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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秀麗

    2015-02-21 05:30:22四川綿陽彭忠富
    北方作家 2015年2期
    關(guān)鍵詞:酒廠貸款

    四川綿陽 彭忠富

    小說

    賈秀麗

    四川綿陽 彭忠富

    三月初,乍暖還寒。一輛從晉熙城開往安州的早班車上,坐滿了穿著冬裝的男男女女。賈秀麗坐在車窗邊,軟軟地靠在椅子上,座位下塞著一個大包,里面是她買給娘家小孩的零食。她用手在窗玻璃上一陣劃圈似的亂抹,熱氣逐漸散去后,窗外的行道樹、油菜花和麥苗從眼前一晃而過。又是一年春來到,但賈秀麗心里卻有些空落落的,似乎想抓住點什么,攥到手上的卻只是虛空。唉,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收回游離的目光,看著滿車匆匆的旅人,禁不住有些傷感。

    賈秀麗已經(jīng)有幾年沒有坐這趟班車了,以前回娘家,都是兒子夏天開著林肯越野車送她。她想不通,夏天的商務(wù)酒店、家具賣場、布藝超市經(jīng)營得好好的,沒想到這么快就垮了,幾乎沒有絲毫征兆。近段時間,每天都有親戚給賈秀麗打電話,問夏天到哪里去了?那些貸款好久才能還完。信用社的人說再不還款,就要把他們這些擔(dān)保人通通告上法庭,要么還款,要么坐牢。賈秀麗哪敢說真話呢,再說她也不知道夏天帶著那個風(fēng)騷的女出納跑哪去了。她只能在電話里搪塞一番,勸大家不要著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春節(jié)過完了,賈秀麗打算回娘家去看看老親戚們,順便代夏天道歉。人都有遇到爬坡上坎時,現(xiàn)在夏天就是這么回事,希望親戚們諒解下,再給他些時間來籌款。想想前兩年呼風(fēng)喚雨的日子,再想想夏天可能面臨的牢獄之災(zāi),賈秀麗不禁悲從心來,她趕緊掏出紙巾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好在大家都是萍水相逢,有誰又會在意這個老嫗為啥掉眼淚呢。

    自從得知夏天和情人攜款不告而別后,賈秀麗眼窩深陷,整夜睡不好覺,頭發(fā)白了大半。為了免得大家擔(dān)心,她花了幾十塊將頭發(fā)染成了咖啡色,燙了個蘑菇頭,看上去精神抖擻?!翱蓱z的天娃子,不知道,他還能在外面躲好久?背了一屁股帳,幾輩子都還不完,這可怎么辦???”賈秀麗想到這些,就不寒而栗。

    賈秀麗最怕欠賬,不管是欠集體的,還是欠私人的。家里有賬沒有還完,她瞌睡都睡不好。夏連華說賬多不愁,虱多不咬,如果你借了一千萬,銀行還會隔三岔五來看你,把你當(dāng)爺一樣伺候著。他們怕你想不開,那就成壞賬了。賈秀麗批他是白日做夢,銀行憑啥借給你一千萬啊?你長得漂亮,或者你是行長他老子。賈秀麗愛面子,窮也要窮得

    有骨氣,她受不了別人從頭到腳看她那種鄙夷的眼神。就像在醫(yī)院打B超,全身旮旮旯旯都被醫(yī)生翻了個遍,毫無尊嚴(yán)。

    晚上回家吃飯后,已經(jīng)十點過了,等娃娃們都睡著了,夏連華摟著老婆激動地說:“秀麗,我想在信用社貸款,買輛拖拉機跑運輸!”賈秀麗一聽,像觸電一樣立刻坐起來說:“貸款,貸多少?開拖拉機,你又不會,萬一撞死人怎么辦?”夏連華一聽,就知道婆娘不同意,只好嘟嘟囔囔地說:“聽說,聽說要貸一萬塊。不會開拖拉機,我,我可以學(xué)嘛!咋會運氣那么孬,一來就把人撞死了。你不同意就算了,不要咒我出事嘛!”賈秀麗一聽要貸一萬塊,只感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一萬塊是啥概念,夏連華這種泥水匠,在外攬活干,從早晨八點做到下午六點,主人家管兩頓飯,一天只能掙到十塊錢。夏連華一年三百六十天不休息,要整整干三年。期間不吃不喝,才能攢下一萬塊。但是有哪個泥水匠,成天都有活干呢?

    “老娘不同意,隨便你!你還是老老實實耍磚刀,搞你的泥水匠!那才是正路!”

    “那我們,貸款買條水牛吧!我會犁田,每年農(nóng)忙給鄉(xiāng)親們犁田,也可以掙些錢?!毕倪B華兩手抓著賈秀麗翹鼓鼓的奶輕輕捏著,他不死心,又提出了新的建議。其實買輛拖拉機,除了跑運輸外,最主要的也是掙些犁田費。

    左也不同意,右也不同意,夏連華氣得夠嗆,他收起雙腿,就把賈秀麗掀了下去。他大聲地吼起來:“你這個人,硬是牛腦殼,一根筋!”賈秀麗毫無防備,一下子趴在床邊上,額頭差點撞到床沿。她勃然大怒,爬過來使勁在夏連華的大腿上擰了一把,狠狠地說道:“牛腦殼!你給老子再說一遍,老子要你好看!”賈秀麗說完,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爱?dāng)初結(jié)婚時你咋保證的,才過了幾年,你說話就不算話了?”夏連華知道老婆的厲害,趕緊不做聲了。那天夜里,賈秀麗把鋪蓋全部裹在了自己身上,夏連華冷得哆哆嗦嗦地牙齒直打架,只好蓋上那件軍大衣蜷縮在床頭,聽了一夜耗子在屋頂上吱吱吱的叫聲,好歹挨到了天亮,趕緊起床。

    夏連華在大鍋里煮了一鍋豬食,又在小鍋里煮了半鍋紅苕稀飯,然后把夏天叫起來,準(zhǔn)備上學(xué)。他草草地刨了幾口稀飯,就趕緊騎著自行車到鄉(xiāng)場上信用社去找邱楓,告訴他自己不敢貸款,老婆不同意?!鞍Γ舷?,你還是個男人嗎?啥子都聽婆娘的,你咋個才能發(fā)財嘛!現(xiàn)在政府包產(chǎn)到戶,鼓勵搞活經(jīng)濟,貸款不要擔(dān)保,不要抵押,不要利息,你在哪里找這樣的好事。過幾年政策一變,你想貸都貸不到!”邱楓看著垂頭喪氣的夏連華,開導(dǎo)他說。

    “婆娘又歪又惡又不讓人說,沒辦法,遇都遇到了。我也沒有發(fā)財?shù)拿?,就靠自己這雙手,勤勞致富吧!”夏連華邊說便快步走出了信用社。大廳里傳來幾個營業(yè)員嘎嘎嘎的笑聲?!芭吕掀牛@就是五大隊那個耙耳朵!”夏連華假裝沒有聽到,飛也似的騎著自行車回家后,簡單給賈秀麗交待了下,就又騎著自行車去做泥水匠了。

    賈秀麗比夏連華小十來歲,彎彎眉毛丹鳳眼,瓜子臉,臉上一粒蚊子屎或者雀斑也沒有,白白凈凈的。柳條腰,翹屁股,走起路來胸前一雙奶子顫巍巍的,哪個男人看了都眼饞。按理說,像賈秀麗這樣的尤物,夏連華連給他提鞋子的機會也沒有??墒朗码y料,賈秀麗成分不好,是“四類分子”的女兒。那年她二十六歲了,曹家庵的王媒婆費盡口舌,也沒有給她找到合適的人家。不是沒有小伙子想跟她結(jié)婚,實在是沒有人敢跟她結(jié)婚,他們怕受牽連。王媒婆不想砸掉自己的招牌,東打聽西打聽,終于在二圣宮了解到有個退伍軍人夏連華,三十六歲了還沒有討上老婆。在大隊上當(dāng)民兵連長,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丟進(jìn)去一個石子都會穿墻而過。王媒婆覺得夏連華不錯,跟賈秀麗還算般配,窮是窮了些,但其他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窮嘛!

    王媒婆帶上雙方照片兩頭跑,跑了五六趟,又約兩人在火神廟壩子見面,兩人都沒有啥意見,這事情就算有眉目了。賈秀麗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嫁過去后,夏連華一切都要聽她的。夏連華一聽這叫啥條件呀,“男人是個耙耙,婆娘是個匣匣”,周圍鄰居哪家男人不聽女人的?不過大隊書記不滿意了,他聽了夏連

    華要跟一個“四類分子”的女兒結(jié)婚后,找到夏連華說:“小夏,你是民兵連長,很有政治前途,等我退下來后,這大隊書記就是你的。女人重要還是前途重要,你要考慮清楚哦!”夏連華一聽就惱了:“我今年三十六歲了,連女人是啥味兒也不知道,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這樣吧,這個民兵連長我不當(dāng)了,反正也莫啥油水?!闭f完,夏連華拂袖而去。

    賈秀麗聽說夏連華為了跟自己結(jié)婚,連民兵連長也不當(dāng)了,非常感動,當(dāng)即要求趕緊辦結(jié)婚證。夏連華求之不得,當(dāng)年臘月間,在家里請了幾桌客,就抱得美人歸了。

    賈秀麗想管家,也會管家。她嫁過來后,把家務(wù)料理得井井有條,夏連華的日子一天一個樣,他走路都在美滋滋地哼著,“毛主席的戰(zhàn)士,最聽黨的話。哪里需要哪里去呀,哪里需要就出發(fā)……”有好事者問他,“老夏,你是聽毛主席的話還是聽婆娘的話?今天你給我們說清楚?!毕倪B華一聽,就火了:你不聽婆娘的話,婆娘今天晚上讓你睡豬圈去!”夏連華覺得,只要賈秀麗說得對,聽婆娘的話也沒有什么錯,反正她也是為家里好。

    賈秀麗會持家理財,這應(yīng)該是一種遺傳。他的父親賈清遠(yuǎn),綿陽軍政學(xué)校受過訓(xùn),晉熙大山里剿過匪,一九四六年是國民黨山防總隊的一名上尉軍官,管著幾百號人呢!在曹家庵場鎮(zhèn)上,火神廟那條街,有十來個鋪面都是賈家的,賣曲酒、藥材、山貨和布匹,每天日進(jìn)斗金。每到初一十五,各個商鋪的賬房先生就要到賈府來報賬,收入好多,支出好多,人員工資好多,都是賈夫人在經(jīng)管。賈夫人算盤珠子噼里啪啦一撥拉,每個子兒都算得清清楚楚的,任何人也不敢在賬目上搞鬼。在曹家庵鄉(xiāng)場附近,賈家還有百來畝良田和一棟大宅院,家里每天都有二十來個長工、傭人吃飯。

    那陣子,賈秀麗剛兩三歲,家里的奶媽抱著她出去玩,逢人就說:“這是我們家二小姐!”誰知沒過兩年就不行了,賈清遠(yuǎn)在一次通宵賭博中輸紅了眼,把自己的房產(chǎn)、田產(chǎn)和鋪面全部押了上去,這可真是一場豪賭??!沒有人勸得住賈清遠(yuǎn),他已經(jīng)喪失理智了!對手是成都有名的賭王,賈清遠(yuǎn)中了別人的千術(shù),輸?shù)靡回毴缦?,覺得無臉見人,走出賭場后,開槍自殺了!

    賈家人全部被趕出了那棟宅子,賈秀麗的母親本來有病,遭此變故,一口氣沒上來就撒手而去了。剩下幾個子女,解放后都下放到曹家庵的生產(chǎn)隊學(xué)習(xí)、勞動,飽一頓饑一頓,大的盤小的,一個個總算慢慢長大了。

    賈秀麗鬧不明白,好端端的家怎么說沒就沒了,而且生活一落千丈。鬧不明白也得繼續(xù)活下去,自己家境不好,嫁誰都是嫁,能夠嫁給夏連華這樣的退伍軍人也不錯。身體好,會泥工活,懂得惜疼老婆,最主要的就是聽老婆話,老婆讓他向東他不得向西。

    賈秀麗很滿意,可是日子久了,她總是想起兒時家里富麗堂皇的日子來,就隱隱有些失落?!拔壹耶?dāng)年好富裕啊,我是有錢人的女兒!”賈秀麗就開始琢磨,怎么樣也讓自己的家庭富裕起來。但是她越琢磨越害怕,父親賈清遠(yuǎn)自殺,不就是因為他是有錢人嗎?有錢人就有人嫉妒,有錢人就會迷失自我,有錢人沒有好下場,還是窮點好,窮得光榮,吃孬點穿孬點,大家都一樣,誰也別笑誰。

    賈秀麗望著夏連華騎著自行車遠(yuǎn)去的背影,心想:“老夏做泥工,每天可掙十塊錢。一年就算做二百五十天,也是二千五百元;我在家里喂豬,年底賣幾根肥豬,也要賺一千來塊。這樣一來,幾年時間后,就可以把這院草房,換成敞亮些的瓦房了。貸什么款嘛,風(fēng)險太大了,你以為信用社是你家開的嗦!”

    第二年國慶節(jié)。那天晚上,賈秀麗炒了幾個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喝酒。夏連華絮絮叨叨地說,村里的張廣成貸了五千塊錢買牛,蔣恒毅貸了一萬塊錢買拖拉機,最厲害的是七大隊的鄭華泰,貸了二十萬塊辦酒廠。賈秀麗生氣地說:“老夏,你不要跟我說這些,我還是不同意你貸款。勤勞致富,我們只能靠自己的雙手才能發(fā)家致富。你說這些人貸款那么多,他們要是將來還不起貸款怎么辦?父債子還,幾輩人都不得伸展,想起這些我腦殼都麻了。你說那個鄭華泰辦酒廠,你看見他從信用社取走了二十萬塊嗎?二十萬哪,十元錢一張的票子,起碼要用籮兜擔(dān)幾挑?!?/p>

    夏連華用筷子在紅豆腐上蘸了下,伸進(jìn)嘴里抿了抿,一仰脖子吞下半杯燒酒,嘆了口氣說:“秀麗,你總是不相信我。我說這些,并不是怪你沒有同意我貸款,而是說這個世界上膽大的人太多了。脹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們膽小點也沒有錯,大不了我每天晚上用紅豆腐下酒嘛!不瞞你說,我今天就在鄭華泰的工地上做工,活路很多,要做兩三個月。鄭華泰也是我的戰(zhàn)友,大家現(xiàn)在都叫他鄭廠長了,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擁的,威風(fēng)得很哩!”

    賈秀麗聽到這里,心里咯噔一下,她也覺得自己有些拖夏連華的后腿。如果夏連華的戰(zhàn)友們都發(fā)財了,他還窮得叮當(dāng)響,這就讓人笑話了。于是她柔聲說道:“老夏,你莫眼紅。如果這些人都發(fā)財了,那么我們

    也趕緊貸款,好不好?反正邱楓在信用社當(dāng)信貸員,他可是你的鐵哥們?。 ?/p>

    夏連華無奈地說:“也只有這樣了,我們先觀察一下再說。最近村里有三個年輕人要跟我學(xué)泥水匠,你說答應(yīng)不?”

    賈秀麗高興地說:“好??!我就知道你的技術(shù)好,肯定會有人來拜師的。你手下有了人,也可以承包點活路,當(dāng)個小包工頭嘛!大兒子夏宇中學(xué)就要畢業(yè)了,上次我去城里開家長會,老師建議他考水電學(xué)校,畢業(yè)后國家會分配工作的。小兒子夏天這小子,成天只知道玩,老師三天兩頭讓我去學(xué)校站辦公室,挨批評。他才小學(xué)五年級,就無法無天,你說將來怎么得了?”

    夏天就坐在飯桌邊吃飯,聽媽媽這樣數(shù)落他,不高興地放下筷子,把碗一推說:“媽,我不吃飯了!你整天只說哥哥好,難道我就沒有優(yōu)點么?我將來一定會比哥哥有出息,我要掙一房子的錢,給你們在城里買樓房住,讓你們當(dāng)街上人,享清福?!?/p>

    夏連華摸摸夏天的腦袋,苦笑著說:“夏天,你今年都十一歲了,也該懂事了。再過十一年,你都可以討老婆了,說話還是摸到心口想一下。我們是農(nóng)村人,要想脫農(nóng)皮吃皇糧,除了念書和參軍兩條路外,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勸你,還是向你哥學(xué)習(xí),把成績搞好才是正事!對了,你今天的家庭作業(yè)做起沒有,拿來我檢查下!”

    夏天一聽說家庭作業(yè),一下子就蔫了。他吞吞吐吐地說道:“有幾道,有幾道應(yīng)用題,我,我做不起!”

    “作業(yè)沒做完,你還跟著熊狗兒在院子里瘋跑,哪樣重要都不知道了?”夏連華睜著血紅的眼睛,舉起蒲扇般的右手就要朝夏天身上放。

    賈秀麗猛地尖叫起來:“夏天,你爸爸要給你檢查家庭作業(yè),你就去拿嘛!”賈秀麗說完,使勁兒推了夏天一下,他一溜煙地就跑了。廚房門咣當(dāng)一聲打開,又重重地關(guān)上了,隨后傳來一陣嚶嚶的啜泣聲。

    賈秀麗叉著腰,盯著夏連華說道:“打,只曉得打!你這一雙手有輕莫重的,一巴掌下去,把夏天打出問題咋個辦!喝了二兩尼姑尿,你就不認(rèn)黃了,有脾氣你來打我!”

    夏連華看見老婆發(fā)火了,趕緊說道:“你站起來兇神惡煞地搞啥子嘛?我只是嚇嚇?biāo)?,讓他懂事點。娃娃不打不成才,你看你沒有爹媽管,成才沒有?我沒有爹媽管,成才沒有。我們的希望都在夏宇和夏天身上,我是希望他們兩弟兄,將來都出人頭地,我們當(dāng)媽老漢的,將來也臉上有光嘛!對了,你去把夏天找出來,勸勸他,他最聽你的話。”

    賈秀麗一聽也有些道理,于是趕緊去找夏天,這小子正躲在廚房的門背后,弓著身子嚇得瑟瑟發(fā)抖。賈秀麗一把將他摟在懷里,拍拍他的肩膀說:“天天,你爸說得對!你不認(rèn)真讀書,將來就跟我們一樣當(dāng)農(nóng)民,吃苦。媽不想你吃苦,媽希望你像外公當(dāng)年一樣,有錢有權(quán)有勢,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媽從來只在家里說你,在外面都說你好,你要爭氣,媽還想享你的福呢!”賈秀麗說完,又想起自己兒時的風(fēng)光來,禁不住又哽咽起來。

    夏天掙脫賈秀麗的懷抱,掏出手絹來,遞給母親。他信誓旦旦地說:“媽媽你放心,我就算將來沒有考上你們說的中?;蛘叽髮W(xué),也要做個有出息的人。”

    幾年后,鄭華泰的酒廠就垮了,這在二圣宮成了爆炸性新聞,大家成天都在議論。信用社天天追債,可是鄭華泰根本沒有錢還,只好乖乖地蹲班房。只有蔣恒毅買拖拉機發(fā)了財,成天跑運輸,很快就將拖拉機換成了大卡車。承包到戶幾年后,農(nóng)民們農(nóng)忙種地,農(nóng)閑外出打工,家里攢下了幾個錢,都爭先恐后地要將矮趴趴黑黢黢的茅草房,換成寬敞明亮的小青瓦房,有錢的萬元戶甚至開始修樓房,要過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小康生活。蔣恒毅的拖拉機成天都在拉建筑材料,忙得腳不沾地,早就將信用社的貸款還完了。他成了大家羨慕的致富能手。

    夏連華去找邱楓貸款,想開家砌塊磚廠或者買輛拖拉機跑運輸??墒乔駰饕豢诰突亟^了,說現(xiàn)在貸款卡得緊了,要么有人擔(dān)保,要么有抵押品,夏連華不夠條件,一分錢也沒有貸到。他后悔莫及,只能繼續(xù)帶著自己的徒弟們干泥水匠。好在修房造屋的人家很多,活路做不完,夏連華掙了一些錢,也修了一院大瓦房,剩下一下錢,自作主張給賈秀麗買了一對金耳環(huán),一條金項鏈。賈秀麗看著黃燦燦亮閃閃的金首飾,嘴上發(fā)火說夏連華先斬后奏,心里卻美滋滋的。

    賈秀麗說:“老夏,你還埋怨我,不允許你貸款不?”

    夏連華說:“咋會呢!你看鄭華泰貸款二十萬做垮了,現(xiàn)在班房里蹲著;蔣恒毅貸款一萬塊跑運輸又發(fā)財了。這誰說得清楚呀。要我說呢,貸款有利有弊,就像一把菜刀,廚子拿在手里切菜,歹徒抓在手里殺人?!?/p>

    賈秀麗放心了,她這才說道:“你不怪我就好!我覺得你貸款可能會沒什么風(fēng)險,因為你都聽我的。我是什么人啊,資本家的女兒,算盤都是立起在打,精靈

    得很!今后如果夏宇和夏天要貸款辦什么事情,我一定大力支持!”

    “貸不貸款都無所謂的。你看我們家,現(xiàn)在修了房子,不是還有三萬塊存款嗎?家里有存款,睡覺都踏實些!”夏連華安慰老婆道。

    夏宇水電學(xué)校畢業(yè)后,順利地進(jìn)入了晉熙縣內(nèi)的一家水力發(fā)電企業(yè)。那家企業(yè)剛剛創(chuàng)建,急缺科班出身的大中專生,夏宇很快就由技術(shù)員變成了科長,又由科長變成了分管技術(shù)的副廠長。電廠里的女娃子,都爭著幫夏宇洗衣服,有事莫事就來聊天,都想跟夏宇好。夏宇應(yīng)接不暇,最后選擇了來自安州的艾薇,她姑爹是晉熙縣委副書記,今后可能幫得上忙。

    夏天初中沒有畢業(yè),他不想再讀書了,他一看見那些代數(shù)證明題、英語字母就頭痛。夏天不想跟夏連華學(xué)泥水匠,也想到電廠來上班。雖說剛?cè)ナ桥R時工,要是將來轉(zhuǎn)正了,說不定也混個領(lǐng)導(dǎo)當(dāng)當(dāng)。

    夏天纏著夏宇,要他去找關(guān)系,把自己弄進(jìn)廠里去。夏宇給廠長提去了兩瓶茅臺酒,一條中華煙,這事就成了。兩個兒子都進(jìn)了國營企業(yè),而且還是電老虎這樣的好單位,老公又是包工頭,這小日子硬是越來越紅火了。

    賈秀麗給家里添置了彩電、洗衣機、電冰箱等家用電器,修了可以淋浴和泡澡的洗手間,裝上了抽水馬桶,鋪上了地板磚。賈秀麗有事沒事就用拖把把地板磚拖一下,拖得亮堂堂的,看見地上有一根頭發(fā)絲都要趕緊撿起來。

    “每天進(jìn)門都要換拖鞋,麻煩得很!”夏連華抱怨說。

    “你娃懂個屁,城里人不就是這樣生活嗎?這叫享受!”賈秀麗邊拖地邊說。

    “還有那個馬桶,有啥用嘛,我坐在上面硬是拉不出來,還是過去的露天茅廁好!解完大便,順手摘片樹葉子擦擦屁股就完事了,哪里需要啥子衛(wèi)生紙嘛!”

    “你還不如撿塊石頭解決問題呢?最近電視里放《凌湯圓》,旅店的幺師說‘樓下客,樓上客,聽我幺師來辦交接。要屙屎,有草紙,不要扯我的床笆子;要屙尿,有夜壺,不要在床上畫地圖;要放屁,有罐罐,不要在屋頭放悶煙兒。’那個胖娃兒劉德一,硬是搞笑得很哦!”賈秀麗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

    夏連華也笑了,老婆笑他不笑,當(dāng)心揪耳朵。不過他想:“如果這就是所謂城里人的生活,他寧愿不過,太麻煩了,太講究了。家里雖說干干凈凈的,但是出門就是機耕道。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上次他騎摩托車回家,拐彎的時候一不留神輪胎就剮黃鱔,整得他絆了一跤。農(nóng)民的日子難過啊,你不出去打工試試,保證你家里連油鹽錢都拿不出來!”

    五一節(jié)那天上午,賈秀麗正在喂豬,卻見夏天背著鋪蓋卷回來了,垂頭喪氣地站在院壩中央?!跋奶?,你這是咋回事?怎么背起鋪蓋回來了,不上班了嗎?”

    夏天把鋪蓋卷朝地上一放,甕聲甕氣地說:“叫你們家里安個座機你們舍不得,有啥事情也找不到人商量。電廠現(xiàn)在清退臨時工,哥哥出面找廠長也沒有用。”

    “清退就清退嘛,幾年都不轉(zhuǎn)正,一個臨時工,沒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一個月才掙幾百塊錢,還不如跟著你爸學(xué)泥水匠呢!那些跟爸爸學(xué)手藝的徒弟娃,現(xiàn)在有的在當(dāng)包工頭,有的去深圳打工了,隨便一個月也是兩三千塊。”

    “我不想當(dāng)泥水匠,累得很,我要做生意。只有做生意,才能發(fā)財,才能掙大錢。你看哥哥在電廠,也就是個副廠長,啥事都看廠長臉色,一輩子都發(fā)不了財,只能掙碗稀飯錢?!毕奶旌莺莸卣f道。

    “媽,你別著急。我們可以用這十五萬存款作抵押,去信用社找邱楓叔叔貸款。另外,哥哥說了,他準(zhǔn)備借給我五萬塊做啟動資金,另外他還可以給我擔(dān)保,幫我借十萬塊?!毕奶礻割^這么一說,賈秀麗的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對呀,貸款,擔(dān)保貸款,這不就解決問題了嘛!想當(dāng)初蔣恒毅就是靠信用社貸款買了拖拉機跑運輸,如今才會成為村里的暴發(fā)戶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夏宇等他繼續(xù)在電廠熬,說不定能混成個廠長。夏宇的媳婦兒艾薇,姑爹已經(jīng)是縣委書記了,將來一定能幫上忙的。夏天別看初中沒畢業(yè),可腦瓜子靈活,能說會道,現(xiàn)在電廠里不是有個大學(xué)生臨時工賀媛喜歡他嗎?雖說現(xiàn)在兩個都失業(yè)了,但是失業(yè)也是種機會,愛拼才會贏,就讓夏天闖一闖吧,闖出來了,就是一個大老板!

    個酒廠曾經(jīng)是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倒閉之后,廠房、窖池、酒罐、瓶裝酒生產(chǎn)線都還在,甚至企業(yè)生產(chǎn)許可證、營業(yè)執(zhí)照都還在。夏天、賀媛各自出資三十萬,算是把這家酒廠承包了。

    賈秀麗在電話里跟夏天說了半天,也沒有搞清楚夏天酒廠的經(jīng)營狀況,她決定和夏連華親自去看一看。夏連華騎著摩托車,搭著賈秀麗來到了太平鎮(zhèn)酒廠。走進(jìn)廠門,卻沒有看見煙囪冒煙。她疑惑地問道:“老夏,酒廠煙囪不冒煙,還能烤酒嗎?你看晉熙酒廠,成天煙囪都在冒煙,人家那可是全國知名企業(yè)?!?/p>

    夏連華也覺得奇怪,夏天這是開的什么酒廠哦,不會搞什么歪門邪道吧!走進(jìn)車間里,瓶裝酒灌裝線上,三十多個女工正在有說有笑地忙碌著,有的在貼商標(biāo),有的在裝盒子,還有的在包裝箱上貼合格證。夏連華拿起一瓶白酒,只見上面的品牌是“六君酒”,筆畫歪歪扭扭的,有點像“文君酒”。再拿起另外一瓶酒看了看,上面的品牌是“詫牌?!保雌饋碛悬c像“沱牌?!??!拔木啤焙汀般啤倍际撬拇ㄊ〉闹拙?,夏天這樣搞,該不會犯法吧!

    廠長辦公室里,夏天正在打電話。他看見媽老漢來了,趕緊示意賀媛倒茶,又給他們做了個不要打岔的手勢。電話是免提的,里面有個男人說:“夏總啊,你的文君酒和沱牌福還有沒有???我這邊已經(jīng)賣完了,市場反響很好,我想再訂一批貨!”

    夏天打著哈哈說:“你張總訂貨,我就是沒有也得想辦法??!文君酒供不應(yīng)求,暫時斷貨了。沱牌福廠里還有三萬件,我今天就給你發(fā)貨。但是老規(guī)矩,款到發(fā)貨。你先把款打過來,價格還是跟上次一樣哈!”夏天把電話掛掉后,對賀媛說:“張總答應(yīng)馬上打款,這次我們又可以發(fā)筆小財。媛媛,你叫工人們動作麻利些,張總催得急。另外還得麻煩你到銀行去一趟,看看他們把錢打過來沒有?!辟R媛邊答應(yīng)邊出去了。

    “好啊,夏天,你這叫仿冒名優(yōu)產(chǎn)品,當(dāng)心坐班房!啥子文君酒、沱牌福,虧你說得出口。當(dāng)年鄭華泰為啥把酒廠開垮的,就是因為他仿冒五糧液,生產(chǎn)什么玉糧液、五根液,結(jié)果被人舉報,工商局查封了他的產(chǎn)品、設(shè)備,檢察院提起公訴,將他告上了法庭。現(xiàn)在還欠信用社二十萬貸款,利滾利,已經(jīng)不知多少錢了。”夏連華推開夏天遞過來的中華煙,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語重心長地說道。

    賈秀麗的臉頓時嚇得煞白,她緊張地問道:“夏天,違法亂紀(jì)的黑心錢不能掙哦!你這個酒廠不冒煙,叫啥子酒廠嘛!”

    聽了媽老漢的嘮叨,夏天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小聲些,小聲些,叫你們不要來,你們偏不聽。來了又張起嘴巴亂說,現(xiàn)在白酒可以買底窖酒勾兌了,這是國家允許的生產(chǎn)工藝,我又沒有做假酒。至于文君酒、沱牌福,你們也看到了,我的商標(biāo)是六君酒、詫牌福,根本就是兩回事,我沒有亂說吧!”

    “反正做假酒,遲早要遭起!”夏連華禁不住激動起來。

    “遭起就遭起,又不是你遭!”夏天也不甘示弱。

    眼看兩爺子就要吵起來,賈秀麗趕緊把辦公室門關(guān)上,拉上窗簾,然后把夏天拉進(jìn)里間去,讓他老實交代,這兩年經(jīng)營得到底怎么樣?夏天得意地說,這兩年正是白酒銷售旺季,生產(chǎn)出來的瓶裝白酒全部賣到山西去了。他們已經(jīng)將六十萬貸款還完了,除去所有成本,還有八十多萬盈余,另外還買了輛雪佛蘭汽車,有時候需要接待客戶,充充門面。

    “媽,爸爸是死腦筋,只會耍磚刀。要想富,走險路。他不懂,做任何生意都是有風(fēng)險的。你跟爸就放心吧,等掙夠了五百萬,我就收手不干了。我跟賀媛商量好了,我們結(jié)婚后就到晉熙城里去開商務(wù)賓館和酒店,那樣更來錢些,更穩(wěn)當(dāng)些。”夏天的一番解釋,這才讓賈秀麗稍微放心。

    “反正我們也老了,你的事我們管不了。但你記住,一定不要干違法的事情,否則你坐班房,媽媽不會去看你!”

    “你看你,盡說些喪氣話,你兒子不會坐班房的。放心吧!”

    夏天在城里陸續(xù)開了三家商務(wù)酒店,一個高檔家具賣場,還牽頭成立了一家小額擔(dān)保公司。夏天到底現(xiàn)在有好多錢,賈秀麗不知道,她只曉得夏天每個月光工資就要開出近二十萬元。他的雪佛蘭轎車為了貸款,已經(jīng)送給一個信用社主任了?,F(xiàn)在開著一輛林肯越野車,價值一百七十多萬。夏天把林肯車開到曹家庵賈秀麗娘家去,那些老親戚們都過來看熱鬧。大家這里摸摸,那里看看,都覺得過癮,長見識了。那些老人說,夏天比他外公當(dāng)年還威風(fēng)。賈清遠(yuǎn)當(dāng)年也是有錢人,不過騎馬、坐轎而已,哪里開過什么汽車。這汽車太豪華了,曹家庵場鎮(zhèn)上根本看不到。那黑色的車漆明澈如鏡,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款。吃財政飯的可以擔(dān)保貸款五十萬,他給二萬塊好處費。一般的農(nóng)村親戚,用房產(chǎn)作抵押,可以貸十萬塊,他給五千塊好處費。貸款成功后,好處費當(dāng)場兌現(xiàn)。

    老親戚們幫著擔(dān)保貸款后,都紛紛給賈秀麗打電話,她粗略統(tǒng)計了下,起碼有五十家之多。賈秀麗一下子慌了。自從夏連華突發(fā)腦溢血去世后,賈秀麗就一把鎖將二圣宮老屋鎖了,跟夏宇住在晉熙城里,幫著煮煮飯,打掃下清潔。

    這天晚上,等夏宇下班回來后,賈秀麗問道:“夏宇,你知道夏天現(xiàn)在有多少貸款嗎?”

    夏宇詫異地說:“媽,天娃子的事情你不要管,也管不了!”

    賈秀麗說:“夏宇,夏天是你弟弟,如果他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要勸勸他,讓他走正路!我只想知道,夏天有多少貸款?”

    夏宇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在煙灰缸里把煙蒂滅掉,站起來說:“媽,我勸了他的,但是他不聽嘛!半年前,我跟他談過一次,讓他少貸點款,不要干放高利貸、做假酒、黃賭毒那些違法亂紀(jì)的事情。夏天說他心里有數(shù),至于貸款嘛,最少七八百萬吧!”

    “七八百萬貸款,這可比鄭華泰那二十萬貸款多多了。這咋得了??!”賈秀麗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夏宇趕緊通知120,將賈秀麗送進(jìn)了縣醫(yī)院。

    等賈秀麗醒來時,她已經(jīng)在醫(yī)院的單人病房了。她覺得頭好痛,仿佛有一雙利爪要將她的顱骨揭開似的?;秀敝?,她似乎看見了夏連華坐在身邊,拉著她的手說:“秀麗,你要幫我把夏天盯好,別讓他走邪路!”賈秀麗正要開口,夏連華卻一陣風(fēng)似的不在了。賈秀麗吃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夏宇、夏天兩兄弟?!皨?,你總算醒過來了!”夏天拉著賈秀麗的手,激動地說。

    “夏宇,你出去下,我跟夏天有話說!”賈秀麗有氣無力地說道。

    夏宇會意,趕緊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病房的門。

    “媽,你要說啥子嘛?莫急,保重身體要緊!”

    “夏天,媽媽今年六十四歲,也活不到好大歲數(shù)了。媽媽希望你們兩弟兄,都好好地活著。人一輩子,窮也好,富也好,一天只能吃三頓飯。我想問你,你現(xiàn)在有多少貸款?”賈秀麗睜著渾濁的眼睛,盯著夏天。

    夏天用手理了理母親額前的白發(fā),低聲說道:“媽,我記得你不是支持我貸款嗎,這叫借雞生蛋,賣蛋還錢。光靠雙手,是莫法致富的,這個道理你比我懂。我現(xiàn)在只有八百萬貸款,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我跟賀媛已經(jīng)離婚了,不會拖累老婆和娃兒的。如果我將來破產(chǎn)了,很簡單,我在鐵路上一躺就完了,或者干脆去坐牢!”

    賈秀麗聽了,兩行清淚順著眼角就流了出來。她知道勸也沒用,只好說道:“天娃子,你記住,不要丟夏家人的臉!”

    賈秀麗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脖子上圍著圍巾,透過公車的前窗玻璃,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個酒杯狀的政府大樓。曹家庵場鎮(zhèn)到了,該下車了。于是她提著包包站起來,大聲嚷道:“師傅,場口剎一腳,我要下車!”

    賈秀麗下車后,剛剛站定,正準(zhǔn)備走向那條通往娘家的機耕道。手機響了,是夏宇打來的:“媽,我聽檢察院的朋友說,夏天已經(jīng)在廣元市被抓住了。我覺得你沒必要去跟親戚們道歉,他們?nèi)绻皇窍肽且粌扇f的好處費,是不會給夏天擔(dān)保貸款的。這是他們應(yīng)該付出的代價!”

    “啊,天娃子被抓住了,咋個抓的喃?”賈秀麗覺得不可思議,夏天不是躲到外地去了嗎?夏宇說,夏天帶著三十萬現(xiàn)金和情婦突然出逃,躲在廣元市租房子想避避風(fēng)頭。結(jié)果有天晚上喝醉酒后,現(xiàn)金全部被情婦裹走了。第二天上午,夏天帶著銀行卡去取款,卡上還有九萬多。夏天的賬戶被銀行監(jiān)控了,銀行方報案,夏天就被廣元警方控制了,現(xiàn)在關(guān)在看守所里,不知道要判多少年呢,有可能是無期徒刑。

    “我的夏天呢,你終于把自己操進(jìn)了班房,這下你滿意了。你的肩膀只能擔(dān)起一百斤的擔(dān)子,你硬要把五百斤重的東西朝肩上放,咋個不出事嘛!”賈秀麗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趕緊抱住路邊的一棵林蔭樹,這才沒有倒下去。

    賈秀麗叫上一輛電三輪,提著包裹,回到了二圣宮的老屋。老屋一切沒變,還是幾年前的樣子,只不過很久沒有人住,整個屋子都是一股霉味。跪在夏連華的墓前,賈秀麗痛哭流涕:“老夏,我對不起你啊,沒有把夏天管好。當(dāng)初夏天要貸款做生意,我就該反對。我們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多好啊,當(dāng)官發(fā)財害人不淺!我爸爸是這樣,夏天也是這下場?。 ?/p>

    彭忠富

    四川省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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