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文學民俗中的黑人文化身份回顧與重構

李 娜

(德宏師范高等?？茖W校外語系，云南芒市678400)

一

佐拉·尼爾·赫斯頓(1891－1960)是成名于哈萊姆文藝復興時期的一位非裔美國女作家，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發(fā)表了許多重要作品，1939年赫斯頓發(fā)表了她的第三部小說《摩西，山之人》(Moses，Man of the Mountain)，這部小說是依據(jù)《圣經(jīng)》中摩西的故事來創(chuàng)作的，赫斯頓沿襲了黑人“講故事的傳統(tǒng)”，把小說創(chuàng)作為一部浸潤在黑人民俗文化傳統(tǒng)中關于摩西的圣經(jīng)故事，是一部具有鮮明黑人性的作品。本文擬通過對文本中黑人文學民俗的解析，指出赫斯頓通過改變圣經(jīng)故事，凸顯民族自豪感來深化摩西黑人性是她構建黑人文化身份的重要手段。

二

二十世紀，美國黑人雖然獲得了解放，但他們?nèi)员慌艛D到社會的邊緣，在自己的國家承受著被物化被歧視的痛苦，找不到自己的文化身份。二十世紀開始后，美國南部黑人掀起了美國史上聲勢浩大的大遷徙運動，隨著黑人的大遷徙，黑人文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白人文化構成了對抗和融合等狀況，這一運動進一步強化了黑人的身份危機，整個黑人群體掙扎在被同化和保持自我之間，飽受杜波依斯(Du Bois)所說的“雙重意識”的困擾，在這個背景下，美國作家力求通過他們的作品來反映他們尋找自我、認證身份的經(jīng)歷。縱觀二十世紀黑人作家筆下的話語，自我認證、構建種族身份一直是各類文學形式的核心內(nèi)容，由于其所處時期及對對身份建構認識程度等方面的差異，他們的文學作品內(nèi)容所體現(xiàn)的構建方式也各不相同，大體可以分為三類文學作品:第一類作品是以“融合同化”為代表的作品，以理查德·賴特為代表的第二類黑人作家比較激進、憤怒，他們在渴望“融入”之余，更希望表達憤怒和申討，第三類作家則是以赫斯頓和莫里森等人為代表的黑人作家，在他們看來，只有重視黑人傳統(tǒng)文化、了解文化紐帶，才能造就“黑人性”，才能構建值得白人尊敬、黑人自豪的黑人文化身份。

三

被譽為黑人民俗學家、人類學家的赫斯頓經(jīng)歷了黑人文化復興運動，積極倡導黑人民俗文化，她的大部分作品都以黑人民俗文化為基礎，秉承非洲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

從赫斯頓選擇摩西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原因來看:作者通過選取黑人民俗傳說中的英雄性人物表征——摩西，營造摩西成長的民俗文化背景，凸顯其黑人形象。在非洲的民俗文化中有很多關于摩西的傳說，赫斯頓在其人類學著作《告訴我的馬》中談到了圣經(jīng)故事中摩西形象在泛非文化中的重要性。而在《摩西，山之人》中，赫斯頓從更深遠的意義上探究了摩西神話的文化含義。她在小說的《作者前言》中寫道:“在世界上廣泛流傳著關于摩西的其他概念……非洲有關于摩西的口頭傳說。整個非洲大陸都有著關于摩西之偉大的種種傳說，……那些都需要力量，那就是非洲崇拜的摩西。因為他被作為一個神受到崇拜?！?。經(jīng)過在多地進行人類學考察的赫斯頓指出，在海底的伏都教中最高的神丹巴拉與摩西為同一人，他作為蛇神被崇拜，而伏都教正是古老的非洲的一種神秘宗教。

在赫斯頓的筆下，摩西突破了傳統(tǒng)，顛覆了傳統(tǒng)圣經(jīng)，成為種種神秘力量的源泉。在小說中非洲文化民俗里的宗教傳統(tǒng)與西方基督教通過作者選取的主角——摩西得以融合，傳統(tǒng)的西方圣經(jīng)故事模式被打破。在小說中，摩西在聆聽門圖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中成長，施用伏都教的法術戰(zhàn)勝法老，說著黑人的方言土語，帶領同胞戰(zhàn)勝了壓迫，離開埃及，建立了以色列國。小說中摩西的形象符合黑人民眾的心理。奴隸制時期，黑人將自身的處境和受奴役的希伯萊人聯(lián)系起來，從《出埃及記》中看到解放的希望。奴隸制被廢除之后，黑人受到嚴重的歧視，并沒有獲得最終的解放，因此他們對《出埃及記》仍然抱有強烈的熱情。在黑人心中，摩西象征著解放事業(yè)的英雄。在赫斯頓的作品中，摩西的重要地位甚至超越了上帝，上帝的形象淡入到故事的背景中，摩西不是一個執(zhí)行上帝指令的使者，而具有了神的力量。珀西·哈欽森(Percy Hutchinson)評論說:“從赫斯頓小姐的書看起來，出現(xiàn)了摩西和上帝位置的變換。摩西似乎顯得比上帝更強大?！边@一點正符合當時黑人的心態(tài)和非洲的傳統(tǒng)文化。赫斯頓所刻畫的摩西是濃厚的非洲傳統(tǒng)文化氛圍中成長和生活的摩西，是非洲化了的摩西，是具有黑人領袖性的摩西。她從美國南方黑人民俗故事中挖掘出了作為偉大解放者的摩西，摩西因此成為代表黑人性的一個重要形象。

其次，從小說中大量的文學素材來看:小說中，作者通過對內(nèi)容豐富、歷史悠久的黑人口語傳統(tǒng)表征，凸顯黑人民俗文化特征，實現(xiàn)在差異中重構文化身份。在小說中，赫斯頓借用了大量非洲古埃及神話，這種對于非洲文化的源頭之一古埃及神話故事的借用，正體現(xiàn)了赫斯頓對于黑人文化民俗文化傳統(tǒng)的肯定。

而在主人翁摩西的成長經(jīng)歷中，赫斯頓還通過一位重要人物——門圖的描述，來體現(xiàn)黑人傳統(tǒng)文化對摩西的影響。小說中的門圖是一個貼近現(xiàn)實黑人形象、處于社會底層、不識字的馬夫，然而這個人物在小說中卻絕不是陪襯，他被賦予了重要的使命——延續(xù)黑人民俗、傳播黑人傳統(tǒng)文化、訴說美國黑人的理想愿望。他的觀念是以口頭的民間文化為基礎，通過講故事的形式教導摩西，他講述的故事反應了黑人文化的口頭傳統(tǒng)，他的大腦就好似非洲傳統(tǒng)文化的萬花筒。他給幼年的摩西講述了很多關于人類和神的神話，除此外也使用了大量的非洲民間寓言和傳說，作者通過具有黑人特征的口語來講述有關蜥蜴、青蛙、蛇、猴子的民間故事，充分體現(xiàn)了美國黑人對其口語的記憶。在赫斯頓筆下，門圖和摩西成為美國黑人民俗文化的傳承者，黑人口語傳統(tǒng)在講述與傾聽民間故事、傳說、神話中得以延續(xù)和發(fā)展。

四

文化是一個民族存在的根基，只有文化被承認、身份被認可，存在價值才能被肯定。文化身份是某一具體的民族與生俱來的一系列特征，這種特征應該是值得一個民族驕傲和自豪的，它同時具有固有的“特征”和理論上的“構建”雙重意義。

小說《摩西，山之人》充分展示了赫斯頓處理民族文化的非凡才能，她“比其他美國作家更成功地模仿了南方黑人離奇有趣的用語、展現(xiàn)了黑人民間方式和民俗中做蘊藏的文學素材寶庫?！闭绾账诡D在《黑人表達方式的特征》一書中提到:“黑人民俗文化不僅僅局限于過去，它仍在不停的成長當中，它的多樣性體現(xiàn)了黑人民族的適應性:無論是古老的還是新潮的，無論是屬于它內(nèi)部的還是外圍的，無論是高雅的還是低俗的，對于黑人來說，都可以為他所用?！蓖ㄟ^民俗與文學的結合，在身份構建的道路上，黑人從具體的語境構建自己的身份，從片面的本質論主體性向辯證的建構性主體性轉變。通過對黑人民俗文化的弘揚，赫斯頓試圖喚醒讀者的黑人民俗文化意識，給予黑人人性的尊嚴和獨特的精神氣質，塑造黑人獨特的文化身份。

當然，美國黑人文化身份的構建不是一個赫斯頓能夠完成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xiàn)的，可赫斯頓在《摩西，山之人》中身體力行地堅守著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那片陣地，讓著特定種族的“特征”——黑人傳統(tǒng)文化——不因為群體暫時弱勢被排擠而逐漸消逝，不讓這一特定群體永遠喪失自己的“特征”，不讓自己的身份成為一個句號，只有通過保守黑人自我的“特征”，他們的身份才能得以延續(xù)和驗證，只有通過弘揚民族文化重新發(fā)現(xiàn)自我，培養(yǎng)民族自豪感，增強民族自信心，黑人才能在美國這個多元文化并存的社會中確立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