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蕓
摘 要:兩種不同的文化或文明的沖擊造就了李安與眾不同的視野和氣質(zhì),他在90年代的多部經(jīng)典作品均體現(xiàn)了對移民群體的關注,其中對于在中西方文化語境中“父親”的刻畫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視角和研究價值。在中國傳統(tǒng)父權文化面對西方現(xiàn)代家庭倫理體系的沖擊時,“理想之父”逐漸被消解成“惡父”,直至后來以父親的妥協(xié)結束。在父親權威消解的背后是整個群體的失語。
關鍵詞:文化沖突;身份構建;華裔;倫理;父權文化
隨著華裔文學的興起,講述華裔生活的電影也開始層出不窮。在視覺時代,電影作為一種新興媒介,用來闡釋人物關系、刻畫人物心理,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叭藗儫o論在主觀上如何鐘情文字、抵制圖像,如何貶低電視劇的藝術屬性,都無法回避它在文化領域和日常生活空間里迅速崛起的事實以及它所發(fā)揮的巨大作用,從而也就無法回避對電視劇這一新興藝術和文化事實的考察研究?!保铻]:291)而電影作為和電視劇同質(zhì)的主流媒介,因其影音特性,在塑造形象方面甚至比文學更深刻、具體和直觀。這些電影通過討論華裔的自我身份探尋和建構過程中引發(fā)的矛盾與沖突,為華裔這一群體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從90年代開始,反映華裔生活的電影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例如李安的《推手》和《喜宴》,還有后來的《刮痧》、《面子》和《少女小漁》等。這些電影通過美國最發(fā)達的大眾傳播方式——電影,有力地幫助華裔在文化的夾縫里重建自己的身份。
李安的很多部作品都表現(xiàn)了對于“移民家庭”生存困境的強烈關注,文化“漂泊者”的身份也成了他討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倫理矛盾、東方與西方的文化沖突的動力。縱觀他的電影敘事,影片都從不同側面反映了一名在美國打拼的華人導演的文化身份認同,書寫了作為他者族裔的華人在歐美主流社會中,將電影藝術作為中介,與種族主義、種族偏見、性別歧視等所展開的奮斗(黃丹:42)。
從李安90年代的反映中美文化沖突的電影不難看出,他把父親的形象設定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如果從中國的傳統(tǒng)價值觀來看,這幾部作品的父親都屬于理想之父。首先,他們均具有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例如會寫書法,會打太極,會烹飪傳統(tǒng)的中國美食;其次,他們都有著勤勞節(jié)儉,艱苦奮斗這些傳統(tǒng)的優(yōu)良品質(zhì);另外,他們恪守中華傳統(tǒng)觀念,非常重視“家”在維系親情中的重要作用,所以他們都有著傳統(tǒng)的關于家的觀念,例如傳宗接代、養(yǎng)兒防老、尊老愛幼等等。因此,這幾位父親具有的這些特質(zhì)如果置于中國這個大環(huán)境下,是理想之父的形象。但如果放置于美國的環(huán)境下,就會漸漸失去自己的聲音,只能妥協(xié)最終被消解。
《推手》中的朱父是長年生活在大陸的太極拳教授,是中華傳統(tǒng)的象征,從他房間里掛著的一把劍就可見一斑;另外他愛聽京劇,喜歡打坐,不僅擅長用太極拳來讓自己強身健體,還樂于把這一傳統(tǒng)文化傳授給他人,他還懂得利用傳統(tǒng)醫(yī)術為別人診斷病情等等。憑借這些簡單的信號,我們就可以看出他在影片中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人物。而兒媳婦瑪莎,作為一個美國女作家,又是素食主義者,她是西方現(xiàn)代文化的代表。朱父因語言不通,外出不便,整日在家練功;于是他和兒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他們卻從來不交流,形同路人。朱父的生活方式在兒媳看來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到后來作為矛盾交叉點的兒子朱曉生和小孫子都站到了西方文化的一邊,朱父感覺家已經(jīng)不再是家,自己已無容身之地,為了不再“為老不尊”,他選擇了出走,到中國城靠洗盤子維生,來維護自己的尊嚴。當他在洗盤子的餐館和老板大打出手,隨后被兒子接出警察局時,已深知“三世同堂”的天倫之樂已經(jīng)遙不可及。面對西方強勢文化的沖擊,朱父這一傳統(tǒng)文化中權威的象征,只能沉默地隱退,用妥協(xié)和退避的方式來達到雙方的和諧。而推手這一太極手法也是朱父這種退避的隱喻,電影中兒子朱曉生曾說:“對爸來說,太極拳是他逃避苦難現(xiàn)實的一種方法,即他擅長太極,不過是在演習如何閃避人們”。推手就是練習怎樣以便保持自己的平衡,一邊讓對手失去平衡,從而借機打敗對方。它不依靠硬逼硬頂硬打取勝,而是在調(diào)和和軟磨至己順人背時,才抓住時機發(fā)功取勝(周斌:47)。面對語言不通,文化差異,以及兩代人觀念的不同,失聲的朱父選擇了用“以柔克剛”的方式來化解矛盾,這反映了男性移民在面對無可調(diào)和的沖突時的無奈之舉。
而李安的另一部作品《喜宴》中的高父又是另一種理想之父的形象。他曾是揮斥方遒,指揮千軍萬馬的師長,從其言行就可以看出來其身份地位:走路昂首挺胸,衣著一絲不茍。他非常愛好書法,也重視面子,這不僅表現(xiàn)在對兒子婚禮的排場吹毛求疵,還表現(xiàn)在假家兒媳威威對他的書法的贊賞時,他毫不掩飾的喜悅。雖然他在年輕的時候受人尊敬,但到了以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兒子能到在異國他鄉(xiāng)對這個家庭延續(xù)香火。這和兒子的同性戀身份以及受美國文化影響的個人主義價值觀背道而馳。后來在一次兒子和同性戀伴侶賽門的爭吵中,假裝聽不懂英文的朱父明白了兒子的同性戀身份,一時難以接受而使他中風發(fā)作。這象征中國傳統(tǒng)父權文化在接受西方現(xiàn)代家庭倫理體系的時候需要承受的痛苦。因為若是承認了兒子是同性戀,就相當于接受了他無法替家族傳宗接代的事實。從此以后朱父為了維護家庭表面的正?;?,對于知道兒子的同性戀身份一事閉口不提,這種沉默使得兩種沖突的文化在表面上達到了一個和解的狀態(tài)。但這種沉默也是一種妥協(xié),一種父權的去勢。
理想之父的消解的根源,除了東方主義所宣揚的帝國主義對于移民群體的壓迫,還有可能是因為中西方對于父親形象的不同讀解。在中國,孔子宣揚的禮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孟子也著重強調(diào):“君臣有義,父子有親,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所以父親也成了權威象征的代名詞。因為宗法制度使父權和君權相結合,“父子”關系就演變成“君父”與“臣子”的關系。這種關系凌駕于個體之上,社會會迫使我們超越自身;我們也因而必須強行遏止我們的某些最強烈的本能傾向(涂爾干:231)。因此無論社會如何發(fā)展,環(huán)境如何改變,父權都是穩(wěn)定的,其結果就是在中國一般不會有反抗父權的思想。儒家思想影響下的中國宣揚的是一種神圣而莊嚴的父子關系。兒女對父親的絕對服從透露著一種責任,這種責任與家族、民族的傳承與發(fā)展緊密相連,不涉及個人的情感、意志、人性等方面。這種傳承不僅表現(xiàn)在傳宗接代和延續(xù)香火方面,還表現(xiàn)在對于文化精神的傳承。
西方對于父權的讀解和男性身份的構建從一開始就與傳統(tǒng)的中國截然不同。自從民主在雅典誕生,平等的思想就深入骨髓。西方人認為父親沒有無上的權威,反對父權的思想被他們注入了政治的含義,他們認為這和反對基督教等的專制統(tǒng)治相提并論。所以“弒父”也是西方文學中常見的一個母題,而在東方,這種母題今本上是不會在文學中出現(xiàn)的,因為父權如天,是絕對不可以忤逆的。當被尊為天的父親被轉移到西方這個大背景下,曾經(jīng)的光環(huán)就消失了。
李安的這兩部通過父親形象來表現(xiàn)文化沖突的電影,表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具有權利“合法性”的父親,在面對西方文化沖突時,其“合法性”收到個體由服從到反抗的行為變化。在順從和掙扎的過程中,正是父權秩序?qū)τ趥€體追求自我意識的身份壓抑的表征。(黃丹:53)
因此在這一傳統(tǒng)中國的等級制度之下,個體身份的認同在這一社會框架束縛中成為巔撲不破的固定模式。而在西方的語境下卻遭遇了滑鐵盧一般的失敗。這種父權的消解,隱喻了華裔男性主體在試圖適應美國社會的同時,受到了異己文化的沖突帶來的陣痛。
參考文獻:
[1]黃丹.論李安電影的身份意識與文化認同[D].三峽大學碩士論文,2010.
[2]毛凌瀅.從文字到影像:小說的電視劇改編研究[J].世界文學評論,2009,(2).
[3]涂爾干.亂倫禁忌及其起源[M].汲喆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簡介:重慶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