畢竟是學(xué)不來更做不到,雖“思茶”,卻不“漫”,而是“亂找茶”。
五顏六色、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中,瞥見了一只墨綠的馬口鐵罐,潛在冰柜的暗角,冰霜寒氣遮蔽下,竟有點(diǎn)蕭然出塵的味道。
平淡無奇的生活,往往就是因?yàn)闀幸恍┮庀氩坏降臉肥露兊糜凶逃形镀饋怼?/p>
原來這是一罐封存了四載有余的安吉白茶。完好的包裝,使茶依然保持著翠綠瑩潤的色澤,很是可人養(yǎng)眼。
細(xì)嗅,一陣幽雅的清香,縈繞著未散盡的寒氣,頓時掃去了幾分煩悶。
雖產(chǎn)自山溫水軟的江南,但安吉白茶既無西湖龍井的盛名,亦無碧螺春的柔媚,它展露出來的更多是一種隱士禪者之風(fēng)。于是,推開玻璃杯和蓋碗,尋來一只素凈瓷碗,也許更符合它的氣質(zhì)。
碗身素凈,內(nèi)外壁散落著大小不一的圓點(diǎn),宛如漫天飛雪,荒寒空寂之境,呼之欲出。一枝淡藍(lán)的寒梅,傲“雪”綻放,又平添了幾分“寒”意。
量茶入碗。尖芽挺葉,挺直稍扁,形如蘭亦如鳳,有著不同凡俗的耿直和利落。它們在碗底,層疊交錯,一片青翠,一片活潑潑的生趣。
水沸,稍置片刻,沿碗壁緩緩注入。芽葉隨水流浮起、旋轉(zhuǎn)、飛舞,次第舒展。須臾,“寒冬”去,“春風(fēng)”又綠。
如此泡法,讓我想起了2012年初夏午后的終南山茶敘。千竹庵主人大吉邀我、湖州大鎖在他的“貯月亭”喝茶。
那是一個枯草覆蓋的竹構(gòu)茅亭。坐在亭中,幾乎感覺不到暑氣。大吉用一只大海碗,以清晨新汲的山泉,沖泡安吉白茶,并隨手折來一段竹枝當(dāng)茶濾。未飲,山林野趣翻,樹色山影,唱和呼應(yīng)著碗中的這抹嫩綠。
當(dāng)下,這抹嫩綠又在碗中泛起。嫩綠中又帶些金黃的葉色,似是早春的新芽。
茶煙淡淡,散發(fā)著清雅的香氣。這樣的氣息,很難找到相似的香型來形容,都在似與不似之間。然而,鮮爽清甜的滋味卻讓人感到如此地熟悉,不知不覺地把思緒帶回四年前。
那年,浙北已是春暮。在一個微涼的早晨,我們同湖州茶人大茶同往竹海深處的靈峰寺參加茶會。
伴著繚繞的香煙和空靈的梵唄,僧眾百余人在這座千年古剎中,共品一盞春茗。猶記得當(dāng)時,它也曾這樣在盞中舒展綻放,和著晨風(fēng)、溪潺、鳥鳴和梵唱。還有,扶疏的古木枝葉,把陽光篩成細(xì)細(xì)碎碎的光點(diǎn),滴漏在杯盞中。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蹦鞘且粋€名為《靈峰茶供》的茶藝,同樣的茶,在不同性別、年齡的人手中瀹泡沖點(diǎn)出了人生的“四季”。茶藝創(chuàng)編者同時也是茶的主人錢群英說,四組茶藝象征四季,冬去春來,陰極陽生,周而復(fù)始,無始無終。
但是,當(dāng)春乃發(fā)生的它,終究是屬于春天的?!捌鋵?shí),喝綠茶就是喝春天。江南的人喜歡它,就是因?yàn)榭梢越逵伤惺苌木`放,感受春天的味道,感受春天到來的欣喜,感受四季的更替。寒冬過了,萬物萌芽,百草開始返綠,當(dāng)嫩嫩的新芽在枝頭綻放時,那種清雅,讓人歡喜?!?/p>
鮮醇甘潤的茶湯,在口中仍然有著細(xì)膩優(yōu)雅的表達(dá)。我把茶的一些細(xì)節(jié)拍照發(fā)給錢老師,她不禁有些感慨:“2011年的茶,我都沒有了,你居然還留著!而且色澤都還保存地蠻不錯?!?/p>
她說,這是“第一滴水”茶藝館禹山塢基地出產(chǎn)的,2011年正是基地進(jìn)行有機(jī)管理的第四個年頭。這批茶采于清明后谷雨前,大約在4月10~12日左右,品種是“白葉一號”,那年做的茶,香氣、滋味(層次感)都還比較豐富。但是,白化程度似乎不是最好的,因此鮮爽度可能會稍欠些。它受天氣的影響很大,這幾年天氣都不是太好,基地也就沒出什么特別好的茶了。
她的話中,透出了些許惋惜和無奈。然而,時隔多年,在這樣一個沉悶的夏午,當(dāng)緘封在它身上的時間被重啟時,潛藏其中的記憶也隨著香韻的透發(fā),一點(diǎn)一滴地在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清晰。
拉回游走的思緒,茶色已近于水色。完全展開的芽葉,充盈飽滿,落于碗底,安靜而容與,有著超然世外的從容與澹泊。
啜舊茶,憶故舊,茶中故舊是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