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向東
(北京市東城區(qū)人民檢察院,北京 100062)
一是拘留對象的擴大化。我國雖未明確規(guī)定采取拘留前置主義,但是絕大多數(shù)由公安偵查機關提請批準逮捕的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被采取刑事拘留措施并處于被羈押狀態(tài)。然而,我們通過偵查機關提請批捕案件的不批準逮捕率來看,有相當一部分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屬于不構成犯罪的情況。以北京市A 區(qū)檢察院為例,2014年1月至9月,該院受理偵查機關提請批準逮捕的已經(jīng)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1288 人,逮捕1019 人,作出不批準逮捕255 人,其中不構成犯罪不捕85 人,證據(jù)不足不捕57 人,無社會危險性113 人。從以上數(shù)據(jù)看,不構成犯罪而被刑事拘留的人占拘留人員總數(shù)的6.59%①。這說明刑事拘留措施有被泛用甚至濫用的危險。
二是拘留期限的最大化。為了防止對拘留的人提請批準逮捕出現(xiàn)不必要的拖延,《刑事訴訟法》第八十九條根據(jù)案情復雜程度和偵查工作需要,將提請批捕的時間劃分為三個層次,即3 天、7 天和30天。但實際上,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了明顯違反立法精神的做法,30天成為提請批準逮捕期限的常態(tài),而7天內提捕的情況甚少,3 天內提捕的幾乎沒有。出現(xiàn)這樣情況,除了司法實踐中,一些基層公安機關現(xiàn)案偵辦壓力大,本身難以在短時間內查清案情之客觀原因外,更為主要的原因,是人為地擴大適用“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的條件,對于那些偶犯、單獨犯罪也適用了上述條件②。
三是不當拘留的行政化。公安偵查機關對于檢察機關不批準逮捕的拘留案件的處理,通常有轉為勞動教養(yǎng)或行政拘留兩種解決方式。在勞教制度廢止之前,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被刑事拘留但被檢察機關作出不批準逮捕的,往往由公安機關直接作出勞動教養(yǎng)的決定。勞教制度廢止之后,對于不捕的犯罪嫌疑人往往采取“倒裁”的方式,即倒簽日期對嫌疑人作出行政拘留處罰的決定③。盡管這種“無奈之舉”并不針對所有在押但不捕的犯罪嫌疑人,但是這種由刑事拘留強制措施轉化為行政處罰的做法在司法實踐中十分普遍。
我國逮捕制度在執(zhí)行過程中反映出的最為突出的問題是高逮捕率,換言之,是強制措施的比例原則未能得到很好的貫徹,實際上出現(xiàn)了以逮捕為常態(tài),以取保(釋放)為例外的情況?;谧罡呷嗣駲z察院歷年工作報告提供數(shù)據(jù)分析得出,1990年至2009年全國檢察機關批捕率為93.6%,其中普通刑事犯罪案件的批捕率為94.84%,職務犯罪案件的決定逮捕率為68.16%。普通刑事犯罪逮捕率在之后的五年略有下降,為89.09%,但仍然保持了相當高的比率。
毋庸置疑,功能的異化和泛化是逮捕措施擴大適用的主要動因。具體而言,致使高逮捕率的因素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刑事訴訟法》對逮捕必要性的規(guī)定不甚明確,導致批準和決定逮捕的機關難以準確把握逮捕必要性標準,而在實踐中出現(xiàn)“構罪即捕”的情況。二是羈押性強制措施的替代措施少。實踐中,由于取保候審并不是嫌疑人被告人的一項訴訟權利,而只是司法機關的一項偵查、起訴期間擁有的強制措施權力,因此,實際上是否決定取保候審完全取決于司法機關,絕大多數(shù)案件由于偵查需要沒有使用取保候審措施。監(jiān)視居住多數(shù)在指定場所進行,實際上成了變現(xiàn)羈押。加之監(jiān)視居住要花費大量的人力財力物力,因而五種強制措施中,該項強制措施使用率最低。三是偵查機關并不是將所有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都提請檢察機關審查批捕,而僅將他們認為符合逮捕條件的嫌疑人提請審查批捕,因此較高的逮捕率并不足為奇,而恰恰說明偵查機關掌握的逮捕標準和檢察機關掌握的逮捕標準大體上是一致的④。
一是辦案期限與羈押期限不分。辦案期限與羈押期限同時計算,換言之兩者相伴而生,是我國辦案期限和羈押期限制度的一大特點⑤?;诮壎ㄓ嬎阍瓌t,對于嫌疑人、被告人在押的案件,辦案期限延長必然導致羈押期限延長?!缎淌略V訟法》并未確立迅速審理原則,因而在司法人員傳統(tǒng)的觀念中,只要在法定的辦案期限內結案就可以,并無不得拖延辦案的意識。除了這種傳統(tǒng)觀念上的因素外,一個辦案人員同時辦理若干起刑事案件的情況是普遍存在的,加之《刑事訴訟法》新增的若干程序必須在原有辦案程序的基礎上履行,都無形中增加了辦案人員的工作量。凡此種種,使刑事案件辦案期限最大化成為常態(tài),這種常態(tài)也直接導致了羈押期限最大化。
二是重新計算羈押期限或不計算羈押期限程序啟動的任意性。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的規(guī)定,重新計算羈押期限主要針對偵查期間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另有重要罪行,犯罪嫌疑人身份不明,對犯罪嫌疑人做精神病鑒定等三種情形。但在司法實踐中,上述三種“特別程序”,在實踐中均有被濫用的危險。以司法精神病鑒定為例?!缎淌略V訟法》第一百二十二條雖規(guī)定“作精神病鑒定的期間不計入辦案期限”,但未予明確訴訟中止的起訖時間,加之《司法鑒定程序通則》對精神病鑒定的時限又作出了彈性規(guī)定,從而給辦案人員運用精神病鑒定程序“借用時間”留下了操作空間,導致部分案件辦理期限過長,嚴重影響訴訟效率。
三是退回補充偵查的濫用問題。毋庸置疑,由于退補偵行為能夠導致辦案期限延長,也就帶來羈押期限的延長。此類現(xiàn)象被一些學者認為是司法實踐中的“隱性羈押”⑥。在司法實踐中,退補偵權力行使過度,既有可能因為檢察機關客觀存在的案多人少、辦案壓力大,一些辦案人員采取退補偵的方式實現(xiàn)“借時間”、緩解辦案壓力導致,也有偵查人員通常對已經(jīng)逮捕羈押的案件的退補偵缺乏繼續(xù)補充偵查的動力,甚至敷衍塞責。
四是改變案件管轄導致的辦案期限延長?!缎淌略V訟法》對偵查中改變管轄的案件能否重新計算羈押期限未予明確,但實踐中卻不容回避。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由于管轄問題而出現(xiàn)羈押期限延長甚至超期羈押的情況。如基層檢察院審查起訴過程中,認為該犯罪嫌疑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以上刑罰,而將案件移送上級檢察院審查起訴。上級檢察院在審查中發(fā)現(xiàn)證據(jù)不足,若干起重要犯罪事實難以認定,而認為不應屬于本院管轄,遂將案件轉回移送檢察院辦理。此期間,法定的辦案期限已然耗盡。這種“程序倒流”的情況在實踐中時有發(fā)生,并成為超期羈押的重要原因之一,人為地延長了羈押期限,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⑦。
審前羈押涉及公民人身自由權利,因而為避免非法和任意羈押,羈押權力應受到嚴格的控制⑧?;貞鲜鰧徢傲b押存在的嚴峻形勢,有必要遵循程序控制的基本原則,筆者認為,審前羈押除了應遵守程序法定原則、無罪推定原則、比例原則、令狀原則和救濟原則等基本原則外,為確保上述原則的落實,還應建立逮捕與羈押分離、辦案期限與羈押期限分離以及迅速審理等一般原則。
如前文所述,雖然我國并沒有明確逮捕的拘留前置主義,但是實踐中絕大多數(shù)公安機關提請審查逮捕的案件屬于對嫌疑人采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的案件,取保候審后變更為逮捕措施的僅為少數(shù)案件。在檢察機關偵查的職務犯罪案件中,刑事拘留后逮捕的案件所占比例較大,取保候審和指定居所監(jiān)視居住的案件轉為逮捕的案件也非常少。由于沒有實行逮捕和羈押分離制度,實際上一旦逮捕即意味著對嫌疑人、被告人實施羈押。
實行逮捕與羈押分離是世界上多數(shù)國家通行的做法⑨。采取這一做法有以下幾點好處:一是采取令狀主義,逮捕后不一定羈押,而是對逮捕的合法性和羈押的必要性進行審查后,決定是否羈押,有利于比例原則的落實;二是逮捕后不立即羈押,而是設定要求被逮捕人必須遵守的相關條件,使逮捕成為一把高懸在嫌疑人、被告人頭頂上的利劍,在迫使其遵守釋放附條件方面發(fā)揮了現(xiàn)實的作用;三是逮捕后不立即羈押,為羈押必要性審查留出了空間,有利于保障嫌疑人、被告人充分行使辯護權;四是逮捕和羈押的分離,還可以解決國際追逃中法律沖突的尷尬。根據(jù)國際慣例,國際刑警組織發(fā)布紅色通緝令必須以申請國提供對嫌疑人的逮捕證為前提,而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對于未到案的嫌疑人批準逮捕的做法似于法無據(jù),因為《刑事訴訟法》要求在審查逮捕時對于重大、疑難復雜案件,應當訊問嫌疑人⑩。
羈押期限依附于辦案期限,是超期羈押的根本原因。鑒于司法認知的局限性,查清不同案件事實真相所需要的證據(jù)和時間是存在差異的?!缎淌略V訟法》對與普通刑事案件的辦案期限的規(guī)定,并不完全適用于疑難復雜案件,這也是法律規(guī)定辦案期限延長或重新計算辦案期限的主要原因之一。刑事強制措施的訴訟保障功能和人權保障功能,在刑事偵查和起訴以及審判階段,孰重孰輕各不相同。在偵查階段,基于調查取證的需要,對犯罪嫌疑人采取羈押性強制措施可能是偵查機關首先要考慮的因素,但是隨著訴訟程序的遞進,審查起訴階段和審判階段,收集證據(jù)和查清案情的緊迫性逐漸減弱,如果能夠確保嫌疑人、被告人按時到庭接受審查或審判,那么,羈押已不是必不可少的強制措施。換言之,羈押的期限應與辦案期限剝離,從保障人權的角度出發(fā),應該盡量少羈押、短羈押,而辦案期限的確定應取決于案件的性質及其偵查的難易程度,兩者的決定因素是不同的?。筆者認為,偵查羈押期限應作嚴格的限制,如果期限屆滿,應該對嫌疑人、被告人予以釋放或者變更強制措施。但是對于疑難復雜的案件,如涉眾型經(jīng)濟犯罪案件、跨國境犯罪案件、涉黑案件、恐怖犯罪案件等,應該設定特殊的、比普通刑事犯罪案件更充裕的辦案期限。盡管,《刑事訴訟法》對于疑難復雜案件做出了延長羈押期限的規(guī)定,但是辦案期限的延長同時附帶了羈押期限的延長。
迅速審理原則產生于司法效率理念,該原則要求司法人員應對案件進行不間斷的審理,不得無故拖延辦案期限,包括人為延長羈押辦案期限,尤其是對于嫌疑人、被告人在押的案件,更應遵循這一原則。在該原則的指引下,偵查活動、公訴活動和審判活動,首先應該嚴格遵守法定的辦案期限,其次應嚴格限制使用延長辦案期限,尤其是要求遏制辦案期限延長程序的任意啟動。
但是,迅速審理原則并不要求片面地追求快,否則司法會偏離公正的價值目標。“普通程序簡易審的案件用15分鐘到20分鐘就審完,是對效率的片面追求?!?基于偵查階段取證、查清案件事實之需要,審查起訴階段查清案件事實、決定是否公訴以及為出庭公訴做相應的準備,偵查和審查起訴均需要相應的期限,甚至準許必要的延期。庭審階段亦然,尤其是確立以庭審為中心的訴訟模式之后,所有在庭審前獲取的證據(jù)都需經(jīng)過庭審質證方可作為定罪量刑的證據(jù),因此,庭審的時間應予以充分的保障,而不能人為地縮減程序。
對審前羈押的程序控制,包括刑事拘留、逮捕的審批、決定程序和期限延長程序,還包括審前羈押的救濟程序。科學、規(guī)范的程序設計,是防止羈押權濫用,防止非法羈押和任意羈押的重要的制度保障?。
審查逮捕權是一項涉及暫時剝奪公民人身自由的準司法權力,其權力運行的方式應符合司法審查的一般要求,體現(xiàn)出中立性、公開性和公正性的特點。完善我國拘留逮捕制度的重點是解決審查主體的非中立性和審查程序的行政化。具體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改革:
一是審查逮捕實行主任檢察官辦案責任制。即除了個別需要由檢察長或者檢察委員會研究決定的疑難、復雜、重大案件外,其他案件一律由檢察官個人負責審查、直接作出決定并對案件的質量終身負責。通過實行主任檢察官辦案責任制,明確檢察官的職責和行使審查逮捕權的權限,去除過去實行的由承辦案件的檢察官通過案件審查提出捕或不捕的初始意見,然后報所在偵查監(jiān)督部門處長審批,再報主管檢察長決定的流水線、行政化審批模式。
二是實行逮捕(羈押)必要性審查聽證。使利益各方參與到審查程序當中,充分發(fā)表自己的意見,確保結果真正體現(xiàn)各方的利益。羈押必要性審查聽證應體現(xiàn)參與性、對抗性和合作性。除了嫌疑人被告人的法定代理人、辯護人參與聽證程序外,最主要的是嫌疑人、被告人本人應參與到聽證程序中,并對是否要求變更強制措施、能否遵守取保候審義務等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行使自我辯護的權利。在羈押必要性審查的聽證程序中,偵辯雙方不僅可以就是否繼續(xù)羈押開展示證、陳述意見和辯論,還可以在強制措施變更達到一致的前提下,就適用何種替代性措施,或者何種附帶條件進行協(xié)商?。居中裁判的檢察官在聽取雙方的陳述、辯論意見后,綜合其他當事人如嫌疑人及其擔保人的意見,最終做出決定。
三是完善羈押復查制度?!缎淌略V訟法》對于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做了較為原則的規(guī)定,但操作性不強是羈押復查率低和變更強制措施率低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完善羈押復查制度,應明確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1)定期復查的時間,即檢察機關依職能開展的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何時啟動、啟動的次數(shù);(2)啟動復查的條件,除了定期復查外,對于受理嫌疑人、被告人及其代理人、辯護人提出申請的,以及偵查機關提出延長偵查辦案(羈押)期限的、羈押期限即將屆滿的,發(fā)現(xiàn)被羈押對象嚴重疾病、懷孕等不適合羈押情況的,發(fā)現(xiàn)犯罪事實不是被羈押對象實施的,應當啟動羈押必要性審查;(3)對于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一方權利的保障,包括被告知羈押的理由、辯護的權利,以及包括申請羈押必要性審查的權利以及對羈押提出抗告的權利等羈押救濟權利等。
在羈押期限有效控制問題上,關鍵是嚴格期限延長審批程序,防止任意啟動延長程序或重新計算羈押期限。有學者主張禁止檢察機關延長法定羈押期間?。筆者認為,對辦案期限的延長,既要考慮到偵查取證和庭審的實際需要,又要考慮保障被追訴者基本訴訟權利的需要,在目前的司法體制之下,將延期辦理的審查權交由法院行使,時機尚不成熟,但可以在幾個方面予以完善:一是申請主體與審批主體分離,如公安機關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由檢察院審批;檢察院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由上級檢察院審批;法院延長審理期限,由上級法院決定;對于需要特別延長的案件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審查決定。二是審查是否決定或批準延長偵查羈押期限,應同時對繼續(xù)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而不能僅僅是對是否需要繼續(xù)偵查取證進行審查。對于是否進行司法精神病鑒定,對專門機關啟動和當事人啟動鑒定均應予以適當?shù)目刂?,確立啟動委托鑒定法官職權化制度,充分實現(xiàn)鑒定的公正性?。三是審查的方式不能僅局限于書面審查,而應聽取被羈押人及其辯護人的意見。
有權利就有救濟。被羈押者的權利救濟大體可以通過兩個層面的制度設計來實現(xiàn),一方面是權利層面,即賦予被羈押者一系列對抗非法羈押的權利,如知悉羈押理由的權利、獲得律師幫助的權利(包括會見權、閱卷權、調查取證權等同時賦予律師的權利)、要求檢察機關對捕后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的權利、要求解除超期羈押的權利、要求對非法羈押進行賠償?shù)臋嗬取A硪环矫嬖趯徢傲b押的程序救濟上,應從盡快建立羈押令狀制度,即相關司法機關作出拘留或逮捕決定之后,是否執(zhí)行羈押,需經(jīng)過司法審查程序,由檢察院或法院簽發(fā)羈押令方可執(zhí)行,并完善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程序和違法羈押的賠償制度。
針對我國刑事拘留在司法實踐中存在的拘留主體擴大化、拘留期限最大化和拘留決定行政化問題,筆者認為應進一步完善刑事拘留審批程序和加強對刑事拘留的訴訟監(jiān)督。
關于刑事拘留的審批問題,鑒于偵查活動的緊迫性和刑事拘留羈押時間的暫時性特點,可仍由偵查機關根據(jù)偵查活動的需要(如緊迫性)自行決定對嫌疑人是否采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但是決定權和執(zhí)行權應當分離,對刑事拘留羈押的監(jiān)管活動應由中立的第三方如行政司法機關行使。
關于對刑事拘留的監(jiān)督,根據(jù)《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檢察機關主要通過偵查監(jiān)督、審查批捕活動來實現(xiàn),屬于事后監(jiān)督。在刑事案件進入審查逮捕程序之前,刑事拘留羈押實際上是缺乏程序上的監(jiān)督的。筆者認為,加強對刑事拘留羈押的合法性、必要性的監(jiān)督,主要應通過加強檢察機關對看守所的監(jiān)督來實現(xiàn)。一是檢察機關對于偵查機關刑事拘留羈押的情況應實時掌握,對于拘留人員入所、出所情況應實現(xiàn)基本信息共享;二是應賦予嫌疑人對拘留羈押合法性、必要性的申訴權,即認為自己被非法羈押、不必要羈押或因懷孕、疾病等因素而不適合羈押的,可向駐所檢察官提出申訴;三是賦予駐所檢察官依申請審查拘留合法性與必要性的權力,對于不適合羈押的,應提出變更強制措施或者釋放的建議。
對羈押和辦案期限的專門監(jiān)督是我國刑事訴訟和檢察制度的一大特點?。這種監(jiān)督體現(xiàn)在訴訟活動的整個過程,并在《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下稱“《規(guī)則》”)作了專門的規(guī)定。其中最為重要的程序改革內容是新增了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的程序。
通過檢察官居中聽證作出是否變更強制措施的裁斷,具有準司法審查的性質,這種方式保障了申請人和偵查人員對聽證程序的參與權,其中辯論環(huán)節(jié)具有對抗的色彩,雙方能夠充分發(fā)表意見,聽證的過程同時也是羈押或釋放理由公開的過程、釋法說理的過程,因此,最終做出的是否變更強制措施的意見,具有相對的公正性,容易被偵查機關和申請方同時接受。建議這種方式在今后《規(guī)則》進一步修訂中予以明確規(guī)定。
此外,對于檢察院依職權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的程序啟動標準還需進一步明確,如定期開展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的時間如何確定問題。從《規(guī)則》規(guī)定看,定期審查以“羈押期限將超過依法可能判處的刑期”為上限。這一標準可以防止出現(xiàn)“刑罰透支”,但仍會存在超期羈押或“刑罰透支”的風險。因此,筆者認為檢察院依職權進行羈押必要性審查,應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訴訟環(huán)節(jié):第一,退補偵環(huán)節(jié),即在檢察院決定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時,應對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第二,延長辦案期限環(huán)節(jié),檢察院在審查延長辦案期限的申請時,對于是否繼續(xù)羈押嫌疑人、被告人同時進行審查;第三,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該環(huán)節(jié)對于羈押必要性的審查應與事實和證據(jù)的審查同步進行,如果發(fā)現(xiàn)該案可能符合不起訴條件,則應當及時變更強制措施,而不必等到作出不起訴決定時才釋放嫌疑人、被告人;第四,在提起公訴后,法院宣告判決前,檢察院發(fā)現(xiàn)案件符合撤回起訴條件的,如犯罪事實不存在、犯罪事實非被告人所為等,應撤回起訴并釋放被告人。
刑事訴訟程序除了具有程序保障功能和權利保障兩個功能外,還具有“程序自治”的品格和“作繭自縛”的效應,即一方面通過程序限制權力者恣意,另一方面是“一切程序參加者都受自己陳述與判斷的約束”。
筆者認為,根治超期羈押的關鍵是發(fā)揮程序的自我約束功能和糾錯功能,建立程序性制裁制度。對違反程序法的行為予以程序的制裁,很有可能導致實體公正難以實現(xiàn),但這種制裁的目的不僅僅是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程序性違法行為本身的懲罰,而是通過斬斷程序違法的“利益鏈”,起到從源頭上預防程序違法的作用。一旦警察、檢察官或者法官的訴訟行為侵犯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憲法性權利,那么,該行為的性質就應被認定為憲法性侵權,而不再僅僅是一種程序性違法。由于上述程序性違法行為具有最為嚴重的侵權后果并足以破壞憲法秩序,故而應當適用最嚴厲的程序性制裁措施?。建立程序制裁訴訟機制,還需要其他相關配套制度,如程序性辯護制度、程序性救濟制度和程序性違法責任追究制度等。
注釋:
①數(shù)據(jù)來源自北京市A區(qū)檢察院辦案數(shù)據(jù)統(tǒng)計。
②白冰:《論重罪羈押之改革完善》,《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6期。
③鄭麗萍:《輕罪強制措施的反思與改革——基于〈刑事訴訟法修正案〉之思考》,《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7期。
④李奮飛、孫皓:《在押人員投訴處理機制比較研究》,《中國刑事法雜志》2014年第2期。
⑤齊曉伶:《刑事政策科學化界定》,《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11期。
⑥陳瑞華:《問題與主義之間——刑事訴訟基本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15頁。
⑦李強、朱婷:《新刑訴法實施后審查批準逮捕制度運行的調研報告》,《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12期。
⑧施鵬鵬、王晨辰:《法國不當羈押賠償制度述評》,《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11期。
⑨徐靜村主編:《刑事訴訟前沿研究(第4卷)》,中國檢察出版社2005年版,第203頁。
⑩袁建偉:《刑事法治的邏輯展開》,《中國刑事法雜志》2014年第2期。
?張劍峰:《論取保候審適用的基礎及其完善》,《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5期。
?張建偉:《司法競技主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35頁。
?戚進松、劉麗娜:《公訴環(huán)節(jié)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制度構建》,《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6期。
?汪建成、胡星昊:《論監(jiān)視居住制度的司法完善》,《中國刑事法雜志》2013年第6期。
?劉磊:《從分權制衡原則審視羈押權之歸屬》,《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08年第3期。
?張保生主編:《證據(jù)法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22頁。
?樊崇義主編:《檢察制度原理》,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66頁。
?陳瑞華:《程序性制裁理論》,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年版,第54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