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容《游長寧公主流杯池》疑難語詞考釋

張慧琴

（廣西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4）

【文史論苑】

上官昭容《游長寧公主流杯池》疑難語詞考釋

張慧琴

（廣西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04）

上官昭容的詩歌代表了初唐詩宮廷詩的輝煌，也開啟了盛唐詩出游詩歌盛況。作為中宗朝鮮有的巾幗詩人，她的詩歌卻很少有人作專門的考釋和研究。她的出游詩代表作《游長寧公主流杯池》當(dāng)中有很多語詞值得作進(jìn)一步探究和考釋，也為進(jìn)一步研究其詩歌提供基礎(chǔ)性資料。

上官昭容；疑難語詞；考釋

上官昭容，名婉兒，為唐代女官、詩人、中宗時冊趙封昭容，有“巾幗宰相”之稱，并在文壇有著顯要地位。《全唐詩》收錄其詩三十二首，王盧生的《大唐才女上官婉兒詩集》［1］對上官全詩作了注釋，但仍遺留部分疑難語詞未予考釋，以其出游組詩《游長寧公主流杯池》組詩為例，當(dāng)中有一些語詞未出校注，致使詩歌晦澀難懂。下面列出詩句，筆者對當(dāng)中的語詞再作考釋。

一、游魯館，陟秦臺

陟：《段注》：“登也?！瘁屧b〉曰：‘陟，陞也。’是謂會意。竹力切，一部。”［2］《詩·周頌·閔予小子》：“念茲皇祖，陟降庭止?！薄蹲ⅰ吩唬骸摆?，升。陟降，上下，即提升和降級的意思?！薄对姟ぶ苣稀ぞ矶罚骸摆毂舜掎停荫R虺隤?！薄蹲ⅰ吩唬骸摆欤且?。”［3］此處詩句中三字組成動賓結(jié)構(gòu)，“魯館”，“秦臺”皆為古時相傳的仙境處所?！扒嘏_”相傳為秦始皇下令修建，與蓬萊仙境遙遙相望，想必高聳入云，故此處“陟”應(yīng)釋為攀登之意。

二、不煩歌吹，自足娛情

不煩：煩，《段注》：“熱頭痛也。從頁從火，一曰焚省聲，附袁切，十四部?！保?］《禮記·樂記》：“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wèi)音趨數(shù)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注》曰：“煩，勞也。祭祀者不用淫樂?！保?］“不煩”，無須煩勞。《荀子·彊國》：“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保?］《文選·宋玉 〈高唐賦〉》：“澹清靜其愔嫕兮，性沉詳而不煩?！崩钌谱ⅲ骸安粺辉暌??！保?］《淮南子·主術(shù)訓(xùn)》：“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备哒T注：“煩，多也?！保?］“自足娛情”，謂足以暢敘幽情，結(jié)合前句中的“竹影”，“松聲”，可理解為有了松竹為襯，無須歌舞點(diǎn)綴，便足以暢敘幽情。故“不煩”此處應(yīng)釋為“無須煩勞”。

三、登山一長望，正遇九春初

一：《說文》：“惟初大極，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漢書曰：‘元元本本，數(shù)始于一，凡一之屬皆從一。于悉切，古音第十二部。”［9］《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于九鼎大呂?！薄蹲ⅰ吩唬骸耙唬淮?，初次?！保?0］如若將本詩“一長望”釋為初次，文義可通，“九春初”，即一年中伊始，可與其作呼應(yīng)。

四、跂石聊長嘯，攀松乍短歌

乍：《說文》：“止也，一曰亡也。從亡從一，鉏駕切。徐鍇曰：‘出亡得一則止，暫止也’?！保?1］《孟子》：“今人乍見孺子。”《注》曰：“乍，猶忽也。”［12］張衡《西京賦》：“將乍往而未半，怵悼栗而慫兢。”《注》曰：“乍，暫也?！保?3］這句詩中“聊”和“乍”對應(yīng)，“聊”有暫且之意，如“聊與之謀”，則“乍”也當(dāng)取“暫也”意，表一時興起，情不自禁歌唱的高昂情緒。

五、暫爾游山第，淹留惜未歸。霞窗明月滿，澗戶白云飛

淹留：羈留，逗留?！冻o·離騷》：“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注》曰：“不可以久留，宜速去也?！保?4］曹丕《燕歌行》其一：“慊慊思?xì)w戀故鄉(xiāng)，君何淹留寄他方？”《注》曰：“淹留，久留?！保?5］詩中由“惜”便知，游人對此“山第”流連忘返，想久留此地。

澗戶：澗，《說文》：“山夾水也，從水閑聲。一曰澗水，出弘農(nóng)新安，東南入洛，古萈切?！保?6］“澗戶”，孔稚珪《北山移文》：“澗戶摧絶無與歸，石逕荒涼徒延佇?！币槐咀鳌按崙簟?。［17］唐溫庭筠《清旦題采藥翁草堂》詩：“解藤開澗戶，蹋石過溪泉?！薄堆a(bǔ)注》：“澗戶，家居山間旁者的門戶?！保?8］結(jié)合本詩，既描寫長寧公主的莊園，便不可釋為家居山間旁者的門戶了，此“澗戶”應(yīng)取山澗中的陋室，應(yīng)為流杯池周圍的人工置境。

六、放曠出煙云，蕭條自不群。漱流清意府，隱幾避囂氛。石畫妝苔色，風(fēng)梭織水文

不群：即不合大眾流，超然而立。群，《說文》：“輩也，形聲。從羊，君聲。臣鉉等曰：‘羊，性好群，故從羊?！魄??！保?9］《辭源》中有以下義項(xiàng)：禽獸聚合，《詩經(jīng)·小雅·無羊》：“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比巳?，朋輩，《禮記·檀弓上》：“吾離群而索居，亦已久矣。”注：“群謂同門友也。”種類。《逸周書》：“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合群?！盾髯印罚骸耙唤y(tǒng)類而群天下之英杰?！弊ⅲ骸叭海弦??！保?0］“不群”，如左思《詠史》詩之三：“功成不受賞，高節(jié)卓不羣?！薄蹲ⅰ吩唬骸安蝗?，卓爾，超群。”［21］符合此詩中語境。

妝：《說文》：“飾也，字亦作娤，此飾篆引伸之義也。裝者，叚借字。從女。爿聲。側(cè)羊切。十部?！保?2］司馬相如《上林賦》：“靚莊（妝）刻飾，便嬛綽約。”《注》曰：“莊，同“妝”?！掇o源》中有如下義項(xiàng)，一為打扮，修飾。白居易《琵琶行》：“曲罷曾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一為妝飾用物和衣服?！赌咎m詩》：“阿姊聞妹來，當(dāng)戶理紅妝?！保?3］此處“妝”和“織”成并列，皆用作動詞，為擬人化修辭手法，可理解為青苔在石上妝成一幅幅畫，風(fēng)在水面上織成一道道水文。因此，此處應(yīng)取“妝飾用物和衣服”一意較為妥當(dāng)。

七、策杖臨霞岫，危步下霜蹊。志逐深山靜，途隨曲澗迷。漸覺心神逸，俄看云霧低

危步：危，《說文》：“在高而懼也，引伸爲(wèi)凡可懼之偁?！磫蚀笥涀ⅰ担骸＃瑮澤弦?。從厃。’人在厓上，自卪止之?！嗽趨兩稀淖忠理崟a(bǔ)。魚爲(wèi)切，十六部。凡危之屬皆從危?！保?4］此處引申為端正?！肚f子》：“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爲(wèi)哉！”《注》曰：“危然，猶獨(dú)正之貌。危，獨(dú)也?！保?5］結(jié)合本詩意境，此首為應(yīng)制宴游之作，“危步”應(yīng)指步履端莊，矯健之義，與“正襟危坐”中之“?！蓖x。

俄看：俄，《說文》：“頃也。各本作行頃，乃妄加行耳，今正。玉篇曰：‘俄頃，須臾也?！瘡V韻曰：‘俄頃，速也?！私窳x也。尋今義之所由，以俄頃皆偏側(cè)之意。從人，我聲。五何切，十七部?！保?6］《漢書·揚(yáng)雄傳》：“于茲虖鴻生巨儒，俄軒冕，雜衣裳?！薄蹲ⅰ吩唬骸岸矶恚惻e之貌?！保?7］又《世說新語·容止》：“嵇叔夜之爲(wèi)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dú)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注》曰：“俄，從人。我聲。五何切。傾斜，側(cè)臥貌?！保?8］由此，“俄看”此處應(yīng)指視角傾斜之義，且此處的看是不經(jīng)意的動作，則可進(jìn)一步釋為目光隨心神游走，不經(jīng)意間斜視。

八、風(fēng)篁類長笛，流水當(dāng)鳴琴

類：此處應(yīng)取其本義，且名詞動用，釋為相類，相似?！墩f文》：“穜類相佀，唯犬爲(wèi)甚，說從犬之意也。類本謂犬相佀，引伸叚借爲(wèi)凡相佀之偁?！瘁屧b〉，〈毛傳〉皆曰：‘類，善也。’釋類爲(wèi)善，猶釋不肖爲(wèi)不善也。從犬，頪聲。力遂切，十五部。”［29］《左傳·莊公八年》：“遂入，殺孟陽于床。曰：‘非君也，不類?！薄蹲ⅰ吩唬骸邦悾嗨疲囝??！保?0］此處“類”，“當(dāng)”成并列關(guān)系，皆表示相類似之意，即風(fēng)聲如長笛般悅耳，流水如琴聲般潺緩。

九、橫鋪豹皮褥，側(cè)帶鹿胎巾

鹿胎巾：鹿胎，指鹿胎弁?！杜f唐書·輿服志》：“五品已上，亦以鹿胎爲(wèi)弁，犀為簪導(dǎo)者?！保?1］再如楊巨源《見薛侍御戴不損裹帽子因贈》詩：“已見籠蟬翼，無因映鹿胎?！保?2］陸龜蒙《奉和襲美夏景無事因懷章來二上人次韻》：“高杉自欲生龍腦，小弁誰能寄鹿胎?！保?3］則此處“鹿胎巾”與“豹皮褥”為同一種類，應(yīng)指用極珍貴的材料制成的絲巾，供皇室與貴族專用。

十、沁水田園先自多，齊城樓觀更無過

無過：《史記·蘇秦列傳》：“夫挾彊秦之勢以內(nèi)劫其主，罪無過此者?！薄蹲ⅰ吩唬骸盁o過，不外乎，沒有超過?！保?4］《法苑珠林·卷七》：“何者最苦，一人言天下之苦無過婬欲?！保?5］《辭源》中“過”義項(xiàng)三：超越，《論語·先進(jìn)》：“子貢問師子張與商（子夏）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唬骸粍t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36］“無過”，則為無法超越，超然獨(dú)立，此詩中明顯帶有夸張意味，因?yàn)樽鞔酸屃x可體現(xiàn)詩人此處表達(dá)的情緒。

十一、憑高瞰險足怡心，菌閣桃源不暇尋。馀雪依林成玉樹，殘霙點(diǎn)岫即瑤岑

菌閣：菌，《說文》：“地蕈也。屮部所謂菌圥也。從艸，囷聲。渠殞切，十三部。”［37］“菌閣”，謝朓《游東田》詩：“尋云陟累榭，隨山望菌閣?！薄蹲ⅰ吩唬骸巴ü劊╦ùn）”，即笛桂，又稱肉桂，一種香木。菌閣，形如菌狀之閣?！保?8］此處“菌閣”應(yīng)取謝朓詩中義，即菌狀的閣樓。

玉樹：“玉樹”有以下義項(xiàng)。庾信《謝滕王集序啟》：“甘泉宮里，玉樹一叢，玄武闕前，明珠六寸。”《注》曰：“玉樹，珊瑚爲(wèi)枝，碧玉爲(wèi)葉。”［39］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問諸子姪：‘子弟亦何預(yù)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保?0］以“玉樹”稱美佳子弟，如李白《對雪獻(xiàn)從兄虞城宰》詩：“庭前看玉樹，腸斷憶連枝?！薄蹲ⅰ吩唬骸坝駱?，雪中樹也?！保?1］結(jié)合本詩語境，“馀雪”，“殘霙”點(diǎn)明此時為冬季雪后，此處“玉樹”應(yīng)指雪中樹，即樹枝落滿積雪狀。

上官昭容因其特殊的政治身份活躍于武后、中宗兩朝，她用職權(quán)便利勸中宗廣置文學(xué)館，增文生員，積極倡導(dǎo)并創(chuàng)作詩歌創(chuàng)作。在她的周圍聚集了一大批宮廷文人學(xué)士，為律詩定型，詩歌創(chuàng)新演變作出了杰出貢獻(xiàn)，開啟了盛唐之音。因此，加深對她的詩歌研究力度，對于管窺整個初唐詩歌的發(fā)展有著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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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南朝齊］謝朓撰，曹融南校注.謝宣城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39］［北周］庾信撰，［清］倪璠注，許逸民校點(diǎn).庾子山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

［41］［唐］李白撰，瞿蛻園，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責(zé)任編輯：王 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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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5）04－0206－04

2014－12－18

張慧琴（1990－），女，甘肅張掖人，主要從事唐宋文學(xué)、文獻(xiàn)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