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譽中
(懷化學院設計藝術學院,湖南懷化418008)
西蘭卡普也被世人稱為土家織錦,能以民族稱謂冠名一種織錦技藝,可見土家織錦在中國的織錦藝術中所具有的藝術價值和地位。西蘭卡普是土家語,“西蘭”一詞是指鋪蓋之意,“卡普”則表示為花兒,漢語直譯“土花鋪蓋”。西蘭卡普的整個制作工序都是人工用牛骨挑針在腰機上來完成,由于制作過程較為麻煩,要一根線一根線挑,一點點做,工廠化生產很難達到要求,因此土家織錦至今仍然保持純手工制作。
德國哲學家卡西爾在其撰寫的《人論》一書中指出:“藝術符號使我們看到了人類靈魂最深沉和最多樣化的運動”。其中說明了藝術符號不但呈現(xiàn)了人類對思想情感的表達,更反映了一定時期歷史文化的發(fā)展情況。
藝術來源于生活,民族學家希爾恩在《藝術起源》一書中提到藝術與勞動有關,藝術發(fā)生于勞動。土家族是一個以農耕為主的民族,久居深山,民族文化及歷史的變遷受外界影響較少。土家人崇尚自然、信奉神靈,在文明推演的進程中,沒有文字記錄的土家人將自己對自然的認知縫織了出來,形成了具有土家人獨有的織錦藝術。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西蘭卡普的傳統(tǒng)織錦圖紋多達200多種,但由于今天的民族融合,經濟開發(fā)、機械運作、藝術更迭,土家人的藝術大量遺失,今天保留下來的織錦技藝圖紋樣式不足一半。其中以植物為創(chuàng)作思路的有九朵梅、韭菜花、藤藤花、牡丹花、蓮花等;動物圖紋題材的有陽雀花、小馬花、燕子花、虎皮花、貓腳跡等;以生活物品為題材的有椅子花、桌子花等;幾何圖案為基本元素的有單八勾、雙八勾、十二勾、二十四勾、四十八勾等;以文字進行圖紋演變的有王字花、萬字花等;吉祥寓意為題材的有鳳穿牡丹、鷺鷥采蓮、二龍搶寶、雙鳳朝陽、喜鵲鬧梅等;這些圖案類型的出現(xiàn),反映了土家人對生活的熱愛及對幸福的向往。
西蘭卡普在古代就常被用作納貢品之物,而在民間多用于小孩用的窩窩被邊緣裝飾及家中的被面蓋衾;在青年男女戀愛時,女方的定情物就是自己所織的土家織錦,從織錦的制作工藝與質量上可以看出姑娘是否勤快與賢惠等,到出嫁時也要帶上作為陪嫁之物;西蘭卡普不僅用于生活,在重大的民俗活動以及祭祀儀式上均有用到,例如跳擺手舞時所穿的披甲和祭祀時堂前展示的壁掛??梢娡良胰嗽谒麄兩畹姆椒矫婷娑紩脦в胁煌瑘D案的織錦來傳達他們對生活的期盼和向往,西蘭卡普就是土家人精神延續(xù)的載體。
土家人對圖案的理解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簡化能力。這不僅讓我們驚嘆在一個相對封閉的世界里為何能出現(xiàn)這么多不重復的圖案造型來。這些圖案多以幾何圖形、抽象的圖案為主,在此基礎上衍生變化,造型無窮。下面就從其造型的特征來解構它所傳遞的語意信息,揭開這層神秘的面紗。
抽象化的圖案紋樣在西蘭卡普中是使用率最高的,造型變化也是最多的,同一種圖案都有著幾十種造型變化與顏色區(qū)別。而這些變化萬千的西蘭卡普圖案設計與工藝的抽象構成并不全是人對物體在主觀思維上進行抽象化概括,更多是因為受到了所應用的工藝手段的客觀條件限制。西蘭卡普的制作工藝是采用經緯線交織且加固變化斜紋組織,因此對于生活中許多線條優(yōu)美的物體輪廓也只能通過直線和階梯狀的斜線來表現(xiàn),這就演變成了各種抽象圖紋造型來。僅通過經緯之線就交織出如此繁多的抽象圖紋,真是叫人驚嘆。
在西蘭卡普圖案紋樣中最有代表性的則為“勾紋”。勾紋來源于土家鄉(xiāng)間的一種植物——倒鉤藤。其莖上有環(huán)狀的莖節(jié),每個莖節(jié)上都對生兩個向下彎曲的勾,這對勾的形狀與大小都一樣且相互照應,就像一對土家男女相親相愛,白頭到老,于是土家人將其作為花樣的材料來進行組織。通過勾紋組織出的第一種單花則是八勾紋,一共八個勾,每兩個勾即為一組,四組分別代表了天、地、人、神,整個勾紋預示新婚夫婦一輩子幸福。土家人想要諸事順心,還需很多方面的幫助,于是衍生出了十二勾、二十四勾、四十八勾等勾紋。
在勾紋中最有代表性的則是四十八勾紋樣。從民族信仰和崇拜的角度來看,四十八勾包含了興旺、繁衍與避禍之意,紋樣的中心是由一個菱形圖案和向內彎曲的八個勾組成,中心的八個勾以菱形狀有規(guī)律地向外緣逐步推移遞進,每一層的勾形在顏色上都有變化,整個圖形形成一種強大的向外張力,其基本的符號運用也體現(xiàn)出正反形的相輔相成,類似太極圖中黑白相生,陰陽和合,自然而和諧。加之這些勾紋圖案的重復使用,猶如整齊的軍隊陣仗十分壯觀。
西蘭卡普紋樣形態(tài)構成主要體現(xiàn)在折直線造型所構成的骨架和抽象紋飾填空裝花上,她最重要的特點則是把人類生產生活的各種工具和自然中所見的各種動植物轉變?yōu)槌橄蟮挠命c、線、面所構成的幾何圖形[1]29。土家人在對西蘭卡普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經常運用到各種平面構成的法則,比如均衡與對稱、統(tǒng)一與變化、韻律與節(jié)奏等,這與漢族的織錦圖案有很大的不同,可能是漢族受到繪畫影響的原因。就均衡與對稱來說,它在土家織錦中表現(xiàn)為點、線、面在左右或上下反復而構成的重復圖形,具有較強的秩序感,給人的感受除了質樸之外,另有一份沉靜與穩(wěn)重。土家人改變了傳統(tǒng)的排列方式,使圖形組合不論是從形式構成上,還是在色彩搭配上都打破傳統(tǒng)認知,讓人耳目一新。如“獅子滾繡球”紋樣中獅子的造型,每行的獅子設計是采取鏡像對稱且上下錯位的構圖形式,畫面隨之變得生動起來。
西蘭卡普制作上的每一道工序都是土家族人獨自完成的??楀\所用的紗線需要自己紡織控制粗細,以達到所織織錦的效果,而給絲線上色的染料也是當?shù)厣缴咸烊坏脑霞庸ざ?,在顏色的使用上土家人從來不是墨守成?guī),很少使用間色和調和色,多是憑借自己的感覺和裝飾的效果來搭配,追求高純度、注重色彩冷暖的對比和襯托,強調一種艷而不俗、自然調和的藝術效果,體現(xiàn)出土家族豪放、大氣的民族個性。
土家族在用色上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尚紅尚黑而忌白,這一民族審美與民族心理建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吧泻凇边@一說法主要是源于土家人對黑色染料持久不褪色的認知心理,認為黑色是恒久不變,土語中把黑色讀作“藍嘎”,由此促使土家人繼承了尚黑的習慣?!凹砂住钡恼f法與土家人認為的白虎為兇神有關,見白是為不祥,所以我們很難找到土家織錦是用白色作為底色的,即便是有白色的造型紋樣,一定要搭配其他色彩。土家人對色彩的認知和理解全部都來自自然,換句話說土家人就是把自然織進了西蘭卡普中。
在民族的繁衍與藝術的傳承中,每個民族都有著自己的文化傳播與繼承方式。土家人在藝術的傳承中還能看到母系社會的影子。織錦是女人的傳統(tǒng)手工技能,這與漢族女人從小學女紅同義。由于沒有文字記述,記錄歷史和文化的重任落到了土家女人的身上。土家族的女孩子,從十歲起就要跟隨自己的母親學習織錦、挑花、刺繡等技能,母親通過口傳心授將自己一生對織錦藝術的理解傳遞下去。女兒們欣然的接受這一傳遞信息,這就是一種定式,一種程式化的傳承密碼。西蘭卡普紋樣很大程度地體現(xiàn)出土家族的心理及審美,正是由于這種程式化傳承不會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擾,生生不息的繁衍了下來。所以他們的圖案包含了愛的傳遞、對祖先的敬仰、對后代的期望。這些民族的共通性讓土家人容易接受并熟悉,因此也就變得約定俗成、代代相傳。因此可以看出,西蘭卡普藝術的程式化密碼將會一直被繼承并延續(xù)下去。土家族的女人與苗族的女人一樣,肩負著民族文化記錄與傳承的使命,就是有了西蘭卡普的傳承,才讓我們領略到土家族的精神內涵和沒有文字的文明。
西蘭卡普藝術符號的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其象征意義的運用上。象征意義是指一種裝飾的形式內容,蘊涵著特定的思想與意義。民俗風尚和習俗是圖案內在的精神支柱。
面對這變幻莫測的大自然,人在與其對立之中,不時感受到自然給人帶來的恐懼,正是這種恐懼讓人體會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繼而人們祈望自己擁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在人們想象的動物當中,龍、虎都是象征力量的,這類力量堪比精神上的支柱。土家織錦中的臺臺花紋樣就是運用了類似虎頭的造型,渴望擁有虎神一般的力量,并渴望通過這種力量保護自己及家人[2]159。
據(jù)考古挖掘發(fā)現(xiàn),紅色是人最早開始使用的色彩。原始社會的人把流動的血液代表成持續(xù)的生命,因此在身體上用紅色來繪制圖案也就表達了生命的存在,美觀之余并具永生之象征意義。據(jù)《后漢書》記載:巴人最早有五姓,其中四姓皆居黑穴,其中一姓屬赤穴,因此,土人尚紅既有崇尚生命之意,也體現(xiàn)了他們對先民的情感。
生命的體現(xiàn)不光直白的表露在流動著的血液上,與之緊密聯(lián)系的另一要素則是火,火的出現(xiàn)讓人類與動物出現(xiàn)了唯一沒有爭議的區(qū)別,在土家織錦圖案中,勾紋體現(xiàn)的就是一種典型的火紋圖案,這種火紋具有原始且抽象的符號性特征。在土家族中還有一種天象紋同樣有著特殊的地位,是生命周而復始輪回之意,土家織錦中代表性的天象紋有太陽花、月亮花、星星紋等[3]85。
由于氏族領袖的出現(xiàn)加之貧富差距的變化,使得象征權力的裝飾在父權制社會逐步出現(xiàn)。
除了公侯、駙馬等的服飾以麒麟為主繡圖案,其余文武官員的服飾花樣也很多,例如文官的服飾主要為體現(xiàn)其文采,而武官的服飾則主要體現(xiàn)其威猛的氣勢,因此在圖案的選擇上分別采用了代表智慧的飛鳥及象征力量的走獸。
土家織錦中的“龍鳳龜”形象,它在藝術造型上融入了設計者的主觀意識,擺脫了人們對客觀事物的最初認識,將我們奉為權力、富貴及長壽的龍、鳳、龜形象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有著強烈裝飾性及鮮明特征性的全新形象。
在民間的百姓生活中,人人心中都充滿著對幸福平安的美好愿望。我們國家除了幅員遼闊且民族很多,因此許多民間藝術的所需材料都取之于本土。從土家織錦的紋樣中,我們可以看到土家人的生活方式。比如韭菜花紋樣,它是對韭菜這種植物的形象提煉,通過模擬的形式來表現(xiàn)其特征,因為韭菜的生命力十分頑強、產量高且營養(yǎng)豐富,所以用韭菜作為織錦紋樣來預示多福多壽及多子多孫;再比如巖墻花紋樣,巖墻花是一種生長在絕壁上,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植物,以此紋樣恰能表達出土家人對頑強生命力的憧憬;以上這些吉祥寓意的體現(xiàn)都是通過借物體本身的屬性特征來賦予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渴望。除此,土家人還通過對自身的心理暗示或心理調整,來達到對幸福的追求,比如桌子花、椅子花紋樣,由于生活條件的制約,使得土家人必須要懂得并學會生活的儉樸,所以簡單的生活器物便成了土家人財富的重要組成部分,正是這些器物紋也給土家人的心理上帶來了一種安定感。
通過對西蘭卡普藝術符號的分析解讀,可以看出西蘭卡普不僅反映了土家族所處的獨特地理環(huán)境及艱苦的生活體驗,更突出了土家人面對生活的那份質樸與辛勞。西蘭卡普用其獨特的藝術符號承載了土家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熱愛,同時也承載了一個民族在其不斷發(fā)展中所畫出的歷史軌跡。
[1]王卓敏著.土風新設——西蘭卡普圖案的數(shù)字化設計[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2]彭武麟著.中國土家族[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2.
[3]王文章,王海霞著.西蘭卡普的傳人[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