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頭，然后鼠竄

劉原

前不久有一則新聞攪動了許多人心底的波瀾：荷蘭一家公司準(zhǔn)備推出火星移民計劃，并從數(shù)十萬報名者中遴選了24人進(jìn)行訓(xùn)練，2024年先送4人過去，然后分批偷渡，最終目的是在火星上建立殖民地。這個計劃的刺激之處在于：這是單程票，只去不回。人生需要多么絕望，才會報這種名。我對第一批人類勇士的忠告是：你們什么都可以不帶，但一副中國麻將是必不可少的。

最適宜移民火星的人，估計無非是這幾種：欠高利貸的，沾了幾條人命的，到處播撒情債的，他們在地球上無處逃遁，卻也暫時不想輕生?？梢韵胂蟮囊粋€場景是：10多個少婦拉扯著幾十個孩子圍著一臺天文望遠(yuǎn)鏡輪流看，“呶，你們的爹就在那個星球上，喂，對面的死鬼，舉起你的雙手和你的熒光棒，讓孩子們看到你……”

逃避，逃遁，大約是人類本能。我們家的老流氓劉邦，去赴鴻門宴，覺得酒桌上氣氛不太友好，就說我要去尿尿。孰知這一泡尿真是地久天長，提褲自茲去，萋萋滿別情，歷史上從此誕生了“尿遁”這一偉大名詞。后世的人東施效顰，在開會定“右派”名額時借口上廁所，以為可以躲過難題，結(jié)果回來自己就成了“右派”。膀胱可以載舟，亦可覆舟，廁所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但廁所在多數(shù)時候，確實是我們心靈的最后港灣。我少年時每逢長跑考試，就會緊張得不停進(jìn)廁所，在農(nóng)家肥的馥郁中紓解惶恐，當(dāng)我看到一群肥胖的蛆在奮力攀登時，我決定不再逃避，我要像它們一樣戰(zhàn)斗。所以，很多年間，蛆才是我的人生導(dǎo)師。

曾聽母親說故鄉(xiāng)軼事，說是按鄉(xiāng)俗，喜宴上新娘會敬茶，賓客們須往茶盤里扔錢，這無疑是禮金之外的超額支出，所以有一次鄉(xiāng)村婚禮中，新娘去敬茶時，有一個窮親戚連滾帶爬逃了出去，搜兵隨即展開地毯式追捕，并在屋后的茅廁邊，逮住了正在愁苦抽旱煙的他。他本該委身豬圈，才可躲過這場浩劫。后來我結(jié)婚時，不想讓滿座賓朋紛紛溜之大吉，所以帶幼齒敬茶之前先讓司儀宣布不接受茶水錢，同時我那司儀哥們邊抽獎邊講黃段子，所以竟無一人挪動屁股，辦成了一屆陣容最為齊整的喝茶大會。

說起來，除了火星和廁所之外，我們能逃的地方委實太少。在春節(jié)里，我們這些老男人逃不過的是不停派發(fā)紅包，而未婚的小青年們逃不過的是不停被父母催婚。新華社的一篇文章說，許多在校大學(xué)生也開始被催婚了，有個90后大學(xué)生寒假回家，母親給他換了雙人床，而父親則語重心長地說：兒子，這么大的床，一個人睡挺浪費的。我覺得父輩不應(yīng)在行房問題和結(jié)婚問題上給孩子施加太多壓力，豬長肥了自然會去拱白菜，白菜長好了自然有豬來拱，真正的愛是這樣的：看到孩子孑然一身時，自己把家里的電腦主頁默默地?fù)Q成草榴，或是慈祥地對他說，娃，爹剛在淘寶給你訂了個女朋友。

最近荷蘭一家博物館發(fā)現(xiàn)了一尊宋朝佛像里居然藏著高僧的尸身，這或許是“躲貓貓”的至高境界。既然現(xiàn)世逃無可逃，那就大隱隱于市好了。如果逃去火星，雖有葬身之地，但將來連棺材板都找不著，因為沒有樹木;如果安居地球，終有一天不是被盜墓賊惦記就是被拆遷隊惦記;而隱身莊嚴(yán)寶相之中，還可以俯瞰世間熙熙攘攘，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被供奉在哪個臥室里，看淋漓春宮，看偷情捉奸，看血雨腥風(fēng)，而且，不買票，VIP包廂。

這是一個逃竄的年代。逃離霧霾，逃離故鄉(xiāng)，逃離俗世，是無數(shù)文青的夢想。各回各家，各找各穴。最佳的藏身洞穴，是保持著對塵世的愛意，同時被塵世遺忘。段子曰：春節(jié)無聊，我拿起手機(jī)往10086發(fā)了個短信“我想你”，沒想到10086很快就回復(fù)“死鬼，想我了今晚就過來啊”，我魂飛魄散……趕緊把爸爸的手機(jī)扔回了他的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