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經(jīng)典與解釋”叢書主編劉小楓
甘陽在研討會上發(fā)炮
商務印書館“漢譯名著”系列之后最大的西方學術(shù)著作翻譯計劃:“經(jīng)典與解釋”。
都說做學術(shù),板凳要坐十年冷。劉小楓、甘陽主編,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和華夏出版社共同打造的這套學術(shù)大部頭,在沒有任何政府資金支持的情況下,迄今已出版圖書350余種,40多個子系列,以古典學研究進路成就了其獨特的學術(shù)品質(zhì),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時間匆匆,已走過了15個年頭。
看看都是些什么樣的子系列:“柏拉圖注疏集”、“色諾芬注疏集”、“尼采注疏集”、“希伯萊圣經(jīng)歷代注疏”、“古希臘悲劇注疏集”、“盧梭注疏集”、“施特勞斯集”、“政治觀念史稿”、“馬克思與西方傳統(tǒng)”等等,光一套“尼采注疏集”,就有20多冊之巨。
這樣一套卷帙浩繁的學術(shù)系列,在當今如此浮躁的出版和學術(shù)環(huán)境中尤其顯得難能可貴。最關(guān)鍵的,這套書所選的書目,都是西方學術(shù)思想的根基。倘若誤讀這些基本概念,根基不穩(wěn),理解在此基礎上的西方現(xiàn)當代文史哲著作,理解馬克思主義的真諦,豈不會錯誤百出?反本溯源,在最準確的意義上理解西方經(jīng)典,是了解西方,也是了解我們自己最好的方式。
馬年尾聲,“經(jīng)典與解釋”系列叢書15周年350種出版紀念研討會在中國人民大學舉行,劉小楓、甘陽、汪暉、陳來、張志揚、趙汀陽、孫郁等學界大佬悉數(shù)到場,暢談馬克思與古典傳統(tǒng)、中學源流、西學源流與當今時代的關(guān)系。
理解馬克思:關(guān)公的本領(lǐng)
中國的國學熱方興未艾,讀經(jīng)還是不讀經(jīng)成為熱議的焦點,可是西學經(jīng)典呢?那些書:《理想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懺悔錄》、《資本論》……往往如雷貫耳,可是真要隨機采訪路人,問他們,你們有沒有讀過?路人甲乙丙丁多半要搖頭。在這樣的閱讀背景下,對西方思想的誤讀之嚴重,也就可想而知了。舉一個小例子。我們知道柏拉圖要將詩人驅(qū)逐出理想國,可是問題是,柏拉圖所指的詩人,不是我們當代人理解的抒情詩人,而是荷馬似的敘事詩人,事實上,由于在古希臘時期還沒有產(chǎn)生小說家這個行當,詩人部分代替了小說家的功能和職責,他們在抒情,也在講故事。而柏拉圖之所以要將詩人驅(qū)逐出理想國,不是因為他們抒情,恰恰是因為他們講故事,在虛構(gòu)。在柏拉圖看來,虛構(gòu)和撒謊沒什么區(qū)別,這是他無法容忍的!所以,按照《理想國》的上下文,柏拉圖真正要驅(qū)逐的,其實是小說家才對。
那么,對于西方的經(jīng)典如此隔膜的我們真的了解馬克思嗎?你讀過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嗎?你知道馬克思的博士論文研究的是什么嗎?你知道馬克思思想中和古希臘以及基督教的關(guān)系嗎?
如果你對馬克思本人在講什么都不清楚不了解,你怎么用馬克思的思想來改造社會創(chuàng)造未來?你改造的社會創(chuàng)造的未來是馬克思最初設想的美好世界嗎?會不會跑偏?所以復旦大學哲學系教授丁耘就打了個比方,他說:“這就像關(guān)公的青龍偃月刀很有威力,可是如果你連扛都扛不起來,那怎么發(fā)揮它的威力?馬克思主義亦如是。”
在“經(jīng)典與解釋”系列中,甘陽、劉小楓專門選編了一套“馬克思與西方傳統(tǒng)”系列叢書,以表示他們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我們今天恰恰需要強調(diào),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是西方思想傳統(tǒng)的產(chǎn)物,”中山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長甘陽說,“而且離開西方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很多的東西完全不可能理解,就是對馬克思的理解本身要放到西方傳統(tǒng)當中去看、深入地研究,才可以得到更深的理解。一個脫離開馬克思主義,很多東西的理解都是片面的?!?/p>
雖然丁耘認為,在現(xiàn)實的語境中理解馬克思同樣重要,但是厘清馬克思的思想根源顯然是第一位的。南開大學哲學院副院長陳建洪就強調(diào):“馬克思首先是一個德國人,是一個歐洲人,是一個西方人,是一個猶太人,他的思想要放在整個西方的思想傳統(tǒng)里面來理解,無論他多么反傳統(tǒng)?!?/p>
正是在孟德斯鳩的意義上,馬克思開始思考一種歷史學說,并將人們謀生的手段——經(jīng)濟——視作一種社會形態(tài)的基礎。而在政治經(jīng)濟學的領(lǐng)域,更重要的馬克思經(jīng)濟理論開始脫胎于亞當·斯密——一位用火眼金睛發(fā)現(xiàn)“看不見的手”的人。在亞當·斯密的《國富論》中,不僅促進著個體的自然自由,而且預示著日后馬克思關(guān)于“政治基礎”與“上層建筑”的著名決定論。
中國為什么沒有古典學系?
劉小楓和甘陽近年一直在努力的一件事就是在中國建立古典學系。早年在西方游學的甘陽一直心里納悶:為什么西方所有的大學都有古典學系,唯獨中國(包括港澳臺地區(qū))的大學一個都沒有?
研究之后,甘陽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完全是英國人一手造成的!為什么?清末,當時在中國創(chuàng)辦高等學校的英國人認為中國是殖民地,不配學習西方人類最精華的學問。他們心里的小算盤是:你們殖民地的次等人種,學些科技、醫(yī)學,學些外在的技術(shù)就可以了,哲學,那可是我們西方高等人種才能懂得的精深微妙之學,給你們學會了那還了得?
上圖:洋洋350卷的“經(jīng)典與解釋”。
“大學有沒有古典系,我認為涉及到一個文明在人文方面的尊嚴,”甘陽說,“這涉及到你是不是真正地重視自己的古典傳統(tǒng),把古典傳統(tǒng)當成自己核心的要素?!?/p>
所以,在甘陽看來,“從古典重新開始”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業(yè),沒有這樣一個資源的話,人,基本上只是流行的應聲蟲而已,你沒有一個根基發(fā)展真正具有批判性的思考。
那么問題來了。在西方,古典學當然是學習西方的古代經(jīng)典,要是在中國呢?假設中國能成立古典學系,在古典學系就讀的學生是只讀西方圣賢書,還是連中國的孔孟之道、老莊之學、禪宗唯識一并納入其中?甘陽給出的解決方法是學三樣:一是中國古典學,二是西方古典學,三是比較古典學。
劉小楓最大的感受是最近五年來西方學界對他們在中國推行古典學建設的緊張感:“有一位古典學系拉丁文的專家,他來采訪甘陽后回去,居然對我們是大肆抨擊?!泵艿慕裹c其實就在于,如何在古典學系中擺放中國經(jīng)典的位置?西方學者有一種偏見,覺得你們中國的典籍,怎么能在我們最重要的古典學系中來學習呢?這是中國民族主義的想法!在古典學系中當然應該只學西方經(jīng)典。而在劉小楓、甘陽看來,把中國的古典提高到和古希臘、古羅馬相同的位置,這太天經(jīng)地義了,為什么不可以?
“中國先秦的經(jīng)典,當然可以和古希臘羅馬相比,”甘陽激動地說,“如果不比他們高至少不低于它們,這是不言而喻的問題。這也是現(xiàn)在我們努力的目標所在,但是對相當多的美國民族主義者來說這個是不可行的,這是真正的問題。我不反對全球化,不反對以我為主的全球化,我強調(diào)中國經(jīng)典最好,中國古典學和西方古典學放在一起,這會相得益彰,而且越是研究中國越不覺得西方的重要性,有很多問題在一個對比的情況下會突出中國思考的傾向,能夠更加地敏感,沒有這樣一個參照系比較的話,反而我們會對中國的一些問題習以為常化了。在西方的對照下發(fā)覺中國古人的思考是多么的有深度,很多的問題早就想過了,我覺得這一點是我們比較強調(diào)的。”
古今、東西之爭,爭得頭破血流,什么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也是陳詞濫調(diào)。還不如靜下心來,多讀一些經(jīng)典,用自己的眼睛看這個世界?!敖?jīng)典與解釋”這套叢書,基本上可以看作是上世紀80年代劉小楓、甘陽主編“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的延續(xù),只是,從當年以譯介西方現(xiàn)代學術(shù)為主,變成了現(xiàn)在從西方古典重新開始。
這種重新開始,既是一種回溯,也是一種前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