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文
(平頂山學院政法學院 河南 平頂山 467000)
歐陽修(1007-1072)廬陵永豐人。四歲而孤,1030年中進士,授西京留守推官,開始政治生涯,參與“慶歷新政”,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文壇領袖。《宋史》本傳贊其人“論事切直”、贊其文“羽翼大道,扶持人心”,與韓愈齊名。歐陽修倡導堯舜、孔孟之道,主張以“六經”、三代禮儀整治民風,反對佛教。
除去文學方面杰出的成就外(詩文和文言小說《歸田錄》),歐陽修是了不起的政治家、經學家和金石學家,上書皇帝主張“通漕運”、“盡地利”、“權商賈”;指出當時“五無”之弊,即“無兵”、“無將”、“無財用”、“無御戎之策”、“無可任之人”,切中時弊,并提出對策;蘇軾稱他“長于《易》、《詩》、《春秋》,其所發(fā)明,多古人所未見”;《集古錄》為金石學開山之作。歐陽修學識淵博,著名史學家,早年編撰《崇文總目》,與宋祁合編《新唐書》,又自著《新五代史》,傳世《歐陽文忠公集》,代表作有“正統論”等;他寫了大量的序文、傳記、碑銘、墓表、祭文,《六一居士》傳和五言詩自序等。
今人研究,散漫而無體系,今以“狹義史學”體系寫就,求教于方家。
1.否定“天命觀”,興衰重人事
歐陽修寫《伶官傳序》,總結后唐莊宗得天下與失天下的原因,明白表達相信人事而非“天命”,“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1](P397)更進一步認為天命不易知,自古治與亂,有德者興起,無德者絕亡,天命常常不顯其符應,而是身為國君的人自力而為,“豈非所謂天命者不顯其符,而使有國者兢兢以自勉也”[2](P13),興衰重人事。
2.天人關系,主張?zhí)烊讼喾?/p>
中國自古“天人合一”成為主流,荀子和劉禹錫的“天人相分”論為歐陽修繼承下來。
歐陽修作《司天考》,認為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備;他自己做“本紀”,“書人不書天”。說圣人不絕天于人,也不以天參人,因為“絕天于人而天道廢,以天參人則人事惑,故一常存而不究”?!洞呵铩窌帐?、月食,孔子沒有說明原因,那么天與人有關系嗎?是什么關系呢?歐陽修說自己不知道,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可知者,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因為不可知,所以常尊而遠之,“則修吾人事而已”;人事就是天命,“人事者,天命也”,王者君臨天下就是奉天,“以順人心,是之謂奉天?!盵1](P705-706)治亂在人而天不與。
唐朝自穆宗以來八世,宦官就立了七個君主,人君為朝廷之本,其本始不正,欲以正天下,顯然是不可能的;懿、僖當政,昏庸相繼;乾符之際,民愁盜起,其亂不可復支,這大概是天與人相會,“蓋亦天人之會歟!”[3](P179)
歐陽修基本相信天與人沒有關系,天地鬼神不可知;在君昏國衰時又承認天會于地,這是為了懲戒君主不要胡作非為;圣人著災異,目的是“著勸誡而已矣”[1](P1584)。歐陽修寫《五行志》,“只著災異,不書事應”,因為“有應有不應”[3](P578)。
1.人與人情
人是萬物之靈,“人者萬物之最靈也”[1](P565),人與獸均生而知之;其實人類還有一項專長,就是學而知之。歐陽修以人情解釋歷史,并認為“治天下本于人情”[1](P562)。認為“人情莫不欲壽”[1](P1992),“生為可樂而死為可哀”為人之常情[1](P1252),“智勇多困于所溺”[2](P397),人情很復雜,“父子夫婦之間,可謂難哉!”[3](P50)
2.性近習遠
歐陽修基本相信孔子的話,“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兩次表達了相同的觀點。“人性之慎于習……至于久而成俗……習善安于善,習惡安于惡?!盵2](P581)玄宗安史之亂始于女禍,不能始終如一,是“性習之相遠也”[3](P97)。人性向學,要進行引導,“因其欲而為之治”[1](P512)。
3.不言人性善惡
歐陽修早年相信人性惡,后來相信人性善,批評佛家違絕人倫,但是佛家勸人向善。儒家經典不言人性善惡,戒人所習與所感;批評今之學者好為性說空言,認為“性者,與身俱生而人之所皆有也”,君子只管修身治人,不必管善惡,以修身為要,治道備、人性善,治道失、人性惡。孟子、荀子和揚子三人言性各異,但目的都是一樣的,“以仁義禮樂為用”[1](P1169)。歐陽修不言人性善惡,這與現代價值相合。
4.君子與小人
歐陽修認為“君子知命”[1](P1122),作《朋黨論》,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所以小人無朋而君子有朋,因為小人好利祿、貪財貨,利盡反相害;君子守道義、忠信和名節(jié),修身與事國,始終如一,人君應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1](P520-521)。認為君子與小人“禍福異也”。言君子與小人,這是時代的局限。
歐陽修肯定古語“一言喪邦”[2](P383),認為事出有因,治國如治病,要探其原因,“夫醫(yī)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盵1](P511)
1.辯證法
歐陽修相信“物極則反,數窮則變”[1](P518),并認為“盛必有衰而生必有死”是物之常理[1](P1252)?!胺参飿O而不變,則弊;變則通……物無不變,變無不通?!盵1](P542)
2.量變引起質變
談起女禍,認為非一夕之功,“原其本來,未始不起于忽微?!盵2](P127)后唐莊宗的失敗是“禍患常積于忽微”[2](P397),認為“禍亂其漸積,豈一朝一夕哉!”[3](P195)
《新唐書》內,歐陽修獨自撰寫10本紀、50志和15表,并寫序贊20多個,新增志、表,批評《舊唐書》,秉孔子《春秋》之意進行褒貶,保存了《舊唐書》未載的一些史料。
歐陽修獨自撰寫《新五代史》,12本紀、45列傳(家人傳、家臣傳、死節(jié)傳、死事傳、一行傳、唐六臣傳、義兒傳、伶官傳和雜傳)、3考、10世家及其年譜、3個四夷附錄,序論50多個和小序200多條。打破朝代界限,批評《舊五代史》,學習孔子《春秋》義例,用“春秋筆法”進行褒貶,也不是圣人搞字字褒貶,如用兵之名有四,得地之名有二,戰(zhàn)敗之名有二,降附有別,誅殺有別反叛有別等。(《新五代史· 梁本紀注》開平與乾化年間)把分裂割據的根本原因歸結于封建道德的敗壞,整飭道德,標舉名節(jié),“責以備”、“推以恕”,認為五代時期“天理幾乎其滅”,不作禮樂典章,甚至雜采小說、筆記來刪補史料。金人止用《新五代史》,南宋更是獨尊之。
歐陽修總結孔子作《春秋》的目的是“正名分”,“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責實,別是非,明善惡?!盵1](P549)并將此目的貫穿于自己的寫作實際,效“春秋筆法”書武后于本紀,并說是學習司馬遷和班固于本紀作高后紀。
在《論史館日歷狀》中,明確提出自己的寫作目的,并給“史”以很高的地位,“史者,國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惡功過,與其百事之廢置,可以勸誡示后世者,皆得直書而不隱。故自前世有國者,莫不以史職為重。”[4](卷108)寫作目的就是“勸誡示后世”
歐陽修予史很高的地位,“夫居今而知古,書今世以信乎后世,史也”,“史者,一有司之有職也”[1](P1555-1556)。主張善惡必書以警后世。
作“正統論”,反對五德終始說、五行說和正潤說。歐陽修首先從“正統論”的價值、時限和內容展開論述,“正統,王者所以一民而臨天下”[1](P495),從秦一直到周顯德年間算起。引述“君子居大正”和“王者大一統”,“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三代得正統而天下亂,僭偽興而盜竊作,周平王之有吳、徐,居其正兒不能合天下于一,秦為潤合天下于一而不能得其正,并說天下不得正統有三個時期,周秦之際、東晉、后魏之際和五代之際,這是起于后人的私心,自己“不偽梁”是用其紀元[1](P495-497)。
在另一組文章中,歐陽修進一步說,天下不能一概而論,“大抵可疑之處有四,其不同之說有三”,“可以之處有四”指周秦之際、漢魏之際、東晉后魏之際和朱梁后唐之際,這與前論大同小異?!安煌f有三”指“有昧者之論、有自私之論、有因人之論”;“昧者之論”是講,“正統”之說起于《春秋》之作,周之東遷,王室衰微,吳、徐并僭,天下三王,天子號令不能加于諸侯,天下之人莫知正統;孔子起而作《春秋》,自平王以下推尊周室,明正統所在,故“書王以加正月而王諸侯”以別吳、楚,以周法為褒貶,而后世學者不曉其旨,曰“黜周而王魯私魯”;而秦又非至公大義而得天下,以五德終始說和正潤說去之,又用三統說興漢而黜秦?!白运街摗笔侵v,自西晉滅南遷而為東晉、宋、齊、梁、陳,北為后魏、后周、隋;私東晉者說隋得陳,然后天下統一,則推期統晉、宋、齊、梁、陳;私后魏者說,統必有所授,唐授之隋,隋授之后周,后周授之后魏;《南史》詆北曰“虜”,《北史》詆南曰“夷”。“因人之論”是講,梁之取唐,無異于魏、晉之取,魏、晉得為正,則梁亦正,而獨曰“梁為偽”,因為有后唐的原因,后唐與梁有仇,欲借唐名以號令天下,則不得不指梁為“偽”以為唐討賊,晉、漢因襲其說而不改。[1](P1550-1552)
歐陽修撰文,說有“繼統”有“絕統”,必須承認這個事實,說“正統”是萬世大公之器,有王朝得正統、有王朝不得正統,這是為了紀年的方便,“天下有統,則為有統書之;天下無統,則為無統書之。”[1](P1555-1556)不要因為正統之故而影響有司記事。這樣,歐陽修把“正統論”為王朝進行辯護的利器轉而以紀年的眼光看待運用,從根本上否認了“正統論”的必要性,為我們寫“信史”、“全史”,恢復歷史本來面目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在寫作王朝時間安排上,歐陽修主張“略其遠而詳其近”[1](P1111),學習司馬遷注重當代史,這無疑是可取的,著史為今世民生疾苦。用三代興跌來類比秦國的崛起,反對潤秦黜秦。秦始皇不德如桀紂,當討而書之。對比東晉之南遷不比周之東遷,周之東遷未失去正統,東晉為臣子所為,臣子且不給前朝報仇,有失臣子職責。在是非標準上,歐陽修明確提出“師其道,不必師其人……師夫子之六經”[1](P1582),這里有進步又有局限,顯然不及蘇轍大膽干脆,以天下之道為是非標準。歐陽修是《春秋》而非“三傳”,正史寫作的標準是“存其大要”,尹師魯寫《十國志》,歐陽修要求“今若便為正史,盡宜刪削,存其大要,至如細小之事,雖有可紀,非干大體,自可存之小說,不足以累正史?!盵1](P1796)
歐陽修寫《新唐書·藝文志》采用四部分法,甲部六經,乙部史錄十三類,丙部子錄十七類,丁部集錄三類,有繼承有創(chuàng)新。
附:“譜圖”法則
歐陽修主要在結尾“譜例”進行闡發(fā)。姓氏之出,來源久遠,因此,先祖上世多亡而不見。指出譜圖之法,“斷自可見之世,玄孫而別自為世”;世久子孫多,官爵、功行載于譜上太麻煩,“宜有遠近親疏之限”,遠者、疏者簡略處理,近者、親者詳細記載,這也是人之常情;玄孫別自為世,“則各詳其親,各承其所處”,這樣詳者工繁而略者不遺漏;諸房子孫,“各記起當記者,使譜牒互見,親疏有倫”。[1](P1880)
歐陽修講這些法則貫穿到寫作《歐陽氏譜圖》中,并作簡表。宋仁宗期間,士大夫開始了譜牒的創(chuàng)新工作,其中歐陽修和蘇洵開風氣之先,二人對譜牒的修撰,各有獨到的看法,且分別形成了“歐陽氏族譜”和“蘇氏族譜”,影響深遠。
1.疑古辨?zhèn)?/p>
歐陽修具有大膽的疑古精神、考信求實的態(tài)度和縝密的考辨方法,后者包括以經證經、以史證經和以經證傳。(具體參見閻興無和余敏輝的文章《歐陽修疑古辨?zhèn)卧僭u價》的第二部分,池州師專學報,2000年第五期)
2.古笈辨?zhèn)?/p>
歐陽修獨排眾議,以為《系辭》、《說卦》和《文言》等六篇內容“煩言叢勝而乖戾”、“皆非圣人之作……亦非一人之言”。指出《詩經》詩義難以明確的原因有三個,“章句之書也”、“淫煩之辭也”和“猥細之記也”。通過仔細分析詩的文章結構,揭示傳箋解釋的“不成文理”和“文章不屬”,以判定其乖謬不可信從。(具體參見趙呂甫《歐陽修史學初探》第三部分)
3.???/p>
(1)金石考據學
歐陽修不僅注意歷史人物生平事跡的考證,也很重視對典章制度淵源的疏解,在疏解碑銘時,尖銳地揭露宗教迷信的欺詐性和封建主貪生畏死、妄求延年益壽的丑惡行徑。對許多碑銘的諛詞妄語都曾予以揭發(fā)。《集古錄》著錄的金石銘詞跋尾約400首,其中糾正史傳舛謬者達300余事。(具體參見趙呂甫《歐陽修史學初探》第三部分)
(2)??睂W
歐陽修??惫偶醵啵纬韶S富獨特的??狈▌t,包括闕疑、存疑、重視對校、擅長他校、精通理校。(具體參見余敏輝的文章《歐陽修??睂W述論》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史學史研究》2003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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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歐陽修.集古錄.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