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三曹”樂府詩對漢樂府的繼承與發(fā)展

楊中正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徐州221116)

論“三曹”樂府詩對漢樂府的繼承與發(fā)展

楊中正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徐州221116)

漢末建安時期，迎來了樂府詩發(fā)展史上文人擬作的第一個高潮，以“三曹”為代表，他們的擬作對漢樂府進行了全面的繼承，在新的社會形勢下，他們還通過自身實踐使?jié)h樂府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叭堋睒犯妱?chuàng)作之所以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形成如此深遠的影響，與這種批判地繼承密不可分?！叭堋睒犯妼h樂府的繼承與發(fā)展具體表現(xiàn)在句式篇幅、題材內(nèi)容和表現(xiàn)手法等三個方面。

“三曹”;漢樂府;繼承;發(fā)展

建安時代是漢樂府發(fā)展的第一個轉(zhuǎn)折期。曹氏父子大批題材豐富、情感赤誠的樂府詩為詩界吹來一股新風。這些詩或借舊題寫新事，或自創(chuàng)新題獨辟蹊徑，反映出與漢樂府相異的情貌。然而漢樂府對“三曹”樂府詩仍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后者在前者這片沃土上長成一枝艷麗的奇葩。

近年來對“三曹”樂府詩的研究很多，這些研究大體可分成三類:第一類，對“三曹”樂府詩的研究僅關(guān)注某一個人，或者僅某一點。①第二類，“三曹”樂府詩之于漢樂府的轉(zhuǎn)型性研究。②第三類是對“三曹”樂府詩較為全面的研究。③三類研究皆論述詳密，材料充實。

前兩類研究已取得累累碩果，第三類研究還不夠深入。即在探討“三曹”樂府對漢樂府的繼承和發(fā)展時，很少以大量的詩例作依托，論及詩的形式、內(nèi)容和表現(xiàn)手法。本文在以往研究基礎(chǔ)上做進一步探討。筆者認為曹氏父子在文學上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主要歸因于他們對漢樂府的批判繼承。具體表現(xiàn)在對漢樂府的句式篇幅、題材內(nèi)容和表現(xiàn)手法等三個方面的批判繼承上。本文論及，凡一致或相似之處，視為繼承。不一致或創(chuàng)新之處，視為發(fā)展。

一 句式篇幅

1．句式的變化。

漢樂府以雜言為主。如郊廟歌辭中的《天地》《日出入》，鼓吹歌辭中的《巫山高》《上邪》，以及相和歌詞中的《薤露》《平陵東》等，這些雜言體均不甚考慮句子整齊，任意無拘束。曹操的《氣出唱》《陌上?！返?，曹丕的《大墻上蒿行》《臨高臺》等，曹植的《妾薄命》《當墻欲高行》等也都以雜言擬作，感情充沛，氣勢恢宏。此乃“三曹”雜言樂府詩，是對漢樂府的繼承。此外，父子三人更注重使用四言、五言和七言等整齊句式，有意識地在句式上對漢樂府進行大膽革新。

四言詩是最古老的一種詩體，《詩經(jīng)》中的《大雅》《小雅》《國風》等皆以四言為基體。春秋以后，四言詩逐漸衰落。時至曹魏，四言詩才又流行開來。曹操的《步出夏門行》《觀滄海》等，曹丕的《短歌行》《丹霞蔽日行》等，曹植同名詩《丹霞蔽日行》等。這些四言詩節(jié)奏跌宕起伏，情感豐沛豪壯。

五言詩約起源于西漢，至東漢末才漸臻成熟。漢樂府中出現(xiàn)了完整的五言詩，如宋子侯的《董嬌饒》和辛延年的《羽林郎》等。但此類五言詩表現(xiàn)的題材多較狹窄。曹丕的五言詩開始有意擺脫漢樂府形式的束縛，融入更多現(xiàn)實意義，其《飲馬長城窟行》《折楊柳行》等皆出五言，創(chuàng)于游宦之風盛行時，極具現(xiàn)實情貌。曹植是五言詩的專力寫手，五言詩在他筆下主題進一步擴大，無論寫景抒情還是議論贈答都趨于成熟。代表作如《美女篇》《薤露行》《白馬篇》等。

盡管《上郡歌》后四句和《蒿里》后三句均是七言，但在漢樂府中卻找不到一篇完整的七言詩。這顯然為后世七言詩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曹丕在此基礎(chǔ)之上有所突破，創(chuàng)造了《燕歌行》。遂有“三國曹丕的《燕歌行》是第一首完整的七言詩”一說。［1］

2．篇幅的變化。

宋代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中漢樂府篇幅多短小。余冠英的《樂府詩選》和曹道衡的《樂府詩選》對漢樂府做了進一步增刪選錄，但短小精悍者仍占據(jù)樂府詩的大半部分。如《上邪》共35字，《淮南王歌》共20字，《公無渡河》甚至只有16字。［2］篇幅較長的也有，如《孔雀東南飛》，洋洋灑灑357句，共1785字。但如此巨制為數(shù)不多。

余冠英的《樂府詩選》，曹操9首擬樂府中除《觀滄?！贰洱旊m壽》等篇幅較短外，《短歌行》《苦寒行》等都以百言記

之。曹丕的22首詩中《清河作》《釣竿行》等篇幅短小的詩歌雖占多數(shù)，而300余字的《大墻上蒿行》滔滔述來，卻也揮灑淋漓。所選60首曹植詩長短篇皆出，長篇巨制如《贈白馬王彪》整整80句，共400字;《孟冬篇》《圣皇篇》等皆百言記之。短小精悍如《侍太子坐》《七步詩》等。

可見，較之漢樂府，“三曹”所創(chuàng)作的樂府詩在篇幅方面，在對漢樂府短小精悍的繼承之外，有著較為明顯的朝長篇巨制發(fā)展的趨向。

二 題材內(nèi)容

1．時風人情的反映。

漢樂府中《有所思》《上邪》等表現(xiàn)了男歡女愛;《上山采靡蕪》《孔雀東南飛》等表現(xiàn)了女子凄苦命運、慘遭封建禮教的迫害;《十五從軍行》反映了徭役的痛苦;《江南可采蓮》贊揚了人民的辛勤等，無不關(guān)注現(xiàn)實生活，體味人間百態(tài)。這一點在“三曹”樂府詩里得到了極大的傳承和加深。曹操的《蒿里行》用舊題抒寫時事，再現(xiàn)了東漢末年的動蕩，堪稱“漢末實錄”的“詩史”。［3］曹丕《燕歌行》其一描寫婦女在不眠的秋夜思念漂泊在外的丈夫，其憂思之悱惻纏綿，淋漓盡致。曹子建也在《送應(yīng)氏》詩中描繪了洛陽遭董卓之亂后的滿目瘡痍之狀，凄涼悲慘。又在《雜詩》中用“清晨登機杼，日暮不成文。太息終長夜，悲嘯入青云”［4］來刻畫思婦的心理特征，動人心懷。

在時風人情的反映上，曹氏三父子的樂府詩作較之漢樂府，除有對古辭主題繼承之外，無疑朝著更為寬廣和深遠的程度發(fā)展。

2．政治理想的高揚。

漢樂府中記述統(tǒng)治者或貴族階級的詩歌，多充滿諷貶。如《長安有狹邪行》《陌上?！返缺憩F(xiàn)了他們的荒淫無度。建安社會上層人士卻充滿了政治豪情，“三曹”更是以天下為己任。曹操的《短歌行》中“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表達了對賢才的渴慕;《觀滄?！分小叭赵轮小薄靶菨h燦爛”抒發(fā)了宇宙胸襟;《龜雖壽》中“老驥伏櫪”“烈士暮年”展現(xiàn)了壯志豪情。曹植的詩充滿放達、浪漫色彩，《白馬篇》表現(xiàn)出一種為國捐軀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詩中的英雄形象，既是詩人自我寫照，又閃耀著時代的光輝?！顿洶遵R王彪》抒發(fā)了自己可悲、可嘆的政治抱負，表現(xiàn)了悲傷、憤懣的復(fù)雜感情。

可見，以曹氏父子為代表的文人在詩作中所表現(xiàn)的強烈政治理想，是漢樂府古辭中無法比及的，這點顯然是對漢樂府的發(fā)展。

3．生命意識的憂患。

對生命意識的思考是漢樂府詩歌的另一特點。《怨詩行》《驅(qū)車上東門行》等表達了一種人生無常的深刻反思，由此而產(chǎn)生一種命運無常的苦楚和游子飄零的悲嘆。三國時代爭伐戰(zhàn)亂，社會動蕩，百姓苦不堪言。曹氏父子將目光由功名利祿轉(zhuǎn)移到自身生活時，不免產(chǎn)生一種生命易逝的憂患。這種憂患主要體現(xiàn)在兩類詩中:

(1)游仙詩。

曹操的《秋胡行·愿登泰華山》等以游仙詩的方式表達人生苦短之感。曹植的《升天行》等已然成為一類獨特的題材，承載自己苦悶的靈魂，包含對生命價值的深徹思考。曹丕的《折楊柳行》更是大膽懷疑神仙之說，直接了當?shù)嘏械玫莱上伞㈤L生不老的妄想，表露出生命短暫的焦慮。

(2)宴饗詩。

曹操的《短歌行》借酒來澆潑心中人生苦短的愁緒。曹植的《當來日大難》也表達了一種及時行樂的人生感慨。另一首《箜篌引》，盡管前半部分描寫了觥籌交錯的宴饗場面，但最后還是抒發(fā)了一種人生苦短，及早行樂的感悟。

“三曹”憂嘆生命的短暫是在對漢樂府詩歌的肯定中產(chǎn)生發(fā)展的，其對生命存亡的體認相對于漢樂府而言，融入了更多現(xiàn)實意義，表現(xiàn)出更深刻的思考，也流露出更多的無奈。

三 表現(xiàn)手法

1．比興。

比興在漢樂府中運用廣泛。如《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以牛郎星比喻牛郎，織女星比喻織女，敘述一段有情人不得相見的民間傳說。《孔雀東南飛》開篇以“孔雀”起興，借具體意象來烘托氛圍，激起讀者的想象，為全文墊下感情基調(diào)?！讹嬹R長城窟行》以“青草”起興，表達對遠行在外的丈夫的深深思念。

比興手法在建安詩歌中得到進一步承襲與發(fā)展。曹操的《龜雖壽》以一連串形象的譬喻，表明對人生的態(tài)度，展現(xiàn)了積極進取的精神;《短歌行》(山不厭高)中以“山、海、周公”自喻，表達了胸懷天下的襟懷和對人才的企慕。曹植的《當墻欲高行》用“飛龍”起興，表達自己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感情;《野田黃雀行》以風吹高樹的悲涼之景起興，暗示自己危險的境遇;《贈白馬王彪》《七哀詩》等皆借助比興手法，寫出了那時世事艱難，自己苦悶無助。

曹氏父子對比興手法的運用，較之漢樂府更為普遍自然。

2．用典。

漢樂府中的典故很少，如《折揚柳行》中分別用了戰(zhàn)國時代“曾母投杼”“三人成虎”和春秋時期“卞和刖足”三個故事來諷刺君王的昏庸。而“三曹”詩中化用典故的現(xiàn)象卻比比皆是。曹操的《短歌行》“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5］直接借用《詩經(jīng)·小雅·鹿鳴》里的原句，表現(xiàn)君臣和美;《秋胡行》的“莫非王臣”［2］一句化用《詩經(jīng)·小雅·北山》中的原句，以游仙詩表達自己對生命的體味。曹丕《短歌行》“靡瞻靡恃，泣涕漣漣”［2］直接化用《詩經(jīng)·衛(wèi)風·氓》中的原句;同篇“呦呦游鹿，草草鳴麑”用的是《詩經(jīng)·小雅·鳴鹿》中的句意，表達對亡父深切的哀念。最具代表性的無疑是曹植的《美女篇》，其形式整體模仿《陌上桑》，將美女的容貌、體態(tài)、氣質(zhì)刻畫的生動美

麗，栩栩如生。這些典故出現(xiàn)在“三曹”的詩句中，使得形式美化，內(nèi)容充實，表意飽滿。

從樂府古辭中的少用典故到曹魏文人詩歌中用典的隨處可見，不難看出后者對前者的推崇和發(fā)展。

3．疊詞。

漢樂府中大量運用疊詞的情況要以《孔雀東南飛》為典型，如“夜夜、區(qū)區(qū)、物物、種種、時時、久久、事事、纖纖、隱隱、甸甸、勞勞、依依、徐徐、諾諾、爾爾、郁郁、晻晻、各各、恨恨、冥冥、奄奄、寂寂、枝枝、葉葉”等24個，均有修辭意義，不僅音節(jié)和美，極富韻律，敘事、言情與狀物也更加具體貼切，人物表現(xiàn)更加淋漓盡致。

疊詞在“三曹”樂府詩中出現(xiàn)的更加普遍。如曹操的《短歌行》中“青青、悠悠、呦呦、明明”，《苦寒行》中“巍巍、霏霏、悠悠、徘徊”，《卻東西門行》中“冉冉”，以及《步出夏門行》中“澹澹”等。曹丕的《折楊柳行》中“高高、芒芒、悠悠、憒憒”，《燕歌行》中“慊慊、煢煢、皎皎、漫漫、耿耿”等。曹植《門有萬里客行》中“行行、去去”，《美女篇》中“翩翩、飄飄”等。

大量疊詞在父子三人樂府詩中的使用，顯然是對漢樂府使用疊詞這一表現(xiàn)手法的繼承。而帶有鮮明色彩、極富個性特征，包含濃厚感情色彩的疊詞更是對漢樂府的發(fā)展。

綜上所述，“三曹”樂府詩對漢樂府的繼承和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句式篇幅、題材內(nèi)容和表現(xiàn)手法三個方面。述說不盡，言而概之:他們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其詩歌能產(chǎn)生如此深遠的影響，與他們批判地學習漢樂府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叭堋睒犯姙闃犯姷陌l(fā)展添水施肥，修枝剪葉，使樂府詩這株仙葩花開滿樹，綻放光彩，更為后世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廣闊的沃土，對后世影響頗為深遠。

注釋

①姚漢榮:《曹操和樂府詩》［J］，《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05期。徐迪:《曹丕樂府歌詩研究》［D］，首都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第05期。李成林:《曹植樂府之“乖調(diào)”探微》［J］，《樂府學》，2011年，第00期。

②王國瑛:《三曹樂府詩歌轉(zhuǎn)型研究》［D］，四川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04期。

③王成林:《三曹樂府詩對漢樂府民歌的繼承與發(fā)展》［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04期。

［1］郭錫良．古代漢語［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 1050．

［2］曹道衡．樂府詩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22，83，24，136，149．

［3］鐘惺，譚元春．古詩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82．

［4］趙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65．

［5］章培恒，安平秋，馬章根．三曹詩選譯［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19．

［6］(宋)郭茂倩．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7］余冠英．樂府詩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3．

［8］(宋)朱熹．詩經(jīng)［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9］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2．

［10］曹旭．古詩十九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On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Han Yuefu Poetry by Three Poetries Named Cao

Yang Zhongzh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Jiangsu 221116，China)

Ushering in the first climax of development of the Han Yuefu Poetry during Jian’an period in the Han dynasty．" Three Poetries named Cao"，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Han Yuefu Poetry，intended to conduct a comprehensive inheritance under the new social situation．They made the Han Yuefu Poetry further development through their own efforts．The poems created by the" Three Poetries named Cao"had obtained great achievements due to their critically inheritance，which is shown in three aspects:the sentence patterns and length，the subject matter and the expressions．

three poetries named Cao;Han Yuefu Poetry;inheritance;development

I207．22

A

1672－6758(2015)05－0132－3

(責任編輯:宋瑞斌)

楊中正，碩士，江蘇師范大學。

Class No．:I207．22 Document Mar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