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天雨(廣東海洋大學寸金學院 外語系,廣東 湛江 524094)
《冰淇淋皇帝》的解構主義閱讀
鄒天雨
(廣東海洋大學寸金學院 外語系,廣東 湛江524094)
摘要:本文從解構主義角度探討《冰淇淋皇帝》,發(fā)現(xiàn)詩中“說話者”實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社會的積極解構,但同時,詩中“說話者”很可能不是詩人本人,其話語蘊含解構自身的力量。此詩復雜的內在關系展現(xiàn)了解構主義本身深刻的矛盾性,是難得的解構主義閱讀素材。
關鍵詞:《冰淇淋皇帝》解構主義閱讀矛盾
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是20世紀美國詩歌的五大巨擘之一,被人們譽為“詩人的詩人”。他生活在一個宗教信仰不斷受到沖擊與挑戰(zhàn)的時代,本人多次表達對“上帝”的質疑。他在詩歌中抒發(fā)對世間萬物的思考,因此他的詩常帶有很強的哲學印記,被認為晦澀難懂?!侗苛芑实邸窞橐皇變尚」?jié)的詩,遵循了詩人一貫的晦澀風格,全詩如下:喊那個卷大雪茄的人過來/肌肉發(fā)達的那個,讓他打些/淫欲的奶凍在廚房杯子里/讓女傭們閑蕩,身上的衣服/就是她們平常穿的那種,讓男孩們/用上月的報紙包一些花來。/讓是成為似乎的終曲/唯一的皇帝是冰淇淋皇帝。從那松木的梳妝柜里/它少了三個玻璃把手,取出那條床單/她曾經在上面繡過扇尾鴿/把它鋪開遮住她的臉/如果她粗硬的雙腳伸出,它們只是/要顯出她多么冷,多沉默/讓燈粘貼它的光線/唯一的皇帝是冰淇淋皇帝[1]49。
很多研究者認為,此詩第一節(jié)顯現(xiàn)了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參加葬禮的人在房子里盡情歡愉,這與第二節(jié)中老婦人冰冷的死亡形成鮮明對比,從而彰顯出詩人對葬禮上肅穆氣氛的排斥和對現(xiàn)世生活的贊頌,呼吁人們享受生活。然而,此中解讀只闡釋了本詩無數可能性之一,斷不能為其蓋棺定論。解構主義對文本的邊界、符號意義的確定性及文本意義的整體性等傳統(tǒng)文學理念加以質疑和抨擊,致力于“呈現(xiàn)原文內同時存在的各種矛盾沖突力量如何將貌似確定無疑的結構和意義消解為不可調和并難以確定的無限可能性”[2]58,試圖用文本中被放逐的、被刻意忽略的“邊緣力量”顛覆結構主義理論,為讀者提供全新的閱讀視角和體驗。若從解構主義角度再讀此詩,則可以發(fā)現(xiàn)其意義的多樣性和不確定性。
這首詩展現(xiàn)了兩個生活場景,一個是鮮活的生活,另一個是冰冷的死亡。第一節(jié)中“說話者”的三個指令都蘊含強烈的反叛意識,消解了現(xiàn)實社會種種二元對立。首先他(她)要求卷煙工人去廚房攪拌奶凍,此工作一般由女性承擔,但在這兒,“說話者”卻命令一個從體型上說具有男子氣概的人完成它,這是對男性和女性二元對立的消解。繼而他(她)要求女傭閑逛,穿上以前習慣穿的衣服。女傭的工作一般是很忙碌的,但“說話者”給予她們休息的權力,并且讓她們脫去象征身份的“傭人服裝”,還原她們本身,所謂的上流社會和底層階級的對立得到消解。最后讓男孩們用“上個月的報紙包一些花來”,新鮮的鮮花和過時的報紙合為一體,暗示新與舊的對立得到消解。這三個指令看似簡單,但都違背了現(xiàn)實社會的慣例,賦予了“說話者”解構的力量。
第二節(jié)中被解構的是死者的尊嚴、死亡的神圣及宗教的力量。第二節(jié)中出現(xiàn)的意象——缺了三個玻璃把手的松木衣柜,稍短的床單和死者都給人冰冷的印象,與第一節(jié)的生機形成鮮明對比。在人類文化中,死亡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被認為是一件神秘、神圣的事。但她去世之后,繡著象征天堂的“扇尾鴿”的床單甚至不能遮住她的全身,使她“僵硬的雙腳”露出在外,而“說話者”并沒有為死者的尊嚴找另一塊裹尸布,而是說“這只是顯出她多么冷,多么沉默”,暗示死亡是自然而正常的一幕。死亡被“說話者”草草打發(fā),受冷落的雙腳不僅使死者的尊嚴受到損害,更重要的是,這表明她信仰的宗教沒有給她提供庇護,宗教只給人們一絲心理安慰,并不能對死亡本身產生任何影響。
詩中最引人注目的斷言是 “讓是成為似乎的終曲”(Let be be the finale of seem[3]64)。在解構主義者看來,結構主義和邏各斯中心主義一脈相承,而邏各斯中心主義是“使所有差異從屬于在中重建的在場的整體”的 “存在神學的一種形式”[4]120,結構主義的活動建立在邏各斯對作品的總體性假設之上,總體性貫穿在作品的各個有機結構當中,所有因素都被攘進其中心的“在場”形式。在這樣被結構主義者認為封閉、自足的體系當中,結構不僅是被發(fā)現(xiàn),而且被預見,以至于“作品內在固有的意義實際在被寫出來以前就閱讀了”[5]9。千百年來,人們都依賴這樣的思維方式,帶著無數先入為主的框架、規(guī)矩和標準評判一切。在詩中,種種對立被打破,人們在新的環(huán)境下重新思考自己的位置和社會規(guī)約的影響。在長時間“似乎”的影響下,我們不知不覺接受了它們,但其實都是“邏各斯”對我們的操縱?,F(xiàn)在“似乎”的面紗被揭開,幻象開始被解構,“是”的到來將為人們開啟新的視角,它將奏響“似乎”的終曲。巴爾特認為很多事物所謂的“天性”并不是“物體的本然”,“其外延不過是語言的常理。一旦為社會大多數所采用,則成為掩飾的托辭:天性即合法性”[6]59。而解構主義目標就是在 “邏各斯中心主義的概念性內部確立一個他者性位置,然后從相異性立場解構這種概念性”[6]201。詩中第二節(jié)相對應的斷言“讓臺燈黏貼上它的光線”,就是一個用想象力解構現(xiàn)實的例子。人們一般認為臺燈的光是臺燈發(fā)出的,臺燈象征著一個中心,這個中心就像邏各斯一樣,統(tǒng)領周圍輻射到的事物。在史蒂文斯的筆下,臺燈的光是需要“粘貼”上去的,說明臺燈對其光芒已經失去主導地位,光不再是臺燈的附屬品,而是一個有著自我意識的“他者”。這兩句斷言都和解構主義的宗旨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從解構主義角度看來,詩中的“說話者”解構社會,他(她)的話語又解構自身。
首先,此詩中有八個祈使句,暗示著“說話者”在對其他人發(fā)號施令?!罢f話者”的身份不詳,但較明顯的是他屬于支持“冰淇淋皇帝”的人,并且認為自己有一定的權威。第一節(jié)通篇下來只是“說話者”的命令,整節(jié)詩停留在“說話者”發(fā)布命令的那一瞬間,命令和指示都處于懸而未解的狀態(tài),從而具有無可預料的張力。讀者看到的只是發(fā)號施令的人,而沒有遵從命令的人?!罢f話者”在兩節(jié)詩的結尾都莊嚴地宣布:“唯一的皇帝是冰淇淋皇帝?!保?]64但重復提醒別人冰淇淋皇帝的統(tǒng)治更像一種無可奈何的舉動,似乎人們有隨時忘記冰淇淋皇帝的威嚴的危險。隨時隨地散播自己權威的皇帝是對自己權力的不自信,同時說明其權威只是空中樓閣,甚至只是某人的胡言亂語。從這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冰淇淋皇帝”急于發(fā)號施令、確立威嚴,而不是已經樹立權威。
其次,把冰淇淋與皇帝聯(lián)系在一起更是對其的諷刺。冰淇淋本身就帶有深刻的矛盾性。它是冷的,只能在冷凍室之類地方存活,但最需要它的卻是生活在燥熱環(huán)境中的人,說明它在自己基本生存權得到保障的時候是不被人需要的,而一旦被人需要,就會即刻融化。它因為熱而生產,又馬上被熱消解,走向滅亡。它的生命短暫即逝、依附其他條件,沒有任何自主權,更談不上擁有控制別人的力量。從出生到滅亡,它只是一個充滿悖論的矛盾體,連自己的命運都完全交付于他人。對于這樣的物品,“說話者”卻選用了“帝王”(emperor),甚至不是“國王”(king)定義它,并在一句話中使用兩次這個詞,這樣對“冰淇淋皇帝”的諷刺就更明顯。
最后,既然“說話者”的權威沒得到認可,反而在某種意義上被瓦解,那么“讓是成為似乎的終曲”的命令就值得質疑,這句話是理想主義者的癡語,希望可以在“是”與“似乎”間劃一條明顯的界限,并且最終讓“是”取代“似乎”,只是通過解構方法,這項任務是很難完成的。采用消解“二元對立”的方法,只是用形而上學的方法解構更陳舊的形而上學,所以邏各斯中心主義成了解構發(fā)生的一個大前提,在此基礎上建立的學說與思考很難脫離原來的思想體系,而只是在體系中完成了分解與反叛。雖然解構主義者強調解構不是拆毀或者破壞,而是一種思考,但無法否認的是,在實際操作中,人們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另外,若認為文本可以無限生成意義,所謂閱讀只是一場文字游戲,那么此策略賦予執(zhí)行者的自由度大大超過語言定力,其對文本的闡釋已經成為“重寫”,文學評論家艾布拉姆斯甚至將解構主義閱讀稱為“無靈魂的閱讀”。任何文本和批評都可能成為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包括解構主義批評本身。從此角度來看,這首詩中“冰淇淋皇帝”的形象與解構主義者相似,產生與消亡、否定別人到否定自身,都能在一瞬間完成。解構最后只是用更縹緲的“似乎”取代原本根深蒂固的“似乎”,而“是”不可能用此方式錨定下來。
雖然解構主義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但它對文本的解讀方式為讀者提供了不同的視角,促使讀者對以往閱讀行為做出一些反思,與之相隨的是一場閱讀方式變革。從解構主義來看,《冰淇淋皇帝》展現(xiàn)了巨大的潛能,不僅可以用解構主義方式閱讀,還可以彰顯解構主義本身的矛盾性,是難得的解構主義批評素材。
參考文獻:
[1]華萊士·史蒂文斯,陳東飚,張棗,譯.最高虛構筆記[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王侃.論解構主義文學批評[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2011(2):58-62.
[3]Wallace Stevens.The Collected Poems of Wallace Stevens[M].New York:Alfred A.Knopf,1971.
[4]德里達,汪堂家,譯.論文字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5]孫濤.德里達解構主義文學觀[D].山東大學碩士論文,2008.
[6]方生.后結構主義文論[M].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
本文系廣東省教育廳高等學校教學質量與教學改革工程項目 “應用型本科人才培養(yǎng)試點專業(yè)”(GD2013104);廣東省哲學與社會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項目“外語學科專項”(GD15WZ14)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