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孟子音義》中張鎰、丁公著音切看中唐聲母

劉琴勇（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 南國商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545）

從《孟子音義》中張鎰、丁公著音切看中唐聲母

劉琴勇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 南國商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545）

《孟子音義》中張鎰與丁公著的音切材料共有277條，音韻地位與《廣韻》不同的有58條，而其中涉及聲母差異的有33條，通過對這些材料進行研究，可以看出中唐時期的聲母所反映的時音與方音面貌。

《孟子音義》；張鎰；丁公著；中唐聲母

《孟子》在唐陸徳明《經(jīng)典釋文》中沒有音義材料，后來為之注音的雖有唐張鎰的《孟子音義》和唐丁公著的《孟子手音》，但此二書今已亡佚。宋代孫奭奉敕校定《孟子》的東漢趙歧注本，他刊正了唐張鎰的《孟子音義》及丁公著的《孟子手音》二書，兼引陸善經(jīng)《孟子注》，在此基礎(chǔ)上撰成《孟子音義》上下卷，因此張鎰、丁公著的音釋材料才得以保存至今。孫奭在《孟子音義?序》中對張、丁兩人所注音進行評價：“臣今詳二家撰錄，俱未精當(dāng)，張氏則徒分章句，漏落頗多，丁氏則稍識指歸，偽謬時有，若非刊正，詎可通行?！盵1]可能由于兩人的音切數(shù)量少、錯漏多，其音切材料一直都沒有得到研究者的關(guān)注，因此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對此進行分析研究。

張鎰，字季權(quán)，蘇州吳郡人。大歷初任濠州刺史，建中二年（781）任中書侍郎等，大約卒于783年，撰《三禮圖》九卷、《五經(jīng)微旨》十四卷、《孟子音義》三卷。丁公著（762—826），字平子，蘇州吳郡人。曾任校書郎、皇太子諸王侍讀等，著有《孟子手音》一卷。張鎰和丁公著同是吳郡人，雖然不知道其所寫書籍的確切時間，所留下的音注材料也不多，但兩人生活的時代大致接近，把兩人的音切材料放在一起進行研究，借此可以初步了解中唐時期的時音及其所代表的方音面貌。

本文整理的張鎰和丁公著的音切材料，主要以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文淵閣影印本《孟子音義》為主，并參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的文淵閣影印本《孟子注疏》，以及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的十三經(jīng)注疏本《孟子注疏》，以此對照進行梳理。其中張鎰的有效音切①在整理語音材料時，剔除其中有誤的音切材料，得到能夠使用的有效音切。如《孟子音義》：“糒，音備，丁音敗。”而《孟子注疏》為：“被，音備，丁音敗?！睂φ瞻姹镜牟煌?，同時根據(jù)語音演變規(guī)律，可知《孟子音義》中的“糒”應(yīng)為“被”字，此處書寫錯誤。96條，丁公著的有效音切217條，去掉兩人重復(fù)的音切18條，共有音注材料277條。同時把收集整理的音切材料與《廣韻》進行對比，歸納分析其語音的主要特點。（下文簡稱為“張音”和“丁音”）與《廣韻》進行對比時，如遇有多音多義字的情況，根據(jù)意義及語音近似的原則，選擇相應(yīng)的語音與之進行對比，例如：質(zhì)，張音贄，丁讀如贄?！睹献幼⑹琛罚骸懊献釉唬骸瞬粋髻|(zhì)為臣，不敢見于諸侯，禮也?！盵2]338《廣韻》：“陟利切，交質(zhì)又物相贅，又之日切?！备鶕?jù)意義相同的原則，選擇陟利切與張鎰和丁公著的語音進行比較。通過對比后發(fā)現(xiàn)，音韻地位與《廣韻》不同的有58條，而其中涉及聲母差異的有33條，下面主要從聲母方面對這33條音切材料進行分析。

一、輕重唇音已經(jīng)分化

《廣韻》輕重唇音不分，輕唇音是中古時期從重唇音中分化演變而來，大部分學(xué)者認(rèn)為分化的時間是在我國的唐代。輕重唇音（除明微母外）的注音材料在張音中出現(xiàn)6次，沒有輕重唇音之間的類隔，兩者分化明顯。在丁音中出現(xiàn)24次，輕重唇音類隔的有3個：被，丁音?。ú⒎睥偾耙粋€為張丁語音所屬聲類，后一個為《廣韻》所屬聲類。后同。）；辟，丁音譬（滂敷）；伯，丁音霸（非幫）。后兩條來自于《經(jīng)典釋文》陸德明的音切：“辟，音譬”[3]203、“五伯，如字，又音霸”[3]362。其中“辟”字在丁、張的注音中除了有混切外，還有另一音和切“丁張并音闢”，都讀為奉母。由此可以看出非敷奉與幫滂并總體趨勢上是分而不混的，只是存在極個別的混例現(xiàn)象，而這些混例現(xiàn)象正體現(xiàn)出古音的遺留。

明微混切的例子相對較多，情況相對復(fù)雜一些，現(xiàn)將這6例混切列舉如下：

浼，丁音漫（明微）

浼，張莫罪切（明微）

浼，張音每（明微）

瞀，張亡角切（微明）

貉，張亡百切（微明）

墁，張武安切（微明）

以上六例混切，五例來自張鎰的注音，這五例也是張音中有關(guān)明微二母的所有音切材料，由此看來，張音中的明母與微母是混而不分的。同時代的其他韻書大多明微已經(jīng)分化，張音應(yīng)該是受研究者自身吳地方言的影響。北宋釋文瑩《湘山野錄》中記錄了五代初年發(fā)生在臨安的一個故事，其中提到用吳音唱山歌“呼味為寐”，說明輕唇微母讀重唇明母，今天的吳語依然如此。[4]雖然時音已經(jīng)發(fā)生了分化，但張鎰依然在音注中保留了方言的實際情況。

而在丁公著的音注材料中，明母自切5次，微母自切2次，“浼音漫”是丁音中唯一混切的例子，但是“浼”字在丁音中還有另一音和切“亡但切”。特別是張鎰的注音中明微類隔混切的，丁都改為音和切，如“瞀，丁音茂”，“貉，丁音貊”?？梢?，明微二母在丁音中已經(jīng)分化出來，只存在個別殘留，這反映了漢語實際語音的歷時變化。王力認(rèn)為唇音分化為重唇、輕唇，是從晚唐五代（836—960）開始。[5]丁公著的音注材料以及其他更早的語音材料證明，輕重唇音分化的時間可能更早。施向東通過玄奘譯經(jīng)的梵漢對音大膽地肯定，輕重唇音的分化在玄奘時代也就是唐初就已經(jīng)發(fā)生。[6]《五經(jīng)文字》為唐張參奉詔編纂而成，約成書于大歷十一年（777），其輕重唇音也已經(jīng)分化。[7]

二、濁音清化

（一）以濁切清

沛，丁蒲內(nèi)切（并） 《廣韻》普蓋切（滂）

扁，丁毗緜切（奉） 《廣韻》芳連切（敷）

拂，丁扶勿切（奉） 《廣韻》敷勿切（敷）

拂，丁音佛（奉） 《廣韻》敷勿切（敷）

他，張徒何切（定） 《廣韻》讬何切（透）

招，張音韶（禪） 《廣韻》止遙切（章）

（二）以清切濁

讎，張音醜之平聲（昌） 《廣韻》市流切（禪）

極，張紀(jì)力切（見） 《廣韻》渠力切（群）

從，丁音縱（精） 《廣韻》疾用切（從）

大，丁音泰（透） 《廣韻》徒蓋切（定）

全濁聲母清化的趨勢在張鎰和丁公著的音注材料中都有所體現(xiàn)，共出現(xiàn)10例，但未完全按照“平送仄不送”的語音演變規(guī)律，沒有一定的章法，可能這種語音現(xiàn)象剛出現(xiàn)。與此現(xiàn)象相同，《五經(jīng)文字》中的全濁聲母也呈清化趨勢，也無章法可言。

三、章母與知母、初母相混

質(zhì)，張音贄，丁讀如贄（章知）

適，丁音謫（知章）

惴，丁音揣（初章）

此類混切現(xiàn)象共出現(xiàn)3例。知組、章組與莊組關(guān)系密切，用今音讀之已無分別。張、丁的語音反映了三母之間有合流的跡象。鄭張尚芳提到隋代陸法言《切韻》殘卷中，麻韻章母止奢反有“奓，吳人呼父”。[8]而“奓”字在《廣韻》當(dāng)中讀為“陟加切”，為知母?？梢娫凇肚许崱窌r代，把知母字讀為章母已經(jīng)在方言中零星出現(xiàn)?！堕_蒙要訓(xùn)》中知照澄三母已然混而不分，周祖謨《宋代汴洛語音考》中也指出：“知組與照穿床相次，而不與端透定相次，其讀音或已與照母相混。”[9]可見到了宋代這一語音現(xiàn)象已經(jīng)廣泛存在。莊組與章組聲母原本是有別的，李新魁《中古音》說：“章組與莊組合流在宋代的各地方言中也有先后。事實上，這個過程從漢語各方言來觀察，其時間先后綿延了上千年。直至現(xiàn)代仍有一些方言保持著莊組與章組的分立。”[10]

四、喉音與牙音混切

擴，丁音郭（見匣）

按：《玉篇》古莫切，與丁音同

混，丁音昆（見匣）

按：《經(jīng)典釋文》混音昆。

假，丁音暇（匣見）

按：《經(jīng)典釋文》假音暇。

欿，張音坎（溪匣）

按：《經(jīng)典釋文》欿亦作坎字，《玉篇》口感反。

闗，丁、張并音彎（影見）

按：《經(jīng)典釋文》闗，烏環(huán)反下同，本亦作彎。

出現(xiàn)這5例特殊的混切，都是與來源有關(guān)。原本《玉篇》和《經(jīng)典釋文》喉音和牙音關(guān)系密切，其中就有混切的例子。晚唐時代的《開蒙要訓(xùn)》中也有牙音與喉音相通的例子，羅常培認(rèn)為可能是當(dāng)時的俗讀。[11]儲泰松研究中古佛典翻譯密咒咒語中的吳音，發(fā)現(xiàn)匣紐讀同群紐，同時認(rèn)為上古匣紐與群紐關(guān)系密切，吳音保存了古音讀法。[12]由此可見，中古時期的吳音，喉音與牙音的關(guān)系密切。顧野王和陸德明都是吳人，張鎰和丁公著在注音時一并引用顧野王和陸德明的音切，應(yīng)該是受口語的影響，記錄的是吳地的方言。

五、精組與莊組及莊組內(nèi)部混切

菹，丁音嗟（精莊）

榱，丁楚危切（初生）

此類混切現(xiàn)象共有3例?！督?jīng)典釋文》中莊組字常常與精組字混淆，莊組內(nèi)部也有大量相混的例子。精組與莊組上古關(guān)系密切，莊組聲母在上古是屬于精組，精莊混切大概反映了這一現(xiàn)象。莊組內(nèi)部的混切有可能這幾個聲母發(fā)音近似，因此發(fā)生了混淆。

六、來母與以母

來母與以母相混只此1例，此音可以追溯到西漢揚雄所著的《方言》：“蜉，郭注浮由二音?！庇魉暮蛠砟付紒碜杂谏瞎诺牧饕?。在中古佛典翻譯密咒咒語中注明吳音的也有相似的語言現(xiàn)象，ro對酉，喻四讀同來紐，儲泰松認(rèn)為吳音的這種現(xiàn)象，大概是古音遺留。[12]

七、以母與邪母

食，丁音嗣（邪以）

以母與邪母相混的例只有1例。梅祖麟明確提出上古喻四應(yīng)改為l-，上古邪母應(yīng)改為lj-。[13]從擬音可以看出兩音比較相近，在后來的演變過程中，各地的演變趨勢雖不盡相同，但這二字都屬于止攝開口三等字，可能在丁的口語中以母與邪母在這一韻母前語音變得相同或相近，所以可以互切。

八、送氣與不送氣相混

咤，丁丑嫁切（徹知）

《孟子注疏》中指出：“《玉篇》作詫，丑嫁切。”[2]16“咤”在原文中為“夸”之義，“咤”與“詫”是通假的關(guān)系。此類現(xiàn)象是孤例，并不能說明當(dāng)時語音中送氣與不送氣不分。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作為一部韻書，張鎰和丁公著留下的音注材料不但反映了中唐時期漢語正在經(jīng)歷的系統(tǒng)音變，如輕重唇音分化、濁音清化等當(dāng)時通行語音的實際情況，而且還反映了一些特殊的語音現(xiàn)象。這些特殊的語音現(xiàn)象既有古音的遺留，如來母與以母相混、張音中的明微不分、精莊混切等，又有新的語音現(xiàn)象出現(xiàn)，如莊組內(nèi)部的混切以及以母與邪母互切等。這些特殊的音注材料應(yīng)該是作者受口語方音的影響，由于自己方言的限制，在記錄相關(guān)語音時才會出現(xiàn)零星的混切現(xiàn)象。

[1]孫奭.孟子音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

[2]趙岐，孫奭.孟子注疏[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3]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6.

[4]錢毅．從筆記、文集等歷史文獻看唐宋吳方言[J]．社會科學(xué)家，2010，153（1）：150-153．

[5]王力．漢語語音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4：282．

[6]施向東．玄奘譯著中的梵漢對音和唐初中原方音[J]．語言研究，1983，4（1）：27-48．

[7]石磊．《五經(jīng)文字》音注反映的中唐語音現(xiàn)象[J]．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00（4）：27-30．

[8]鄭張尚芳．吳語方言的歷史記錄及文學(xué)反映[J]．東方語言學(xué)：第七輯，2010（1）：83-115．

[9]周祖謨．問學(xué)集：下[M]．北京：中華書局，2004：595．

[10]李新魁．中古音[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1：233．

[11]羅常培．唐五代西北方音[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126-127．

[12]儲泰松．中古佛典翻譯中的“吳音”[J]．古漢語研究，2008，79 （2）：2-9．

[13]鄭張尚芳．上古音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43．

（責(zé)任編輯：施建平）

The Middle Tang Dynasty Initial Consonants Based on Zhang Yi and Ding Gongzhu’s Phonetic Notations in Sound and Meaning of Mencius

LIU Qin-yong
(South China Business Colleg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510545, China)

In Sound and Meaning of Mencius, Zhang Yi and Ding Gongzhu listed altogether 277 phonetic notations, 58 of which are different in phonological importance from Guang Yun, and 33 of which involve initial constant differences. The study of these materials reveals a picture of the current pronunciation and dialectical pronunciations of the Middle Tang Dynasty initial constants.

Sound and Meaning of Mencius；Zhang Yi；Ding Gongzhu；Middle Tang Dynasty initial consonants

H14

A

1008-7931（2015）04-0052-04

2015-05-30

劉琴勇（1983—），女，湖南邵陽人，講師，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音韻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