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審美價值與精神啟示

陳保紅

（湖北美術學院 視覺傳達系，湖北 武漢 430062）

宗教是特定社會條件下人們精神信仰的皈依。道教是我國本土宗教，它集華夏文化思想之大成，以道學、仙學、神學為主體，將數(shù)理、文學、醫(yī)學、天文、地理、巫術、陰陽等學說融匯其中，從而確立了道教神學的根基。優(yōu)秀的視覺藝術作品和自然奇觀能夠使人產生強烈的反應，給人以深切記憶或令人難以忘懷，這種被稱作“人性的終極瞬間”的審美狀況會使人對崇高的東西產生審美敬畏而后被感動、被震顫。道教正是應用了這一心理反應而對宗教教義加以圖式化注釋，這種圖式是用“‘生命本身’體悟‘道’的節(jié)奏，‘具象于生活，表象于藝’,‘藝’賦予‘道’以生命和形象，‘道’給予‘藝’以深度與靈魂”。[1]用視覺圖式語言來詮釋道教教義，感召并引領人們進入宗教情境并崇拜、信奉它。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在武當?shù)澜涛幕膫鞑ブ邪缪葜e足輕重的角色，它以其造型形式的多樣性、典型性、審美性、獨特性與綜合性成為中國道教藝術形式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思想內涵

道教是集儒、道思想于一體的宗教，它的創(chuàng)始可以追溯到春秋時代的道家學說，它從先秦哲學、原始宗教及古人的養(yǎng)生行為中汲取營養(yǎng)用以組建有關神仙信仰的思想體系，其基本信仰是人可以通過修煉而長生不老，升天得道。武當山也叫“太和山”，相傳是玄武神得道升天之地，有“非玄武不足以當之”之說。武當?shù)澜讨饕獙⒄嫖渖窦捌渌T神偶像化，以圖式化語言來宣講道義，以真武等神的視覺圖式與武當?shù)淖匀?、建筑環(huán)境共同營造的情境來驅策信眾遵循教義和教理的。

1.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中“君權神授”的政治思想。對真武神的信奉，宋、元以來從皇室到民間都有廣泛的尊崇基礎。明成祖朱棣為了穩(wěn)固政權，營造皇權“神佑”的輿論，下旨將武當?shù)澜痰钣蠲麨椤按笤捞蛯m”，并下令對武當山“相其廣狹，定其規(guī)制”。在武當山大興土木修建寺宇。由于皇家的投資，修建的規(guī)格大都是按照皇宮的范式進行，道觀飛檐斗拱、雕梁畫棟，具有皇家的威嚴和氣派，形成了“五里一庵，十里一宮”的道教文化圈。武當?shù)烙^的建造表現(xiàn)著封建君主對武當真武神極高的政治祈望，體現(xiàn)著“君權神授”的皇權理想。而作為表述這一思想的武當?shù)澜虉D式也因規(guī)制的恢弘而制作精巧、造型雅致、大氣嚴莊，它極具中國宮廷圖式的造型氣魄，更有道家思想的理念，成為道教文化的珍貴遺跡。

2.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中“忠孝仁義”的倫理思想。道教作為本土宗教不僅與道家有著密切的淵源，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武當?shù)澜痰膫惱硭枷霘v來與儒家的“道德教化”，“仁義禮智信”思想互補短長、相互輝映。武當?shù)澜碳偕裨O教，將儒家綱常、修性與“道”信仰相互融合。宣揚“忠孝仁義”是其思想的組成部分，《太上說真武本傳妙經》《北極真武普慈度世法懺》等道教經典就是傳播忠孝仁義的重要典籍。元代時，武當?shù)澜涛詹l(fā)展了凈明道派“忠孝成仙”的修道思想，主張“人仙道先全人道”?！叭谌说馈?，主要是做到忠孝仁義方能成仙得道。在“濟世利人、和光同塵”的人生理想和境界中，以忠孝為道義的武當為信眾繪制了一個“福壽康寧、成仙得道”的美滿境界，除在道經中傳布忠孝理念，武當?shù)澜踢€將孝道思想通過圖式的形式表現(xiàn)在殿宇營造和神像崇拜之中，在武當金頂?shù)母改傅詈驼嫖溆^中的“二十四孝”等圖式就是道教忠孝思想的外化，是以孝為教化的典范，它對社會起到了積極的教誨作用。

3.武當?shù)澜虉D式“天人合一”的道家宇宙精神。由于時代的局限，古人對自然存在著無知和依附，他們能隨時體悟到來自外在的某種神奇力量操控，進而對世界心生敬畏或畏懼，這種心理導致農耕時代的先民對于“地利、天時”極其器重，同時也作用于民族思想的深處，所以我們民族氣質中一開始就暗含了天、人關系和諧互溶的“天人合一”的思維?！独献印氛J為道，非常道，道是宇宙萬物的主宰與本源，天地間由陰陽二氣生成，而這陰陽二氣并不是靜止凝固的，而是互相沖擊激蕩而后達到和諧狀態(tài)的，再由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皆負陰而抱陽。他還主張“‘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人三者和合，人生追求的目標不是認識、征服自然，而是泛愛萬物。”[2]于是“天人合一”也成為中國道教哲學的一個重要命題和道教文化的基本特征。在這種宗教理念的驅動下，道教圖式具有了廣譜的生命意義，武當?shù)澜虉D式以“天人合一”的理念為基石，無論是殿宇的法式營造、造像的構成形態(tài)還是圖式的表達語言，都為道教神圣教義賦予人性化的嚴莊與和諧。

二、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基本特征、造型形式與工藝

1.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有三個最基本的特征：①審美形式與宗教倫理思想的統(tǒng)一：道教思想借助圖式的表達不僅傳達了道教的主旨，同時也表現(xiàn)出維護、加強皇權倫理制度和思維意識的功能。②汲取傳統(tǒng)藝術的深厚精髓，表達明晰的人文主義精神：構成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一切因素，如人物性格、造型風格等都是從宗教教化出發(fā)，從人的審美心理出發(fā)，塑造出信眾所能接受、理解和賞閱的形象。③圖式語言整體性、綜合性和藝術性強：它是策動當時可以詮釋道教思想的所有因素和制作技法綜合而成的完美的藝術造像。從鑄銅營造到整體環(huán)境布局，從建筑裝潢到局部圖式，都不是可有可無的堆砌，缺失任何其中一項，就會影響整體審美效果。

2.武當圖式語言的造型形式。就武當圖式語言造型內容和形式而言，它描摹的主要對象是道教神界的神圣仙人，工匠們在創(chuàng)作中以虔誠的心境膜拜神靈的同時也祟尚自然，對生命與萬物具有強烈的贊美之情，他們惟妙惟肖地描摹大自然的生靈，以形寫神，以神傳情，使圖式靈動生輝。他們依照物象的形制巧妙繪制，使圖式形式具有向外延展﹑發(fā)散的審美意味和迷離交錯﹑靈動萬變的視覺效果，渲染出了道教神圣、莊嚴的氛圍，加強了宗教虛幻神圣的超自然力。

3.武當圖式語言的材料與工藝。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是繼承和發(fā)展而來的，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在承接我國傳統(tǒng)圖式的基礎上，在材料的選取和制作工藝方面有了新的應用與突破，它將材料的內涵與自然物象、建筑環(huán)境有機綜合配置，集歷朝銅鑄、彩塑、壁畫、廊檐圖式等藝術語言之精華，題材豐碩壯大；新的形式不斷涌現(xiàn)；表現(xiàn)手法層出不窮；法度規(guī)矩更加嚴密規(guī)范；等級層次更加清晰、嚴明，是藝術史上獨樹一幟的奇葩。

三、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精神啟示與審美價值

美是人作為精神需求最高端的感性愉悅，是崇高所必備的要素，崇高的罕見性通常存在于超凡大尺度的自然或人工作品，尤其是人工作品與以自然為背景的相互作用中。幾乎所有的宗教都把崇高的對象看做神靈的象征和神圣的最好居所，它們美好、偉岸、罕見，使人身臨其境而又不可企及，人在這種崇高情境的刺激下產生審美敬畏，被深切觸動以至于感到震顫。武當?shù)澜痰缊龅臓I造正是將這種神秘性和審美性的崇高融進了宗教敬仰之中，它將自然山巒的崇高與人造建筑、圖式完美地整合在一起，將宗教教義與審美情緒在崇高之中交織，打通了人、神世界的邊界。

1.精神寓意。元明時期隨著越來越多的道教圖式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武當圖式藝術形式更加成熟，它的教化意義更加凸顯，作為宗教發(fā)言的利器對受眾不是生硬的說教，而是使信眾在教義與審美映照的環(huán)境中被極具表現(xiàn)力的視覺圖式所感召，內心發(fā)生敬畏、被打動或被震顫，產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心靈同化，引導受眾進入道教設置的美妙情境。由于武當圖式表達是通過物質構成的偶像媒介而非直接的人為道德指向，與信眾交流可以在毫無強制和壓力下進行，這時的圖式作為道教世界的符號具有了“載道”的功能，這個功能是個敞開的世界而非機械的說教。信眾站在道宇中，圖式語言精神化的顯現(xiàn)可以使人與“神”進行毫無障礙的交流。它成為信眾精神生活的重要依附，它的圖式化語言不僅使教化作用發(fā)揮到極致也令人們的情感與圖式偶像產生共鳴并直擊心靈。

2.審美作用。武當圖式是對道的闡述，是‘道’的外化范式，它們凝集著先民們豐富的情感﹑期待﹑愿望和思想內涵。工匠們由“‘道’的陰陽虛實而繪出的節(jié)奏雖然涵詠在虛靈中，卻綢繆往復、撫愛萬物而澄懷觀道。它所表達的萬象，是出沒太虛而自成文理的”。[3](p97)品讀武當?shù)澜虉D式，你會被它透射出來的威儀肅穆﹑絕艷驚采﹑流動飛揚的瑰麗感所征服，那神圣而神秘﹑深沉而大氣的造型沖突，浪漫且質感的色彩揮灑都給人以無盡的精神震撼，那時藝術工匠的腦海里似乎有著無盡的新奇的念頭和豐富的創(chuàng)作靈感，其塑造的視覺符號正符合了當時人們對道教神圣的想象。

四、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現(xiàn)實性

反思當今造型藝術界的體制積弊對圖式語言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的約束，將西方圖式照搬而食洋不化，以及對傳統(tǒng)一知半解的現(xiàn)象。把握當下圖式語言精神與審美取向，找準中國圖式話語在世界圖式話語體系中的位置，以防中國藝術話語在世界文化中缺席或主體性失落，使中國文化理念具有視覺感召力，推動人類文明多元化和諧共融成為視覺圖式研究的重要課題。

武當?shù)澜趟枷胧侨A夏民族哲學思想與文化思潮高度結合的產物，它在各方面都顯現(xiàn)過無比的生機。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是古代工匠用虔誠的心去塑造和表達對心中神圣的熱愛并傳達著道教教義，它的表達即顯示著宗教的力量，也沉淀了更多的道教精神與美學感染力，它是直通人性的。它的審美樣式可謂具有“化感之本源，志氣之服契”的風骨，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獨具特色的風范。

對于武當圖式語言的美學價值與精神啟示的研究是“試圖對到達了當時那個階段的人類的諸發(fā)展環(huán)節(jié)作一個全面理解，并將它們的內在運動，它們的自身規(guī)律性表述出來?！盵4](p142)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體現(xiàn)的是將悠久的造型藝術和傳統(tǒng)美學與詩學不可分割的契合，是對道教文化的精神性和審美性的展示。關注這種表述有助于克服現(xiàn)實中的技術與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將圖式從注重物質功能轉變?yōu)橥怀銮楦挟惢δ艿淖饔?，并以更精致的工藝方法表現(xiàn)出一種渾厚、樸直與機智的單純。就藝術成就來看，武當圖式語言不論是對人的精神作用還是審美貢獻都是無可挑剔的，它莊重肅穆、單純凝練、氣運生動，讓膜拜它的人們心生敬畏，心靈震顫，使人仿佛感到它的真實存在，得到不可言喻的審美感受與涌動的情緒。它使“道”這種形而上的教義和“藝”的表現(xiàn)形式體合無間地融匯在一起。在科學思維與藝術傳達為主題的今天，重新認識和探索武當?shù)澜虉D式中存在的一些意喻深厚的成分，認真解讀武當?shù)澜虉D式語言的內涵，是我們繼承傳統(tǒng)、面向未來的有效途徑。

[1]王純菲．生命體驗的詩化文論——重估宗白華文藝理論的“生存”價值[J].社會科學輯刊，2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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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宗白華.美學散步——中國詩畫中表現(xiàn)的空間意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4]盧卡奇.青年黑格爾[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