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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外國語大學 文學研究院,上海200083)
張珩(蔥玉)先生是湖州南潯人,今年誕辰一百周年。不久前,文化部和國家文物局在北京舉行了紀念座談會,充分肯定了張珩對國家文物事業(yè)的重要貢獻和學術成就。張珩能夠作出這樣的貢獻和成就,這與鄭振鐸對其的幫助、教育、提攜、重用是分不開的。他們之間的深厚友誼,令人感動。
鄭振鐸比張珩年長十六歲,從現(xiàn)在已知的資料來看,他們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的上海認識的。他們之相識,當與同是湖州人的大學者徐森玉(鴻寶)先生有關。徐森玉比鄭振鐸年長十七歲,鄭振鐸對徐森玉非常尊敬。他們三人之間,真正是忘年之交。張珩出身于南潯富家,國民黨要人張靜江即其叔父,著名藏書家張乃熊(芹伯)則是其伯父。鄭振鐸認識張珩時,張珩是個公子哥兒,性喜游戲賭博,有時揮金如土;但因家學淵源,從小耳濡目染,特別對古代書畫的鑒定很有眼力,家中祖?zhèn)骱妥约嘿彶厣醺?,名曰“韞輝齋”。鄭振鐸與張珩的友誼,首先是建立在對祖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共同愛好之上的。
一
鄭振鐸、張珩最早接觸的文字記載,見于幸存的一九四一年張珩的日記。
一九四一年三月十五日張珩日記①見《張衍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出版。:“博山招飲,座有振鐸、森玉、湖帆、邦瑞諸人,談笑殊歡。森玉言長沙定王墳近被發(fā)掘,出銅漆諸器,恢怪不可名狀,聞之神往?!?/p>
四月七日張珩日記:“夜赴振鐸約,同席徐森玉先生、吳湖帆先生、李玄伯先生暨博山兄弟。觀宋刊本《新定續(xù)志》《吳郡圖經續(xù)記》,皆曾為余有者。又宋刊《歐陽行周文集》暨明刊《十六名姬詩》,皆孤本也。中有薛素、馬湘蘭二家,他日擬借刊之。又明刊《吳中山歌》一種,亦異書也?!?/p>
五月八日張珩日記:“夜與湖帆公宴徐森玉、鄭振鐸、潘博山、景鄭、李玄伯、夏劍丞、孫邦瑞及芹伯諸人,盡歡而散?!?/p>
五月十三日張珩日記:“夜,蔡君宴于成都(飯店),同席者博山、森玉、西諦諸君?!?/p>
六月八日張珩日記:“玄伯招飲齊云青齋,有湖帆、振鐸、森玉諸君。觀宋拓《蘭亭》二本,皆游相舊本也。”
又見于一九四一年劉承干日記。②見劉承干《求恕齋日記》稿本,上海圖書館館藏本。
五月十四日劉承干日記:晚“六時后,應張芹伯之招,同座者徐森玉、鄭西諦、潘博山、景鄭、瞿鳳起、韻秋、蔥玉。以森玉、西諦在看其藏書,故坐得甚遲。散后,又小談至十時而歸?!?/p>
五月二十四日劉承干日記:“晚應徐森玉、鄭西諦之招,至西諦家中,看伊新買之書甚多。入席,推余首席。芹伯、蔥玉、博山、景鄭、瞿鳳起、李宗侗(字玄伯,直隸高陽人,文正公孫,符曾左丞煜瀛之子)、蔡季襄(履歷未詳)、韻秋。”
同年七月十五日,吳湖帆為張珩所藏《灼艾帖》作了題記:“辛巳六月二十一日,蔥玉道兄招集同人為歐陽文忠公九百三十五歲生日,出示此卷,題名于后,以志景仰?!焙竺媸鹈麨椋骸皡桥d徐鴻寶森玉、張乃熊芹伯,高陽李宗侗玄伯,長樂鄭振鐸西諦,江陰孫壽征邦瑞,吳縣顧廷龍起潛、潘承厚博山、潘承弼景鄭,吳湖帆倩庵記?!雹僖姀堢瘛赌狙泯S書畫鑒賞筆記》,文物出版社2000年影印版。
以上日記及題跋中寫到的人,都是非常有名的文化人士。如劉承干也是湖州人,著名藏書家和出版家;吳湖帆,蘇州人,著名書畫家;顧廷龍,蘇州人,古籍版本學家;潘博山、潘景鄭兄弟也是蘇州人,古籍版本學家。
張珩所記在鄭振鐸家里看到許多善本,有的甚至是張珩以前的珍藏,那怎么會在鄭家呢?原來,那都是鄭振鐸從政府那里爭取劃撥的公款,為國家搶救收購下來的。當時,鄭振鐸與滬上張元濟(菊生)、何炳松(柏丞)、張壽鏞(詠霓)等老先生秘密發(fā)起組織“文獻保存同志會”,堅持在日寇包圍的上海“孤島”奮不顧身地從事“地下工作”,全力保護民族文獻文物。徐森玉是參與和了解其事的,張珩則并不了解其中的機密。但鄭振鐸在收購張乃熊(芹伯)著名的“適園”藏書時,張珩也出過力。鄭振鐸當時經常與張珩等人吃飯、交往,除了愛好相同、交流學問以外,主要也是與搶救文獻工作有關。在今幸存下來的鄭振鐸當年致張壽鏞的信函等史料中,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點。②以下所引鄭振鐸致張壽鏞的信,今存北京國家圖書館;其他鄭振鐸致蔣復璁(慰堂)等人的書信、電報,今存臺北“國家圖書館”。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八日鄭振鐸致張詠霓信,就談到張芹伯藏書如購成,“則宋元本方面,可以彌補缺憾不少。抄校本部分,亦大可壯觀?!倍旯P者又在臺北看到當年鄭振鐸于同一天致重慶中央圖書館(籌)蔣復璁(慰堂)等人的電報:“蔣慰堂先生并轉騮(按,即朱家驊)、立(按,即陳立夫)兩公鑒:張芹貨經蔭亞介紹,有辦法,兩部現(xiàn)索七萬五千,以速為宜,遲恐變計加昂。懇即決定購否,并籌寄股款,以利進行。存港書目寒分二函郵寄。盼復。子裳(按,即張壽鏞)、如茂(按,即何炳松)、壬(按,西字之誤譯)諦同叩。未巧印?!逼渲小皬埱圬浗浭a亞介紹,有辦法”一句非常引人注目?!皬埱圬洝碑斎痪褪菑埱鄄貢笆a亞”顯然是譯電員對“蔥玉”二字之誤辨。第二天即十九日,徐森玉致蔣復璁信(亦保存在臺北)中亦云“各書原系西諦兄一手經理”,并附有“詠(按,即張壽鏞)、松(按,即何炳松)、諦(按,即鄭振鐸)未巧(按即18日)”電文:“芹貨經蔥玉介紹,有辦法,全部現(xiàn)索七萬五千,懇即電慰君設法籌寄,以利進行,遲恐變計加昂。”
同年十月九日,在鄭振鐸與張壽鏞、何炳松化名致徐森玉(按,當時已回內地)、蔣復璁的信中,又記載收購張芹伯書反復議價等事。同日,三人又致朱家驊等人電:“騮公密,并轉立、森、慰諸公鑒:各電均拜悉。芹貨決全購,慰甚。昨據(jù)蔥談,芹殊猶豫,現(xiàn)改索七萬,懇明速全匯,談定即付,庶免再變。存港貨似以運美為上策,詳致慰函。何、詠、犀(按,即鄭振鐸)同叩。佳。”而筆者今在臺北看到這份電報譯文,方知重慶方面當年是遲至二十日方收到并譯出,可知戰(zhàn)爭時期上海與內地的聯(lián)系是多么的艱難!
鄭振鐸等人的秘密搶救工作,到這年的十二月八日,因為日本突然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上?!肮聧u”即日淪陷,而被迫戛然中止。鄭振鐸在戰(zhàn)后回憶說:“‘十二·八’后的一個星期內,我每天都在設法搬運我家里所藏的書。一部分運藏到設法租得之同弄堂的一個醫(yī)生家里;一部分重要的宋、元刊本抄校本,則分別寄藏到張乾若先生及王伯祥先生處。所有的帳目,書目等等,也都寄藏到張、王二先生處;比較不重要的帳目,書目,則寄藏于張芹伯先生和張蔥玉先生叔侄處。整整忙碌了七八天,動員我家里的全體的人,連孩子們也在內,還有幾位書店里的伙友們?!雹垡姟肚髸珍洝罚多嵳耔I日記全編》,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下文有關鄭振鐸日記均選自《鄭振鐸日記全編》,不再一一標出。在那猝然而至的危急時刻,鄭振鐸將一些帳目、書目寄藏于張珩家,可見,這時鄭振鐸對張珩已有了相當?shù)男湃巍?/p>
鄭振鐸與張珩的友誼,就這樣開始于民族危亡時期。而在上海完全淪陷敵寇以后,這種友誼更帶有了相濡以沫的感情。鄭振鐸熾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對民族文物文獻的無限熱愛和深厚的學養(yǎng),必然會感染和教育比他年輕得多的張珩。
二
淪陷期間,鄭振鐸被迫化名隱居,保持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繼續(xù)從事有關抗日文化方面的工作,與張珩也保持著比較密切的來往。今僅見一些原始記錄,摘錄于下,間加簡要的注釋。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張珩日記:“金華來,代振鐸借款三千元,并帶來《明朝宮史》一部。飯后開始抄寫?!睏罱鹑A是書商,鄭振鐸向張珩借錢,肯定還是為了購書。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九日劉承干日記:“晚,陳濟川招飲于梁園。同座者徐森玉、鄭西諦、瞿旭初、張芹伯、蔥玉、葛蔭梧、李宗侗、張世堯(濟川來薰閣之伙友)、施韻秋?!?/p>
一九四三年二月十五日鄭振鐸日記:“電車太擠,至霞飛路(按,即今淮海中路)而已,未赴各肆。晤蔥玉,云:劉晦之可全售,價六十萬元。實甚廉也。當即囑其設法購之。”在上海孤島時期,鄭振鐸曾為公家選購過劉晦之遠碧樓藏書,此時他已沒有經費來源,就動員張珩設法搶救。
二月二十五日鄭振鐸日記:“赴肆閱書。得《白香亭詩》,甚喜,蓋久覓未得也。十二時許,晤蔥玉?!?/p>
三月八日鄭振鐸日記:下午“訪蔥玉不遇,擠電車歸。午睡。寫清文集目錄數(shù)十紙。”鄭振鐸此時生活困難,還要買書?!皩懬逦募夸洝笔撬碜约菏詹氐那宕娢募髞頌榱司S持一家人的生活,這批書又被迫出讓。鄭振鐸賣書時也得到張珩的幫助。
三月十日鄭振鐸日記:上午“又至振業(yè),與蔥玉談及楊某事,殊為慨嘆;甚矣知人之難也!一不在意,便為所欺。將來此種人必將出大弊病,不如早日斷絕之為是?!毕挛纭皩懬迦宋募夸??!艜r半歸。寫清人文集目錄,至十二時方睡?!薄罢駱I(yè)”是一家錢莊,張家所開。
三月十六日鄭振鐸日記:“訪張,取來借款支票一張。至開明,小坐閑談一會。至來薰、來青等處。至振業(yè),與蔥約,明日取款一部分。四處奔波,無非為利,此從未經過之境界也,殊以為苦!……飯后,至高宅,又至張宅。”鄭振鐸此日的“訪張”“張宅”,可能都是指張珩。
三月十七日鄭振鐸日記:“至來青、來薰等處小坐。付《四部叢刊》初、二、三編等第一批款五千元。至振業(yè),訪蔥玉。”
三月二十日鄭振鐸日記:“上午……至振業(yè),訪蔥玉?!?/p>
四月二日鄭振鐸日記:“十一時半,至振業(yè),晤蔥玉,取來一數(shù)。一時許,至來薰閣小坐,又至來青閣,即付一數(shù)與之?!编嵳耔I從張珩那里借來的錢,馬上又買了書。
四月九日鄭振鐸日記:“至振業(yè),訪蔥玉,不遇。歸家午睡?!?/p>
四月十日鄭振鐸日記:“飯后,訪蔥玉,不遇?!?/p>
四月十六日鄭振鐸日記:上午“至振業(yè),訪蔥玉,仍未遇?!?/p>
五月十一日鄭振鐸日記:下午“三時半,至森處,玄伯亦來,偕往湖帆處,談博山遺著事。景鄭亦在。讀《吳清卿題跋》(未刊),甚佳,當設法刊印。又見尤摹《五老圖》,宋元人題跋甚多,有范成大、楊萬里、洪邁、洪適、虞集、趙子昂等,皆真跡;此圖真本,嘗歸蔣孟蘋,蔣拆下《五老圖》,分售美、法,而留存題跋真跡,復配以尤氏摹本,歸之張蔥玉,去歲蔥玉售之集寶齋,今歸孫氏。凡名跡,一歸略識之無之販子手中,便有五馬分尸之厄,反不如落于無知無識之商賈鋪子里,尚能保存‘天真’也。言之可為浩嘆!”
八月二日鄭振鐸訪書日錄:“至蔥玉宅,見黃跋《書史會要》,元刊本《圖繪寶鑒》及宋刊本《云齋廣錄》?!?/p>
八月四日鄭振鐸訪書日錄:“知蔥玉已以六萬五千金得《云齋廣錄》于滂喜,蔥玉有平水劉元繪之《錢塘異夢圖》,與此恰配,亦奇跡也?!?/p>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三日鄭振鐸日記:“冒雨出,送書目至張?zhí)?,因電車罷工,步行一時余始至。中午,在野味香,以云吞作午餐。餐后,至蔥處,暫借二數(shù)。”鄭振鐸這里說的“送書目至張?zhí)帯?,這個“張”可能是售書對象張叔平。
一月二十二日鄭振鐸日記:“至各書肆一行,取《詩馀畫譜》二部。至張宅,恰遇其三十初度。夜十時許歸。”鄭振鐸這里說的“三十初度”的“張”,即張珩。
二月十一日鄭振鐸日記:“晴,有東風,已大似春日天氣矣。至蔥處午餐,觀元李仲賓墨竹長卷,元四賢像等,均佳絕。夜十時歸?!?/p>
六月二十二日鄭振鐸日記:“上午,至張宅閑談,購面包為午餐,往探友病。便訪蔥玉,猶未起床?!卑?,“往探友病”指秘密去探望病危的鄒韜奮。關于此事,鄭振鐸后有《韜奮的最后》一文紀之。
一九四五年三月五日晨,鄭振鐸過張珩寓,張珩贈其清康熙刊本《西廂觴政》一書,鄭振鐸歸以“紉秋”化名作題跋,云:“予之版畫書庫中又多一精品矣。”
三
抗戰(zhàn)勝利以后,鄭振鐸與張珩繼續(xù)保持著友誼,他們一起編印過書,鄭振鐸并幫助張珩影印出版有關古代名畫的圖書。下面仍按照時間順序摘錄一些筆者所見到的原始記錄,間加簡要的注釋。因為,筆者覺得這些原始記錄比起后人寫的回憶、記述來,更為真實和生動。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王伯祥日記①見《王伯祥日記》,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版。:“午應慰堂之約。晤森玉、柏丞、叔平、玄伯、西諦、蔥玉及瞿、陳二君,與宅主王馨迪(森玉之女夫)。午后三時許始散?!?/p>
一九四六年十月五日顧頡剛日記②見《顧頡剛日記》,臺灣聯(lián)經出版公司,2007年版。:上午“與起潛叔同到振鐸家赴宴?!薄敖裎缤菏Y慰堂、李濟之、魏建功、錢默存、吳宗濟、屈翼鵬、張蔥玉(珩)、徐森玉、起潛叔、王以中(以上客)、鄭振鐸(主)?!薄敖üφf到張維華,慰堂說到顧獻樑,均深惡痛絕,知善惡固有客觀之標準也?!?/p>
一九四七年一月五日鄭振鐸日記:“傍晚,約玄伯、森玉晚餐,慰堂來談,蔥玉亦來,子羽匆匆來,匆匆去。談笑甚歡。”
二月六日鄭振鐸日記:“‘樣本’編就。下午一時許,即到上海出版公司交稿付印。三時回。六時許,宴客,到森、尹、顧、夏、李、錢、王、謝、賀等人。蔥、靜二人未到。酒喝得不少?!编嵳耔I說的“樣本”即是他當時編撰的《中國歷史參考圖譜》的預訂樣本。鄭振鐸編印這部大書,也得到張珩的支持。
二月十日鄭振鐸日記:“飯后……編《圖譜》。三時許,至出版公司,知紙價又漲了不少,很不快?!怼帯秷D譜》。森、蔥偕來,談了一會?!?/p>
二月十四日鄭振鐸日記:“晨,整理《圖譜》第一輯,已畢。……四時許歸,家璧、蔥玉來談?!?/p>
二月十七日鄭振鐸日記:“晨,張蔥玉來,孫景潤來。”
二月二十一日鄭振鐸日記:“晨,孫實君、屈萬里、錢鶴林、安定等來。偕萬里同至蔥玉處,取書數(shù)種回……”
三月一日鄭振鐸日記:“傷風,咳嗽。戒煙,氣喘較好,痰也少了。童藥山來。夏定域來。張蔥玉來,偕往古拔路午餐,喝酒不少。四時許回。搬書上樓。夜,寫《圖譜》說明,將畢,甚感吃力,可見近日身體之衰弱。”
三月六日鄭振鐸日記:下午“二時半,至蔥玉處,審核其所售書也。六時許,歸。飯后,編貼《圖譜》第三輯?!?/p>
三月十四日鄭振鐸日記:“晨,錢鶴林來,各書店中人來;十時許,至張蔥玉宅,取擬印之書回?!?/p>
三月十七日鄭振鐸日記:“上午,至蔥玉處取書。”
三月十八日鄭振鐸日記:“晨,印刷者來,裝訂者來,取書款者來,實君來,應接不暇,而又亟需付印《圖譜》說明,大有手忙足亂之感。十一時許,至蔥玉處搬書,即在他家吃飯。二時許,回?!?/p>
三月十九日鄭振鐸日記:“忙于理畫冊,抄廣告。七時許,森老、蔥玉來,在此晚餐。”
三月二十二日鄭振鐸日記:上午“蔥玉來,實君來,應咸來。不能做一事?!?/p>
三月二十四日鄭振鐸日記:“晨,來取書款者數(shù)人,應咸來,蔥玉來,實君來。……下午五時許,至修文堂,選購由平寄來之書數(shù)十種,甚有佳者。六時半,歸。(郭墨林送魏俑若干來,頗佳。)晚餐后,至墨林處,看一批魏女俑,中有面具一,奇絕,即攜之歸。十時許,墨林送俑來?!编嵳耔I此時又開始搶救和收藏陶俑,后來還拍照編印出書。張珩也支持這一工作。
五月十五日“中國歷史參考圖譜刊行會”預告該會不日將印行兩大巨著:“域外所藏中國古畫集”之一《西域畫集》,鄭振鐸、徐森玉、張珩同編,每月約印行一或二輯;“中國雕塑史圖錄”之一《中國古明器陶俑圖錄》,鄭振鐸編。①見本日出版《中國歷史參考圖譜》第十三輯附印廣告。
五月二十二日鄭振鐸日記:“三時許,至漢學看俑,凡五十余件,尚佳,決購之,款尚不知在何處也。即攜十余件歸。健吾來,金華送俑來。七時許,至國際豐澤樓晚餐,楊、孫、韓為我做壽也。有森、蔥、坰、剛、潛諸位,酒喝得不少?!?/p>
五月三十日鄭振鐸日記:晚“六時半,至文坰宅,森老與文坰為我做壽也。至者除玄伯、起潛、蔥玉外,皆古書肆中人,如濟川、實君等,談笑甚歡?!?/p>
六月四日鄭振鐸日記:“因籌款未就緒,心甚不寧,實為不經心之故也!后宜戒之!晨,各書肆中人,送書來者已少,而索款者多,可見勢利之至!……飯后,午睡。寫‘玄覽’廣告,又寫擬售書目,不知能成功否?五時許,至慰堂處,又訪蔡季襄,不遇。至各書肆,取《蹶張心法》二本。七時,至大發(fā),同席者有森老、蔥玉、以中、謝利恒及丁氏兄弟等?!边@里說的“寫‘玄覽’廣告”,即鄭振鐸此時又在編纂影印出版《玄覽堂叢書》續(xù)集;而“又寫擬售書目”,是因為經濟上又遇到困難,只得又考慮出售自己的藏書了。
六月九日鄭振鐸日記:“晨,寫信,寄發(fā)老舍、子剛、景耀三位。終日不甚愉快。理書房。西江來談,交一書單與之,擬出售,不知有售者否?……傍晚,馬叔平、森玉、湯臨石、起潛、默存、玄伯、守和、存訓、蔥玉陸續(xù)來,談甚暢,酒喝得不少?!?/p>
七月一日鄭振鐸日記:“晨,……為蔥玉畫集寫序。……下午三時許,蔥玉來,談甚暢?!边@里說的“為蔥玉畫集寫序”是論述鄭振鐸與張珩友誼的一件大事。當時,張珩不得不將家藏一批唐宋名畫出讓以還債務。鄭振鐸深知這批畫的重要價值,早在抗戰(zhàn)時期就曾建議張珩將這批畫攝照影印出版,以化身千百,供學人研究、畫家觀摩。此時,張珩便攝了照片,由鄭振鐸親自挑選紙張和印工,取書名《韞輝齋藏唐宋以來名畫集》,親自作序,準備影印出版。
七月二日鄭振鐸日記:“寫蔥玉畫集廣告?!?/p>
七月七日鄭振鐸日記:“做蔥玉畫集序,已畢,謄清?!苯袢锗嵳耔I所作即《〈韞輝齋藏唐宋以來名畫集〉序》。序中說:“今世能識古畫者鮮矣。無論以骨董為業(yè)者,慣于指鹿為馬;即收藏家亦往往家有敝帚,珍之千金。嘗見海外所藏我國畫,大半皆是泥沙雜下,玉石不分;而論述我國藝術史者,每采及不知所云之下品與贗作,據(jù)為論斷源流之資。夫真?zhèn)挝幢?,黑白不分,即便登座高談,其為妄誕曲解可知。我國藝術之真諦,其終難為世人所解乎?有心人能不惄然憂之!予既印行《中國版畫史圖錄》二十余冊,一掃世人僅知有芥子園、任渭長畫冊之惑;乃復發(fā)愿,欲選刊海內外所藏我國名畫,抉別真?zhèn)?,汰贗留良,匯一有系統(tǒng)之結集,以發(fā)時人之盲聾,而闡古賢本來面目。唯此是扛鼎之作,予一人之力萬萬不足以舉此。居常與徐森玉、張蔥玉二先生論及之,皆具同感,且力贊其成,遂議合力以事斯舉。二先生學邃見廣,目光直透紙背,偽贗之作無所遁形,斯集信必有成矣。全書卷帙浩瀚,未易一時畢功,乃以蔥玉韞輝齋所藏為第一集?!庇纱丝梢?,在“圖譜刊行會”的任務以外,他還有意編印一套卷帙更為浩瀚的有系統(tǒng)的歷代名畫集,而以張珩此書為“第一集”。當然,這一理想在當時更難實現(xiàn)了。除了張珩這“第一集”外,后來也未見再出。張珩此書至11月底印成,四開本,有精裝、平裝二種。
七月十二日鄭振鐸日記:“張蔥玉來,談甚暢。郭墨林送一侏儒來,云:漢馬已到?!艜r半,至墨林處,見漢女俑頭,絕佳。又有唐女俑一堂,連漢馬共價六百萬,不知款在何處也!”
七月二十二日鄭振鐸日記:“晨,蔥玉送了兩卷畫來,談甚暢?!?/p>
八月十九日鄭振鐸日記:“晨,至美豐、晉成等處一行,借到哲民款二百,甚不高興!又至蔥玉處閑談?!?/p>
八月二十七日鄭振鐸日記:下午“郭墨林來,張蔥玉來,談甚久?!?/p>
九月二日鄭振鐸日記:上午“至大康,訪蔥玉,不遇,晤斐云等?!?/p>
九月三日鄭振鐸日記:晚“六時許,客陸續(xù)來,玄、剛、伯、予、孚、雪、范、森均來,最后,蔥及辛來。談至十時許,散。”王伯祥日記:晚“到西諦所,已將七時矣。斐云、玄伯已先在。有頃,剛主至。又有頃,森玉至。蔥玉與辛笛最后至。八時始開飲,九時半罷席。間暢版本書畫及古器物,宛然一骨董商之茶會矣!”
十月七日鄭振鐸日記:“下午,斐云來,文祺來,杜紀堂來,蔥玉夫婦來,談甚久,在此喝咖啡?!?/p>
十月八日鄭振鐸日記:晚“七時許,至蜀腴晚餐,蔥玉請斐云也。”
十月十六日鄭振鐸日記:下午“蔥玉來,孫玄常、章克椮來。”
十月十七日鄭振鐸日記:“晨,世保來,高來,修文堂中人來,皆來取《西域畫》也?!挛?,整理書房,至夜始畢,……蔥玉來,整理畫集目錄。”
十一月十二日鄭振鐸日記:上午“森老來,蔥玉來?!?/p>
一九四八年一月十三日蔣復璁致張珩信:“客春承讓歸敝館書中,尚有六種(書目另列)存在尊處,……敬祈擲送鄭西諦君,俾便帶京。”張珩出讓藏書給南京中央圖書館,鄭振鐸參與其事。據(jù)四月三十日南京《中華圖書館協(xié)會會報》第二十一卷第一、二期合刊報道《中央圖書館入藏善本》,張珩售書兩百六十種,以二億元入藏央圖。
二月二十八日鄭振鐸日記:“下午,森老、慰堂來,濟川來,蔥玉來,一虹送款來,賈進者送款來,正在閑談,得之,大為舒暢。……四時許,偕森老等至丁惠康宅看其自拍之電影。六時半,至吳湖帆宅晚餐。有魏廷榮、孫邦瑞、起潛、玄伯及森、慰諸人,看米襄陽多景樓詩及黃山谷詩卷。山谷詩一望即知其為偽作。森老云:米卷亦偽也。惟馬湘蘭致王伯谷札八通,甚佳。又有朱謀垔《畫史會要》,亦好?!?/p>
六月四日鄭振鐸日記:“七時二十五分到南京。中央圖書館有車來接,即進城到成賢街?!臀刻谜劻艘豢蹋蟻?。九時半,到半山公園中央博物院看‘故’‘中’聯(lián)合展覽會。……十時半,晤天木、覺明、森老、叔平、曾小姐諸位,談甚暢。又陸續(xù)的見到來參觀的人,像鄭穎孫、陳之佛、傅抱石和上海來的蔥玉、譚和庵諸位。”鄭振鐸和張珩都參加了這次故宮博物院和中央圖書館聯(lián)合舉辦的展覽會。
六月五日鄭振鐸日記:“和慰堂同至曲園午餐,應森老、叔平約也。在座有柳翼謀、尹石公、蔥玉、和庵、徐某、昌群、曾小姐、覺明諸位。酒喝得不少,菜甚佳,且甚別致?!?/p>
新中國成立后,一九四九年底,鄭振鐸參加董必武為團長的中央人民政府華東工作團(任文教組組長),南下接收已由南京、上海、杭州等地軍管會接管的前國民黨政府中央各機關,并決定哪些機構及人員遷到北京,哪些圖書、資財、檔案運到北京,以及留在地方的人員如何辦訓練班等問題。據(jù)常熟曹大鐵回憶:“解放之初,政府令地主獻糧,瞿氏有收租田三千余畝而無現(xiàn)金,因有以獻書抵獻糧之舉。而張蔥玉家在虞有租田一萬畝,首先完納。國歷十二月八日(按,換算當為公歷1月25日,曹氏記憶有誤,因1月25日鄭振鐸已去南京)欲回滬,因無車輛,折返至余南郊老宅,先母語其于族人處聞瞿氏以獻書抵獻糧事甚詳,因與余暢論此舉,迄午夜后二時。翌晨歸滬,適鄭公西諦招飲于其廟弄私寓,并為介見董必武氏。席間,蔥玉述瞿氏近狀,并乞鄭公及在座趙斐云援手,終由董氏主裁獲解?!雹僖姴艽箬F《梓人韻語》,南京出版社1993年版。鄭振鐸不僅幫助張珩、瞿濟蒼等“以獻書抵獻糧”,后來還幫張珩妥善解決了政治身份問題。
鄭振鐸是新中國第一任國家文物局局長,后來又任文化部副部長,全面負責國家的文博、考古、圖書館等工作,作出了巨大的貢獻。鄭振鐸在文物局創(chuàng)辦初期,就動員張珩北上參加,并任命張珩擔任文物處副處長;后來鄭振鐸創(chuàng)辦文物出版社時,又任命張珩擔任文物出版社副總編。鄭振鐸充分發(fā)揮張珩的學識專長,張珩對國家知恩圖報,勤奮工作,努力改造思想,從原先舊社會的一個富家少爺、書畫骨董收藏家,轉變?yōu)閲艺礁刹俊⒏呒墝<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