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組詩）

康若文琴

達維寺廟

門洞開

塵封的光影一頭撞來

喇嘛坐在時光之外

捻著時光

靜心，靜心

小和尚匆匆跑出

風(fēng)掠起衣角

凈水滾落供臺

門洞開

塵埃起起落落

只有塵埃

陽光爬過禪房的窗臺

吱嘎作響的牙床

誰來過

誰又走了

莫斯都巖畫

我坐在光陰深處

等你，我的子孫

不知不覺

苔蘚爬上我的嘴唇

我要和你交談

談我身下的泥土

談我頭上的星月

還要談

我額上的風(fēng)霜雨雪

我知道你會來

堅冰瞬間瓦解

蟲子在草陰齊鳴

豐衣足食的日子

你發(fā)出奇怪的聲響

沒有跨進月光的門檻

轉(zhuǎn)身走了

等待沒有密碼

幾千年也換不回

一個淺淺的回眸

除你之外，一切

終不敵時光

阿嬤德家的黑子

送走山，送走水

還有阿嬤德的囑托

黑子劃開麥浪

如同黑色的閃電

一路奔來

那夜

阿嬤德八十歲

黑子十歲

黑子和主人都老了

菩薩已經(jīng)撒手

交給他們時間和命

阿嬤德看到夢

羽毛般飄到水里

水花小到得了冠軍

黑子拼命地汪汪喝彩

月光落地

碉房和碉房的影子聽到

路也聽到

阿嬤德和黑子都健在

在我的詩里

在記憶深處

阿壩高原的雨

躺在草根下

偷聽了一夜的情話

六月如約而至

阿壩高原的雨

在拉伊聲調(diào)中

選擇的依然是

回家

在高原

一

在高原

心一下子放低了

由不得自己

天近了

人靜了

望一眼

便藍得通體透明

云朵還是高高在上

手不可摘

卻能聽見它的呼吸

自由自在

二

遠山曲線豐盈柔和

似少女含羞的扭捏

也似嬰兒眼中

母親的笑臉

草地上

流連的腳印

如蓮花朵朵

如盛滿陽光杯盞

這個季節(jié)

所有的花涌上高原

尋找同一個綻放的夢

所有的夢邂逅

便有了花海

三

這個季節(jié)

在高原，像做一個夢

比天空還要藍的夢

如一灣海子，風(fēng)平浪靜

泊一只輕舟

天空是透明的鏡子

這個季節(jié)

在高原，接受太陽的蠱惑

像陽光一樣愛一回

直接。純粹。灼熱

六月的馬爾康

你和太陽一起到達

夏至的清晨

馬爾康早早醒來

夜雨催歡了梭磨河

在曦微中拋盡眼波

碉樓低垂長影的睫毛

回味昨夜?jié)皲醯膲?/p>

梭磨河沿著峽谷一路奔跑

在阿底追上新架的橋

晨光中的馬爾康

挽著河床自在地伸展腰身

婀娜卻不嫵媚

目光伸得越來越遠

山與山靠得越來越近

夏風(fēng)撫摸古碉的疼痛

經(jīng)典的紅黃藍

沉淀在嘉絨人的血脈中

藍天下白塔托起千年凝重

馬爾康從不躲避歡樂

在河與山的背景上

祈福的三原色已經(jīng)調(diào)勻

一筆抹在眼中

一筆寫在心田

阿吾的目光

阿吾*坐在門前眺望

這是祖先留給他的習(xí)慣

那時候，對面的山上沒有路

縷縷青霧跨上他渾濁的目光

艱難地攀登

阿吾的目光累了

棲息在碉樓的石墻上

一片腥紅。側(cè)耳傾聽

崖壁上傳來斧鑿之聲

鏗鏘，如蒼老的咳嗽

獒在風(fēng)中狂吠

炊煙馱著糌粑的清香迤邐而來

阿吾的目光拐了三道彎

乘坐山尖上第一道陽光

惺忪滑落下來

新娘遠在圣山的深處

步子比阿吾的目光還沉重

她雙手合十

把前世今生莊嚴地捧上額頭

仿佛托起一座山

酥 油

佛前供奉的是什么

點點搖曳，拈花微笑的酥油燈

還有燈影里綻放的酥油花

此時，靈魂的香味裊裊

世代旋轉(zhuǎn)的酥油

冷藏著命運給予的冰粒

和凍土。遇到微笑

春天就融化

微笑就養(yǎng)育一個民族

牛羊眷念

酥油河流經(jīng)的地方

一株叫酥油草

一群叫草原

每一株草尖都開一片天地

酥油搖曳前行

在帳篷，在佛前怒放

以花的形式

注釋：阿吾，嘉絨藏語，爺爺。

責(zé)任編輯 哈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