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好你的左券

公士或

×年×月×日，秦國×郡×縣×鄉(xiāng)×里村民甲去了一趟縣廷。他不是去上訪，而是找縣法官做法律咨詢……

好像聽到有人說“法官”這個詞穿越了。勞煩搜索一下《商君書·定分》，“法官”二字在里面出場13次。當然，秦國法官和現(xiàn)代法官的職能不一樣，更接近今天的司法局，主要負責(zé)向官吏與群眾解釋大秦律令。秦法官的日常生活不是抄背律文，就是替人解惑。情景可能類似以下對話——

村民甲：我乃×縣×鄉(xiāng)×里戶人（戶主）士伍甲，最近遇上三件事，特來咨詢關(guān)于律令。

縣法官（拿出筆墨和一個一尺六寸長的符券開始記錄）：具體情況一一說來。

村民甲：第一事，我的長子在上郡當兵守長城，次子今年八月剛傅籍（成為法律上的成年人），吵著要從軍立功，鄉(xiāng)嗇夫與里典卻說他還不可以服兵役。此說是否有法可依？

縣法官：他們說得沒錯。《戍律》規(guī)定：“同居毋并行?！蓖瑧魹橥?。你的兩個兒子和你掛名在同一個戶口本上，屬于秦法中的“同居”。故而縣廷鄉(xiāng)部不可以同時征發(fā)你的兩個兒子服兵役。若是被人檢舉到郡府那里，縣嗇夫、縣尉、士吏都要被貲二甲（罰繳兩幅鎧甲）。

村民甲：貲二甲相當于多少錢？

縣法官：貲二甲折合2688錢。我秦米價50錢，粟價30錢，貲二甲折合罰米53.76石，罰粟89.6石。半年辛苦就報銷了。等老大解甲歸田，再讓老二從軍也不遲。

村民甲：若是沒錢交罰款咋辦？

縣法官；秦律允許用勞役抵債。自帶干糧服役的每個工作日折合8錢，貲二甲需要無償勞役336天。官府管飯的話，每個工作日折合6錢，無償勞役448天。所以說，遵紀守法才是省錢之道。

村民甲：第二事，我的少子是縣學(xué)室弟子，前天被老師體罰，打出了幾道傷痕。他這樣做是否違反了律令？

縣法官：我大秦是講法律的地方。老師可以體罰弟子，但不能打傷。依照《除弟子律》的規(guī)定：官吏役使弟子不得超過律法許可范圍，否則要貲一甲；如果體罰時打破了弟子的肉皮，要貲二甲?？梢韵蚩h廷舉報該老師，或者到監(jiān)御史那里投訴。

村民甲：第三事，鄰居得到縣廷批準入禁苑開荒，我也想申請，不知應(yīng)該辦理哪些手續(xù)？

縣法官：到鄉(xiāng)部稷官那里申請，他審核完你提交的個人材料后，會簽發(fā)一個禁苑田傳。有了禁苑田傳，官府就會準許你出入禁苑，并劃一片田供你開墾。但要注意必須遵守禁苑里的規(guī)矩，否則會被趕出并剝奪資格。另，田傳僅供入禁苑務(wù)農(nóng)者使用。假如是一般人有事出入禁苑，則必須有縣道官簽發(fā)的傳書。

村民甲：多謝講解，那我先走了。

縣法官：等會兒。你先看看記錄是否有誤？

（村民甲見那三片木牘中間由特殊的紋線分開，好似商賈用的一式兩份契書，左右兩邊寫著同樣的文字，正是剛才咨詢的三件事。確認內(nèi)容無誤后，縣法官記下了答問時間“廿七年五月戊辰水下五刻”，并將三片木牘都從中按著紋線剖成兩半。他把三個左券交給村民甲，右券都用一個木匣封好，放進了縣廷檔案室。）

縣法官：拿好這片法符左券，這不光是普法宣傳小冊子，而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司法解釋專用文書。有很多用處，比如去警告你家熊孩子的老師不要體罰太過分……總之，丟了很麻煩。（雖然我有右券備份。）

一次秦國式司法解釋流程到此就結(jié)束了。以上是正劇風(fēng)格的秦法官日常工作情景。只需隨意改動一段，瞬間變悲劇。比如，法官在解答第一個問題時忘記了“同居毋并行”的律文，告訴村民甲說鄉(xiāng)嗇夫與里典是非法阻撓，馬上就是一場糾紛……

鄉(xiāng)嗇夫和里典：《戍律》規(guī)定“同居毋并行”，要是我們擅自征發(fā)你家老二，不光鄉(xiāng)里，連縣嗇夫、縣尉、士吏幾位干部都要被連坐。

村民甲（拿出法符左券）：別騙我了，縣法官說是你們沒按律令行事。你們不讓我兒從軍是藐視國法！

（雙方爭執(zhí)不下，上訴到縣廷?？h廷立案訊問，村民甲以法符左券為證據(jù)，縣法官則從檔案室里啟封了備份的右券，核對之后證明甲沒說謊。）

縣丞：好像哪里不對？《戍律》的確說“同居毋并行”，多年來咱們也一直按這條法律征兵。

縣尉（找來以前的法律抄件）：沒錯，原來的律令是這樣規(guī)定。不記得今年有新律令?。?/p>

縣法官堅決不承認自己錯解法律?？h令只得上報郡府請求裁決。在郡監(jiān)御史和幾個郡卒史的陪同下，郡法官核對了縣法官保管的法令副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抄錯的地方。查驗了左右券的真實性之后，專案組判定純粹是縣法官錯解了律文，有罪；村民甲純屬被誤導(dǎo)，無罪。按照相關(guān)法律，法官錯解了哪條律令，就要按照該律令來處罰。于是乎，縣法官被撤職，還罰二甲，2688錢沒了。

由于資料匱乏，我們目前只能通過《商君書》和已公布的部分出土秦簡，來了解秦國法律問答的東鱗西爪。《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提到的“以法為教，以吏為師”制度，有一半說的是這種頗具秦國特色的法教制度。

所以說，在做法律咨詢時，千萬不要忘記問法官討要左券哦。哪怕你遇到的法官不靠譜，保管好你的法符左券總是沒錯的。畢竟，那是唯一能證明你是否被法律顧問忽悠的憑據(j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