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與唯我論的客體化：女性主義關于色情觀的多元辨析

苑莉均

（德克薩斯州立大學，德克薩斯州圣馬科斯 78666）

·性別平等理論研究·

自主與唯我論的客體化：女性主義關于色情觀的多元辨析

苑莉均

（德克薩斯州立大學，德克薩斯州圣馬科斯 78666）

兩類對立的關于色情的觀點和與之相關的其他論點是指自由主義和女性主義、女性主義之間的兩種對峙，以及超越這些思索的擴展開的對自主性、唯我論的哲學觀念在性別平等和市場化方面的實踐和道德思考。對其檢驗分析可以從以下3個方面進行：一是自由主義的平等關心和平等尊重原則對色情政策的思索以及對女性主義的批評；二是女性主義內部關于已解放的婦女和性工作者的權利的論證和困惑；三是對個體的自主性和如何克服唯我論對婦女的客體化的進一步思索。女性主義關懷倫理學方法論對女性主義色情糾結中平等和正義的單一解釋可能具有更合理的解決建議。女性主義應當擴大對色情暴力的分析，多吸收各階層婦女不同的色情觀點。建立在婦女經(jīng)驗基礎上又超越個體的、以關懷關系為導向的道德觀有助于促進對色情批評的合理辨析。

平等關心和平等尊重；自主；唯我論；婦女的客體化

自由主義與女性主義關于色情的爭議往往糾結在個人的自由選擇與群體的受壓抑沉默和主體缺失的論證上。女性主義反色情論者強烈遣責所有色情，認為色情表現(xiàn)、傳達、隱含和固化了社會上流行的男性支配和女性屈從的不平等性別觀念，指出色情中的性本身即暴力：性暴力表現(xiàn)了性壓迫和男權專制的等級差異，以此固化了女性在社會各方面中的卑下地位，從而鞏固了男權社會的性別不平等和非正義。為了徹底擊破性別壓制的社會制度，女性主義必須爭取政治、法律和意識形態(tài)觀念的保護，特別是首先從法律上定罪色情暴力，解放那些受迫害的從事色情業(yè)的弱女子，控訴色情工業(yè)對她們的非人性壓迫。以麥金農（McKinnon）為首的反色情女性主義于1980年代初作出上述提案并成功地在市政一級通過備案，但最終被美國最高法院駁回，被駁回的理由是：此案違反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對言論自由的保護。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最高法院駁斥的理由并不在于對性別不平等現(xiàn)象的否定。承認了色情業(yè)就很可能壓制女性并造成將女子視為性工具的不良影響。即使如此，法律上也無理由作出色情必須由官方審查或由法律限定的任何規(guī)定，因為《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要全面保護個人的言論自由，而關于色情的爭議支持或反對完全屬于言論自由領地。當然，對這一點女性主義提出更多強有力的分析和論證，闡明第一修正案和第十四修正案的綜合思考并不排除由法律規(guī)定來保護少數(shù)民族族裔和婦女不受強權壓制的權利。另一方面，支持色情工作權利的女性主義學者則譴責反色情觀，認為任何官方審查都會剝奪那些受壓迫更深的女子的切身利益和自由選擇。有的論證指出，色情也可能賦權女性，由女性來定義和制作非暴力的色情表現(xiàn)而不是讓位給暴力色情。

本文將詳細檢驗上述兩類三種對立的色情觀和與之相關的其他論點：其一是以德沃金（Dworkin）為首的自由主義的色情觀，以及以蘭頓（Langton）為代表的承接了麥金農的自由主義批評的色情觀，后者指出了自由主義對女性群體受傷害的忽視和理論困境；其二是女性主義中支持性工作權利的呼聲和對反色情觀的批評；其三是繼續(xù)解析蘭頓分析的唯我論的自由主義困境和化解之法。最終本文將提出女性主義關懷倫理學方法論對女性主義色情糾結中平等和正義的單一解釋，以及如何走出唯我論可能具有的更合理的方法。女性主義應當擴大對色情暴力的分析，多吸收各階層婦女有關色情的不同觀點，建立在婦女經(jīng)驗基礎上又超越個體的、以關懷關系為導向的道德觀有助于促進對色情批評的合理辨析。

一、平等關心和平等尊敬的原則

從1970年代開始，女性主義與自由主義的色情觀點已多次交鋒，論證色情在道德和法律方面的爭議。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主義者朗基諾聲明：“色情，特別是暴力色情，暗含了針對婦女的暴力犯罪的承諾?！保?］以麥金農為首的很多人論證了色情與暴力的結合以及由此引起的對婦女的壓迫和社會體系中的不平等。與此同時，自由主義論點則堅持中立，強調色情制作人和消費者的個人權利及性的自主欣賞。作為自由主義的權利論的代表，德沃金提出了他的自由與平等的新論證，由此來發(fā)揮羅爾斯的最基本的平等關心和平等尊敬的原則。根據(jù)德沃金的解釋，這一原則可稱為“自由的平等概念?！保?］（P273）

德沃金指出了羅爾斯的兩個平等觀念：平等與物質分配相聯(lián)結和平等應用于尊重（與人的社會地位無關的、人人都具有的尊重）。德沃金認為第二個觀念是最基本的：它來自設計理念的假設而不是以契約為依據(jù)。公平的正義觀所依賴的就是這一男女關于平等關心和尊敬的自然權利的假設。根據(jù)此設計，人們的這一權利不在于人的出身、功績或最佳榮譽，而僅僅在于人的存在、有能力對生命作計劃，并且承認正義的人的存在［2］（P186－223）。

德沃金似乎提供了可能最好的關于自由主義平等關心和尊敬的概念的解釋。但是，他的平等概念的分析至少有兩個難題：其一是與個人的權利相關的考慮。德沃金強調說他的原則論證支持的是抽象的平等關心和平等尊敬的權利，所以他不太關心誰的權利、誰在現(xiàn)存的社會不平等中受難最深重以及受難的原因。其二是權利的性質和德沃金的“道德獨立性”的思考：共同生活在社會之中的個人外在和內在的兩難選擇。

蘭頓對德沃金的自由主義平等概念的第一個難題提出批評［3］（P311－359）［4］（P117－171）。她指出，當?shù)挛纸鹪噲D回答“我們具有色情的權利嗎？”這一問題時，他不問誰的權利，也不關心誰的權利，他在文章中要辯護的是“政治和道德的獨立性?！保?］（P367－372）德沃金以此為起點，附加了對別人無傷害原則，他會贊同允許色情政策。蘭頓提出兩種論證來反駁德沃金的允許政策態(tài)度。她提出“以傷害原則為依據(jù)即可證明對色情應采取禁止的策略”，又提出“德沃金關于色情的平等關心和尊敬原則與一般的自由主義對此題目的觀點相沖突”［3］（P312－313）。在筆者看來，蘭頓第一個基于傷害原則的對德沃金的允許政策的駁斥很有力量，但不足以擊敗此政策；蘭頓的第二個對德沃金關于兩難選擇的反駁和揭穿雖然更有力，但也不足以徹底擊敗德沃金的很強勁的平等概念。

德沃金僅僅從因果論的觀點提到色情對人的傷害。他偶爾提及了色情“確實淺顯地代表了對人的特別傷害。”［5］（P340）在37頁長的文章中僅有這一句觸及到色情對人們的傷害，而文章整體上是為色情的權利和道德的獨立作辯護。難怪蘭頓對此評論說，德沃金“不能認真地對待色情的婦女受害問題。”［3］（P327）而女性主義對色情的反應完全不同，她們關注的是婦女的公民權利地位而不是色情者的道德獨立。麥金農有力地論述了色情會違反婦女的平等人權地位的公民權利：我們定義色情為表現(xiàn)婦女的從屬地位的性逼真圖像，通過圖像或文字，使婦女成為非人的性對象、事物或商品；歪曲婦女享受痛苦、侮辱或強奸……用骯臟或低劣呈現(xiàn)婦女，用流血、受傷或傷害的背景烘托性的環(huán)境［6］（P176）。

這一定義試圖說明色情對婦女群體的價值貶低和壓迫。蘭頓指出，色情資料中單純體現(xiàn)性逼真的部分本身沒有錯，其錯誤在于，如同麥金農的定義所表明的，它對于性平等的描述隱含了“色情的實踐有助于婦女的屈從地位，正像種族隔離實踐有助于黑人的屈從地位一樣?！保?］（P333）按照蘭頓的觀點，這些隱含有兩層意義，首先，婦女同男人相比并不具有平等的地位；其次色情實際上進一步強化了婦女的屈從地位。

色情對婦女的影響如麥金農所言，它“把強奸、毆打、性騷擾、賣淫以及對兒童的性虐待視為浪漫化的性，由此而慶祝、提升其價值，并使它本身合理化。”［6］（P171—172）色情對婦女的影響在調查中得到切實的揭露。所有這些調查在蘭頓看來已足夠說明，婦女在公共的和私人的色情場合下受害極深。這些調查足以否決德沃金的“沒有證據(jù)說服這一因果影響”的結論。鑒于因果推理的邏輯嚴格性質，這些經(jīng)驗調查或許尚未達到百分之百的因果對應，可即便如此，簡單地否定經(jīng)驗的證據(jù)也是不合理的，因為非因果的、處處流溢的對婦女的傷害更是無法否認。如果承認這些針對婦女的實際傷害，一個和諧的社會就應當支持對暴力色情采取禁止的政策，雖然色情與婦女的社會從屬狀況還有待進一步討論。

蘭頓對德沃金關于色情觀點的反對還基于德沃金的偏好分析，她試圖顯示，德沃金對色情寬容的結論是站不住腳的，因為德沃金持有外在偏好的看法。按照蘭頓的分析，在德沃金的假定下，禁止色情政策將滿足大多數(shù)人的偏好選擇，但取消了色情消費者的娛樂機會。人們想要禁止色情的理由是因為認為色情不高尚、犯錯誤，其生活觀是低俗的。但德沃金認為這一“道德”偏好必然會被相對應的“道德的獨立權利”所擊敗。所以，色情消費者有打敗禁止色情政策的權利，從而回到對色情寬容和許可的政策。這里的關鍵是偏好的特質：如果偏好是外在的，是對他人的看法，那么，它們便違反了“道德的獨立”和平等尊重的權利。

倘若遵守以上規(guī)則，蘭頓認為，很有可能是大多數(shù)人會偏好色情而非禁止它。假定多數(shù)人選擇允許色情政策，難道這些允許色情政策的偏好不能算是外在的和非個人的嗎？選擇允許色情政策的人們會持有關于婦女價值的看法，而按照德沃金的標準，這類看法正是外在的偏好，但外在的偏好違反了平等尊重的原則。因此，蘭頓指出，“允許色情政策”和“禁止色情政策”都是易碎的，在平等原則下都是不能持續(xù)的。在“允許色情政策”假定中德沃金保護色情消費者的權利，而在“禁止色情政策”假定中蘭頓保護婦女的權利。兩種假定中平等的權利必須和實際持有權利的人相聯(lián)系：這些人持有權利和享受權利，或者不持有權利和經(jīng)受他人權利之痛苦。無論平等權利是什么，這些權利必須返回到人們對權利的擁有上。抽象的平等關注和尊重的權利在應用到日常生活背景中的人們時就有了非常具體的內容。在筆者看來，平等關注和尊重的權利作為人的背景權利必定不是一個孤立的觀念，而是某種在自我和他者之間的互相聯(lián)系的權利。

蘭頓試圖使用德沃金的外在偏好策略來擊敗德沃金對允許色情政策的推薦，筆者認為，這個策略并不能使人完全信服。在筆者看來，色情問題的關鍵爭議不在于各自結論為允許或者禁止，而在于各自論證的前提：德沃金假設的前提是“道德的獨立”。他在《我們具有對色情的權利嗎？》［5］（P338）論文里明確提出，他寧愿采納兩方面的考慮，但根據(jù)是道德的獨立權利。蘭頓的反對并沒有完全擊敗這個觀點。

我們可以看清楚德沃金的中立的道德獨立論并不提供關于色情中婦女為何不斷經(jīng)受傷害、保持沉默、被剝奪自我價值和平等自主的分析，而這些都是平等原則中的假定論證。德沃金的允許政策中究竟會侵犯誰的權利、為誰的利益服務？這些問題應當受到檢驗，因為我們生活的世界不是理想化的，也不是中立的，如同賈格爾所論說的不一樣的人們生活在不同的境況里。［7］

二、女性主義關于解放的婦女和性工作的權利

雖然上述女性主義者反對色情，有些女性主義者則為色情作辯護，例如文迪·邁克埃爾羅（Wendy McElroy）聲明，“從個人的和政治的意義看，婦女在色情業(yè)是受益的。”［8］（P74）有不少女性主義者對麥金農的色情定義提出挑戰(zhàn)：“誰知道屈從、性服從或貶低這些究竟指的是什么？”［8］（P74）由于麥金農的定義中許多這類詞匯有待于進一步解釋，而我們不能預測出如此這般的傷害怎么來證實，那么唯一確定的方法就可能是為避免起訴而采取法律上的限定，限制出售任何有關性方面的表現(xiàn)物，這樣做的后果將會加倍壓制言論，比直接禁令更過分［8］（P95）。蓋爾·茹彬（Gayle Rubin）論證說明了對色情的限定僅僅使得對色情工業(yè)工作條件的改善更加困難［8］（P33）。也有其他的提議來反對將婦女視為性服務或娼妓的犧牲品。

由都澤瑪（Doezema）撰寫的《性奴與對話主人》一書提供了公眾如何來理解販賣人口的兩個中心概念神秘和認同的復雜分析。她追述了歷史的和當前的關于認同的意義，注意到19世紀初“白奴”運動及口述與當代販賣人口之間的相同點，為此而論證說，這兩個概念很關鍵地也很歪曲地側重于由“無知的婦女”引出的恐慌。都澤瑪評議說，“由于相信了沒有人會選擇去做娼妓，取消派的女性主義對自我定義的‘性工作者’感到困惑并提出‘認同女人去做娼妓是不可能的’，從認識論方面就將娼妓定義為奴隸了，而這些奴隸需要女性主義的干涉來拯救。”都澤瑪質詢取消派女性主義的循環(huán)推理：娼妓對婦女是非人性的，所以說無傷害的妓女的經(jīng)驗在本體論方面是沒有可能性的：“最終的權力行使在于：否定性工作者的經(jīng)驗，并堅持認為絕對沒有這種經(jīng)驗?！必溬u人口就成為強迫去做娼妓，也就不會有自我定義的性工作者了，她就在口述中成了“消失的主體”［9］（P134—137）。

如果都澤瑪?shù)恼撟C正確，以下考慮就很重要并值得努力：為那些選擇去做性服務的婦女創(chuàng)造空間來發(fā)出聲音。這樣，自由和被迫的分界就會分曉，而對一個既定事實的承認就有可能了，即在沒有選擇余地的情況下所作的無奈選擇。當然，廣泛地承認這種選擇還要聽取來自女性性工作者自己的聲音。

政天天（Tiantian Zheng，2009）近距離觀察了中國性工作者的生活：她在兩年之內親身觀察了卡拉OK伴女郎的經(jīng)歷。她寫道，“我對這些女子具有極高的敬意，因為她們是我在中國遇到的最勇敢的婦女：她們身體力行地拒斥父權制度對女子貞節(jié)的態(tài)度，并且使自己不受一般性地強加給婦女的限制”［10］。當她們與身陷其中的社會作協(xié)商時，她們展現(xiàn)了自己主體代言人的身份，她們做到了自食其力，但在某種意義上她們的文化身份卻被邊緣化了。

愛麗絲·楊認為，邊緣化是受壓迫的5個方面里最危險的一類壓迫形式：“邊緣化阻止了以社會來定義并認可的方式來展現(xiàn)人的能力的可能。”［11］如果這一看法真實地描寫了被販賣的女子、貧困中的婦女以及被拐賣的女孩兒的境況的話，我們就很難否定她們都缺乏關于所做工作的主體代言身份。都澤瑪對此做出反應，她認同性工作者也是一種職業(yè)，并且解釋論證說，由于娼妓中的性是非人性的，娼妓就永遠是損害人的，然而，既然性是發(fā)生在娼妓里的，性也就是非人性的了，因而“在這個整潔、封閉的構造中，沒有任何空間可以容納性工作者的經(jīng)驗，使她們能發(fā)言表述她們的工作是無害的或者不是異化的”，都澤瑪稱此為“形而上學的性工作者的消失”，取消派女性主義由此而將她們認定為需要讓女性主義來拯救的奴隸［9］（P144）。這看起來是明顯的荒唐之論，因為在作探究之前已作出固執(zhí)的假定，即對娼妓的認同判定為是不可能的。

關于認同和認同之后會發(fā)生什么要依靠個人的見證，比如林達·勞維拉斯（Linda Lovelace）在《深嗓子》影片中是色情名星：她描述了如何被關閉、折磨、被迫出演了此片?？驳龠_·羅亞勒（Candida Royalle）則寫道：通常人們認為婦女進入色情業(yè)是作了犧牲品或者是在自我摧毀，我們的文化很難接受婦女選擇這個職業(yè)，而我是選擇者［12］（P541—545）。

蘭頓對這一論題作了探究并且撰書《性的唯我論》來深入挖掘。蘭頓論證性的客體化是對自主的否定：“色情造成發(fā)言的不可能性質；而可能的片刻中言論又無價值。色情使婦女變成客體對象，客體是不說話的，即使說話也被認為是客體而非主體的人?！碧m頓評論林達：“她成了有用的客體，在很怪的意義上她的自主只是個商品?！薄渡钌ぷ印酚捌瑲g慶“解放的婦女以最極端的方式來表現(xiàn)生命和性”，但她的證詞揭露了要通過暴力、強奸、死亡威脅才使她完成角色。她說：“我就像個機器人，別人告訴我說什么我就說什么，因為不說就會遭毒打?！碧m頓由此而總結說，林達的性自主是對她在壓迫條件下表現(xiàn)出來的，“將性自主歸于偶像式的解放了的婦女，繼而認為也屬于其他的婦女，這樣就違背其他某些婦女的自主性”［4］（P229－240）。筆者認為，蘭頓所分析的雖然正確，但她卻忽略了一點：婦女受壓迫的結構性特點并不能推論出一個群體的聲音來反對所有的色情。盡管蘭頓否認性工作者在被壓迫的情況下扮演性的服從角色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自主決定的性質，羅亞勒卻聲明色情可以擴展我們的幻想世界，可以提供安全和浪漫的方式來開闊我們的視野和境界。這種觀點真實可信嗎？

三、性的自主與唯我論中婦女的客體化

安株·阿特曼撰文《性勃起的權利：色情、自主和平等》［13］，論證認為觀看色情的人是在行使他們的性的自主權：性自主的唯一限制是不能與兒童和不同意的成人有性關系。他稱這就是自由主義規(guī)則，即讓成年人不受道德約束地從事所選擇的性活動，“只要他們的活動不涉及直接的不情愿者”。他進一步推論說，即使暴力色情與性暴力之間清楚地具有因果關系，“還是不足以下結論說生產、銷售和觀看暴力色情會超越成人的性自主的權利”，所以說，不會有任何證明來支持對暴力色情的挑選，并將它和媒體暴力的其他形式相區(qū)分。阿特曼最后承認在我們這個社會中廣泛存在著性暴力，自由主義的道德論要求對此作出回應，“但是有很多方法可以降低性暴力的發(fā)生，而不必對暴力色情的生產和觀看進行干涉”。這一觀點在他的對手蘇珊·本勒森看來是很荒唐的，她指出阿特曼所倡導的是，不管色情有哪些傷害，它們都只是我們具有性自主權利的代價。

本勒森的分析指出色情對不參與色情活動的人所導致的傷害有以下幾類：（1）對那些被強迫參與的人們的傷害；（2）增強和鞏固了對女孩兒和婦女的歧視和性折磨；（3）對受色情影響而形成對婦女的歧視態(tài)度并產生性欲望的男孩兒和男人的傷害；（4）對在性暴力中已經(jīng)是犧牲品的人的再度傷害。以上幾點澄清了色情觀賞者和不愿受色情傳播貶損的婦女的兩種權利之間的沖突。本勒森認為，雖然第一修正案保護色情，但色情可能違反婦女的第一修正案中的平等受保護權。她的結論是，“如同我們不再對婚內或約會強奸、家庭暴力和性搔擾一概加以否定一樣，我們也應該不接受作為性自主之代價的色情的傷害［14］［4］（P325）。

以上兩種對立的色情觀啟發(fā)我們更深入地挖掘色情中性自主的含義，為此需要檢驗蘭頓的《性的唯我論》。蘭頓在引領女性主義評價性工作者的婦女沉默方面，很關鍵地提出了色情在對這些婦女的客體化中否定了她們的自主性。蘭頓特別強調了這些婦女客體化的3個特征，即婦女是身體化、外貌化和沉默無言的。依照蘭頓的觀點，康德關于將人視為性對象的討論肯定有助于我們來厘清色情是否違背自己的意愿。她引證了康德的言論：“人類之愛在于良好的意愿、情感和提高他人的幸福感。很明顯的是，當一個人單純從性欲來愛另一人時，以上三點都不存在。性愛使得被愛者成為性欲的對象，一旦欲望平靜，被愛者便被拋開”［15］。

然而康德也說過，“男人，當然了，使用另一個人的時候，是要得到那人的同意的”。我們看到了女性主義反色情觀和康德的看法的一致性：色情的客體化很可能否定人的自主性。與此相對照，康德還解釋了親密的友誼和愛：“我們的愛是相互的，存在著完整的回報。我，慷慨地給予他幸福，他同樣也帶給我幸福感?！保?5］（P202－203）［4］（P319）

我們如何來理解康德的唯我論并避開唯我論的觀點呢？依照蘭頓的觀點，既然康德看出性愛如同友誼，其力量在于沖出自我的牢籠，那么性愛就能“幫助我們逃離唯我論的地獄”［4］（P327）。但是，蘭頓卻沒有解釋為什么有些婦女確實選擇了性的工作，并相信她們有權利作此自主選擇。如何來評價她們的聲音和選擇呢？她們似乎有能力識別 “非異化的尊嚴”和“禁止將人視為物”，她們需要由女性主義來拯救嗎？

杜薩拉·康奈爾（Drucilla Cornell）不贊同將性工作者視為需要拯救的犧牲品的看法。她認為：“那當然不是大多數(shù)色情服務者的意見”［16］。羅亞勒也否認色情會產生暴力，盡管她看到色情電影業(yè)一般而言是剝削婦女和性本身的。她想要通過改變電影制作來改變色情，“讓人們對性和人作為性的存在感覺良好［12］（P540－541）。她對色情工作者的看法很有意義：首先，既然女性主義是要賦權婦女而不是讓婦女自我摧毀，反色情者就不是女性主義。她認為對婦女的真正關懷在于建立性工作者工會并鼓勵婦女合法工作，使婦女們掌控自身安全。其次，她發(fā)現(xiàn)在色情工作里人們必須學習感受性是什么：彼此之間要有感情互動，“與你所愛和信任的人一起來游戲幻想的世界，難道這兒不是更好的地方嗎？”這一信息很恰當?shù)亟忉屃藶槭裁从鷣碛嗟膵D女加入到了觀看色情的行列。羅亞勒想從一個婦女的角度來制作電影。她的“美國色情”一章［12］（P540－549）提供了完美的健康色情圖片，促使我們進一步深思色情問題，她是極少數(shù)的敢于與男性影片制作人競爭的女子。

羅亞勒的色情片與其他暴力和強制的色情片相比代表了另一種形象，是和蘭頓的如何避免唯我論的思考相一致的。可是這種色情片還是在市場中的商品，也不能逃避它在市場上的工具性作用。努茅（K Numao）在討論蘭頓的《性唯我論》時說明了唯我論通過色情的直接使用來使婦女客體化；消費人群逐漸視婦女為性滿足的工具，而婦女的客體化就進入消費者的思維背景：“一旦消費者達到這一步，在消費者和婦女之間就不存在真正的交流，后者只是客體物了?！迸┑挠^點是，客體化不止在于男人使婦女客體化，男人之間也有客體化，婦女之間也有客體化，婦女同時也可能使男人客體化。因此，唯我論“確實是關系每個人的問題，不只是男人?！保?7］

努茅正確地指出了蘭頓的貢獻：通過康德的友誼觀來觸及色情的根本問題，即我們對待他人的那種最關乎人性的方式。由于對這一根本問題沒有意識，自由主義的色情觀走向了極端的沒有限制的允許政策。這種極端自由讓成年人不受道德約束地從事所選擇的性活動，只要他們的活動不涉及不情愿的犧牲者。但是，即便是情愿的犧牲者，她也是完全被客體化了。無論是情愿還是不情愿，使一個人客體化都是違背人性的不道德。

“情愿的犧牲者”并不能掩蓋其為了滿足消費者性欲而成為客體、對象或工具的內涵。這里不存在平等關心和尊重的感受性，僅有金錢的交易。應當注意的是，照自由主義者看來，卷入性暴力的人沒有錯誤，只要另一個客體情愿同意扮演屈從的角色。但是，平等尊重的原則不全是關于同意不同意的問題：作為一個人的背景權利才是深層意義的如何尊重對待對方的關鍵所在?？档屡c女性主義的反色情觀都認為將他人僅視為工具而非目的在道德上是錯誤的，但是，為什么性工作者選擇去做“情愿的犧牲者”呢？這對反色情的女性主義來說很是迷惑。我們要擴展對性唯我論的分析。

M·吳藍（Ullen）發(fā)現(xiàn)色情唯我論的根子不僅僅是性別爭議，而是總體性的資本主義。她批評色情中無限制的個人情欲的過度表現(xiàn)，贊賞女性主義的反色情立場對這種過度泛濫的觀察，但她又指出：“這個過度的根子不僅存在于性別的權利不平衡，更存在于目前的經(jīng)濟制度”。Ullen建議我們應當奮力改變能夠改良的，諸如“色情的生產和消費中的物質條件。對色情進行規(guī)范化管理但不要審查它們”，她指出規(guī)范化會允許施行某些清楚的規(guī)定，以便保證受雇者的工作條件和工資，而提高為婦女服務的色情產品有可能成為第一步來達到目標，“以同樣想象娛樂的手段為婦女提供長期以來僅僅為男人服務的項目。”［18］

有沒有其他方式或方法論幫助我們來避免性的唯我論？我們要開闊視野超越自由權利論的視線，尋找關懷的關系理論。赫爾德（Held）對康德的觀點和功利主義的倫理學作了概括，并將它們與關懷倫理學作了比較。她在《關懷倫理學：個人的、政治的、世界的》（2006）一書里說，“占主流的正義倫理道德理論重視的是平等、公正、公平分配和不干涉，這些價值具有優(yōu)先性。與之相反，關懷倫理學重視信任、團結、互相關心和有共鳴的反應，這些價值具有優(yōu)先性?！保?9］她認為，關懷倫理學能夠將關懷的正義擴展到思考如何建立社會結構和應當如何限制市場。雖然此書沒有直接論及色情，但關懷的正義或正義的關懷以其混合的方式來提供見識，進一步探究健康和平等的性活動，反對社會中彌漫的性暴力。

為了避免自由個體的唯我論，我們要做的是培育關懷價值中的關懷關系，通過對所有婦女和男人尤其是青少年的公共和私密范圍的教育來培植。這些教育項目將會反向平衡兒童們有可能接觸到的網(wǎng)絡色情資料。社會有責任號召共同來反對針對青少年一代和婦女群體的性暴力。這將是改造色情文化的第一步。保爾（Paul）［20］指出了色情工業(yè)和色情文化的彼此強化，由于能給色情市場帶來暴利，它們當然要反對由國家制定的所有規(guī)定。

四、結論

性暴力和性和諧具有很大差別，我們反對的是暴力而不是性。一旦有暴力就必須有行動去阻止暴力。制定規(guī)則應當是合理的期待。阿特曼說規(guī)則之外的其他方法可以制止暴力犯罪但不必篩除暴力色情。但是，依據(jù)平等關心和尊重的原則，暴力色情中表現(xiàn)的女性群體客體化的行為是嚴重的犯罪，原因在于它把婦女僅僅視為性工具，這違反了女性的權利與平等關心和尊重原則。在一個和諧的有言論自由的社會里，健康的人類的性要提高為婦女和男子服務的關懷關系的色情產品。

蘭頓正確地揭示出德沃金對道德獨立的辯解是失敗的：外在選擇的兩難說明了他不能完全劃清內在與外在的分界線，原因在于性行為是自我與他人的合作，而不只是個體行為。

以上各項關于如何避免唯我論的論證澄清了一個觀點，即唯我論中的對婦女群體的客體化違背了平等關心和尊重的原則；而這一原則的理論基石是康德和羅爾斯的道德的感受性。遵照契約或同意的方法并不支持無任何規(guī)則的允許色情政策。色情文化和環(huán)境中的唯我論的難題關乎市場的擴充和現(xiàn)實中彌漫的性別不平等，有必要進一部挖掘。這些探索要求多方視角下的多種聲音和論證，要使用混合在一起的方法論而不是固守單一的自由主義的平等概念。關懷倫理學提議的關懷與正義相結合的方法論可以幫助我們繼續(xù)探究。

［1］ Longino，Helen E.Feminism：Issues＆Arguments［C］.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75.

［2］ Dworkin，Ronald.Taking Rights Seriously［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7.

［3］ Langton，Rae.Whose Right？Ronald Dworkin，Women，and Pornographers［J］.Journal of 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1990，（19）.

［4］ Langton，Rae.Sexual Solipsism：Philosophical Essays on Pornography and Objectificatio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

［5］ Ronald Dworkin.A Matter of Principle［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

［6］ MacKinnon，Catharine.Feminism Unmodified［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7.

［7］ Alison M.Jaggar，TheresaW.Tobin.Situating Moral Justification：Rethinking the Mission of Moral Epistemology［J］.Metaphilosophy，2013，（4）：383－391.

［8］ Saul，JenniferMather.Feminism：Issues＆Arguments［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

［9］ Doezema，Jo.Sex Slavesand DiscourseMasters［M］.London：Zed Books，2010.

［10］ Tiantian Zheng.Red Lights：The Lives of Sex Workers in Post－socialist China［M］.Minneapolis M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9.247.

［11］ Young，Iris.Five Faces of Oppression［A］.Theorizing Feminisms［C］.Elizabeth Hackett，Sally Haslange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9.

［12］ Royalle，Candida.Porn in the USA［A］.Drucilla Cornell.Feminism and Pornography［C］.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13］ Altman，Andrew.The Right to Get Turned on：Pornography，Autonomy，Equality［A］.Andrew Cohen，Christopher Heath Wellman.Contemporary Debates in Applied Ethics［C］.Boston MA.：Wiley Blackwell，2014.307－313.

［14］ Susan Brison.The Price We Pay？Pornography and Harm［A］.Andrew Cohen，Christopher Heath Well.Contemporary Debates in Applied Ethics［C］.Boston MA.：Wiley Blackwell，2014.323－330.

［15］ Kant，Immanuel.Lectures on Ethics［A］.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163.

［16］ Cornell，Drucilla.Pornography’s Temptation［A］.Cornell，Drucilla.Feminism＆Pornography［C］.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552.

［17］ Numao，K.Pornography and Civil Society：The Goods ofMoral Arguments in Public Deliberation［J］.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Sociology，2013，（12）：49－64.

［18］ Ullen，Magnus.The Solipsism of Pornography：Speech Act Theory and the Anti－Porn Position［J］.Journal of Sexuality＆Culture 2013，（17）：321－347.

［19］ Virginia Held.The Ethics of Care：Personal，Political，and Global［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15.

［20］ Pamela Paul.“Pornified”in James P Sterba／PeterBornschein［M］.Boston MA：Wadsworth，2013.430.

Autonomy and Solipsistic Objectification of Women：Fem inist Critiques of Pornography from M ulti－perspectives

YUAN Li-jun
（Texas State University，San Macros 78666，America）

This article has three parts to explore feminist critiques of pornography and multi－perspectives around issues of sexual autonomy and solipsism and concerns beyond but related.It starts with some liberal thoughts about pornography and critiques of feminism under the principle of equal concern and respect；then，itmoves to debates about the rights of liberated women and confusions over sexwork between different feminist groups.The third part of it expands to arguments about autonomy and the solipsistic objectification ofwomen.It concludes that the feminist ethicsmay put forward somemore practical approaches to confusions over pornography concerning justice and equality.Feminists need to expand their analysis of violent porn，combining different viewpoints ofwomen in different contexts.Only if the ethicswere based on women’s experience and transcends individual limits at the same time，could this system be helpful to discussion about pornography.

equal concern and respect；automony；solipsism；objectification ofwomen

C913.68

A

1008－6838（2015）05－0001－08

2015－07－06

苑莉均（1951—），女，美國德克薩斯州立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主要從事道德哲學、性別平等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