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道兩家貴生思想的異同

蔣珍珍 成松柳

（長沙理工大學 文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114）

作為軸心時代的思想家，無論孔孟，還是老莊，都在尋求著思想的突破，雖然他們的思考路徑有別，但其出發(fā)點卻有著驚人的一致，這就是對人性的關(guān)注，對生命的關(guān)注。閱讀兩家的典籍，不難發(fā)現(xiàn)，字里行間無不充滿著對生命的思考。這種對生命的珍視不僅在當時之社會有重要影響，更是深深地影響了后來的貴生思想的發(fā)展?！兜赖陆?jīng)》二十五章就說到：“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盵1]P163將人和道、天、地三者并舉，充分顯示出對生命的重視。另一位道家代表人物楊朱則主張“為我”的生命哲學，認為“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fù)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2]P64，他把對生命重視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莊子的貴生思想又有不同含義，他認為生命之所以珍貴，除了生命本身之外，更重要的是人的精神與自由。儒家雖未明確提出貴生思想，但細讀《論語》和《孟子》可以看出孔、孟二位哲人同樣對生命有著深刻的理解。孔子從生活習慣和行為作風兩個層面顯示出對生命的重視，在飲食疾病方面要重視自我，在待人接物上更要具有仁愛之心，遵守孝悌之義。而孟子將貴生思想發(fā)展成一種貴民思想，處處顯示出對人的尊重與關(guān)懷。與此同時，他認為生命誠然是可貴的，但生命與仁義比起來，堅守仁義顯然比保全生命更為重要，這就體現(xiàn)出對“義”的重視。

一 道家貴身思想

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簡史》中將先秦道家哲學的發(fā)展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以楊朱為代表，認為在楊朱的思想中，有兩個基本的觀念，即“為我”和“輕物重生”；第二階段以老子為代表，認為《老子》的思想是企圖解釋宇宙事物的規(guī)律，從而利用這規(guī)律使事物轉(zhuǎn)向?qū)ψ约河欣姆矫?；第三階段則以莊子為代表，認為莊子以“齊生死、一物我”的觀點來看待事物。馮友蘭先生并不是以出生年代來劃分三個階段，而是因為老子與莊子二人的思想中貫穿著楊朱“貴己”、“重生”的思想，因而把楊朱的思想放在第一階段。無論這三人持什么樣的觀點，不可否認的是“道家哲學的出發(fā)點是全身避害”[2]P61-67。因為避害，所以，他們對生命就格外重視。

（一）老子

不可否認，《道德經(jīng)》中諸多觀點確實是針對當時的統(tǒng)治者提出來的。比如說第二章和第三章，老子用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1]P64、“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1]P71的對人對事的態(tài)度，希望統(tǒng)治者像古代的圣人學習，無為而治。書中很多關(guān)于“貴身”的說法，更是說給統(tǒng)治者聽的。如第十三章“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1]P109。老子認為，只有充分珍視和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才有可能擔起天下重任。老子勸誡統(tǒng)治者一定要重視自己的身體，因為對一國之君而言，“貴身”不僅僅是對自我身體的關(guān)愛，更是一種對天下黎民負責任的表現(xiàn)。但是，在當時之社會，君王顯然沒有像老子所期盼的那樣，不然老子怎么會有“奈何萬乘之君而以身輕天下”[1]P171的深深嘆惋！老子還認為，一個具有貴生思想的君王，除了要重視自己的身體之外，更要關(guān)注黎民百姓的疾苦。因此，他在第七十五章中說到“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1]P339。以此勸誡君王要輕物重生，不能奉養(yǎng)過厚。老子還告誡統(tǒng)治者們“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1]P239，希望他們能夠做到“損有馀而補不足”[1]P346。老子借用貴生思想間接表達了對君王的期待。

老子的貴生思想還體現(xiàn)在反對戰(zhàn)爭。提出反戰(zhàn)的觀點顯然與老子所處的時代有關(guān)。春秋時期兼并戰(zhàn)爭頻繁，大國吞并小國之事時有發(fā)生，正是在這樣一種社會背景下，老子才構(gòu)想出“小國寡民”的藍圖。他在第三十一章中就清楚地表達了自己對待戰(zhàn)爭的態(tài)度，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1]P191。他不主張主動發(fā)起戰(zhàn)爭，不得已而應(yīng)戰(zhàn)，在抵御住外敵的入侵之后就應(yīng)該要停戰(zhàn)，即使戰(zhàn)爭勝利，也不應(yīng)該得意洋洋，得意洋洋就意味著以殺人為樂，便不能夠得志于天下。他說“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1]P188。戰(zhàn)爭雖然能夠使國民增多、國土擴張，但戰(zhàn)爭帶給人們的危害卻是極大的，無論戰(zhàn)勝還是戰(zhàn)敗，受傷害的終是黎民百姓。作為一國之君，不應(yīng)該因為一己之私而輕易發(fā)動戰(zhàn)爭。

老子的貴生思想同樣體現(xiàn)在對精神生命的重視。人總歸要經(jīng)歷生老病死，如果人和其他生物一樣，沒有思想、沒有追求，人便不足以與永恒的天、地、道同為宇宙的四大。因此，除了生命本身，更為重要的應(yīng)該是人的精神與靈魂。

老子的貴生思想在精神生命方面體現(xiàn)為對生命個體的天性的重視。老子認為自我修養(yǎng)的最高境界是“復(fù)歸于嬰兒”，即不受任何利欲熏心與禮制束縛的生命狀態(tài)。他說“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jù)，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杜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1]P276。而“復(fù)歸于嬰兒”的方法之一便是順應(yīng)自然、不妄為，尤其是統(tǒng)治者，不應(yīng)當用諸多的聲教法令來要求人們。因此《老子》的第五十七章中寫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1]P284。提倡人的自我教化和自我修正?！皬?fù)歸于嬰兒”的方法之二便是減少物欲，不受外物所累。因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1]P106。物欲是阻礙人修養(yǎng)性情的罪魁禍首，因此，要想達到精神生命的制高點，必須做到“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1]P136。

（二）楊朱

如果說老子對生命的重視在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君王能夠做到珍惜生命，不戕害無辜，那么楊朱的“貴生”便是一種單純“為我”的生命哲學?！睹献印けM心上》中寫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3]P289?！秴问洗呵铩芬舱J為“陽生貴己”?！睹献印分刑岬降摹皸钭印迸c《呂氏春秋》中提到的“陽生”都是指代“楊朱”。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簡史》中說到，楊朱本人生卒年代不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生于墨子與孟子之間[2]P62。孟子不止一次提及楊、墨二人并認為“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顯然是把楊朱的“為我”思想與墨子的“兼愛”思想作為儒家思想的對立面來批判的。當然，堅持“為我”的觀點，楊朱也有自己的解釋，他認為與天下萬物比起來生命是最為重要的，因為“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fù)得”[2]P64，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旦失去，便不復(fù)生還。而對于“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的說法他也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2]P64?？梢?，楊朱并非因為小氣或自私，而舍不得那一毫之利，而是因為他和老子一樣，追求一種讓人們自我修正，自我凈化的理想狀態(tài)。楊朱的思想與老子思想具有一脈相承的地方便體現(xiàn)在此。楊朱對老子思想的繼承還體現(xiàn)在“全真保性，不以物累形”[2]P63，“全真保性”我們可以理解為老子所說的“復(fù)歸于嬰兒”，而“不以物累形”則可以理解為老子的“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所以，我們說楊朱的貴生思想的第一個方面是重視自己的生命，認為生命是最重要的，第二個方面便是注重保全天性，減少物欲。

（三）莊子

先秦諸子中，莊子可謂是一個極具個性的人，他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善于用一個個寓言故事引出自己所要闡釋的哲理。同時，他又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家，蔡元培先生在《中國倫理學史》中就說到“莊子者，超絕政治界，而純?nèi)谎星笳芾碇笏枷爰乙病盵4]P33。莊子對哲理的潛心研究再加上他獨特的個性，他的貴生思想與前人相比便有了相當大的不同之處。

前文中就說到，莊子的貴生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個性與精神生命的追求上。他認為最為理想的生命狀態(tài)是“無我”，這并不是說他不看重自我，恰恰是因為他重視自我，重視生命，才主張修煉這種“無我”之精神來抵御世界的紛紛擾擾。比如在《達生》篇中，莊子開篇就問到：“世之人以為養(yǎng)形足以存生，而養(yǎng)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5]P277他在下文中便做出了回答“棄世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fù)，與天為一”[5]P277。這就打破了傳統(tǒng)的觀點即“養(yǎng)形足以存身”，莊子認為“養(yǎng)形不足以存生”，因為“養(yǎng)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養(yǎng)者有之矣 ”[5]P277，唯有拋棄世事、遺忘自己才能達到精神的高度自由與飽滿。

要達到精神的自由還需做到的一點是尊重個性的自由發(fā)展，順乎自然。在莊子看來，珍視生命便應(yīng)該去追求一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而不應(yīng)該為外物所累，為世俗所累。因為“文滅質(zhì)，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fù)其初 ”[5]P238，即世俗之禮和世俗之學會損害人的自然本質(zhì)，會污濁人的純凈心靈的，這些是社會混亂的根源，使人不能夠再返本復(fù)初。他用“渾沌之死”的故事告訴我們，順應(yīng)天性則生，刻意為合乎世俗之觀點則死。他還舉了“庖丁解?！钡墓适赂嬖V我們只有按規(guī)律辦事，依乎天理方“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5]P41。從這一點來看，莊子與老子、楊朱的思想是一致的，他們都主張“全真保性”。

莊子與老子、楊朱的貴生思想還有一點是一脈相承的，即“少私寡欲”。他在《繕性》一篇中說到“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謂之倒置之民”[5]P241。認為高官厚祿都是身外之物，不應(yīng)該過于追求這些外物而喪失自己的本性。如果一味的為了滿足自己的物欲而趨炎附勢喪失自己的天性，便是本末倒置。另外《養(yǎng)生主》中“右?guī)煪氉恪钡墓适乱舱f明了這個道理。釋德清認為“右?guī)熒澯?，自喪天真，故罪以取刖，即是天刑其人，使之獨也”[5]P45。由此可見，貪欲太多必然害人害己。

二 儒家貴生思想

前文中就說到，道家哲學的出發(fā)點是全身避害。不可否認，老子、莊子等人關(guān)于生命的論調(diào)確實是相對避世的。他們企圖打破既有的世俗規(guī)范，使人們掙脫世俗的價值標準的束縛。主張用一種“無我”的方式來達到自我精神的高度自由，又希望能夠通過精神的修養(yǎng)來淡化人對名利的追逐，使人達到一種無欲無求的放松的生命狀態(tài)。而先秦的儒家則剛好相反，他們主張通過建立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法則，使人們向仁、義、禮、智、信的標準靠攏。認為人們在仁義與道德的規(guī)范下，在自我對仁義與道德的追求中才得以實現(xiàn)自己生命的價值。因此，儒家的貴生思想時時不離“仁”、“義”二字。

（一）孔子

孔子的貴生思想首先體現(xiàn)在對自己身體的重視，尤其是對疾病的重視。如《論語·述而》篇記載“子之所慎：齊，戰(zhàn)，疾”[6]P98，“齊”即齋戒，孔子好禮，每逢祭祀，必然慎重對待；“戰(zhàn)”即戰(zhàn)爭；“疾”便是疾病?！妒龆分羞€寫到“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 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祗?！?子曰:‘丘之禱久矣 ’”[6]P108。意思是說，孔子病重，子路請求向天神地祗祈禱，希望老師的病快點好起來，孔子說他自己早就祈禱過了。另外，《鄉(xiāng)黨》篇中也有記載，說“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6]P148。孔子對自己不熟悉的藥，不敢輕易嘗試?！墩撜Z》中這三處關(guān)于孔子生病的記錄即充分顯示出孔子的自己身體的重視。孔子還認為對身體的重視不僅是愛惜生命的表現(xiàn)，更是一種對“孝”的傳承。比如《為政》一篇中記載到，“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優(yōu)’”[6]P19。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父母最為擔心的就是自己孩子的疾病問題。因此，行孝首先要做的就是減少父母的憂慮，而減少父母的憂慮便意味著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生病?？鬃拥膶ι眢w的重視除了體現(xiàn)在重視疾病方面，還體現(xiàn)在飲食方面。《鄉(xiāng)黨》篇中寫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唯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6]P144。雖然這可能只是他們當時的飲食之禮，但卻顯示出他們對飲食的要求，因為“色惡”“臭惡”“失飪”之肉吃了會對身體有害，出于對身體的重視所以“不食”。

孔子貴生思想還具有“仁”的內(nèi)涵?？鬃诱J為“仁者愛人”，貴生不僅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更要具有一種“泛愛眾，而親仁”[6]P6的廣大胸懷。用仁愛之心去對待別人便是尊重他人的一種體現(xiàn)。孔子還提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6]P5即要愛護官吏，不耽誤老百姓的農(nóng)作時間。這里便體現(xiàn)出孔子對勞苦大眾的關(guān)愛。

（二）孟子

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中說“孟子以一切政治的經(jīng)濟的制度皆為民設(shè)，所謂君亦為民設(shè)”[7]P97，即孟子把百姓作為社會的核心，認為一切的制度都是為民而設(shè)。孟子把貴生思想從單純地只注重自我生命的保全發(fā)展成對黎民百姓的關(guān)愛，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進步。

孟子的貴生思想首先體現(xiàn)為“貴民”，即關(guān)愛百姓。見《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在回答梁惠王“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的問題時回答到，要使自己國家的人口比鄰國多，首先要做的便是“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意思是讓人們對生養(yǎng)死葬沒什么不滿，然而要達到這一點，就要做到“不違農(nóng)時”、“數(shù)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解決好人們的溫飽問題之后就要開始興辦教育，教導人們“孝悌之義”，使老者老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3]P4-5。孟子認為，要想讓天下的百姓歸順你，首先要解決他們的生存問題，其次便是要教化他們，使他們知禮懂禮。孟子還用古之人巡狩“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3]P31之事來間接告誡齊宣王要貴民愛民。孟子還建議君王應(yīng)當與民同憂，與民同樂，因為“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優(yōu)民之優(yōu)者，民亦憂其憂”[3]P30。

孟子的貴生思想還體現(xiàn)在對“義”的重視。《孟子·告子上》中就寫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3]P245，在孟子看來，生命是可貴的，但比生命更可貴的是對義的堅持?！睹献印るx婁上》也寫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3]P157。孟子認為出言破壞禮義，不行仁義的人便是自暴自棄的人。由此可以看出，真正對自己生命的愛惜與尊重，便應(yīng)該行乎仁義之途，時時不忘仁義二字。

孟子還說到，愛身就要養(yǎng)身，而養(yǎng)身更要養(yǎng)志?！肮鞍阎╄?，人茍欲生之，皆之所養(yǎng)者也。至于身，而不知所以養(yǎng)之者，豈愛身不若梓桐哉？弗思甚也?！盵3]P248孟子認為，愛身就一定要懂得養(yǎng)身。而養(yǎng)身又有“養(yǎng)大”、“養(yǎng)小”之分，“養(yǎng)其小者為小人，養(yǎng)其大者為大人”[3]P248。關(guān)于“小”、“大”的解釋，朱熹說到：“賤而小者，口腹也；貴而大者，心志也?！盵8]P313意思是說，專注于養(yǎng)其口腹，不注重心志的培養(yǎng)的人是小人，注重心志的培養(yǎng)的人才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3]P128的大丈夫。他把對身體本身的重視上升到重視自我人格的完善。

三 儒道貴生思想的異同

李澤厚在《美學歷程》中寫到：“儒道互補是兩千多年來中國思想一條基本線索。”[9]P51通過前文中對儒道兩家代表人物的貴生思想的分析，我們也可以看出儒道貴生思想也具有互補性。

首先，他們都表現(xiàn)出了對生命的重視。

在對待自己的生命時，老子認為，珍惜自己生命是一種負責任的表現(xiàn)，因為作為一國之君，只有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有可能擔起天下大任；孔子則認為愛惜自己的身體是一種對孝的傳承，因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另外，孔子對待自己的身體可謂謹小慎微，首先是重病，其次則是注重飲食；楊朱也同樣把自己的生命看成是至高無上的，他認為人的生命“爵為天子不足以比……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

在對待他人生命這一方面，孔子“仁者愛人”、“泛愛眾，而親仁”的思想與老子的反戰(zhàn)思想有著相同的內(nèi)涵，即尊重和愛惜他人的生命。但是，孔子并未提出明確的反戰(zhàn)思想，他只是說到“以不教民戰(zhàn)，是謂棄之”[6]P199，他反對用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去作戰(zhàn)，認為這樣做事等于草菅人命。他認為“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6]P199便可以看出，他沒有反對戰(zhàn)爭。相反，在一定程度上孔子是支持戰(zhàn)爭的。比如《論語·憲問》“陳成子弒簡公?？鬃鱼逶《嬗诎Ч唬骸惡銖s其君，請討之’”[6]P212?？鬃诱J為陳恒以下犯上，非討伐不可。孟子也支持正義性的戰(zhàn)爭，他在對待戰(zhàn)爭的態(tài)度上，充分尊重老百姓的意愿。比如《孟子·梁惠王下》齊人閥燕一事，孟子說“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3]P40。孟子認為，齊國之所以能大敗燕國，是因為燕國的老百姓希望齊國這么做。他還舉了“商湯征伐”[3]P42的故事說明只要是合乎仁義的老百姓支持的戰(zhàn)爭便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所謂“仁者無敵”就是這個意思。老子則不然，他不僅勸慰統(tǒng)治者要珍視自己的身體，善待自己的子民，更為可貴的是，他同樣重視別國子民的生命，認為即使戰(zhàn)勝，也不值得為之高興，因為它是以犧牲更多的別國子民為代價的。有戰(zhàn)爭便必然會有死亡。從這個角度來看，老子的貴生思想比孔、孟的貴生思想顯得更為廣博，更為深刻。

其次，他們都體現(xiàn)出對生命價值的尊重。

莊子和孟子的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相對于前人來說，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他們都認為單單養(yǎng)護自己的身體不足以體現(xiàn)出生命的價值。莊子把對自己生命的重視上升到對個性與精神生命的追求上，孟子則把對生命的珍視發(fā)展成對“仁”和“義”的堅守。

對生命和生命價值的重視可以看做是先秦儒道兩家貴生思想的相同點。儒道兩家貴生思想第一個不同點體現(xiàn)在他們對待世俗之禮的態(tài)度不同。道家注重自我個性的自然發(fā)展，不喜歡用世俗之見和世俗之禮來約束人。老子認為“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1]P212，他提倡“無為而治”使人們自我教化，自我修正；楊朱提倡“全真保性”；莊子更是注重自我的個性，“渾沌之死”的故事便是最好的證明。儒家則希望建立起規(guī)則來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比如說孔子強調(diào)要遵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6]P178的綱常制度，主張“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6]P6處世之道，在孔子眼中“禮”至關(guān)重要；孟子也同樣重視世俗之禮，《孟子·公孫丑下》中齊王因病不能親自去見孟子，因此希望孟子能進朝去見他，但是孟子佯裝生病不肯前去，因為孟子說“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3]P81。他認為王應(yīng)該親自去見他，而不是召喚他進朝見王?！睹献印る墓隆分杏小拔酏R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3]P126。認為齊景公不以禮來召喚虞人，虞人寧死不往是一種有氣節(jié)的表現(xiàn)。

還有一點值得提的是，道家的貴生思想明確提出了要“少私寡欲”。道家提出這一思想，一方面是讓人們能夠不為外物所累，專注于精神的修養(yǎng)，另一方面則是希望統(tǒng)治者能夠薄稅斂，關(guān)注百姓疾苦。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雖然也簡單提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3]P287來配合他的貴民思想，但是儒家并沒有把“薄其稅斂”這一說法上升到精神修養(yǎng)的高度。

以上便是先秦儒道兩家貴生思想的異同之處?？梢哉f兩家的貴生思想分別體現(xiàn)出了對生命和生命價值的重視，沒有高下之分。在對待戰(zhàn)爭和老百姓的問題上，他們雖然各執(zhí)己見，但從本質(zhì)上來講，都是出于對老百姓的關(guān)愛。正是基于這兩點，貴生思想才能夠流傳到現(xiàn)在，并且依然影響著我們。

[1]陳鼓應(yīng).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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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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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

[9]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

[10]龔瑤.先秦道家貴己重生思想研究[D].湘潭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