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祥
(貴州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貴陽 550001)
《馬氏文通》對我國傳統(tǒng)語法學(xué)的繼承與發(fā)展
——以《正名卷》為例
周 祥
(貴州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貴陽 550001)
《馬氏文通》的《正名卷》以字類為本、句法為綱,對我國古代漢語語法進行了宏觀性地描寫。馬氏不僅繼承了我國古代語法學(xué)思想的精華,而且以其敏銳的思維觸角發(fā)現(xiàn)了許多“華文所獨”之處,確立了較符合漢語特點的語法標準,揭示出現(xiàn)代漢語中許多至今仍在繼承的規(guī)律。
馬氏文通;語法學(xué);繼承;發(fā)展
《馬氏文通》(以下簡稱《文通》)是我國語法史上的一部重要著作,標志著我國語法研究由傳統(tǒng)、零散、樸素的語法觀演化為系統(tǒng)的語法體系。主流觀點認為,我國語法學(xué)體系是照搬西方的“格朗瑪”,實際上這種立論有失偏頗,未能尊重漢語史實。以語法術(shù)語為例,《文通》中的部分語法術(shù)語是借自先賢,取于古人的;在句法層面,馬氏參照西方語法學(xué)體系,結(jié)合漢語語言實際,提出許多今天仍有價值的語法思想。
(一)實字與虛字
語法界普遍將詞匯劃分為“實詞”和“虛詞”兩大類,古代漢語中的詞大多都有單音節(jié)的漢字充當,中國古代學(xué)者習(xí)慣性稱“詞”為“字”。《文通·序》中言:“凡字有義理可解者,皆曰實字,即其字所有之義而類之,或主之,或賓之,或先焉,或后焉,皆隨其義以定其句中之位,而措之乃各得其當[1]11,這是“實字”第一次作為術(shù)語出現(xiàn)在語法著作中。而“實字”第一次以文本形式出現(xiàn),最早可追溯至隋唐。當時“實字”并非是一個專門的語法術(shù)語,但從其隱喻可知,有強調(diào)本體的意味。可見,語法觀普遍存在于我國古人的認知演化當中,區(qū)別于顯性和隱性之分,《隋書》與《毛詩正義》中有關(guān)“實字”的表述是隱性語法認知的雛形。如:(1)威惠兼舉,寬猛相資,故能畏而愛之,不嚴斯治。實字人之盛績,有國之良臣,宜加褒顯,以弘獎勵??捎夜獾摯蠓?,太守如故。(《隋書?卷六十三》)(2)迎己者一人而已,叔伯并言之者,此作者設(shè)為女悔之辭,非知此女之夫?qū)嵶质宀櫠灾?。(?孔穎達《毛詩正義?卷四》)
宋元及明清的文獻中,也不難找到有關(guān)“實字”與“虛字”的材料。如:(1)中者,又所以言此理之不偏倚、無過不及者,故伊川只說『狀性之體段』。曰:「『中』是虛字,『理』是實字,故中所以狀性之體段。」銖曰:「然則謂性中可乎?」曰:「此處定有脫誤,性中亦說得未盡?!梗ū彼巍吨熳诱Z類?卷第六十二》)(2)老杜多欲以顏色字置第一字,卻引實字來,如“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是也。(宋?范文《對床夜語》)(3)太學(xué)賢士之所關(guān),而近世以關(guān)為實字。邊瑣非邊徼,乃文書之錄耳,士大夫亦多誤用。(南宋?周必大《二老堂雜志?卷四》)(4)風(fēng)然而休,恐只是轉(zhuǎn)文其去也風(fēng)休之意。乃是以死字實字作活字虛字用之,然大奇矣,不可為法。(元?陳櫟《勤有堂隨錄》)(5)鐘鼓之鼓是實字,是二物,毛作鐘鼓,與古禮不合,此毛不及韓詩者一,說文引詩以曰女。(清?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6)人止知實字有理,不知虛字亦有理,重句亦有理。(清?趙慎畛《榆巢雜識》)
《文通》中對“虛字”的敘述為:“凡字無義理可解而惟用以助辭氣之不足者曰虛字”,[1]11這并非是“虛字”作為語法術(shù)語第一次出現(xiàn)在語法著作中,“虛字”作為文本信息,漢代的文獻中便可找到,而后歷朝歷代的文獻中也均有體現(xiàn),且語法意也隨著時間的發(fā)展而逐漸加重。如:(1)漮,空也。[漮窘空貌]。康或作虛字也。(漢·揚雄《方言校箋》)(2)逐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巳甚。(南朝·鐘嶸《詩品·總論》)(3)自虛字致本,語及人間目睹之異。(唐·《太平廣記·東陽夜怪錄》)(4)且如解易,只是添虛字去迎過意來,便得。(北宋·《朱子語類·卷第六十七》)(5)律詩不可多用虛字,兩聯(lián)填實方好,用唐以下事便不古。(元·陸友仁《硯北雜志·卷下》)(6)孔子之易,純以理言,已非羲文本意,某解易,只是用虛字去迎過意來便得,周漁之曰,然則孔子當日何用三絕韋編。(清·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
關(guān)于“實字”“虛字”的相對出現(xiàn),邵敬敏(2006)先生認為,把字分成虛實兩類并非馬建忠的獨創(chuàng),宋代已明確提出[2]40。如:東坡教諸子作文,或辭多而意寡,或虛字多、實字少,皆批諭之。(宋?周輝《清波雜志》)
宋代《清波雜志》中出現(xiàn)的“實字”與“虛字”,較之于先前的文本,其語法形象更為具體,與今日理論語法劃分的“實詞”與“虛詞”更為接近。宋代古籍中,還有早于《清波雜志》對“實字”和“虛字”進行論述的,如:所謂「欲」、「其」、「而后」,皆虛字;「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致知、格物、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實字。(北宋?《朱子語類·卷第十五·經(jīng)下》)
我國古代有陰陽兩合,虛實之分的說法,大抵可推測,關(guān)于“實字”“虛字”的論斷,最早應(yīng)始于漢代,發(fā)展至元明兩代更有“虛字實用”、“實字虛用”的提法。因此,《文通》中關(guān)于“實詞”與“虛詞”的論斷,并非照搬西方的語法理念。
(二)名字
《文通》指出:“凡實字以名一切事物者,曰名字,省曰名”。[1]20關(guān)于“名”與“實”的爭論,我國先秦早已有文記之。春秋末年,名家學(xué)派嶄露頭角,至戰(zhàn)國達到鼎盛,多分析事物及概念的異同關(guān)系。與此同時,先秦諸派也對“名”與“實”有所思考,儒家主張“正名”,強調(diào)以禮為原則做到名實相符,言行一致;墨子主張“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著眼于對事物本身的把握;老子提出名的相對性問題,指出“道常無名”;莊子進而主張“大道不稱”,但又認為“名者,實之賓也”,肯定實對名的決定。先秦諸派學(xué)者對“名”與“實”的辯論,即西方“認識論”與“本體論”的爭辯,這是從樸素的哲學(xué)層面討論的。放諸語言學(xué)層面,“名”與“實”的論斷暗合了語言學(xué)理論中關(guān)于符號系統(tǒng)“能指”與“所指”的分類事物概念集。
戰(zhàn)國末年,我國已有關(guān)于“名”的論斷,《荀子》中“名”的語法意義也逐漸顯現(xiàn)出來,進行固化成為概念。
彼名辭也者,志義之使也,足以相通則舍之矣;茍之,奸也。故名足以指實,辭足以見極,則舍之矣。(《荀子·正名篇》)
故萬物雖眾,有時而欲遍舉之,故謂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荀子·正名篇》)
有時而欲遍舉之,故謂之鳥獸。獸也者,大別名也。(《荀子·正名篇》)
爾后,隨時間推移,人們對“名”有了更高級的認識,試圖以“名”對事物進行分類。如:
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檢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zé)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史記·太史公自序》)
暴是亂下之稱,虐是殺害之名。(唐·孔穎達《五經(jīng)正義》)
“名”的語法義隨著時間的發(fā)展逐漸豐滿,對“名”與“意義”的對應(yīng)進行分層探討,隱含了語言符號系統(tǒng)“能指”與“所指”的語法觀?!段耐ā分袑Α懊钡慕忉屢彩菑囊饬x標準出發(fā)的,可見,我國古代的語法學(xué)思想中,已有“名”的語法觀念。
(三)代字
《文通》中對“代字”的解釋為:“凡實字用以指名者,曰代字”,[1]20我國傳統(tǒng)語言學(xué)中的“指示語”、“指詞”、“指物詞”、“指上之詞”等均與代詞有關(guān)。事實上,關(guān)于“代字”這一術(shù)語,我國漢代早已有文記之。如:
「嬗音如蟬,謂變蛻也?!固K林曰:「相傳與也。」師古曰:「此即禪代字,合韻故音嬋耳?!梗亷煿抛⒈尽稘h書》)
南漢劉巖尊其父謙為代祖圣武皇帝,猶以代字易世。(明·顧炎武《日知錄·集釋》)
《論語》之言“斯”言七十,而不言“此”;《檀弓》之言“斯”者五十有三,而言“此”者一而已。《大學(xué)》成于曾氏之門人,而一卷之中言“此”者十有九。語音輕重之間,而世代之別,從可知已。(明·顧炎武《日知錄·檀弓》)
(四)動字與靜字
《文通》中對“動字”和“靜字”的論述為:“凡實字以言植物之行者,曰動字[1]21;凡實字以肖事物之行者,曰靜字”。[1]21“動字”與“靜字”的文本呈現(xiàn)最早均可溯于宋,而后歷代亦有體現(xiàn)。
1.動字
人往往疑仁者靜、仁者壽、仁者必有勇皆有出處,獨動字不工。深推動靜二字,使性字故事。(宋·晁說之《晁氏客語》)
霸諸侯注云:霸與伯同。愚意諸侯之氏為伯,指其定位而名,王政不綱,而諸侯之長自整齊其諸侯,則伯聲轉(zhuǎn)而為霸,乃有為之稱也。正音為靜字,轉(zhuǎn)音為動字。(宋·黃震《黃氏日鈔》)
送馬林屋赴南宮,分韻得動字。(《全宋詞》)
2.靜字
師古注:性沈靜而勇悍?!妒酚洝穭t曰:“為人精悍”,非靜字也。(宋·王楙《野客叢書》)
而梵書用之,自南北史以下,俱為才性之凈,而魯之爭門不復(fù)知矣。禮記絜靜精微,只作靜字。(明·顧炎武《日知錄·集釋》)
漢儒為學(xué),能見得靜字,惟孔明一人。學(xué)以廣才,靜以成學(xué)。(清·王士禛《池北偶談》)
我國古代語法思想中蘊含了“動、靜”的語法觀,宋代即有“動字”與“靜字”的敘述?!段耐ā吩诮缯f“代字”、“動字”時提到,“先儒或以代字列諸虛字,或謂為死字,而無有與名為比也”,“動字與活字無別。不曰活字而曰動字者,活字對待者曰死字,為便于用,不若動字對待之為靜字之愈也”。邵敬敏先生在《漢語語法學(xué)史稿》中指出元代劉鑒有《經(jīng)史動靜字音》一書,明代呂維祺也在《音韻日月證》的卷首《音辨》中單列出“形同動靜異音”。
(五)介字
《文通》中“凡虛字以聊實字相關(guān)之義者,曰介字”。[1]22在介詞方面,馬氏對漢語介詞的界定、語法特點和古漢語部分介詞都作了較為合理詳實的分析。實際上,南朝劉勰的《文心雕龍》中,已有關(guān)于“介字”語法思想的體現(xiàn)。如:“‘之’‘而’‘于’‘以’者,札句之舊體”;“札句”也者,蓋以為實字之介紹耳。(《文心雕龍》)“舊體”一詞可以體味到“介字”的語法意,“介字”的語法觀并非馬氏獨創(chuàng),《文通》中對此類語法現(xiàn)象概括并代之以“介字”,是對前人語法觀念的繼承。
(六)助字
《文通》中“凡虛字用以煞字與句讀者,曰助字”。[1]23呂湘叔先生(1956)說:“當馬建忠模仿西歐的葛郎瑪寫他的《文通》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漢語句里的‘焉’‘哉’‘乎’‘也’是不能歸入歐洲傳統(tǒng)詞類的任何一類的,于是立‘助字’一類,這是助詞第一次作為語法術(shù)語即詞類名稱之一被提出來?!盵3]277馬氏把助字作為一個單獨的詞類,是因為他看到了漢語語法中辭氣表達的重要性和復(fù)雜性,這是漢語本位語法觀的具體體現(xiàn)。
“也”語助也,辭之終。(宋·《廣韻》)
“歟”,語末辭。皇侃疏曰:“語不定之詞”。(南朝·《玉篇》)
《大藏經(jīng)》中也有關(guān)于“助字”的體現(xiàn)。如:
迦等五五。耶等九字。魯?shù)人淖帧h笳Z中助辭加后一字?;蛟莆迨治迨缟?。(《大藏經(jīng)·第八十四卷》)
首次提出“助字”這一語法術(shù)語,始于唐代,并且分出了“疑辭”和“決辭”兩類?!爸帧边@一語法術(shù)語以及所體現(xiàn)的語法思想,也是馬氏對我國古代先賢語法思想的繼承與提煉。
但見生用助字,不當律令,唯以此奉答。所謂乎、歟、耶、哉、夫者,疑辭也;矣、耳、焉、也者,決辭也。(唐·柳宗元《復(fù)杜溫夫書·柳河?xùn)|集》)
(七)嘆字
《文通》中提出“嘆字”的描寫:“凡虛字用以鳴人心中不平之聲者,曰嘆字”,[1]23馬氏從心理和音理的角度分析了嘆詞所表示的感情,基本上符合語言實際情況。馬氏的“不平之鳴”取自漢儒注書,如鄭玄注《論語》:“噫,心不平之聲”?!皣@辭”這一術(shù)語也起源于漢代,孔安國注《論語》:“已矣,發(fā)端嘆辭”,再如其他:
言者,心之聲也,人心有所蘊,必假言以發(fā)之。(明·邱?!洞髮W(xué)衍義補》)
孔沖遠云:“言者,意之聲;書者,言之記。蓋天下事物之象,人目見之,則心有意,意欲達之,則口有聲”。(清·陳澧《東塾讀書記》)
上述例文強調(diào)語言是表達思想的工具,說明“意”、“聲”和“字”的關(guān)系。嘆詞又在中國古典語言學(xué)中名為“嘆辭、嘆聲、嘆語辭、嗟嘆詞、發(fā)端之詞、咨嗟之辭、應(yīng)聲、答辭、受語辭、不然之辭、恨辭、驚辭”等[1]308。馬氏也強調(diào)了“惟鳴心中所發(fā)哀樂之聲”,[1]382這與當今語法觀中的嘆詞和語氣詞已經(jīng)是極為接近了?,F(xiàn)代漢語中嘆詞的表意功能與語氣詞相似,嘆詞還有一個額外的功能,便是可單獨作句法成分回答問題,馬氏“嘆字”所界定的范圍,沒有如今的廣泛。
(八)句、讀
《文通》中“凡字相配而辭意已全者,曰句[1]24;凡有起、語兩詞而辭意未全者曰讀”。[1]28漢代何休的《春秋公羊傳注疏序》中已出現(xiàn)“句讀”一詞[4]。如:是以講誦師言,至于百萬,猶有不解,時加釀嘲辭,援引他經(jīng)失其句讀,以無為有,甚可閔笑者,不可勝記也。
此外,《文心雕龍》中也有關(guān)于“句”的論述,指出了文句的長短各有不同作用,說明了句式的運用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變化,可見劉勰已有了歷時語法觀,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文通》借固有的文章誦讀停頓長短的“句”和“讀”,來表示語法的詞組和句子,這是馬氏對我國傳統(tǒng)語法學(xué)思想的繼承與衍生。
(九)語詞
《文通》中“凡以言起詞所有之動靜者,曰語詞”。[1]24語詞相當于現(xiàn)在所說的謂語[5]14?!罢Z辭”最早可在《說文解字》中找到?!稗o”與“詞”作為語素,詞義相通,如《詞典》又作《辭典》。但無論“語辭”或“語詞”,從東漢的首次提出到清末收于《文通》中,均蘊含了古人的語法思想,可以肯定的說,東漢《說文解字》中的“語辭”并非《文通》中的“語詞”,但也體現(xiàn)了古人的語法思想。
些,語辭也。見《楚辭》。從此從二。其義未詳。(東漢·許慎《說文解字》)
“慶”與“羌”古字通,“慶”或為“庋”。又謂作“慶”是。慶,語詞。(《后漢書》)
廖本注云:「末耳字衍文。」今按,耳,語辭,常字多用之。(六朝·《華陽國志》)
故經(jīng)史訓(xùn)詁,凡語詞之已皆作巳,蓋一字二義,形聲皆同,無可別云。(明·顧炎武《日知錄 集釋》)
丕顯二字屢見詩書,毛傳于文王有周不顯,曰不顯顯也,[又于不顯亦世,曰不世顯德乎],是其意以不字為語詞。(清·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
《文通》誕生時即漢語語法學(xué)的初創(chuàng)時期,馬氏對中國語法學(xué)最大的貢獻不僅在于整理編纂了《文通》,更在于他從句法角度出發(fā),以句法分析的眼光審視漢語事實。后人詬病,馬氏將西方語法理論生搬硬套在漢語事實上,造成今日漢語語法理論的無法自足,但馬氏對漢語語法的闡述也有自己深入細節(jié)的描寫。我們應(yīng)尊重馬氏對漢語句法成分的歸納、總結(jié)及定位,肯定其價值。
(一)連詞
《文通》中指出:“凡虛字用以為提承展轉(zhuǎn)字句者,統(tǒng)曰連字”。[1]22這里的“字句”二字,應(yīng)是偏義詞,即只指“句”。這個“句”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分句”、“子句”或“小句”。從馬氏所舉的例子看,連字是連接分句的,表示“提起”、“承接”、“轉(zhuǎn)披”、“推展”等關(guān)系。馬氏根據(jù)連接對象的不同劃分連詞和介詞,得到語法學(xué)界的普遍承認。呂叔湘先生說:“馬建忠按照連接的對象是小句還是詞來劃分連詞和介詞是有道理的”。馬氏對句子成分之間連接的眼光也是敏銳的,連詞概念在《文通》中的立意的影響對后期的漢語語法研究意義深遠,開辟了漢語復(fù)句研究的先河[6]44。
(二)內(nèi)動字、外動字
《文通》中“凡動字之行仍存乎發(fā)者之內(nèi)者,曰內(nèi)動字,省曰內(nèi)動[1]25;凡動字之行發(fā)而止乎外者,曰外動字,省曰外動”。[1]25“內(nèi)動字”“外動字”,馬氏是從語義角度對其進行分類的,以理論語法的觀點來看,即今人的“不及物”與“及物”之分。“內(nèi)動字”和“外動字”在《文通》之前,沒有以單獨的文本形式存在于文獻材料中,但關(guān)于動詞搭配能力的語法思想,前人已有。如:
宣公六年,趙盾知之,由人曰知之,自已知曰覺焉。注“由人”至“覺焉”。解云:由人曰知之,此文是也。(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公羊傳注疏》)
從語義角度解釋,材料中的“知”與“覺”暗合了動詞的及物不及物之分,“知”為及物動詞,即“外動字”,“覺”為不及物動詞,即“內(nèi)動字”。
(三)起詞、表詞、止詞、司詞
起詞、表詞、止詞、司詞均屬于句法范疇。《文通》中言:“凡以言所為語之事物者,曰起詞”;“起者,猶云句讀之緣起也”。[1]24這便從句法位置和語義角度對起詞下了定義,雖然沒有從功能角度對其定義,但從側(cè)面反映出了馬氏對漢語作為“SVO”語序類型的前瞻性?!段耐ā分嘘P(guān)于起詞本質(zhì)的論說,從多種角度討論了主語的涵義,為以后的漢語語法研究和對主語的分析打下了基礎(chǔ)。起詞主要指的是名字與代字兩類,此外,根據(jù)馬氏的語法觀,漢語中的頓、讀、散動也具備了做起詞的條件,這也符合當代語法觀對漢語事實的界定。表詞與語詞相區(qū)別,以今日的眼光來看,語詞是作為謂語成分出現(xiàn),而表詞則指的是形容詞作謂語,或名詞、代詞作謂語成分,馬氏根據(jù)不同的句法結(jié)構(gòu)對表詞與語詞這一對概念加以區(qū)分,在當時來說是難能可貴的。止詞與司詞也分別是根據(jù)及物動詞和介詞后面的成分來加以區(qū)別的,止詞相當于動詞的賓語,司詞是介詞的賓語,這樣劃分既有西語的模仿痕跡,又有漢語實際的體現(xiàn)?!段耐ā分嘘P(guān)于起詞、表詞、止詞、司詞研究的影響是深遠的,它開創(chuàng)了漢語語法主語、謂語、賓語研究的先河,在此之前,中國人幾乎沒有研究過句法成分。
(四)次
詞與句子成分相當,次與格相當。關(guān)于“次”的概念,是馬氏借鑒西語,對中國古代語法學(xué)的開拓?!段耐ā穼Α霸~”與“次”加以區(qū)分,“詞”是主要的,“次”是輔助的[7],馬氏模仿西語“格”的概念,為漢語的名詞、代詞設(shè)立了若干個“次”,分為“主次”、“賓次”、“正次”、“偏次”四種?!段耐ā费裕骸胺裁T字在句讀中所序之位曰次”;“凡名代諸字為句讀之起詞者,其所處位曰主次”;“凡名代諸字為止詞者,其所處位曰賓次。”[1]27可知馬氏的“所序之位”、“所處位”是從句法層面而言的。“凡數(shù)名連用而意有偏正者,則正者后置,謂之正次;凡數(shù)名連用而意有偏正者,偏者先置,謂之偏次”,馬氏的“意有偏正”,是從語義角度對其界定,前置和后置,則是從位置與句法功能角度進行觀察的。就偏正結(jié)構(gòu)而言,馬氏觀察細致,分析深刻,方法多樣,把結(jié)構(gòu)形式與功能意義比照,揭示語言規(guī)律。漢語沒有拉丁語的形態(tài)變化,西語中對“次”的觀察可從組合與聚合中觀察出來,而馬氏把“次”的概念從漢語中提取出來,這在當時,實屬不易。
從《文通》的《正名卷》來看,馬氏的許多論述,均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樸素的語法學(xué)思想。馬氏重視前人的研究成果,將我國古代零散的語法學(xué)思想系統(tǒng)化,將樸素的語法觀念多維化,結(jié)合漢語事實對其從語義角度和功能角度進行梳理。馬氏也在許多地方照顧到了漢語的特殊性,沒有生搬硬套,對很多具體問題的論述,他都注意繼承前人的研究成果,并在此基礎(chǔ)上有所發(fā)展。《文通》中的許多論斷開創(chuàng)了我國古代語法學(xué)研究的先河,很多語法學(xué)思想對后來的漢語語法著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如黎錦熙的《新著國語文法》和楊樹達的《高等國文法》都是因襲《文通》的體例,以及后來呂叔湘的《中國文法要略》和王力的《中國現(xiàn)代語法》等,也受到了它的影響。
[1]馬建忠.馬氏文通[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
[2]邵敬敏.漢語語法學(xué)史稿[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
[3]呂叔湘.漢語語法論文集[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2.
[4]季永興.《馬氏文通》與句讀之學(xué)[J].古漢語研究,1999(2).
[5]王海芬,呂叔湘.馬氏文通讀本[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
[6]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9.
[7]王維賢.馬氏文通句法理論中的“詞”和“次”學(xué)說——紀念《馬氏文通》出版六十五周年[J].杭州大學(xué)學(xué)報,1963(2):69-91.
(責(zé)任編輯:朱 丹)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Mashiwentong for Chinese Traditional Grammar: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Chapter of Zhengming
ZHOU Xi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550001, China)
The chapter of Zhengming in Mashiwentong regards morphology as a fundamental ele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regards syntactic structure as the headrope. Not only does Mashiwentong inherit the excellent grammar of ancient times, but also notices the unique grammatical phenomena in Chinese language, which thus has established the Chinese grammatical criterion and revealed the significant regula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Mashiwentong; grammar; inheritance; development
H04
A
1009-8135(2015)05-0121-05
2015-07-25
周 祥(1989-),男,甘肅天水人,貴州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漢語語法理論。
貴州師范大學(xué)研究生教育管理創(chuàng)新基金資助(項目編號:研創(chuàng)2013(02)號)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