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審丑美學體系的合理與癥結剖析

汪 靜

（安順學院 貴州·安順 561000）

莊子審丑美學的最大合理性在于運用辯證思維方式，將丑納入審美范疇。莊子審丑美學思想美與丑的相對與互化，發(fā)軔于莊子 “道通為一”、“小大之辨”，具有極大的合理因素，但美與丑卻在“道”那里得以消解，美與丑之無差別，構成了莊子審丑美學的最大癥結所在。

一.莊子審丑美學思想的內在合理性

莊子將丑怪納入其審美范疇，并運用相對的辯證思維方式進行邏輯分析，這構成了莊子審丑美學思想注重美與丑的相對與互化的顯著特征?！俺笾杏忻馈?、“美中有丑”。莊子把事理的無窮性與人類認識的相對性對照起來分析，認為“丑”雖然本身不是一種美，但它卻可以向美轉化，與美對立而存在。莊子拒絕將美丑進行絕對區(qū)分，甚至惡丑好美，倘若得美而樂，失美而悲，便會傷生滅命，勞形苦心。因而在莊子審丑美學思想體系里，大與小、美與丑等系列概念，是相對的，且還是同一的，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作為宇宙本體和生命的“道”則是至高的、絕對的，唯有“道”才是宇宙充滿生命力和自然力的美，是宇宙的本體和生命。莊子這一深邃的美學思想，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一塊厚重基石，對中國美學的邏輯體系產(chǎn)生了至為重要的影響。

（一）莊子審丑美學思想“化丑為美”的合理性

莊子的審丑觀不但把“丑”從“美”中獨立，同時又將美與丑聯(lián)盟，且將丑怪藝術形象納入審美范疇，開創(chuàng)了中國審美歷史的先河。這些獨特的丑怪藝術形象，是以零散的哲學思維來表現(xiàn)的，但仔細品味則有個中滋味，代表了莊子獨特的審美理念?！八洋w道的人生境界滲透、落實到了藝術的審美境界。莊子從他哲學體系出發(fā)以道的自然本質、無用觀、齊物論的觀照方式及相對的辯證思維，對丑怪藝術形象的美學品格做出了開拓性的貢獻。”[2]莊子審丑美學思想豐富的美學內涵也在于此，啟發(fā)了歷代藝術精神并且影響深遠。

丑和美一樣，都是主體生存的本真狀態(tài)，有美就必有丑，這是一對矛盾體，在對立統(tǒng)一的此消彼長，通?！俺蟆北贿@樣界定，即“丑”是與“美”相對，是主體與客體在萬物客觀規(guī)律中被否定的一種客觀存在，與美存在否定性關系?！俺蟆贝嬖谟谟钪嫒f物，具體體現(xiàn)在各個領域的現(xiàn)象中，作為特殊的審美對象，丑往往帶給審美主體一種否定性的審美體驗。雖然最初“丑”在美學中是被忽略的，但在美學發(fā)展史上，丑的地位又是在不斷的提升的。它從一個陪襯角色，發(fā)展到與“美”對面直接交鋒，因而“審丑”的問題也隨之而來，而丑的發(fā)展過程也就是我們對丑的認識和闡釋過程，人們在這些過程中發(fā)展起來的對丑的態(tài)度和看法，也即是“審丑”。在主客體對話的過程中，“審丑”與“審美”是極其重要的兩大方面，審美是主體對客體的肯定，審丑是對客體的否定，在這肯定與否定的感知中必須給“丑”留有自身的位置。而“審丑”恰恰需要認同客體的客觀現(xiàn)實，要知道“審丑”更是一種正視客觀現(xiàn)實的社會實踐活動。

如果說文學是人學是恰當?shù)?，那么我們說美學是人學更合乎邏輯。莊子審丑美學在今天物欲橫流的當下無疑是一劑精神良藥，是人們溫暖的港灣、心靈的雞湯、綠色的花園。只有精神的通脫，做到無名、無功、無己才能應對當下社會競爭日益殘酷等現(xiàn)實社會問題。倘若做到了精神的自由超脫，做到逍遙無待，才能真正擺脫現(xiàn)實的至酷，樹立正確的生存理念，才會在困難中學會堅持，消解現(xiàn)實的煩惱，增強生存的勇氣和前行的動力。

莊子筆下殘缺丑陋的畸人雖然外貌駭人，卻具有“德全”之美，因而從這個層面上說，他們可與神人、圣人相媲美。而經(jīng)濟發(fā)展到今天，我們不少現(xiàn)代人卻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找不準自己的位置，以至使自己產(chǎn)生了畸形的人格。對莊子審丑美學的研究，有助于我們內省自己的靈魂。同時，莊子審丑美學觀通過“忘形”與“忘情”向“道”的超越還有助于克服當代青年的自卑心理，樹立注重內在心態(tài)美的思想。

（二）莊子審丑美學思想詩性思維特質的合理性

莊子第一個把丑升華到“道”的境界，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詩性思維關系密切。維柯在《新科學》提出“詩性”是原始人類通過對肉體的想象，對事物進行創(chuàng)造的能力?！霸娦浴笔且环N精神活動方式，具體體現(xiàn)在人與自然的聯(lián)系上，是人類古老的、原本充滿生命活力的一切活動方式。這正是海德格爾曾說的“詩意地棲居”于大地之中，而“大地上的萬物，亦即大地整體本身，匯聚于一種交響齊奏之中”[5]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不像西方文化，西方文化具有濃厚的理性氣息和科學的認知態(tài)度，而中國人，特別是古人，較為注重人道德精神修養(yǎng)和心靈的凈化，并以感悟的方式去探索宇宙萬物的奧妙。中國古典美學對丑的態(tài)度是包容謙和的，尤其在莊子那里，他以詩性的方式來思考丑，認為美與丑相互轉化而又互為依存，更重要的是丑可以上升到“道”這一最高境界，體現(xiàn)“天地之大美”。

莊子一直倡導自我超越、自我實現(xiàn)的人生理想，“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痹谠娦运季S視野中，“道”或者說“大美”是個體追求的最高境界，而“丑”則是違反生命價值追求的東西，它不是呈現(xiàn)宇宙自然生命之“道”的本性的形象，反而破壞了天與人之間整體的和諧，違背自然造成的丑是違天、逆天的人為做法，是對自然萬物包括個體生命的傷害。而外在的“形丑”不過是天人之道的呈現(xiàn)形式罷了，莊子筆下的那些形貌丑陋之人往往隱藏著我們正常人無法超越的“大美”，他們不但不令我們感到作嘔，反而可以令我們感到敬畏，甚至讓人紛紛效仿，趨之若鶩。

二.莊子審丑思想體系的癥結：自我理論體系的矛盾狀態(tài)

“道通為一”的矛盾邏輯體以及審美經(jīng)驗與內在的審美規(guī)律不符，構成了莊子審丑美學思想自我消解的矛盾理論體系。

（一）“道通為一”的矛盾邏輯體系

莊子在 《齊物論》中這樣表述，“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币馑技词钦f，美與丑在“道”那里最終是一回事，所謂“萬物齊一”也如此，這種審美理念也就磨滅了萬物作為客體本身的差別性和特殊性。

從零碎的哲學思維中，我們還是可以歸納出莊子美學思想的思維特質，也即是莊子認識到了事物的矛盾性，同時又否定事物的特殊性、事物的絕對性和質的差別。不但泯滅彼此、齊是非，還齊萬物。在“道通為一”這種哲學思維下，沒有認識到美丑除了存在相對性的一面，也有質的差異性。因而在哲學層面上，很多學者以“相對主義”作莊子的代名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罢摱ㄇf周為相對主義的主要依據(jù)就是《齊物論》?！洱R物論》一文的確是一篇相對主義的代表作。它不但等生死，齊萬物，‘恢桅蹶怪，道通為一’，而且弄到最后，竟至于連莊周與蝴蝶，孰本孰化，也無法判別了。這顯然深深地陷入了相對主義的泥坑。”[12]事實上事物之間是存在著質的差異，此物不等于彼物，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萬事萬物都各有其之所以存在的差別和屬性。

莊子審丑美學體系最終陷入自我消解的狀態(tài)，原因在于莊子主張“美”與“丑”存在相對性的同時，提出“萬物齊一”的哲學理念，在這一哲學理念之下，莊子選擇了最佳的連接“美”與“丑”的方式，那即是“道”，“道”生萬物，萬物又歸于“道”，“道”作為萬物之始終，因而一切的現(xiàn)象存在都沒有了質的差異，當然“美”與“丑”也只是“道”的外在顯現(xiàn)而已，失去了本質上的差別。因此莊子眼里沒有美女和丑陋畸人之分，這不過是自然的外化而已，歸結起來都是“道”的外化和顯現(xiàn)。正是在“道通為一”、“萬物齊一”思想統(tǒng)籌下，莊子審丑美學體系才會烙下自我矛盾的癥結特質。

（二）審美經(jīng)驗與內在的審美規(guī)律不符

經(jīng)驗是主客對話過程中的一種主體感受，審美經(jīng)驗則是審美主體在感受審美客體的過程中的一種審美心理體驗，也即是審美主體參與審美活動、感知審美對象時產(chǎn)生的愉悅體驗和心理過程。審美經(jīng)驗是審美主體和審美對象相互交融的結果。

在對莊子美學思想的審丑觀進行審視時發(fā)現(xiàn)，莊子的獨特審美經(jīng)驗與客觀存在的審美規(guī)律存在出入。當然，這是在首先對莊子的審美思想其合理性肯定的前提下進行思考的。比如，莊子在對待宇宙本體的復雜性時，十分肯定萬物的可感知性，萬物皆可被感知和被把握，認為萬物都有矛盾的對立面，有美必有丑，美丑同在、大小同在、善惡同在。而這一切都是可以把握的，可以被審美主體所感知的，至于感知的方式便是通過“道”來連接。而莊子審丑問題所在則是在美丑與“道”連接的過程中將矛盾的對立面徹底消解。

我們發(fā)現(xiàn)，莊子的思想和康德的思想比較起來，有其想通之處，那就是他們關于現(xiàn)象界的認識思維。二者均認為現(xiàn)象界可以被主體認知，可以被主體把握，但也存在差異。這個差異在于：康德“物自體”的構建其本身不可知，莊子的“道”則可以把握，方法即是實踐，體道的過程也就是“神遇”的過程。在這個“神遇”的過程，莊子將美丑、大小自相消解，認為萬物齊一，即美丑齊一、大小齊一、善惡齊一，而審美規(guī)律告訴我們，客體是主體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主體須對客體進行客觀把握。莊子在正確地認識到宇宙萬物的可知性時，卻讓萬物的個性在“道”這里變成了“一”，變得沒有了個體的存在特征。因而這是他自身的審美經(jīng)驗同審美的內在規(guī)律的違背。

[1]李澤厚、劉綱紀.中國美學史第一卷[M].中國社會科學.1984.258.

[2]趙東栓.文中之支離疏——莊子丑怪藝術形象的美學開拓[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7.

[3]楊妍，論莊子審丑美學的相對性[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第26卷.第6期.

[4]趙東栓，文中之支離疏——莊子丑怪藝術形象的美學開拓.齊齊哈爾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J].2002年7月第4期

[5]海德格爾.林中路[M].孫周星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版.31.

[6]轉引王慶衛(wèi).丑的軌跡[M].克雷奇等.心理學綱要（下）[M].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