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石人》的哥特式特征

劉文洋

(遼寧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遼寧大連 116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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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石人》的哥特式特征

劉文洋

(遼寧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遼寧大連 116029)

《石人》是19世紀美國著名浪漫主義小說家納撒尼爾·霍桑的一部短篇佳作，小說延續(xù)了霍桑作品一貫的宗教主題，蘊含著霍桑對清教徒狂熱、專斷的質(zhì)疑。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批判清教主義局限性的同時，霍桑繼承了美國文學(xué)中哥特風格的傳統(tǒng)，并巧妙地將其融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之中，從而使得哥特風格與小說的宗教主題相得益彰?！妒恕返母缣厥剿囆g(shù)手法豐富了哥特小說的表現(xiàn)形式，推動了哥特小說在美國的進一步發(fā)展。

哥特特征；《石人》；清教；救贖

萊斯利·費德勒曾經(jīng)指出“真正的美國小說始于哥特小說，只要美國小說不絕，哥特小說就不可能滅亡”(羅君慧 2011: 31)。的確，從“美國文學(xué)之父”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的《睡谷傳奇》(TheLegendofSleepyHollow)到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的《獻給艾米麗的玫瑰》(ARoseforEmily)，哥特式傳統(tǒng)一直存在于美國文學(xué)之中。納撒尼爾·霍桑是美國19世紀最重要的浪漫主義小說家之一，英國浪漫主義在美國的發(fā)展有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以愛默生為代表的超驗主義的散文和詩歌，另一個方向則是哥特式傳統(tǒng)在坡和霍桑的藝術(shù)杰作中的發(fā)展。長篇小說《紅字》的出版使霍桑家喻戶曉，不過霍桑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卻始于短篇小說。《石人》是霍桑的一部短篇佳作，收錄于其短篇小說集《雪的意象及其他重講的故事》之中。提起霍桑，人們總是不免聯(lián)想到其濃厚的清教背景?！妒恕返闹黝}也是一則宗教寓言:主人公理查·狄貝(Richard Digby)生活在宗教信仰上充滿陰森的，不容異己氣氛的古代，他是一個嚴厲的宗教團體里最陰陽怪氣、最不容異己的人。他堅信自己是上帝的唯一選民，周圍的蕓蕓眾生在他看來皆是邪惡墮落之人，他不屑與他們交往，唯恐他們褻瀆了他的靈魂。理查·狄貝終于找到了一個遠離人群的石洞，石洞里的水氣具有石化的物性，對于原本就有心臟結(jié)石的理查·狄貝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當唯一能夠救贖他的美麗姑娘瑪麗·戈菲(Mary Goffe)試圖用真情打動他，為他帶來解藥，勸他走出山洞時，他執(zhí)拗地認為瑪麗是在破壞他的天堂。最終，理查·狄貝成了一尊可怕的石人雕像，被永遠地封閉在石洞里。他如愿以償?shù)財嘟^了與世人的聯(lián)系，但卻無法阻止世人進入天堂。評論界一般認為，理查·狄貝象征著美國清教主義的偏執(zhí)，小說毫無疑問地批判了美國清教主義的局限(Waggoner 1963: 100)。雖然是一則宗教寓言，《石人》的情節(jié)卻延續(xù)了美國文學(xué)中的哥特風格，霍桑巧妙地利用哥特小說的特征凸顯其宗教的主題，豐富、發(fā)展了美國哥特小說的藝術(shù)表達形式。

一、 哥特式的環(huán)境

早期的哥特式小說往往以中世紀為背景，設(shè)置在古堡、荒原、廢墟等人跡罕至的地方，有意造成與現(xiàn)實社會的隔絕。后期的哥特式小說突破了中世紀的時間界限，故事通常發(fā)生在遙遠的年代，但還是以神秘恐怖，遠離現(xiàn)實為基調(diào)(劉文洋 2013: 319)。《石人》伊始，霍桑即交代了故事是發(fā)生在籠罩著宗教陰霾與偏執(zhí)的古代，簡單的一句介紹，奠定了小說的黑暗基調(diào)，讀者立刻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宗教壓抑氛圍。小說的主人公理查·狄貝本可以安享生活的幸福，但這位狂熱的宗教分子堅信自己與他人不一樣:他是這渾濁的世界上上帝獨愛的一人，唯有他有權(quán)進入天堂，其他邪惡的靈魂注定要被上帝再次毀滅。于是，他拋棄了人世間的溫暖，決心到一個杳無人跡的地方獨自欣賞他幸福的命運。走到森林的邊緣時，理查·狄貝曾短暫停頓，最后回眸看了一眼村莊，他十分想知道當他這個深受上帝喜愛的人離開村莊之后，上帝會不會立刻用硫磺火海懲罰村莊里一個個罪惡的靈魂?？墒且磺卸汲尸F(xiàn)幸福的象征，農(nóng)夫在勞動，孩子在戲耍，陽光繼續(xù)寧靜地照耀著房舍和田野。理查·狄貝只好悻悻離開，轉(zhuǎn)身剎那，他遠離了溫暖與光明，從此孤寂地在黑暗中尋找著所謂的天堂。黑暗、荒涼是哥特小說最常見的背景，尤其是黑暗中的孤獨更是可以引發(fā)讀者本能的恐懼。理查·狄貝在森林中越走越遠，自己也越感到孤寂，道旁的樹木也越來越濃密，頭頂?shù)氖a影也越來越陰森。森林的無垠與茂密本身就會對置身于其中的人產(chǎn)生無形的壓迫感，面對無邊的森林人不禁會覺得渺小、迷茫，陰森與黑暗則加劇了森林的神秘和恐懼感。黑暗帶來的一個效果是隨著視覺領(lǐng)域的不斷縮小，未知不斷增加，恐懼感油然而生。在霍?？桃鉅I造的幽暗的恐懼氛圍中，理查·狄貝接連走了三天兩夜，到第三個傍晚，他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巖石洞口。洞口遮蓋著亂枝殘葉構(gòu)成的濃厚幕障，要不是立誓過隱居生活的人，決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位于低處的拱形入口，也不敢進入那穹窿似的內(nèi)部，在那里面他很有可能碰上閃爍的豹眼。要是說造物主為人類設(shè)置了這個偏僻而令人望而生畏的洞穴，那么其用處也只能是把鼠疫病的犧牲者埋葬在它的黑暗里?；囊瓣幇档亩囱?，洞穴拱形的入口，穹窿似的內(nèi)部，這些非常符合哥特式的建筑風格。哥特一詞最初是用來指稱中世紀的建筑風格，其特點就是擁有拱形的門窗，陰暗的內(nèi)部。漸漸地該詞成為黑暗、神秘和恐怖的代名詞，以此為基調(diào)的小說則被稱為哥特小說。在哥特小說的首創(chuàng)者英國作家霍勒斯·沃波爾(Horace Walpole)的小說《奧特朗托堡》(TheCastleofOtranto)中，主要場景奧特朗托堡即以作者自建的哥特風格的建筑“草莓山莊”為原型。當沃波爾將建筑上的哥特趣味引入文學(xué)時，也無意間開創(chuàng)了一種以建筑場景為核心的敘事方式，即把建筑由背景推向前臺，使之成為文學(xué)關(guān)注的焦點(劉怡 2012: 182)。通過描繪理查·狄貝棲身洞穴的典型哥特建筑風格，霍桑進一步在小說中深化了洞穴的表意功能?？傊?，森林、黑暗、幽深、孤獨、野獸、疾病，每一個因素都足以讓精神正常的人產(chǎn)生恐懼感，這是人類長期以來在生命受到威脅時對潛在的危險形成的本能反應(yīng)?；羯⑺械囊蛩丿B加到一起，恐怖的氣氛達到了頂點，讀者的恐懼心理與好奇心愈發(fā)強烈，忐忑不安地期待情節(jié)的發(fā)展。不過，當讀者為想象中的危險感到恐懼時，主人公理查·狄貝卻在戰(zhàn)栗的同時，深感自慶。哥特小說的環(huán)境氛圍突出了霍桑的宗教主題，理查·狄貝因為找到常人看似恐怖至極的洞穴而興奮，他以為上帝指引的道路一定是遠離眾人的，孰不知在他拒絕世界的同時，世界也遠離了他。理查·狄貝的宗教偏執(zhí)已將他從社會環(huán)境中孤立出來，成為一個異化的人。

二、 哥特式的主人公

哥特小說中的主人公通常是惡棍英雄，鬼怪惡魔，總之他們大多心理異常，行為怪異。哥特小說中正反人物對比往往極其鮮明，他們通常代表著道德、美學(xué)與性情上的兩極(蘇耕欣 2005: 52)?！妒恕芬阅兄魅斯聿椤さ邑惻c女主人瑪麗·戈菲的二元對立為敘述主線，他們象征著惡與善、恨與愛、偏執(zhí)與寬容、瘋癲與理性的兩個極端。首先，男主人公理查·狄貝陷入宗教狂熱之中，他以自我為中心，認為只有自己獨受上帝的寵愛，其他的人都是罪惡的，終將被上帝毀滅，這樣他將自己與整個外部世界對立起來，漸漸形成人格障礙，最后導(dǎo)致他瘋癲地在遠離人群的陰暗的森林洞穴里尋找天堂的入口。理查雖然沒有做過事實上侵害他人的行為，但他卻有一顆罪惡的心。他對自己的人類的同胞沒有任何的同情，他的救世計劃，就像在暴風雨侵襲的海面漂浮的一塊狹窄的木板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無助于任何人。他得意洋洋地跨在木板上，激烈地詛咒著那些正在同永恒的死亡的巨浪搏斗的不幸者。在他看來，除了這塊他特別當心不讓別人接近的狹窄木板外，那些人要憑借他們自己的力量或抓住一點被打爛了的船的其他碎片以求得救，是最可憎的犯罪(陳冠商 1980: 63)。甚至在他尋找隱居洞穴之前，他還曾祈求上帝毀滅他曾經(jīng)住過的村莊。理查以上帝的人間寵兒自居，將自己的地位凌駕于世人之上，雖然他時時刻刻朗讀《圣經(jīng)》，歌頌上帝的榮耀，但是他并沒有領(lǐng)悟上帝精神的實質(zhì)。博愛是基督教的核心精神，上帝宣揚的愛包括神對人的愛，人對神的愛，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友愛；愛不僅是要愛自己的親人，甚至還要愛自己的仇敵。相反，理查·狄貝心中只有一個虛無的上帝，他甚至不愿意與天使為伍，這也是他為找到墳?zāi)顾频亩囱ǘ老膊灰训脑?他不愿意天使聆聽他朗讀圣經(jīng)的聲音，對他來說，獨自領(lǐng)略死亡的孤寂勝過生活在充斥著天使熙熙攘攘喧鬧的天堂。狹隘的宗教精神使理查喪失了人性基本的同情，實際上也斷絕了他和上帝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雖然理查并沒有真正地殘害異己，但是可以看出他對人類的仇恨已經(jīng)深入他的靈魂深處，在他的身上人們絲毫看不到寬容、憐憫和博愛的基督精神，他的形象更貼近于哥特小說中心理變態(tài)的、瘋癲的主人公?；羯Ｍㄟ^理查·狄貝哥特人物形象的塑造傳遞了其對宗教的理解，真正的信仰不是表面的形式，而是內(nèi)心對基督博愛精神的真正理解。

其次，小說的女主人公瑪麗·戈菲則完全是哥特小說中典型的正面人物形象，她純潔、堅忍、善良，可謂完美無瑕?，旣愂抢聿樵谟v福音時與他相識的，那時的理查還沒有置于排外的偏見中。充滿神秘氣息的瑪麗突然降臨到理查的面前，她不辭勞苦，為理查帶來了解藥，希冀陪伴理查，軟化他那堅硬的心。瑪麗希望能用自己的愛暖化理查的心，將他帶回他的同伴那兒。憑借著一顆寬厚仁愛的心，瑪麗堅守在陰森的洞穴旁，試圖喚醒走火入魔的理查，然而，瑪麗的努力換來的卻是理查的咒罵。當瑪麗憂傷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勸說毫無效果時，她為理查取來了清泉中的水，祈求能夠留在理查身邊，一起跪下禱告，期盼他堅硬的心能稍加柔軟，不過，理查拒絕了瑪麗的最后請求，與此同時他也放棄了人世最后的希望:因為在理查拒絕的瞬間，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旣悶椤妒恕泛诎档幕{(diào)注入了一絲圣潔的光輝，她完美地詮釋了基督博愛的精神?；羯Ｓ幸馔ㄟ^瑪麗·戈菲這一哥特式小說典型的正面形象暗示出他的宗教救贖觀:瑪麗是真、善、美的象征，理查拒絕了瑪麗的解藥實際上是他放棄了人世間最后的救贖的機會，哥特式主人公又一次完美地與霍桑的宗教救贖主題融合于一體。

三、 超自然因素

恐怖、神秘是哥特小說的審美特征，因此超自然因素是哥特小說用來渲染氛圍的重要手段。《石人》明顯具備這個哥特式小說的特征，首先，女主人公的出現(xiàn)與消失被賦予了魔幻的色彩。當理查·狄貝一個人在落日的余光也穿不透的黑暗中朗讀圣經(jīng)時，突然，一片淡淡的閃光照亮了他的書卷。瑪麗·戈菲就這樣出現(xiàn)在理查面前，她的白色外衣沐浴在陽光里，好像是她自己在發(fā)射出光華。不過，瑪麗如何遠渡重洋，找到理查的隱遁之處不禁成為讀者閱讀時的疑慮，也在很大程度上調(diào)動了讀者的閱讀預(yù)期。當理查徹底拒絕了瑪麗之后，瑪麗的形體溶入了夕陽的最后一道霞光，從墓穴般的山洞回到了天堂，她的消失與她的出現(xiàn)同樣令人不可思議?；羯＝o出了哥特式小說特有的解釋，瑪麗·戈菲原來是已死去數(shù)月的幽靈?，旣愒趲讉€月前已被安葬在英國的一個教堂墓地，荒野中出現(xiàn)的是她的靈魂。其次，男主人公理查·狄貝隱遁的山洞，洞頂上懸掛的冰柱滴下的水滴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被水滴浸潤的物體會變成石頭。洞外約二十步之外有一道潺潺而流的清泉，然而理查寧愿依賴不時從洞頂上掉下來的水滴以解渴。這種水滴，如果不是落在舌頭上而落在其它任何的地方的話，都會凝結(jié)成小石子。理查本身患有一種無藥可治的病，醫(yī)生認為是血液循環(huán)受阻形成的心臟結(jié)石，會將他肌肉的心臟變成石頭，理查本身的疾病與超自然因素相互照應(yīng)，讀者可以感受到理查源于宗教偏執(zhí)的鐵石心腸，最終他也被水滴石化為一座石像。水滴石化物體超越了常規(guī)及科學(xué)可知性范圍，增加了小說的神秘感，突出了理查內(nèi)心的殘酷及其冥頑不化的宗教偏執(zhí)。

四、 結(jié)語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在環(huán)境背景設(shè)置、主人公范式及超自然因素方面，《石人》充分體現(xiàn)了哥特小說的主要特征。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霍桑本人對于清教懷有復(fù)雜、矛盾的感情:一方面他成長于清教的環(huán)境中，深受清教思想的熏染；另一方面，他也深諳清教的局限性，不斷對其進行反思。《石人》中，霍桑延續(xù)了他一貫的“描寫黑色的力量”(Reynolds 2001: 3)，富有創(chuàng)意地將哥特小說的寫作技巧與其宗教觀完美地結(jié)合到一起，巧妙地表達出他對清教徒頑固褊狹和殘忍的譴責與批判，提出了人類嘗試救贖的途徑——愛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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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9

劉文洋(1980 -)，女，遼寧大連人，遼寧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xué)和英語教學(xué)。

遼寧省教育科學(xué)“十二五”規(guī)劃立項課題(項目編號：JG12DB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