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冬詩七首

◆長安·長安

最后一次回眸，終于看見你回來

看見，三月的桃花還開在當(dāng)年

那一聲秦腔在流年中泛舟而來

你不提及過往，不提及那個僅有的時間

僅有的催眠。我們都不說話

任風(fēng)小心搖曳，涉過皺紋，泊在歲月中央

親愛的，我想知道這些年

你在長安城里，是不是還等著最初的人面桃花

晨鐘暮鼓是否還如當(dāng)年，夜夜唱晚

連那些打更的人啊，業(yè)已散去

你劍舞西風(fēng)的姿勢

還要堅持多少年

◆我們的日子

1

秋天什么時候走的？她狠心帶走了青鳥和蝴蝶花。

大地在一夜之間蒼老，時不時咳嗽幾下。

更多時候，他蜷起身子，陷入沉默。

真巧，云中有人捎書來：我們的日子，需要詩意的滋潤和祝福。

這句子，只看了一眼，桃花便開遍了山坡。

2

我無法說出這其中的玄妙。親愛的人。

從一眼蒼翠到群山金黃，終至零落。

一些聲響在心頭擊打、盤旋，縈繞不去。

我終于明白，它們都是你積攢的柴，只存放在我途經(jīng) 的路上。

這積攢，這火焰！

所謂的堅不可催，原來，只是假象。

當(dāng)你擁我入懷，當(dāng)我把你的頭顱抱緊。

當(dāng)內(nèi)心的轟鳴被你一一承接。

……我無法準(zhǔn)確的說出這是哪里，但我確信我踩到了 腳下的陸地。

3

多么幸運，那些默契和呼應(yīng)，跋山涉水穿越萬千人，抵 達對方。

如此切近，我所需要的，永遠是你給予的。

如若可能，我愿意變成一只泣血的荊棘鳥，只為愛情 歌唱，

那供我放歌的枝頭，便是你的肩膀。

如若某日我把一切放下，我們在云之南，建一處木頭 房子，臨水而居。

種一院花草，擺一把老椅。在有月亮的夜晚，飲酒。

在起風(fēng)的早晨，賴在床上說悄悄話。

4

我從沒告訴過你呢。

心里這萬千情結(jié)，我只寫在唐宋朝的青磚墻上。

“你若尋來，我便隨你去。”

每一次，想著你在來的路上，它們便已怯怯紅潤起來。

5

光照流年，流年無聲。

為甚么，你來的這么遲。因為等不到你，我已流落別處。

然，你來，我已盈眶。你看，你由遠而近的馬蹄聲聲，

我忍不住打開門窗張望，又有了面朝大?？创号ㄩ_ 的懷想。

并因此對莫測的人生充滿好奇和感激。

對每一個路人心懷親切。因此在痛苦里澆鑄熱愛。

這熱愛，使每一個黯淡的日子閃閃發(fā)亮。

從此，詩意注定和你有關(guān)。

有人說，詩是疼痛的以血的方式唱的歌。

也因此，我對痛格外敏感。

6

在幸福和痛苦間懸蕩，無計可施。

我深深知道，你不習(xí)慣錦衣夜行。

不習(xí)慣只在唐宋詞里和我相會。

不習(xí)慣，在夜的黑里，做打唱念。

是的，我想的我要的，也遠遠不止這些。

最美的是無法說出的。你是我永遠無法抵達的部分。

我在你斬釘截鐵的信仰面前，顯出卑微。

紅顏與壯志，太息此流年。我還能說甚么呢。親愛 的人！

紅塵幽深，我找不到出口。紅塵這么重，我搬不動。

◆別了，故鄉(xiāng)

1

我要說的是告別

這是你不知道的事

走之前

要先挖個洞穴

還要挑個好日子

可是春天適合播種

能把它們埋在哪里呢

我珍藏多年的蜜糖，蓮心和青鳥

別再猶豫了，扛上鋤頭

趕在黎明到達之前

我已備好酒水，燒紙

這些年，村里的人已陸續(xù)離開

沒必要憂傷

不，還是陽光明媚些好

在去的路上，順手采擷杏花，梨花

桃花就免了吧。有人說它像火焰

有人說它是春天咳出的血

一路走一路想

時光飛逝

2

這個春天

小南風(fēng)，輕手輕腳的來

不由分說，將我席卷其中

多么輕。云端之上

與風(fēng)耳語，帶我走，越遠越好

一支天籟，正在響亮地唱

好不容易走到這里

這是哪里？風(fēng)不知去向

一夜薄眠，用力地，將他鄉(xiāng)當(dāng)故鄉(xiāng)

語言的口袋很淺

裝不下三個字

你可知道，這么多年

我的力氣仍不夠挖一處墓穴

一想到我要親手埋下什么

便止不住? 蜷縮一團

◆是風(fēng)與葉子的距離，還是什么?

風(fēng)打過來，秋涼的時刻到了

請原諒我正在退避

你也許不知道，我過于敏感的神經(jīng)

如那些枝椏對每一絲微動，提前預(yù)知

有時故意愚鈍，便決定做一棵樹

在溫和的風(fēng)里，對一切動靜，置若罔聞

更多時候，對那些冷的，像一片葉子一樣敏銳

我仍然記得你出現(xiàn)的時候，整個原野都被你搖響了

想告知所有的風(fēng)，“我是你的，其他人不必經(jīng)過我”

顫栗，順從，密不透風(fēng)，只愿為你守身如玉

這決定太過激烈。無疑要殺死你秉持的自由

愛是繩索，還是桃花源？

我不怕被捆綁，也不懼沉陷

你不動聲色，這并不讓我羞愧

我想，你的目光在更高遠處

掠過山脊的那些凌厲，是武器

樹梢上的停留，一定是疲憊了

我仍然相信暗夜里你灑落在我肩頭的雨水

咸澀的，故鄉(xiāng)泥土的氣息，讓我心疼

可你該知道，我不喜歡間隙，那些重疊

一定要足夠密實。除非陽光照進來，光與影的交談

惟有我能領(lǐng)會

◆萬物緘默，我甘愿是其中一枚?

1

往深里走吧，再深一點

每一條通往山里的路

都有神的指引

進山的人，請低下頭來

把目光調(diào)至柔和

不要這么看著我

我不是外鄉(xiāng)人，我是你們當(dāng)中的

那個拾柴的人，放牛的人，扛著鋤頭的人

這些年，我外出只是替你走走

你不愿走的那條路罷了

你看，此刻萬物緘默

我便是其中一枚

2

十月，風(fēng)聲漸緊

我的紅河谷

一夜之間烈焰滾滾

很多人來過

大聲談吐之后離去

沒有人在意

林子上空有灰褐色鳥群

拋下一地哀鳴，便迅疾遠循

看啊，你看這密密麻麻的鋪陳

多像我們無從說起的宿命

◆當(dāng)厭倦來襲……

很多個傍晚

我獨自在九樓，等夜色將我擺渡

欲望廣場，隨著杯中茶一起沸騰

這讓我厭倦

我告誡自己，若干年后

絕不混跡其中

扶著酒杯看一些人生沉入江底

另一些人生被月色照亮

一飲而盡還是高談闊論

站在岸邊

我忽然對滔滔不絕產(chǎn)生厭倦

很久了。除過詞語

沒有人看到我心事重重

無數(shù)次，我一個人在夜里念念有詞

醒來突然對無休止地尋找產(chǎn)生厭倦

我的某一部分，是否永遠在遠方？

……我已喪失尋找的熱情

你說我消極

我承認，越來越喜歡

暗啞的事物

喜歡久久地坐進黃昏

雨水從窗簾后面，一躍而入

你抱著我，仍喋喋不休

我關(guān)閉雙唇，我從我中，抽離

重新懷念那個用眼神和我相愛的人

自此我決定

嘴唇的功能

我要更節(jié)省地用

◆我和我最后的倔強??

1我不習(xí)慣陳述。至今沒掌握挽留的姿勢

決定離開之前，風(fēng)暴在胸膛嘶吼

我一次次按住……

風(fēng)中有鹽粒，碎石，不閃躲不喊疼

在一去不返的路上，我比十二月冰冷

比殺手麻木不仁。與你，比天空更遠

——不，這都不是真相！

2再一次回到村里，在坍塌的老屋前坐下來

菜園子在我童年的土炕上郁郁蔥蔥

這背陰的一隅，如同我的倔強

……突然想念你。

父親，請原諒我。除你之外，我還想念另外的人

除你之外，有些淚水是為別人而流……

不，我不能撈出這些

仍將它們和石頭一起，沉入大海！

3我是誰？時而輕盈如虹，轉(zhuǎn)身暮氣重重

我已死去很久。你是否還在人世？

我重回人間，隱身走過多年

我拒絕完美，我有毀滅一切的氣質(zhì)

我已不太記得當(dāng)年如何走過黃昏的橋頭

我們是不是同時葬身那片火海，或是各自守著故土？

對于這漏洞百出的塵世，除了愛和恨

我什么也說不出。

作者簡介：吳冬，女，70后，河南三門峽人，現(xiàn)就職于某傳媒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