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是否該為公交車讓座“代言”？

周卓釗

公交車作為出行工具，既方便又實惠。近來因公交車“讓座”行為而引發(fā)的社會轟動事件頻傳，引起了人們的普遍關注。如河南老人宣傳“為年輕人讓座”事件，某地老人公交車上因搶座而互毆事件，某地青年不讓座而被老人打罵事件等。青年人作為這些事件中的“主角”，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網(wǎng)上調查顯示，公眾認為青年給老人讓座是“理所當然”。這不僅是基本的道德要求，也是履行尊老愛幼傳統(tǒng)美德的具體行為。“讓座”行為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動作，而是帶有“社會成見”式的群體特征。青年人真的成為了“讓座”的“代言人”么？此現(xiàn)象的背后折射出怎樣的社會心態(tài)？本文從心理學視角出發(fā)，通過描述作為“當事人”的青年人對此事件的看法以及讓座行為背后的動機，分析事實背后可能的原因，并由此探索當前青年人的社會心態(tài)。

一、 研究方法

自編《青年人公交車“讓座”行為調查》問卷，包括讓座前動機及心理變化、讓座后心理感受、對讓座行為的認識等，共15道題。選取長沙市河西大學城561名青年人進行測查，其中大學生327人，高中生234人，男女比例均衡，有效問卷547份。

二、結果與解釋

（一）關于讓座——青年人怎么看

公交車目前是絕大多數(shù)青年人出行必不可少的工具。調查顯示，80%的青年人出行首選公交車。然而，調查中大部分女性青年（67%）對無座表示了擔憂，尤其在讓座后又無座的情況下。對此，青年人看法不一。

一方面，針對乘車買票與座位的需要，46%的人表示無所謂或者不強求，而43%的青年人卻認為有座位是需要的。他們認為，花了錢本來應該享受到座位這個必須條件，除非在自身處境良好（身體狀況良好或者無過多行李）情況下，可以不強求座位（56%），否則多數(shù)青年不愿意讓座（56%），或者寧肯換乘（32%）。

另一方面，針對讓座的主動性問題，絕大多數(shù)青年人（93%）認為應該讓座，或者應該“無條件讓座”，是因為他們覺得讓座行為不僅體現(xiàn)出社會文明的進步，也能體現(xiàn)出人們道德品質的高尚；部分青年人認為這是踐行“尊老愛幼”的傳統(tǒng)美德。可以看出，青年人關注更多的是社會的發(fā)展與進步，讓座行為在青年群體看來也是一種個人道德品質的體現(xiàn)。但是，也有將近10%的青年人從讓座行為的實用性出發(fā)，反對主動讓座。他們認為，讓座行為實際上僅是一種人與人的心理契約，無法提升到道德層面；或者，該行為也并不一定能夠體現(xiàn)出個人素質，甚至會帶來無奈和尷尬局面。而關于青年人是讓座的“代言人”的觀點，青年人普遍（78%）持否定態(tài)度。他們認為讓座行為純屬與群體無關的個體行為，理應人人遵守。

（二）讓座前的動機——瞬間的博弈游戲

對青年人讓座動機的調查中發(fā)現(xiàn)，這種動機包含了對利益雙方的權衡和整體環(huán)境的判斷。利益雙方即讓座者與即將被讓座對象的強弱地位、處境等，整體環(huán)境主要是指車廂內(nèi)人多擁擠或者人少但座位滿員兩種情境。

1.利益權衡

讓座對象的身份、外表是青年人讓座行為發(fā)生的首要條件。從行為發(fā)生可能性來區(qū)分，89%的青年人會選擇立即讓座給孕婦及抱嬰者，73%的青年人會選擇將座位讓給殘疾人及病人，42%的青年人會將座位讓給老年人，但是身體硬朗的男性老年人除外，還有28%青年人會立即讓位給1.2米以下的兒童，或者是帶幼兒的成人，不過其他兒童并沒有如此好的待遇。值得一提的是，還有多數(shù)青年人（78%）愿意給非常不便（如行李過多）的同齡人或者中年女性讓座。這也可以驗證讓座行為背后是權衡的結果，62%的女青年會認為男性硬朗老人較自身占優(yōu)勢，所以選擇不予讓座，但如果這樣的老人長時間站在自己身旁，也會有青年人主動讓座，原因則主要來自于周圍群眾的壓力。

2.整體環(huán)境評估

在本次調研中，通過設計人多擁擠和人少但滿員無座兩種情境，進一步探尋了青年人讓座行為的區(qū)別。結果表明，這兩種情況下，讓座行為發(fā)生的可能性存在顯著差異。在人多擁擠的情境下，選擇讓座的青年人較多。在人少的情境中，讓座行為則會因為座位的不同設置而有差異，靠近前門的青年讓座情況會遠遠少于坐在“老弱病殘孕”專座上的青年，而后排的青年人讓座行為最少。一般來說，靠近前門的乘客，由于最先與上車乘客會面，因此讓座行為發(fā)生更早，人多擁擠情況下，當有符合上述特征的讓座對象時，青年人都能做到主動讓座；而人不多后排又有座位情況下，則有 30%的人認為需要依據(jù)對方行為來決策，若對方?jīng)]有停留的意向且身體無大礙，或者在自身也非常不便且外人看來非常明顯的情況，大多數(shù)青年不會讓座。也就是說，青年人的行動也同時受到了外界的壓力，女性青年由于面子薄、在意他人評價而更容易達成讓座協(xié)議。

3.拒讓的“心語”

實際上，調查顯示，32%的青年人是不情愿讓座的，另有2%的人根本就不會讓座。這兩種做法真實顯露了某些青年人的心態(tài)。這部分人當中，僅有10%的人感受得到他人對拒讓行為的排斥；另有部分（約23%）人認為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做法。曾經(jīng)的讓座行為得不到他人感謝的強化，甚至被別人當作理所當然；或者曾經(jīng)的讓座行為甚至導致個人利益受損，特別是在被讓座者下車后，所讓座位又被別人占領，自己因此需要長時間站立，這都會導致讓座行為的消退，影響青年人的讓座表現(xiàn)。

（三）讓座后的感受——釋懷感與無奈感交錯

讓座后，青年人大多表現(xiàn)出釋懷感（43%）和完成任務感（21%）。23%未讓座的青年人自認為會時刻“忍受”外界的輿論壓力，因此，讓座行為才會讓他們有一種釋懷感。有趣的是，還有少部分的人會心存無奈感（13%）。因其讓座行為更多是出于無奈甚至是被迫：如讓座給需求并不強烈的他人（如晨練后的男性老年人），或是擔心受到他人責備甚至辱罵。當然，讓座畢竟是個人行為，若該行為并沒有體現(xiàn)出應有的價值，甚至落得聲名狼藉，反而會使讓座者蒙受損失。當讓座遭遇“道德捆綁”，現(xiàn)實往往容不得青年人權衡利弊，反而會屈服于壓力。分析近年來頻發(fā)的公交車“讓座”事件，可以看到青年人讓與不讓抉擇背后諸多的困境以及道德悖論。從約97%的青年人表示不會去指責他人未讓座行為來看，該群體對于行為本身看法更為客觀，融合了對當前情境進行審視的理性心態(tài)。不過，他們也有“少惹事”“嫌麻煩”的心態(tài)，缺乏相應的社會責任感。endprint

三、如何正確認識青年人“讓座”行為

對于“讓座”行為，前人主要從道德規(guī)范等社會學、倫理學角度進行探討。有人認為，青年群體必須讓座的觀點是將道德訴求偷換成硬性的公民義務，人為賦予道德訴求強制性；并且，本不具有強制性規(guī)范的讓座行為，受制于“老弱病殘”專座這一“標簽”的規(guī)范意義，會使不讓座者更容易受到輿論的排擠，遭受群體性壓力。對于如何定性讓座行為，有人認為公交車上年輕力壯者不給老幼病殘孕的群體讓座是一種不善不惡或者說符合最低層次道德規(guī)范的行為；也有人認為，讓座行為彰顯出對社會“弱勢群體”的尊重，屬于高尚的、利他的行為， 反之則為不文明和素質低下的表現(xiàn)。

以上觀點并沒有體現(xiàn)出對青年人的培養(yǎng)以及關懷，“旁觀者”的宏觀議論不能深入說明問題。從青年人群體心理的微觀層面上對“讓座”行為的諸多成因，尤其是心理活動的動態(tài)演化進行更加細致的分析，可增進對當前此類事件頻發(fā)的進一步認識。

一是社會刻板印象?？贪逵∠笫侵競€人受社會等影響而對某些人或事持穩(wěn)定不變的看法。不少民眾認為，青年人務必讓座于老人，男人務必讓座于女人，成人務必讓座于兒童。實際上，這都屬于社會對讓座行為的刻板印象，它忽視了現(xiàn)實場景的限制，是一種非理性的認知偏見，因而時常造成某種認識誤差。

二是暈輪效應。暈輪效應又叫“光環(huán)效應”，指人們對他人的認知判斷主要是根據(jù)他人的部分特征，再從這個特征推論出認知對象的其他品質。格式塔心理學中“圖式”概念啟示人們思維因尋求簡單化而傾向形成“思維定勢”。人們忽略了思維定勢的弊端，一旦對青年人群體的批判論調成為關注焦點，其他人便會以此作為“標準”來評斷青年人各方面。近年來關于青年人的負面言語如“80后垮掉的一代”深深地影響了廣大民眾，他們將讓座現(xiàn)象中青年人的拒絕讓座詮釋為青年人道德的淪喪，將拒讓這種個人行為歸之為青年人整個群體的錯誤，這是典型的以偏概全的邏輯錯誤。

拒讓行為只有在特殊情境下才能合理。盡管如此，以偏概全地要求青年人必須讓座，是一種不合理的觀點。社會上的冷嘲熱諷，也極易激起該群體的逆反心理，不利于社會的良性發(fā)展。讓座行為作為一種道德上的推崇，不能專為青年人貼上“標簽”，而應該適用于所有人，從道德層面上說是尊老愛幼的體現(xiàn)。當?shù)赖卤弧敖壖堋保簿鸵馕吨屪袨椴辉偈且环N美德，而更多的是一種帶有強制性的法規(guī)，甚至是帶有成見的規(guī)定，這就會使得道德失去意義，變得死板。因此，尊老愛幼是每個公民的道德準則?！皬娕さ墓喜惶稹保瑯?，強行設置的道德觀就失去了實際意義。

那么，青年人作為社會進步的主力軍、文明前行的引領者，社會又該持怎樣的期望以及審視態(tài)度呢？認識到暈輪效應、刻板印象固然重要，更重要的還在于預防青年人群體逆反心理的發(fā)生。首先，政府部門有責任維護社會輿論和道德風氣，引導輿論媒體的宣傳導向。這些事件的發(fā)生，與媒體的大肆報道和網(wǎng)絡交流有很大的關系，如果媒體能夠抓住群體心態(tài)的大致規(guī)律，從鞭策和維護青年人道德原則出發(fā)，將有利于事態(tài)的良性發(fā)展。大眾既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成為攻擊青年人的“始作俑者”，也不能任由情緒使然，“隨大流”地誤解他人，給他人造成精神上的傷害。當然，作為“眾矢之的”的青年人，也需加強對自身行為的反省，培養(yǎng)健康的社會心態(tài)。唯有如此，才能防止下次類似事件發(fā)生，同時，社會也能正本清源，還原社會現(xiàn)象一個真實面目。

欄目編輯 / 楊 怡 終校 / 丁 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