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皮膚饑餓”的男孩

金鳳霞

〔關(guān)鍵詞〕壓力；自殘；初中生；個案輔導

小楠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一天接到同事姜老師的電話，說他的侄子小楠在我市某初中讀初二，不好好學習，現(xiàn)在嚷著要轉(zhuǎn)校，否則就不念書了，家里人問為什么也不說，反正就是不想在這個學校讀了。家里人沒有辦法，請我?guī)兔秃⒆恿牧?。我告訴他我這里沒有問題，但是一定要保證孩子是自愿過來的，否則輔導將不會產(chǎn)生效果。

第二天下午，小楠在父母和叔叔的陪同下來到了輔導室。小楠穿了一身運動服，很瘦，臉色不太好，頭總是低著，很羞澀。我請他們四人坐下并給每人倒了杯水，詢問他們是怎么過來的，小楠一直沒有說話，都是爸爸在回答。然后我請同事帶著小楠在心理活動室隨便看看，向小楠的父母了解了小楠的一些具體情況。小楠家在農(nóng)村，從小學開始離開家在市里寄宿上學，父母都是農(nóng)民，后來父母經(jīng)營了一家糧食收購站，經(jīng)濟條件漸漸好轉(zhuǎn)，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鎮(zhèn)上最富裕的家庭。父母越來越忙，本來就不太懂教育的他們更加顧不上關(guān)心教育孩子了，只是在經(jīng)濟上盡量滿足小楠提出的各種要求。父母認為小楠提出轉(zhuǎn)校是因為小楠太不懂事了，為什么別人都能在這個學校讀下去，而只有他受不了呢？看得出來，小楠的父母也很擔心和著急，但是他們更多的是不理解孩子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

與父母聊過之后，我問小楠：“你是想要父母陪著還是想和老師單獨聊一聊？”小楠看了爸爸一眼，小聲說：“還是我自己吧?！庇谑俏野研￠獛У搅藗€體輔導室。

看到自己的血往外流，感覺心里

舒服了很多

小楠表現(xiàn)得很緊張，拘謹?shù)刈谝巫由?，低著頭。面對小楠這樣的來訪者，首先一定要盡量消除他這種極度緊張感，否則很難建立起有效的咨訪關(guān)系。于是我微笑著對小楠說：“小楠，你這雙紅色運動鞋真漂亮，我也想給我弟弟買一雙呢！”曾經(jīng)有一篇文章說過，遇到那些怕生緊張的孩子可以先夸夸他們的鞋子，這樣孩子就會順著你的視線一起朝下看，不會被你這個陌生的臉嚇到和感到尷尬，而是有一個他們可以安心看著的東西，這樣他們就能漸漸習慣你的聲音和存在。這招確實奏效，小楠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點。

我微笑著用盡量柔和的語氣對小楠說：“小楠，老師想和你正式認識一下?！蔽疑斐鲇沂郑骸澳愫茫芨吲d認識你，我是這里的心理老師，你可以叫我金老師，現(xiàn)在該輪到你作自我介紹了?！毙￠斐鲇沂峙c我握手，我感到他的肢體很僵硬，他小聲說：“我叫小楠，現(xiàn)在讀初二?！?/p>

接著我讓小楠說說現(xiàn)在上學的感受。為了打消他對我之前與他父母了解情況所產(chǎn)生的顧慮，我說：“剛才我向你的爸爸媽媽了解到了你的一些情況，但是我還想聽你說說，不是我不信任他們，不相信他們的話，而是因為每個人的角度不同，他們可能只是站在他們的立場上看待問題，現(xiàn)在老師想聽你說?！边@句話讓小楠很受用，他并沒有排斥，而是慢慢地講起了他的經(jīng)歷。

小楠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父母，在市里住宿上學。起初的時候還因為想家哭了好多次，后來漸漸就不想家了。回到家里和父母也說不上多少話，起初是因為爸媽忙，后來自己也不想和他們交流了，父母問一句就說一句。小學畢業(yè)升初中時他想上四中，但是父母從親戚朋友那兒聽說，他現(xiàn)在就讀的學校管理比較嚴格，認為嚴厲一點好，就強制他選擇了這所學校。該校采取封閉式管理，對學生的要求異常嚴格，小楠說同學們每天寫作業(yè)到很晚，他最晚的時候?qū)懙桨胍挂稽c多。有幾次因為太困了沒有寫完，老師就罰寫，導致更晚才能睡覺，然后白天上課就很困，但是又不敢睡，所以特別難受。在與同學的關(guān)系上，由于小楠性格比較孤僻，在上初中一年半的時間里，他甚至幾乎沒有跟同桌說過話。試想在這樣一種高壓環(huán)境下，再加上小楠從小的家庭背景，他內(nèi)心承受的是怎樣一種煎熬。

在講述中小楠特別平靜地挽起袖子，讓我看他左臂上的傷疤，我看到他胳膊上有或新或舊、或深或淺的七八道傷痕。較早的傷疤是較淺橫向的，越新的傷疤越深，最近一次的是縱向的大約十厘米長一條較深的疤痕。通過這一道道疤痕可以推斷出小楠內(nèi)心的變化過程，起初也會害怕，只是試探性地割傷自己，后來對自己的傷害越來越嚴重。在看到這些傷疤的那一刻，我極力掩飾我的震驚和心疼，以免小楠尷尬。我輕輕撫摸小楠的胳膊，問他當時的感受是怎樣的。他說：“就是在我心情非常壓抑的時候躲在廁所割的，看到自己的血往外流，感覺心里好像舒服了很多?！痹瓉硇￠眢w的疼痛與心里的痛苦比起來是這樣的微不足道。根據(jù)小楠的情況，我制定了有針對性的輔導方案。

來，讓我抱抱你

小楠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些行為問題，是因為教育環(huán)境和家庭環(huán)境導致的性格缺陷以及過重的學業(yè)壓力。小楠長期處于自我封閉的狀態(tài)，缺少親人朋友的關(guān)懷，從小楠在輔導過程中情緒和肢體的緊張程度看，我猜想他可能患有“皮膚饑餓癥”?？茖W研究表明，所有的溫血動物一生下來就有被觸摸的需求。如果這種需求被剝奪，個體就會喪失欲望，導致生長遲緩，并會產(chǎn)生不正常的行為方式，這就是所謂的“皮膚饑餓癥”。

我對小楠說：“老師非常理解你現(xiàn)在的這種感受，而且也很佩服你，你是一個非常堅強的男孩，你承受這么大的壓力，心里這么難受，卻沒有傷害別人也沒有讓父母擔心，而是自己承擔下來，你很了不起。但是老師能感受到，你現(xiàn)在心里很累也很難過?！蔽颐￠念^說：“來，讓老師抱抱你吧?！蔽覔肀е?，輕拍他的頭和肩，感覺到他很僵硬，對我的擁抱無所適從，這是皮膚饑餓癥的典型表現(xiàn)。

請你愛自己，用更積極的方式減壓

我?guī)￠獊淼揭魳贩潘墒?，借助音樂放松椅和放松訓練指導語幫他做了30分鐘的放松訓練，做完之后小楠說感覺舒服多了。我對小楠說：“每個人都有感覺壓力大的時候，我也是一樣，所以我們都要學會一些處理壓力的方法，比如剛才做過的放松訓練就是一種不錯的方式。”然后我讓小楠說說他還知道哪些放松方法，小楠說，可以聽聽音樂或者寫日記。我表示贊同，并且告訴他還可以通過運動，以及多和同學、老師、家長交流等，這些都是比較積極的減壓方式。

接著我對小楠說：“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寶貴和獨一無二的是什么嗎？”小楠困惑地看著我，我摸摸他的頭說：“就是你啊，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小楠了，所以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和獨一無二的，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所以我們要學會愛自己，以后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好嗎？感覺壓力大的時候用我們剛才說的方法試試?！毙￠c點頭。

喜歡跳街舞？好，加油吧！

有研究表明，培養(yǎng)積極興趣可以提高自信，轉(zhuǎn)移學業(yè)壓力。在談話中，我詢問小楠有什么興趣愛好，小楠說他喜歡跳街舞，并且特別羨慕那些會彈吉他的同學。我表示贊同，并且對他說：“我也特別羨慕那些能歌善舞、有特長的同學。記得上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學院里舉行迎新晚會，我看著臺上那些多才多藝的同學展示自己的才華并且得到大家的贊美，心里特別羨慕，那時候心里特別后悔自己為什么就沒有培養(yǎng)一項特長呢！唉，真是‘特長到用時方恨無啊……”我告訴小楠希望他能夠堅持自己的興趣，并且多多練習，以后有機會向我和其他人展示展示，小楠笑笑說“好”?？吹叫￠樕辖K于露出了笑容，我的心里也輕松了許多，小楠正在一點點敞開自己封閉的內(nèi)心。

為了孩子，請你們作出改變

父母是孩子的首任教師。一個孩子如果出現(xiàn)問題，那么從他的原生家庭中一定能夠找到根源。小楠很小就離開父母，對父母的依戀感在尚未得到鞏固時就被剝奪，導致小楠缺乏安全感，與父母的關(guān)系比較淡漠，漸漸形成了孤獨的性格。根據(jù)埃里克森的“人格發(fā)展八段論”可知，小楠在6～12歲學齡期由于缺少家長的陪伴和關(guān)注，沒有從學習和其他活動中形成自信的人格。家長只是在經(jīng)濟上滿足小楠的需求，而沒有在精神和心理層面給予小楠應有的關(guān)懷。在出現(xiàn)問題之后，家長只是簡單地將原因歸結(jié)于孩子不懂事、意志力薄弱，而沒有在更深層次上尋找原因和對策。對于小楠出現(xiàn)自殘的行為，家長也只是隱約知道，并沒有太在意。

小楠的問題如果想要得到徹底解決，僅僅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家長必須作出積極改變。我向家長描述了小楠的行為問題和內(nèi)心承受的巨大壓力，小楠父母聽了之后非常動容。因為他們都是在困苦的生活中長大的一輩，以為只要給孩子好的條件，孩子就會很幸福，沒有意識到孩子也需要精神上的關(guān)懷和慰藉。他們說，自己那么辛苦去賺錢其實說到底還是為了孩子，如果孩子真的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甚至導致不可逆轉(zhuǎn)的后果，他們將后悔莫及。

小楠的父母決定暫時讓小楠休學，帶著小楠去外地游玩，希望能夠增加與孩子的溝通，能夠真正走進小楠的心里，打開他的心鎖。我建議父母尤其是與小楠關(guān)系較好的母親在合適的時機多抱抱、撫摸孩子，以滿足孩子的需要。另外，我還建議家長鼓勵、支持孩子參加自己感興趣的活動，如參加街舞社團，在專業(yè)機構(gòu)學習街舞、吉他等，這樣既可以培養(yǎng)孩子的自信，又可以增加與同伴交往的機會，對小楠的改變和成長會有好處。

咨詢結(jié)束后，我把小楠一家送到門口，對小楠說：“小楠，今天你對金老師說了很多你內(nèi)心的秘密，我要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所以再給老師一個擁抱吧！”我抱抱小楠，并且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接著說：“那你有沒有什么想對老師表達的呢？”小楠說：“我也要謝謝您?！蔽艺f：“那好，請你也用肢體語言表達出來吧?！毙￠仁窍蛭揖狭艘还倚χ鴱堥_雙臂，小楠走過來再一次擁抱我，這次的擁抱我明顯感到小楠的身體不那么緊張和無所適從了。

一個月之后，小楠的父親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帶著小楠去外面玩了十多天，然后回到家里讓小楠陪著他們工作，并且為小楠報名了一個街舞班，有時間就讓小楠去學習，現(xiàn)在的小楠比以前愛笑了，與父母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小楠最初想去的四中，準備讓小楠轉(zhuǎn)校過去。我對小楠的爸爸表示，很高興小楠有這樣的轉(zhuǎn)變，但是也請他們做好長期應對的準備，因為小楠問題的成因多種，而且時間較長，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改變也不是短時間之內(nèi)就能徹底完成的，這需要有利于小楠成長的環(huán)境和相應的時間，所以請家長有耐心、有信心，陪著孩子一起渡過難關(guān)，共同成長。小楠的爸爸說，為了孩子，他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無論多難。

【個案思考】

以前我曾接觸過幾例具有自殘行為的個案，但是像小楠這樣嚴重的還是第一次。在輔導過程中，隨著小楠的心門漸漸打開，我愈發(fā)強烈地感受到小楠內(nèi)心的壓抑和痛苦。這樣一個從小離開父母的孩子，看起來很早懂事，能照顧好自己的生活，但是在不為人知的內(nèi)心世界，他是那樣孤單和無助。過早離開父母使他忘記了有困難可以向父母求助；孤僻害羞的性格使他意識不到可以找同伴求援；學校管理的嚴苛使他無法將老師當成可以傾訴的對象。在偌大的世界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所以只能選擇傷害自己。

小楠的問題是由多種因素促成的，在這里我想著重分析家庭因素。隨著工作經(jīng)驗不斷積累，接觸案例不斷增多，我越來越深刻地感受到家庭教育對孩子成長和人格塑造的重要性。在以往的輔導經(jīng)驗中，我總結(jié)出以下幾種不利于孩子成長的父母性格組合或者養(yǎng)育方式。

第一，父親懦弱，母親強勢。這種家庭類型對男孩子的影響尤為突出，孩子容易表現(xiàn)出性別角色混亂、不自信、優(yōu)柔寡斷的特點。因為對男孩來說，父親是他潛意識中模仿的對象，而父母角色過度異位會使男孩無所適從。

第二，父親過于強勢甚至具有暴力傾向，母親忍讓。在這類家庭中成長的男孩可能會出現(xiàn)兩種不同的消極表現(xiàn)：一類男孩容易產(chǎn)生同父親類似的暴力傾向，且性格暴躁、缺乏耐心；另一類男孩則完全相反，表現(xiàn)出恐懼、懦弱、易退縮、意志力薄弱等特點。對于女孩來說，則容易表現(xiàn)出畏首畏尾、自卑、多疑、孤僻等性格特征。

第三，過早離開父母，寄宿求學。此類型的男孩子比較容易出現(xiàn)問題，他們更容易出現(xiàn)男女生交往過密的情況，而且一旦陷入其中很難自拔，因為在潛意識中他們或多或少將對方當成自己依戀的“母性形象”，一旦關(guān)系破裂，對他們的打擊巨大。除此之外，還易出現(xiàn)孤僻、自卑等問題。

第四，從小離開父母，由祖父母一輩照顧。這樣的孩子在青春期更易出現(xiàn)叛逆心理，與父母關(guān)系更為緊張。

第五，父母工作過于忙碌，對孩子缺少陪伴。此類家庭的孩子易出現(xiàn)孤僻、冷漠、自卑等問題。

隨著社會的迅猛發(fā)展和生活節(jié)奏的不斷加快，越來越多的年輕父母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撲在了工作上，對孩子的陪伴越來越少，隔代撫養(yǎng)現(xiàn)象日益普遍，這也導致越來越多的孩子表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每一個階段都有孩子必須建立和形成的性格特征或行為習慣，很多時候一旦錯過這一關(guān)鍵期，孩子形成的問題將是不可逆的，用再多的時間、精力和金錢都難以彌補。所以，請父母們切勿大意，抓住孩子成長的關(guān)鍵期，培養(yǎng)快樂和諧、身心健康的孩子才是最為重要的。

（作者單位：內(nèi)蒙古通遼第五中學，通遼，028000）

編輯 / 丁 堯 終校 / 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