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失序與意義的生成
——論靜心的長篇小說

張 永 輝

(中華女子學院 漢語國際教育系，北京100101)

世界的失序與意義的生成
——論靜心的長篇小說

張 永 輝

(中華女子學院 漢語國際教育系，北京100101)

《迷旎花園》主要講述的是權力世界失序的故事，其荒誕性在于私人關系成為權力獲得的終極力量；《活著，為自己快樂》以兩性世界的失序為主要脈絡，心靈的褊狹、性格的殘缺、精神的淺薄、人性的盲區(qū)使其中的婚戀世界顯示出令人憎惡的荒誕面目；《大家小事》展示的是經(jīng)濟世界的失序，其荒誕性起源于人性中的獸性，起源于獸性中那無底深淵似的貪婪。靜心小說中的“書生”們不斷追問著關于權力、兩性、財富和關于人生、社會、世界的種種問題，試圖建立一個獨立自由的精神世界，以對抗物質世界給人們帶來的痛苦和不幸。

靜心；長篇小說；精神世界；失序

從2003年到2011年，靜心女士出版了三部長篇小說：《迷旎花園》、《活著，為自己快樂》、《大家小事》①。

一、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

如果不吝犧牲這三部小說的復雜意蘊，可以像下面這樣提煉其主要內容；當然，在后面的論述中會慢慢補充這種提煉所損失的重要內容或細節(jié)。

《迷旎花園》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可以這樣概括：趙瀟瀟、李雨馥、辛梅、白云是某研究所的中層干部，所里準備成立一個協(xié)調各研究室的部門，這個協(xié)調室的重要性比其他研究室要略高一些。于是，能力超群、霸氣十足的趙瀟瀟與聲名鵲起、媒體熱評的李雨馥就明爭暗斗起來。明里，兩人在會上相互指責，唇槍舌劍各不相讓；暗里，兩人在不同場合相互貶低，并到所長老錢家里進行公關。最后，能力平平、老實巴交但親和力強的辛梅被任命為協(xié)調室主任，而趙瀟瀟所在研究室的普通職員方志紅被任命為協(xié)調室的副主任——方志紅的丈夫是所長老錢的老鄉(xiāng)。這時，所里的老王因患癌癥而住進醫(yī)院，趙瀟瀟、李雨馥、白云等去醫(yī)院探望。面對同事的絕癥，趙瀟瀟感到了人生的無常和爭斗的無意義，而李雨馥則沉浸在“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的激情之中。

《活著，為自己快樂》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可以精簡如下：某婚姻雜志的編輯杜鵑有兩個同學，孫曉林和柳紫玉。孫曉林帶領婆婆和大嫂把丈夫陳強和其情婦堵個正著，在妻子、母親、大嫂面前光腚的陳強后來與孫曉林離了婚；孫曉林后來帶著兒子與死了妻子、帶著女兒的老馬結婚，婚后不和再次離婚。柳紫玉與李玉東在戀愛期激情如火，婚后也甜甜蜜蜜，李玉東創(chuàng)業(yè)期時兩人也相互扶持，但李玉東在事業(yè)有成、春風得意時，卻堅決要和老實純潔的結發(fā)妻——高校老師柳紫玉離婚。孫曉林、柳紫玉不斷向杜鵑求助，杜鵑也不斷盡己所能地為兩位同學出謀劃策。最后，從云南出差提前回來的杜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老穆和另一個女人在自己的床上翻云覆雨。無限震驚中的杜鵑不知何去何從……

《大家小事》是這樣的：知性十足的陳云葳和感性十足的張慧敏是某財務部的職員。云葳的大哥云楓偽造父親的遺囑，試圖獨吞父親留下的七八間房產(chǎn)；云葳聯(lián)合二姐云青、三姐云嵐試圖通過訴訟解決問題；但云楓利誘云青和云嵐以孤立云葳，對兄弟姐妹之情心灰意冷的云葳決心把官司打到底。潑辣直爽的慧敏和老實窩囊的丈夫建國與公公婆婆多年住在一起，公公去世，慧敏、建國得知老人留下一份房產(chǎn)分配的遺囑，遺囑中有老三皇甫建民的前妻楊亞美(有一個兒子)、老四皇甫建設、老五皇甫繼紅(女)的份額，卻沒有大嫂劉靜(老大皇甫建強車禍死亡)和老二皇甫建國的份額。于是，義憤填膺的慧敏試圖聯(lián)合其他幾人提起訴訟。到最后，建國單位要給他分房，房產(chǎn)訴訟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王富仁先生曾經(jīng)把物質世界分為：權力世界、經(jīng)濟世界、兩性世界[1]。如果對靜心女士的這三部長篇小說細加分辨可以發(fā)現(xiàn)，《迷旎花園》敘述的是一個權力世界的爭奪，《活著，為自己快樂》講述的是一個兩性世界的恩怨，《大家小事》陳述的是一個經(jīng)濟世界的較量。三部長篇小說中這三個世界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

二、世界的失序

權力關系的秩序、兩性關系的秩序、經(jīng)濟關系的秩序是我們身處世界的三種極其重要的秩序。

權力關系遵從力量原則——在不同歷史時期，這個“力量”有時主要是“體力”，有時主要是“智力”，有時是“體力”“智力”融混一體相互平衡；沒有“體力”，拳擊手再怎么智力超群恐怕也得一敗涂地，沒有“智力”，科學家藝術家再怎么體力超群恐怕也一無所成；古代社會中“體力”或“武力”往往非常重要，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就是這樣，現(xiàn)代社會中“智力”或“知識”凸顯出其重要性，鍵盤噼里啪啦、火箭上天、飛船登上火星就是如此。權力關系的正常秩序是有力者有權。如果無力者登上權力的座位，這個無力者常常會給其所處世界造成一系列不良的影響，慈禧太后給中國近代社會帶來的深重災難大概可以算做一個典型。

《迷旎花園》中的權力爭斗到最后真相大白，要提人設部門，原來這個協(xié)調室主任的設置是為方志紅——其丈夫是所長老錢的老鄉(xiāng)——的副主任位置而設立的。當私人關系、老鄉(xiāng)關系滲入或取代權力關系、政治關系，權力世界的正常秩序就被打亂，權力世界就會朝著無序、失序的方向發(fā)展，有力者被壓抑，無力者得志，相關的社會環(huán)境、權力關系就會在一個低水平上運轉，直至這個權力世界的衰亡或崩潰。作品中還提到其他的權力世界失序的情況，李雨馥的丈夫參加同學會，其同學小鄭大談做官之道：“要想跟你的上司做哥們兒，最好的辦法是同時睡一個女人”，意思是，上級和下屬一起去娛樂場所，跟同一個小姐睡覺，他們就可以算做鐵哥們了。當權力的獲得不是靠實際力量而是靠私人感情或情色活動時，這個權力給人們帶來的往往不是幸福和利益，而是痛苦和損害；當這個痛苦和損害超過了人們承受它的最低閾限時，權力的合法性就會受到質疑，權力的穩(wěn)定性就會受到威脅，權力的連續(xù)性也將不得不受到影響。當權力世界失序，能量內耗和浪費、社會動蕩和混亂、文明破壞或滅亡將隨之而來。

兩性關系遵循愛情原則——這個“愛情”可以包括肉體之間的“性愛”和精神之間的“情愛”。肉體之間的“性愛”是“愛情”的物質基礎，精神之間的“情愛”是“愛情”的精神基礎；只有“性愛”沒有“情愛”那屬于動物層面的交配，只有“情愛”沒有“性愛”那是心靈和心靈之間的欣賞愛戀，所謂“柏拉圖式的戀愛”?！靶詯邸迸c生命能量是否充沛、生理沖動是否強烈和性欲對象是否有足夠魅力有密切關系，“情愛”與審美感受上的欣賞、意識觀念或道德感責任感上的認同、思想信仰或性格上的相互包容等有密切關系。

“離婚”或“兩性不和”可算是《活著，為自己快樂》的某一方面的主題。孫曉林與陳強離婚，孫曉林與老馬結婚后再離婚，柳紫玉與李玉東從恩愛到離婚，杜鵑的丈夫老穆趁妻子出差在外把情人領到家中偷歡，這是作品中主要寫到的兩性關系的失序。除此之外，孫曉林的鄰居吳靜把自己的丈夫捉奸在床，然后把丈夫的情人“老紫茄子”暴打一頓并殘忍地對她侮辱，此后也與丈夫離婚；杜鵑的姐姐杜敏與其丈夫林援朝也因為生活艱難而大打出手，關系惡劣；歡歡先是搶了姐姐喜喜的男朋友馮濤和姓董的飛行員，然后又與一個研究生結婚后再離婚。這是作品中兩性關系失序的一個副線?！靶詯邸辟|量的降低可能是兩性關系失序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情愛”關系的質量降低——不再彼此欣賞甚至彼此厭惡，不再相互認同甚至產(chǎn)生強烈沖突。“性愛”與“情愛”是兩情相悅的重要內因，也是兩性關系失序的重要內因。當然，外在原因比如經(jīng)濟原因或人際關系因素也會是兩性關系失序的誘發(fā)元素。兩性世界遵循愛情原則，我們需要注意的是這個“愛情”是怎樣產(chǎn)生，怎樣發(fā)展，直至怎樣消失，從而導致兩性關系的失序。

經(jīng)濟世界遵循的是等價交換原則。物質財富是人類生命得以維持與延續(xù)的基礎；這意味著獲得或支配的物質財富越多，人類生命越能獲得充分的保障。在物質生產(chǎn)與獲取的過程中，通常我們會本能地感到：我們付出多少，相應地就應該得到同等的回報——從物物交換的歷史時期到幣物交換的歷史時期莫不如此。由于物質財富對人類生命如此重要，因此，盡量占有更多的物質財富的欲望也更強烈。當通過正當渠道無法滿足這種占有欲、支配欲時，搶奪、偷竊、貪污等非正義行為便相應產(chǎn)生。為了避免或規(guī)范這些非正義行為，人類社會用“風俗”、“道德”、“輿論”這些軟性手段對其加以約束，同時也用“法律”、“法院”、“監(jiān)獄”這些硬性手段對其加以制約；前者如見利思義，后者如嚴刑峻法。等價交換原則保證了經(jīng)濟世界的正常秩序，保證了物質財富的合理分配。

《大家小事》的主干事件顯示出經(jīng)濟世界的失序。很顯然，大哥陳云楓是因為貪欲過盛而偽造父親的遺囑，試圖獨占本應屬于兄妹四人的房產(chǎn)；云葳等人要想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就需要通過兄妹之情或法律手段解決問題。兄妹之情在作品中已經(jīng)證明無法解決問題，就只好訴諸法律。按作品中的邏輯，老皇甫的房產(chǎn)分配遺囑是受老皇甫后妻的影響而立的；之所以沒有建強、劉靜夫婦的，是因為建強很早之前就幾乎和這個沒有溫情親情的家庭斷絕了來往；之所以沒有建國、慧敏夫婦的，主要因為慧敏對婆婆的針尖對麥芒——以作品中的形容就是：慧敏如母豹，婆婆如母老虎——這讓婆婆感到極其不爽；之所以沒有建民、孫紅夫婦的，是因為老皇甫反對建民和亞美離婚，他想留住自己的孫子。除了這些主干事件之外，錢育英的后母想獨霸錢育英父親留下的房產(chǎn)和金錢，最后通過法律手段才得以校正過來。另外，《活著，為自己快樂》中的所謂“一個優(yōu)秀的財務人員首先要看他會不會做假賬”，也同樣展示著一個失序的經(jīng)濟世界。

當權力世界不以“力量”原則正常運作，兩性世界不以“愛情”原則確立彼此關系，經(jīng)濟世界不以等價交換原則獲得或支配物質財富，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個混亂的、失序的、瘋狂的世界。這個混亂、失序、瘋狂的世界帶給人們的是亂七八糟的生活和無盡的痛苦。為了對抗這個糟糕的、痛苦的物質世界，人們需要一個強大的精神世界；這個精神世界必須理解并闡釋這個物質世界，減弱或化解這個物質世界給人們帶來的巨量痛苦；這個精神世界除了為權力追求、愛情追求、財富追求賦予正當?shù)囊饬x之外，還要從物質世界的追求中擺脫出來，建立一個獨立的、超脫的、完整的、自足的世界，并為這個精神追求、心靈追求賦予有力量的堅實的意義。如果精神世界緊緊依附于物質世界，可以視為“心為物役”；如果精神世界不僅為物質世界賦予意義，而且還能夠與物質世界保持適當距離，使自己成為對抗物質世界奴役的一種強大力量，也即達到“物為心役”的生存境界，那么人才能真正成為自由的人。精神世界涵容物質世界并超越物質世界的標志之一，就是“意義”——世界的意義、生命的意義、生活的意義——被建構起來，這也就是——

三、意義的生成

小說世界的“意義”之所以形成，可以簡要地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方面，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包括那個第一人稱的“我”——所述說出來的關于世界、生命、生活的意義；另一方面，超越于作品中所有人物、故事情節(jié)、社會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各種細枝末節(jié)之上的那個隱含的作者或隱形的敘述人所賦予世界、生命、生活的意義。這個隱含的作者或隱形的敘述人不能等同于現(xiàn)實中的作者，可以近似地說這個隱形人所建構的意義世界部分地顯現(xiàn)著現(xiàn)實中作者的感受、情感、意識、觀念、思想、信仰等。這個隱形人所建構的意義世界既需要從小說世界之中去尋找，也需要從小說世界之上、之下、之后甚至之外去尋找。

以《迷旎花園》來說，總體上它呈現(xiàn)的是權力世界的荒誕：當老錢口口聲聲說著黨的利益、國家的利益時，她所做的卻不過是滿足著個人的利益。當然她在個人利益和研究所的利益之間找到了一個比較好的平衡點、切入點；不能說她任命辛梅做協(xié)調室的主任沒有道理，在霸氣十足的趙瀟瀟和風頭正勁的李雨馥的權力爭奪中，也只有這個老老實實、親和力強的辛梅的任命，不會激化趙瀟瀟和李雨馥的矛盾。但不管辛梅的任命多么合理，也無法消解這種權力爭奪中隱含的荒誕性。白云的突擊提拔是為了避免為空降干部留下位置，也輔證著這個權力世界的荒誕性?！痘钪?，為自己快樂》中提到的某縣除了書記、縣長，還有17個副縣長、7個副書記的細節(jié)，似乎就是《迷旎花園》中權力世界的荒誕性的一個生動注釋。如果說權力的獲得在這些事件和細節(jié)中盡顯荒誕，那么權力的維持或權力世界的上下級關系也折射著荒誕的現(xiàn)實和歷史?！洞蠹倚∈隆分性戚诘膵寢尫磸鸵云涓刚f真話得罪領導的教訓，向她灌輸寧愿得罪200個群眾，不能得罪一個頂頭上司的人生智慧。在真理、權力和利害之間，老百姓們毅然地拋棄真理，選擇了利害和向權力低頭；因為現(xiàn)實的權力世界沒有讓人說真話的機制。說真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沖動，但當人們懼于權力不得不說假話的時候，我們不能怪人們虛偽，只能說這種荒誕的現(xiàn)實反諷著權力的荒誕。

兩性世界的荒誕性集中體現(xiàn)在《活著，為自己快樂》中。孫曉林與陳強是從青梅竹馬走入婚姻殿堂的，孫曉林與婆婆的關系出奇的好，勝似親生母女，但這些都無法阻止兩個人的婚姻走向末路。離婚后，孫曉林希望找個死了老婆的，也如愿以償，但這第二次婚姻也無可挽回地走向了終點。“人的悲劇就是性格的悲劇”，“悲劇永遠與性格有關”，這是小說中人物所作的總結?？蓢@息的是身處悲劇的人無法自知、無法自省，孫曉林并不知道她粗粗拉拉地像個男人婆，她把丈夫捉奸在床瞅著丈夫的光腚時，恐怕也從來沒有想過陳強的內心感受。柳紫玉脾氣好，性子軟，人又聰明，李玉東追求她時的浪漫、多情和綿綿情書，也并沒有支持她的婚姻持續(xù)下去；她的高校老師、副教授、知識分子的身份并沒有使她領悟到“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2]118的真諦?；橐鲭s志編輯杜鵑，經(jīng)?？磿?jīng)常給處在婚姻危機中的同學解決疑難，但她卻無法洞察丈夫老穆為什么具有一種總跟她對著干使她煩惱的性格，直至后院失火，恐怕她還是無法理解這個“火”為什么會燒起來——她在不斷試圖控制丈夫的途中漸行漸遠而不自知。杜鵑的這種性格跟《迷旎花園》中趙瀟瀟有相似性。趙瀟瀟是那種連在床上都要總是采取上位的女強人，她并不知道丈夫已經(jīng)把她看做了一個“假男人”、“機器人”，她并不知道丈夫在外邊已經(jīng)找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她也并不知道丈夫無數(shù)次地掙扎在準備向她提起離婚的邊緣上。趙瀟瀟是幸運的，因為她在成為工作狂的同時也贏得了丈夫的同情和體諒，柳紫玉卻沉浸在過往甜蜜的戀愛和夫妻魚水情中而無法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當我們死死抓住“愛情”不放時，卻發(fā)現(xiàn)“愛情”卻離我們越來越遠。是“愛情”的虛妄、不可靠、虛無縹緲使得兩性世界變得荒誕起來嗎？當然不是，是心靈的褊狹、性格的殘缺、精神的淺薄、人性的盲區(qū)造成的。

有人說人性在獸性和神性之間左右搖擺，這其實是過于樂觀的說法。我傾向于認為：如果把獸性、人性、神性放在一個金字塔中，那么可以把金字塔三分，底層是獸性，中層是人性，頂層是神性；獸性所占空間最大，力量最大，神性所占空間最小，力量最薄弱。獸性主要是物質性的存在，它有無休無止的財富的占有欲；為了最大可能地占有生活資料，它不惜鋌而走險，欺騙、爭奪、搶劫、殺戮、侵略，無所不用其極?；浇痰钠咦谧镏痪褪恰柏澙贰?，佛教所謂人的三毒之一也是“貪”?！洞蠹倚∈隆分性戚诘墓适缕鋵嵕褪且粋€“貪”的故事：大哥云楓之“貪婪”所引發(fā)的故事。而慧敏的故事則是一個建基于“貪”之上的“恨”的故事?；勖羝牌湃徊活櫧▏⒒勖魧λ麄兊娜粘Ｕ疹?，還想收取房租；慧敏也似乎對住著公公婆婆的房子毫不感恩，因為一點水電費而鬧得親人反目。各自的貪心都無法獲得滿足，在雞飛狗跳的鬧鬧嚷嚷中相互仇視，因仇視而分房不均引起紛爭。經(jīng)濟世界的荒誕性起源于人性中的獸性，起源于獸性中那無底深淵似的貪婪。

獸性的聲音是強大的，神性的聲音是微弱的。但人類超乎獸性世界的強大之處在于，人類總是試圖建構一個強大的精神世界來抵抗這個巨人般的物質世界，這就涉及靜心小說世界中的另一個重要話題——

四、精神世界的建構

人類的精神世界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緊緊依附于物質世界的精神世界，它主要處理的是權力世界、兩性世界、經(jīng)濟世界的問題；另一個部分是超越于物質世界之上的相對獨立的精神世界，它主要研究的是感覺世界、情感世界、思想信仰世界的問題。這第二個精神世界的“超越性”不是遠離了或無助于解決第一個精神世界的“現(xiàn)實性”問題，恰恰相反，它的“超越性”有助于解決第一個精神世界的“現(xiàn)實性”問題。

皇甫建強與力邀他去喝酒的李民華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對話——也正是這次喝酒歸來使建強遭遇車禍喪命——建強說不想去喝酒，因為要備課要看書，李民華嗤嗤地笑，說：得了建強，看多少年了還沒看夠？小心把自己看成傻子！你也不瞅瞅，普天之下要么看錢，要么看權，要么看女人，誰還看書？真把自己當圣人啊！于是說得建強不好意思，只好答應喝酒去。當我們這個民族都去看錢、看權、看女人時，還怎么指望我們這個民族能夠建立起強大的精神世界。從古代、近代到現(xiàn)代、當代，“書”都是人類精神世界的主要載體。當我們把“書”棄之如敝屣時，用之如“敲門磚”、門面裝潢時，我們的精神世界只能是像那個蜷縮在樓旁一角的小小的“迷旎花園”一樣，“慘兮兮”的一片荒蕪，一派小氣，一團猥瑣相。

那么，這個要看書不要喝酒的皇甫建強有沒有精神世界的探索者、建構者的主體意識呢？我們可以從他自己的話中尋找答案，他常對愛妻劉靜說的一句話是“百無一用是書生”。由于小說中沒有展開建強這一人物形象——他在作品中稍縱即逝——所以我們無從得知這是他對要么看錢、要么看權、要么看女人的物質世界的反諷、嘲弄，還是骨子里就真是持有這樣的看法?！皶笔侨祟惥袷澜绲闹饕d體，“書生”是人類精神世界的探索者、整理者、守護者、傳承者。當權力的壓迫使人喪失尊嚴，當性欲的催逼使人喪失理性，當金錢的追逐使人喪失自由，是什么力量能夠使人超越于獸性世界而做萬物之靈？當然是書中那一個個燦若群星般的書生的靈魂——孔孟老莊、李白杜甫、屈原魯迅、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歌德、薩特、德里達……

“書”的世界是一個相對純粹、相對獨立、相對自由的精神世界，它涵容物質世界而又超越于物質世界；“書生”的世界相對于權力世界、兩性世界、經(jīng)濟世界也具有相對的獨立性?！皶焙汀皶痹谏鐣械氖苤匾暢潭龋欢ㄒ饬x上可標志這個社會的文明水平。靜心小說中的書生們不斷追問著“女性”和“女人”哪個為先，哪個為后？性別歧視在媒體中如何體現(xiàn)？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愛情是什么？成熟是什么？婚姻是什么？丈夫和妻子如何相處？領導和下級是什么關系？這其中遠離物質世界的一些問題，雖然不直接對物質世界產(chǎn)生影響，但對它們的思考與解答卻有助于提高人們的心智水平，有助于提高社會的文明程度。

當然，靜心小說世界中的眾多人物也在不懈地進行著精神世界的建構。趙瀟瀟面對老王的絕癥時的人生頓悟，使她對權力爭奪、人際關系有了一種新的認識：面對死亡，她的心境平和下來，她的待人寬容起來。李雨馥和丈夫類似于學生與導師般的思想交流，也頗相通于慧敏與建國那樣的草根夫妻在情感上的水乳交融；建強、劉靜的相濡以沫與云葳、繁林的心心相印也令人倍感荒誕世界的絲絲溫情。也許，這些亮色也是作為女性知識分子的靜心女士，在這個殘酷荒誕的物質世界中最可直接把捉到的人性之光與精神之光。

注 釋：

①《迷旎花園》，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活著，為自己快樂》，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大家小事》，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1年2月第1版。

[1]王富仁.物質世界·精神世界·話語世界[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6(1).

[2]魯迅.傷逝[M]//魯迅全集:第2卷: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郭德民】

2015-01-25

張永輝(1971—)，男，河北易縣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和魯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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