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竹枝詞研究述評

王富盛

(泉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初等教育系，福建 泉州362000)

一、序言

竹枝詞是我國一種介于詩與詞之間的文學體裁，其體裁歸屬一直未有確切的定論。它大體形成于唐朝中期，開創(chuàng)者及首位集大成者是中唐著名詩人劉禹錫。竹枝詞自出現(xiàn)以來，流傳頗為廣泛，至今仍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創(chuàng)作各種題材的竹枝詞，可謂經(jīng)久不衰。因竹枝詞具有文學、藝術學、民俗學、歷史學、地理學等諸多方面的文化價值，今人對其給予了足夠的關注，而不僅僅停留在最基礎的賞析層次，越來越多的學者從竹枝詞本身的發(fā)展歷程及其藝術風格流變等諸多方面對其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吳艷榮的《近三十年竹枝詞研究述評》對2004 年初以前三十年的竹枝詞研究做了較為深入的評述〔1〕，但近十年來竹枝詞的研究出現(xiàn)了井噴現(xiàn)象，各種成果層出不窮，所以對其進行新的評述，對于把握當前學界對中國竹枝詞研究的基本趨勢和前景，實屬必要且緊迫。

縱觀十年來的研究成果，筆者以為呈現(xiàn)以下幾個鮮明的特征或者趨向:一是對于對竹枝詞源流與風格演變的考察仍為研究的熱點，研究者們的熱情未曾消退;二是在文學視角下對特定作者、年代和地域竹枝詞的考察范圍大大擴寬;三是開始從民俗學、歷史學、法律學等其他學科視角來研究竹枝詞，充分發(fā)掘其歷史文化價值。當然，任何一種分類都難以將十年來如此眾多的研究成果一一加以評述，按照以上特征將近十年來竹枝詞研究成果進行分類也著實難以做到完善，且不甚科學，紕漏之處在所難免，望方家指正。

二、對竹枝詞源流與風格演變的研究

關于竹枝詞的體裁形式問題，自其出現(xiàn)起一直爭論不休，也尚未有令人信服的統(tǒng)一的定論，有詩與詞兩種說法，宋以降絕大多數(shù)人則不約而同地將其看作是詩歌，所以此種爭論基本上是對于唐、五代竹枝詞體裁歸屬的論爭:認為竹枝詞是詞的代表人物有萬樹、陳延敬、龍榆生、張璋、黃畬、黃進德等;認為竹枝詞是詩的代表人物有郭茂倩、董文煥、俞陛云、吳梅、任半塘、趙曼初等。莫秀英的《試論竹枝詞的形式屬性》從唐、五代竹枝詞的形式、竹枝詞與《竹枝子》的差別兩方面進行了考察，認為“竹枝詞的形式，格律并不嚴格”，而且“沒有固定的格式，接近于民歌和七絕，以民歌體居多”，因此她認為竹枝詞是詩而不是詞〔2〕。張學敏在其《竹枝詞四論》中也認為竹枝詞是詩，它“介乎于七絕和純粹民歌之間”，是作家文學與民間文學交融的產(chǎn)物，但它的藝術性又略高于民歌〔3〕。

那么此種亦詩亦詞、非詩非詞的文學體裁緣何能流傳千古呢?這與竹枝詞題材內(nèi)容的生活化和語言特有的通俗化有著密切的關系，近年來學界也有不少人對此有過論述。李健認為一方面是竹枝詞的作者們有樂于向民間學習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所以他們寫出的作品通常貼近生活、反映生活，再加之其淺顯易懂喜聞樂見的形式，使得普通大眾更容易接受〔4〕。劉航在《惟聞唱竹枝:風俗專用詩體之濫觴》里則認為竹枝詞之所以能夠長盛于世，主要在于它凄艷怨抑的風格恰好迎合了時代審美的需要〔5〕。竹枝詞語言中“俗中帶雅，褒中寓刺，風流駘蕩”〔6〕是其得以傳唱千古的原因。竹枝詞之所以能經(jīng)久不衰，除其創(chuàng)作者們本身高深的文學造詣外，更為重要的是民歌具備和賦予了竹枝詞先天生命力。

竹枝詞的源流及其風格變遷過程是學者們長期關注的問題。竹枝詞具體起源于何時已難以考證，學界也有諸多不同的看法，有兩晉說、齊梁說和隋唐之際說，但無論持何種說法，不可否認的是到了唐中期劉禹錫時期竹枝詞才比較多的出現(xiàn)。關于其內(nèi)容來源，學者們則無可爭議的認為它脫胎于古代巴渝地區(qū)的舞曲:季智慧的《〈竹枝詞〉與巴渝歌舞》認為“巴渝舞”中具有威懾力量的吆喚聲是竹枝詞的本源，是古時巴渝地區(qū)民眾對“竹、竹枝”宗教崇拜的結(jié)果〔7〕。向柏松的《巴人竹枝詞的起源與文化生態(tài)》〔8〕、張學敏的《竹枝詞四論》〔9〕首論、劉航的《竹枝詞考辨》〔10〕、李碩文的《淺談竹枝詞起源》〔11〕、甘小華的《淺析竹枝詞與巴渝文化之淵源》〔12〕均提出和闡釋了此觀點。

竹枝詞歷經(jīng)“作為本土文化的民歌”到“作為過境文化的唐宋文人竹枝詞”再到“作為共同體文化的竹枝詞”的三個階段〔13〕。深入探析竹枝詞源流的主要有熊篤的《竹枝詞源流考》〔14〕，他提出竹枝詞的源流演變線索為:“《下里巴人》——鞞舞——竹枝詞——擺手舞”。梁沙沙的《民間竹枝詞考》也提出竹枝詞的源頭可追溯到春秋時期的《下里巴人》〔15〕，而田永紅則論證了竹枝詞的發(fā)源地和最初形貌，提出竹枝詞的發(fā)展線索為:巴渝歌舞唱詞——下里巴人——蠻夷歌謠或巴地民歌——竹枝詞〔16～17〕。竹枝詞出現(xiàn)后大體沿著長江沿線往西傳到四川，往東傳到廣大的江南地區(qū)，往北則傳到陜西、河南等地。鄧洪強、官婷美的《從〈全唐詩〉看唐代巴渝竹枝詞的流傳地域和傳播方式》一文通過運用《全唐詩》中的相關史料，對竹枝詞的流傳路徑做了論述〔18〕?？梢哉f在移植傳播期的唐宋時段，竹枝詞以三峽為中心向東輻射到荊楚和江南地區(qū)，元代發(fā)展擴散到江南大部，而到了明清則普及全國，晚清民國則出現(xiàn)鼎盛。劉揚的《論竹枝詞的演變》提出“唐宋——文人竹枝詞開始流行，元明——文人開始大量創(chuàng)作竹枝詞，清代——文人竹枝詞的繁榮”〔19〕，由此我們可以認為唐宋是竹枝詞的移植期，元代是壯大期，明清是繁榮期。

從民間的“俗”舞曲到劉禹錫等為代表的文人將其“雅”化，以文學筆法對民眾口頭傳唱加以潤色，此為唐代竹枝詞形成時期的風格流變。而唐代竹枝詞作者們的作品多描寫鄉(xiāng)土民情，忽視了自身情感的表達，于是到了宋以降，竹枝詞的內(nèi)容題材又由的“雅”漸變?yōu)楸憩F(xiàn)自我的“俗”。此方面的專論有伍聯(lián)群的《論唐宋文人竹枝詞的新變》，該文以劉禹錫和黃庭堅為例，認為“觀風俗”是唐代文人的詩學精神，他們的詩作多關注民風民情，而到了宋代，竹枝詞則更多抒寫作者的內(nèi)心感受〔20〕。楊曉靄的《〈竹枝〉歌唱在宋代的變化與〈竹枝歌〉體》認為其唐音“含思婉轉(zhuǎn)之艷”，而到了宋代，人們在傳唱竹枝詞時已很少用“著腔子”歌唱，變?yōu)榫屏畋硌?，“一聲三疊”是宋代竹枝詞的新貌，也反映了歌辭創(chuàng)作向“詞曲”、“定腔”發(fā)展的趨勢〔21〕。該文揭示了“樂府聲詩并著”的歷史，也啟迪著宋以降詩人和文化研究者對詩、詞間的構(gòu)成關系進行探究。

三、文學視角下對特定作者、年代和地域竹枝詞的研究

(一)個人竹枝詞的研究

劉禹錫是竹枝詞形成過程中的首要功臣，對他的探討一直是竹枝詞研究者關注的焦點。學界認為劉禹錫是受朗州(常德)當?shù)貎馈畱虮硌葜谐~的啟發(fā)而創(chuàng)制了“竹枝詞”，梁頌成、艾瑛的《劉禹錫與“竹枝詞”的誕生》〔22〕和邵文的《竹枝詞簡論》〔23〕對此均有闡述。

劉禹錫是唐代創(chuàng)作竹枝詞最多的文人，他的作品藝術水準普遍比較高，自然也涌現(xiàn)出眾多對其作品進行品評的愛好者。仔細研讀劉禹錫所作的11首竹枝詞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生活化和平民化是其竹枝詞的精髓所在，雅俗共賞、朗朗上口是其獨有的品質(zhì)。葉培森在《論劉禹錫〈竹枝詞〉的藝術特色》中指出劉禹錫的竹枝詞有三大文學藝術特征:一是有濃郁的民歌風味;二是優(yōu)美的意境營造;三是動人的音樂美。劉禹錫的竹枝詞在語言運用上“除了保持竹枝民歌通俗自然、清新活潑的特點外，又拋棄了民歌中的‘鄙陋’之詞，改變了其全用方言俚語隨口創(chuàng)作的特點”，通過“用文人的語言、詩歌的語言去表現(xiàn)，使竹枝詞俚而不俗”〔24〕。雷紅姜、何尊沛的《淺析劉禹錫〈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原因及藝術特色》認為劉禹錫的竹枝詞除了有獨特的音樂美、優(yōu)美的意境外，還通過比興手法揭示了詩歌的深層寓意〔25〕。劉禹錫能在人才濟濟的唐朝獨樹一幟，可見其詩風必有別于他人之處:劉禹錫的竹枝詞貼近民眾生活，汲取了巴蜀民歌含蓄婉轉(zhuǎn)、樸素優(yōu)美的特色，同時又不失清新自然、健康活潑的生活情趣〔26〕。趙海娜的《“語圓意足，無非妙趣”:劉禹錫〈竹枝詞〉論略》〔27〕對劉禹錫竹枝詞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風格做了比較細致的評述，指出劉禹錫的竹枝詞題材內(nèi)容有三個方面:一是對愛情的熱烈吟詠;二是表現(xiàn)夔州人民生活勞動情況;三是委婉地表達自己的胸襟和情懷。而其藝術特色則是一方面擴大了竹枝詞的表現(xiàn)內(nèi)容，另一方面采用民歌的表現(xiàn)手法，更具有民歌特色?？梢哉f是巴蜀特有的風土民情成就了劉禹錫的《竹枝詞》，而劉禹錫的竹枝詞也給巴蜀地區(qū)的民俗留下了足以讓后人贊嘆不已的美麗篇章。

近十年對劉禹錫竹枝詞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出現(xiàn)了對劉禹錫竹枝詞與其他詩人竹枝詞所作的對比研究。寧登國從創(chuàng)作方式、題材選擇、抒情方式方面對劉禹錫、白居易的竹枝詞進行了對比，指出:劉禹錫的竹枝詞以民歌為本，而白居易則以自身感受為本;劉禹錫多描寫愛情與民眾生活，而白居易多抒發(fā)內(nèi)心感受;劉禹錫寄情于物，而白居易則直白流露〔28〕。聶俊亮的《分析白居易和劉禹錫〈竹枝詞〉的藝術美》則從景物美、意境美、精神美、形式美方面對二人所作竹枝詞進行對比，認為劉禹錫的《竹枝詞》“的確達到了景物美、意境美、精神美及形式美的統(tǒng)一，具有重要的美學價值”，而“在繼承傳統(tǒng)的同時，接近民眾，學習民歌”是其成功之因〔29〕。

縱觀近十年對于個人所作竹枝詞的研究，范圍大大拓展了，早已不僅僅限于對于劉禹錫這樣的集大成者的探討。楊維楨創(chuàng)作的《西湖竹枝詞》清秀雋逸，被后人廣為贊譽，而其桀驁、獨立的個性與歡快活潑的詩風也引發(fā)了諸多學者的探討，如李娜的《楊維禎的竹枝詞及〈西湖竹枝集〉研究》〔30〕和周維強的《縱有微風吹不亂 青山織在浪花中——楊維楨與〈西湖竹枝詞〉》〔31〕。楊維楨及其《西湖竹枝詞》對以后竹枝詞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其創(chuàng)新主要體現(xiàn)在“拓展了竹枝詞的題材范圍，增強了竹枝詞的表現(xiàn)力，提高了竹枝詞的文學地位，倡導并掀起了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熱潮，擴大了竹枝詞的影響”〔32〕，而其發(fā)起的“西湖竹枝酬唱”及最終集成的《西湖竹枝詞》對元末樂府詩的興盛功不可沒，而且對明、清竹枝詞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吉文斌認為劉禹錫“依聲制辭”的創(chuàng)作模式在楊維楨的《西湖竹枝詞》創(chuàng)作和《西湖竹枝集》編錄中得到了很好的繼承〔33〕。

宋彩鳳則對曹麟開的竹枝詞進行了系列探究，她的《莊肇奎與曹麟開“竹枝詞”創(chuàng)作特色比較》〔34〕指出莊肇奎與曹麟開都是在乾隆時期因政治事件而受牽連被流放到新疆的官員，在竹枝詞的題材選擇上，莊肇奎的竹枝詞生活氣味濃，曹麟開則滿目新奇華美;而輕巧婉轉(zhuǎn)、善于敘事與古雅華麗、喜歡描述則是兩者在表達方式和風格上的差異。曹麟開的《塞上竹枝詞》表現(xiàn)了其對“真”的追求，“意寧淺而較真，事雖新而必切體”，體現(xiàn)了曹麟開以真實、切體的竹枝詞記錄新疆風俗民情的努力，使其得以在清代竹枝詞中獨樹一幟〔35〕。

(二)特定年代竹枝詞的研究

唐宋是竹枝詞的移植期，自唐中期劉禹錫開始出現(xiàn)文人創(chuàng)作，到了宋元逐漸增多，近十年來學界從宏觀角度對于唐宋及元代竹枝詞的研究也有不少成果問世。

宋代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題材擴展到社會生活領域，其藝術手法也更加多樣化。郭慶杰《輕盈流動濃淡相宜:試論唐代的竹枝詞》一文對唐代竹枝詞的思想內(nèi)容和形式特色作了分析，他統(tǒng)計出當前文獻可見的“唐代文人竹枝詞共有28 首，其中，以抒發(fā)思鄉(xiāng)懷土之情為主的有9 首，歌詠男女健康純真愛情的16 首，而歌詠當?shù)仫L物人情的比較少，3 首”，而意境美、有一套音韻適合于歌唱、巧妙地運用了大量的隱字諧聲的雙關語是唐代竹枝詞形式上的三大特色〔36〕。錢曉燕則結(jié)合巴蜀、吳越、荊楚、江西、燕趙地域文化特色，對宋元竹枝詞做了一個分地區(qū)的詳盡研究，概述了竹枝詞在不同地域反映的不同文化特色，并探析了其風格各異的原因〔37〕。

明清是竹枝詞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尤其是清代，政治環(huán)境的牽掣導致大量文人學者無法將心中的所思所想表達出來，只好借助竹枝詞這種簡單、便捷而且相對安全的語言文字來抒發(fā)自己的感受。王輝斌介紹了現(xiàn)存的明代文人所作的竹枝詞，統(tǒng)計出其總量為1858 首，進而指出明代竹枝詞的數(shù)量、所涉及的地域范圍、題材內(nèi)容均是前無古人的，并且為清代地方性竹枝詞的繁榮昌盛奠定了基礎〔38〕。概言之，明代竹枝詞大體有四個特征:“一是傳唱地域主要為巴渝湘楚吳越一帶，廣泛傳唱于大江南北;二是演唱者既有女性也有男性，演唱環(huán)境多為月下水邊;三是演唱內(nèi)容多以愛情為主，兼詠勞作，以苦怨為感情基調(diào);四是音調(diào)上具有柔靡婉轉(zhuǎn)的南音特征”〔39〕。而清代竹枝詞則不再是一味的苦怨和柔靡，其“以俗為美”的特質(zhì)在于反映風土民俗、描寫男女愛情，其真實之美則表現(xiàn)在多反映現(xiàn)實、揭露戰(zhàn)亂之作和哀嘆官場腐敗、黑暗，梁穎珠對此有所論述〔40〕。清代竹枝詞的題材內(nèi)容與前代相比，有了全面的創(chuàng)新，甚至出現(xiàn)了歌詠外國的竹枝詞，如“尤侗……又嘗作《外國竹枝詞》百首”〔41〕，“陳道華的《日本竹枝詞》，潘飛聲的《柏林竹枝詞》，局中門外漢的《倫敦竹枝詞》等等”〔42〕。

(三)特定地域竹枝詞的研究

地域性竹枝詞研究一直都是學界竹枝詞研究的熱點，原來多注重對竹枝詞發(fā)源地四川地區(qū)以及經(jīng)濟文化開發(fā)較早的東部地區(qū)竹枝詞的研究，近十年來，學者們還將目光擴展到了新疆、兩廣、東北等其他地方，地域性竹枝詞研究的范圍可謂遍及全國。

對竹枝詞發(fā)源地巴渝一帶及長江上游和中游竹枝詞的研究是以往竹枝詞研究的重點地區(qū)，近年來對于這兩地竹枝詞的研究依舊成果斐然。烏江流域的山水與民歌孕育了傳唱千古的文學奇葩，而竹枝詞也真實的記錄了土家人的生命歷程。向彥婷論述了土家族與竹枝詞的關系，在整理和歸納土家族竹枝詞的基礎上，對竹枝詞所反映出來的歷史掌故、社會風貌、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等方面的土家族歷史做了概括，對竹枝詞里的土家族民俗文化進行了描述〔43〕。黃柏權(quán)、魏瑤的《溪州竹枝詞:土家族主位寫實》〔44〕指出溪州竹枝詞是改土歸流后溪州土家族地區(qū)社會風俗的真實寫照，歷史文化價值和史料價值極高，“反映民俗風情和時事變遷”是烏江流域竹枝詞的認識價值所在，藝術價值在于“關注現(xiàn)實的視角、通俗自然的語言、詩樂舞一體的形式”，社會價值則是“為當代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提供了生存參考，是發(fā)展地方文化產(chǎn)業(yè)的重要資源”〔45〕。

三峽地區(qū)竹枝歌是中國竹枝詞里一個典型的以風景描繪流傳千古的竹枝詞群，余學新的《淺談三峽竹枝詞的表現(xiàn)手法》〔46〕歸納了三峽竹枝詞的20 種表現(xiàn)手法，包括比興、對比、用典、出奇、夸張、點睛、機趣、誤會、迭字、白描、抒臆、動態(tài)、語趣、對仗、擬人、雙關、頂真、呼應、回環(huán)、形象等。三峽竹枝詞藝術風格鮮明，“一是語言流暢，通俗生動;二是不拘格律，自成體式;三是詼諧風趣，詞風明麗;四是隱語比喻，諧音造形;五是山水景物，獨具風韻”〔47〕?！熬攀⊥ㄡ椤?、橫跨長江兩岸的武漢是中國近代民主革命的搖籃，胡俊修、索宇的《民國武漢竹枝詞的平民化取向:以蔡寄鷗作品為例》以蔡寄鷗的竹枝詞為例，認為民國武漢竹枝詞“重于描寫事態(tài)民情，洋溢著鮮活的文化個性和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當時武漢市井生活的真實樣態(tài)”，是研究武漢近代社會的重要史料〔48〕。

以江蘇、浙江、上海為中心的江南地區(qū)竹枝詞的研究是近年來成果較多的研究領域，這一帶自唐代以來開發(fā)迅速，尤其到了近代，成了西方文明東傳的最早實驗地之一，晚清以降江南地區(qū)的竹枝詞都市化和現(xiàn)代化氣息頗為濃重。倪輝的《江南竹枝詞研究》〔49〕系統(tǒng)梳理了包括江、浙、滬三地在內(nèi)的江南地區(qū)竹枝詞的發(fā)展歷程。程潔的《上海竹枝詞研究》對元至近代的上海竹枝詞發(fā)展概況進行了梳理，并且分類概述了其反映的社會面貌，最后還提出了當下對于上海竹枝詞的保護與傳承問題〔50〕。“洋場竹枝詞可以說是上海都市文化注腳的歷史，也是上海近代化的一面鏡子”〔51〕，由此應當“將竹枝詞看作都市文學和都市文化的組成部分”〔52〕，重新審視其在都市化進程中所起到的文化承載作用。洪嘉珮在其《明清城市化進程中的西湖竹枝詞》中即強調(diào)了西湖竹枝詞在明清都市化進程中所扮演的文化角色〔53〕。

山水風景一直是竹枝詞創(chuàng)作者們樂此不疲的主題，西湖自古山水多情，也自然成了歷代文人騷客吟詩作曲的對象。以西湖為名的竹枝詞始于元代，興盛于明清。章微微對歷代西湖竹枝詞進行了分類、整理，同時剖析了其藝術特征〔54〕;劉永、李正愛則指出愛情是西湖竹枝詞最重要的主題，并闡述其原因為“首先是受劉禹錫的影響，其次與西湖審美自由的人文環(huán)境有關”〔55〕。鎮(zhèn)江古稱京口，江南水鄉(xiāng)的柔媚吸引了無數(shù)文人騷客創(chuàng)作了大量竹枝詞，尤以清代最盛，保留至今者也最多。孫欣將其分成詠史、紀事、風物、言情四大類，指出了其重要的文學價值和史料價值所在〔56〕。竹枝詞是清代鎮(zhèn)江“地域風貌的真實展現(xiàn)”〔57〕，也是清代鎮(zhèn)江地區(qū)社會風貌和城鎮(zhèn)百姓農(nóng)耕、漁獵生活的生動寫照。

新疆地區(qū)的竹枝詞到了清代才成規(guī)模出現(xiàn)，充滿大漠孤煙的蒼涼與野曠天低的恢宏，并飽含著愛國情思〔58〕。新疆竹枝詞得以在清代興盛，與清王朝對新疆加強控制的政治背景有關，同時，大批官員和文士被流放到新疆，而這些人繼承了前人優(yōu)秀的竹枝詞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新疆竹枝詞從內(nèi)容上看，“一是反映了當?shù)厝嗣竦膭趧由a(chǎn)情況，二是可以看到新疆富饒的物產(chǎn)，三是展現(xiàn)了新疆美麗奇異的自然景觀，四是反映了新疆獨具特色的婚喪習俗”，“形式上七言四句，定于一尊;風格上自然活潑，崇真尚美;語言上俚語方言，均所不避”〔59〕是新疆竹枝詞的藝術特征。宋彩鳳的《乾隆朝新疆竹枝詞創(chuàng)作特征及個案探析》指出:“乾隆朝新疆竹枝詞創(chuàng)作正處在發(fā)展初期……其主要特征表現(xiàn)在三點:情感基調(diào)健康積極、表現(xiàn)民俗豐富全面、風格繁富，手法多樣，民歌風味較濃”〔60〕。她的《山水相與話“竹枝”:文化間性視野中的新疆竹枝詞》將新疆竹枝詞放在文化間性視野中進行考察，對莊肇奎、王曾翼、王芑孫、林則徐和蕭雄創(chuàng)作的新疆竹枝詞與南方竹枝詞中的山水意象作比較，指出:“新疆竹枝詞是在南、北方文化對話、交流中互相影響和融合而成的”〔61〕。趙目珍以紀昀的《烏魯木齊雜詩》、蕭雄的《西疆雜述詩》、祁韻士的《西陲竹枝詞》、莊肇奎的《伊犁紀事》、福慶的《異域竹枝詞·新疆》、曹麟開的《塞上竹枝詞》、王芑孫的《西陬牧唱詞》、王曾翼的《回疆雜詠》、林則徐的《回疆竹枝詞》為例，論證了清代新疆竹枝詞“‘一統(tǒng)極盛’的愛國思想傾向，多元化的風格類型，自然純熟的藝術特征”〔62〕。

兩廣地區(qū)丘陵密集，地理特征頗多相似，古代多數(shù)時間段里為朝廷流放因政治事件被貶的官員和犯人之地，留存在世的竹枝詞相對不多，學界對兩廣竹枝詞的研究近年才開始起步。羅俊萍的《嶺南竹枝詞研究》對兩廣地區(qū)竹枝詞的發(fā)展歷程做了較為深入的探究，并分析了其藝術特征和民俗價值〔63〕。伴隨著商貿(mào)交流，竹枝詞這種新式文學體裁也于元明之際入粵，至明清出現(xiàn)了大量的《廣州竹枝詞》，其內(nèi)容豐富，涉及面廣，語言簡樸、通俗明快，紀實存史，史料價值極高，對廣州地區(qū)文化建設“在旅游文化中具有文字導游作用，在方志學與民俗學研究中具有較高的價值，在嶺南通俗文學研究中具有重要作用”〔64〕，而清初至嘉慶年間是“廣州竹枝詞創(chuàng)作的活躍期”〔65〕。

東北竹枝詞始見于元代，發(fā)展于晚清民國，而從元至清之間則目前尚未有關于描寫東北地區(qū)的竹枝詞。吳博的《東北竹枝詞研究》概述了東北竹枝詞的發(fā)展歷程，從內(nèi)容、形式和藝術特點上對東北竹枝詞進行了分析，還對《沈陽百脈》進行了個案探究，是學界迄今為止論述東北竹枝詞最為詳盡和深入的研究成果〔66〕。曲哲的《遼寧歷代竹枝詞文獻類析》對遼寧地區(qū)歷代竹枝詞進行了內(nèi)容方面的分類，認為遼寧歷代竹枝詞具有“關注特定的人文地理，關注滿族習俗，關注重大歷史事件”〔67〕的特點。

竹枝詞語言文字雖樸實、通俗，大量引用俗諺俚語，極度口語化，但正因其具有此種獨特風格，才得以廣為傳唱。近年來，學界對竹枝詞文字運用藝術的研究也取得了頗為可觀的成果。冉懿的《清代安徽竹枝詞的民俗詞語研究》選取了清代安徽地區(qū)現(xiàn)存1300 首竹枝詞，從民俗語言學的角度對其民俗詞語進行全方位的分析后指出，清代安徽竹枝詞民俗詞語的主要語言結(jié)構(gòu)為雙音節(jié)偏正式和三音節(jié)動賓式;多出現(xiàn)在小注或以完整形式嵌在竹枝詞中，本身參與注解;多反映歲時節(jié)日、信仰及物質(zhì)民俗;鮮明的地域性;表現(xiàn)形式多樣性;傳承性;專屬性;系列性和層次性的特點〔68〕。對此問題進行深入探究的還有趙娟的《云南竹枝詞民俗詞語研究》〔69〕、王翠翠的《山東竹枝詞民俗詞語研究》〔70〕和吳玉鳳的《明清華南竹枝詞民俗文化詞語與熟語研究》〔71〕。

四、多元化學科視角下的竹枝詞研究

(一)民俗學視角下的竹枝詞研究

竹枝詞最重要的內(nèi)容或主題之一是歷朝歷代社會風貌尤其是底層普通百姓生活近乎真實的寫照，其反映的地方風土民情是研究各地民俗的重要參考資料。

近年來竹枝詞研究有了新的視角——民俗學，學者們開始重視竹枝詞對于民俗研究的重大意義了。彭福榮的《試論烏江流域竹枝詞民俗內(nèi)涵》認為該地竹枝詞具有“豐富的飲食居住習俗、完整的人生禮儀習俗、不同的歲時節(jié)令習俗、復雜的信仰禁忌習俗和繁多的頭飾服飾習俗”的民俗內(nèi)涵〔72〕。秧樂的《清代黔苗竹枝詞中的民俗文化內(nèi)涵與價值研究》從喪葬文化、婚姻習俗、崇拜三個方面對379首清代黔苗竹枝詞中的民俗文化進行歸類和分析，并指出其價值在于“一方面可以了解當?shù)氐拿耖g風俗，另一方面我們可以透過這些風俗，挖掘出其背后隱藏的文化內(nèi)涵?？梢钥吹角宕F州少數(shù)民族的生命觀念、生活觀念、民族價值觀等”〔73〕。張建春的《清代西域竹枝詞的歷史文化價值》論述了清代新疆地區(qū)竹枝詞在民俗史料方面的文化價值〔74〕。潘莉的《寧波古代竹枝詞與寧波民俗》指出寧波古代竹枝詞是寧波古代物質(zhì)民俗、意識民俗、社會民俗、社會民俗、節(jié)日民俗及民間口傳民俗的真實寫照〔75〕。米海萍的《清代詠藏竹枝詞的民俗內(nèi)容及其特點》將清代歌詠藏區(qū)的竹枝詞的民俗內(nèi)容歸為物質(zhì)生產(chǎn)民俗、衣食住行民俗、精神信仰民俗三大類，并指出“舉凡研究藏區(qū)民俗學、民族學、歷史地理學，都不應忽視其價值”〔76〕。

對個人創(chuàng)作竹枝詞民俗內(nèi)容作介紹的則主要有王學義的《文人竹枝詞中的民俗圖景:以鄭板橋〈濰縣竹枝詞〉為分析對象》，他以鄭板橋《濰縣竹枝詞》為例概述了文人所作竹枝詞中的民俗內(nèi)容〔77〕。韋燕寧的《論劉禹錫〈竹枝詞〉的民俗美》概述了劉禹錫竹枝詞中的民俗內(nèi)涵〔78〕;孟學華、劉世彬的《清朝末期貴州文人歐陽朝相的“都勻竹枝詞”民俗特點簡析》則論析了歐陽朝相《都勻竹枝詞》的民俗內(nèi)容特點〔79〕。

古為今用則將竹枝詞的民俗價值發(fā)揮到了最高境界。孫非寒、葉崇涼以竹枝詞中的民俗內(nèi)容為源、資本利用為目的，提出溫州竹枝詞可“用于諸如文化主題公園、廣場、博物館、歲時節(jié)令等文化設施和文化活動中……用于民間手工藝品、餐飲等行業(yè)商業(yè)宣傳、包裝中……廣泛運用于具有地方特色的餐飲企業(yè)的文化宣傳上”〔80〕。

(二)歷史學視角下的竹枝詞研究

“以詩證史”是中國歷史學研究者治史的傳統(tǒng)方法之一，將竹枝詞作為一種史料加以研究和利用則是近些年的事。趙明、楊雪蓮的《江西竹枝詞的史料價值》認為江西竹枝詞數(shù)量眾多，時空跨度大，歷史角度寬闊，內(nèi)容廣泛，信息豐富，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81〕。孔煜華的《竹枝詞的史學價值:以江西竹枝詞為中心》也以江西竹枝詞為例，指出其史學價值在于:“一是作品的可信度高，可與正史、地方志書相印證;二是某些竹枝詞還能補正史、地方志書之不足;三是作品內(nèi)容豐富，涉及面廣;四是作品的地域性和針對性強，是個案研究的好材料”〔82〕。楊雪蓮的《論清代江西竹枝詞中的社會經(jīng)濟生活》從史學角度論述了清代江西竹枝詞中反映的社會經(jīng)濟概況〔83〕。小田的《竹枝詞之社會史意義——以江南為例》則以江南地區(qū)竹枝詞為案例，從史料來源、史料內(nèi)容方面考察了竹枝詞作為史料的可用與慎用之處，為竹枝詞的社會史研究提供了理論性的方法指導〔84〕。嚴奇巖的《淺談竹枝詞的地方志價值》認為竹枝詞描繪的多是地方的風土人情、山川水木，是“藝文志”的精華，除此之外，“地方志中的輿地志、風俗志或地理志等收入了竹枝詞，起到以詩補志的作用”〔85〕。其他探討竹枝詞史學價值的文章還有梁穎珠的《清代竹枝詞的史學價值初探》〔86〕、姚春興的《嘉興竹枝詞、棹歌體詩史料價值考述》〔87〕、朱秀敏的《福慶〈異域竹枝詞〉的史料價值》〔88〕。

除了民俗學、歷史學視角外，近年來學界還從其他學科角度對竹枝詞進行研究。熊曉輝、熊劍從音樂學視角對竹枝詞進行探究，其《論明清時期土家族竹枝詞對地方音樂的影響》認為土家族竹枝詞記錄了許多土家族的音樂活動，給土家族地區(qū)的音樂創(chuàng)作帶來了新的元素，也對地方音樂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89〕。王海霞的《琴歌〈竹枝詞〉的音樂文化意境思考》從音樂角度對琴歌《竹枝詞》進行了賞析，認為其產(chǎn)生的文化源泉是“巴渝民歌”，“這首《竹枝詞》不僅以其獨特的文學意境在中國文壇上暫放異彩，而且又以獨特音樂的方式展示在今人面前，歌唱家陳俊華用她那純美細膩、明亮柔潤，清晰含蓄、淡雅濃郁的聲音帶給了觀眾最美的感受。所以這首詞無論從內(nèi)容創(chuàng)作、還是音樂譜曲上都深刻的道出了整首作品的文化意境，是中國古詩詞曲譜之中保留下來的一個代表”〔90〕。李健的《傳播學視野下的竹枝詞發(fā)展》從傳播學的角度指出竹枝詞之所以得以廣泛傳播，是因為“竹枝詞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信息，其信源(作者)和信宿(讀者)之間存在廣泛共通的意義空間、信息(文本)符號的特殊性及包含寓意廣泛而貼近生活是竹枝詞在傳播過程中取得良好傳播效果的關鍵”〔91〕。徐忠明的《雅俗之間:清代竹枝詞的法律文化解讀》認為竹枝詞還可以成為研究法律文化的素材，因其對于清代百姓好訟或健訟的社會風氣及其原因與技巧，官府衙役視訴訟為利藪的現(xiàn)象以及訴訟的危害等都有生動的描繪。衙門的貪污腐敗與鄉(xiāng)野民眾的訴訟風氣是其關注的法律焦點，而這恰好構(gòu)成了傳統(tǒng)中國法律文化的基本問題，對于研究清代法律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92〕。

五、結(jié)論

縱觀近十年的竹枝詞研究，主要存在以下缺陷，在今后的研究中應予注意:

(一)重視晚清(1840 年)以前的竹枝詞研究，缺乏對近代竹枝詞的探究

近十年來，學界從文學、史學等各個不同視角介入，對竹枝詞的源流與風格流變等做了研究，但對象均為晚清以前的竹枝詞。實際上，鴉片戰(zhàn)爭以降，隨著西方文明的東傳和近代時事政治局勢的變遷，傳統(tǒng)中國社會被迫轉(zhuǎn)型，由此使得文化層面產(chǎn)生了劇烈的動蕩，民眾心理和價值觀漸變，竹枝詞的題材隨之發(fā)生巨變，政治性主題的竹枝詞大量涌現(xiàn)，尤其是較早接受歐風美雨的北京、上海、武漢等地區(qū)。但學界對此尚未關注，這是近十年竹枝詞研究的一大缺憾。

以北京竹枝詞為例，其中反映了諸多社會問題。國都北京城里，一方面王公貴族、富商大賈們?yōu)l臨國破家亡了還在醉生夢死，縱情享樂，不思進取，如王公貴族:“漁陽鼙鼓動新秋，燕市笙歌尚未休。福晉不知亡國恨，驅(qū)車猶覓小楊猴”〔93〕，政府大臣:“天下興亡在眼中，雍容揖讓古賢同。半閑堂上斗蟋蟀，忍令君王淚染紅”〔93〕，富商大賈們則:“錢財萬貫奉菩薩，火化成灰尚信迷。盍乞一文略施舍，路旁饑婦抱兒啼”〔93〕。另一方面，普通老百姓則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如:“當兵納稅是當然，何必要求分外權(quán)?國有一錢民一血，犬羊牛馬有誰憐?”〔93〕，縫窮婦們更可憐:“貧家婦女滿胡同，藍布衫名‘一裹窮’。斜戴涼簪歪挽髻，清晨大半發(fā)蓬蓬”〔93〕，皖北甚至人人相食:“不見流民鄭俠圖，實官捐害到當涂。向來人命如兒戲，赤野青苗慘不如”〔93〕。

人民群眾對國家與社會的政治矛盾反應敏銳，親身經(jīng)歷了其中的痛更能體會背后的苦，客觀上推動了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一方面，人們希望借竹枝詞來表達心中的苦痛和創(chuàng)傷，另一方面，愛國心、民族精神和反抗壓迫的本性及心理訴求也無形中驅(qū)使著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者們不斷地挖掘自身潛能。在此背景之下形成了清末民初北京竹枝詞的一種群體性創(chuàng)作，即政治題材竹枝詞大量涌現(xiàn)，如清人佚名的《十年都門竹枝詞》，孫雄的《丙寅竹枝詞》，趙柏巖的《春明竹枝詞》，佚名的《都門竹枝詞》，復儂氏、杞廬氏的《都門紀變百詠》等。這些竹枝詞為研究晚清民國時期老百姓的政治觀或者心理變化，以普通民眾的視角看國家和社會政治上的巨變等問題提供了難能可貴的素材。而當前學界僅有數(shù)篇探討近代竹枝詞的論文，且多為對社會器物層面西化的陳述，如王子今的《清人上海竹枝詞透露的近代化氣息》〔94〕等，遠遠不能反映這一時期竹枝詞的真實樣態(tài)，今后有待加強研究。

(二)注重對現(xiàn)有竹枝詞文本的研究，缺乏對文本創(chuàng)作緣由的探究

近十年的竹枝詞研究均將其作為現(xiàn)成文本直接加以利用，而尚未有對文本的考述，尤其是詞作者創(chuàng)作動機的考述。竹枝詞創(chuàng)作者們之所以孜孜不倦地寫作和吟誦竹枝詞，原因頗為復雜，值得學者們探究。

以北京竹枝詞為例，筆者認為竹枝詞創(chuàng)作緣由至少有以下三種:第一種為文化性的“紀風土，諷時尚”。竹枝詞的本意即在歌詠風土人情，創(chuàng)作者也多以此為意。清人得碩亭在其《草珠一串》序言中寫道:

竹枝之作，所以紀風土，諷時尚也。然于嬉笑譏刺之中，亦必具感發(fā)懲創(chuàng)之意。故誹詞謔語，皆堪借以生情;即巷議衢談，不妨引以為證……瀟瀟細雨，空余北海之心;勃勃詩情，敢效東施之態(tài)。因人及物，共得百有八章，集腋成裘，真乃一言以蔽，名之曰《草珠一串》〔93〕。

而其《都門竹枝詞》則更是如此:“往見桐城楊米人作《都門竹枝詞》一百首，已極概括。細玩之，尚不能無遺漏處;更有近日異事新聞，為當日所未聞見者。余客居多暇，補成一百首”〔93〕。李靜山的《增補都門竹枝》則是對楊靜亭《都門雜詠》的增補:“靜亭楊老夫子，作都門打油歌若干首……然今已數(shù)十年，風土所有變更，人情有所嗜好，風移俗易，昨是今非，實未有革故鼎新，重而增補者”〔93〕。又如夏仁虎在其《舊都秋詞》序言中寫道:“歲序不留，鞍人多感。見紅蘭之受露，識素秋之已深。偶仿竹枝之歌，聊當夢華之錄……傳他之時，或成掌故云爾”〔93〕再如民國沈時敏所言:“雖非鈞天之奏，大雅之章，征之近今，亦可備采風錄之一云爾”〔93〕。

第二種為出于娛樂消遣目的之創(chuàng)作:“閑愁閑恨惹情絲，又向蕓窗賦竹枝”〔93〕。如佚名在其《都門竹枝詞》序言中寫道:“空齋獨坐夜迢迢，一盞孤燈伴寂寥。吟唱竹枝三十韻，聊將消遣過寒宵”〔93〕，其竹枝詞可謂是打發(fā)時間之作。清人楊搢則在“惆悵燕臺兩度游”之際:“風雨連床細細哦，卯君疑字問東坡。閑將冀北零星事，譜作江南欸乃歌”〔93〕。姚華在其《丁巳都門雜詩》序言中說道:“欲資稗乘，聊記瑣言，途說道聽，所聞多市井之辭，形贈影答，其意在文字以外，得失之數(shù)，又何知焉!”〔93〕，再如清末高憲斌寫道:“閑愁閑恨惹情絲，又向蕓窗賦竹枝。畢竟何干游子事，春風吹皺碧波詞”〔93〕。文人賦詩也是一種消遣方式，于消遣之余大大推動了竹枝詞的發(fā)展。

第三種為觸景生情的“身之所至，目之所觸，戲成俚語”〔93〕。此種創(chuàng)作目的不在于娛樂消遣，更多的是抒發(fā)面對此情此景時的內(nèi)心感受。如清末孫雄:“昨于消寒會席間，聞友人言各省近事，歸后以韻語紀之，聊附以小雅怨誹之義”，其目的在于:“竊冀天心悔禍，民困稍紓，并望在位君子時垂覽焉”〔93〕。清人胡天游云:“初夏八日，往豐臺觀芍藥，未有放者。用竹枝體賦詩十首……時適感事，遂雜寫其意云”〔93〕，也是有感而發(fā)。再如清人杜浚旅京之時寫道:“余客京師八十日。棘闈以前既匆匆無暇晷……就吾身之所至，目之所觸，戲成俚語若干”〔93〕。

(三)注重對竹枝詞的“述”，而缺乏對其的“用”

從上可見，無論是對特定個人、年代和地域竹枝詞的研究，還是從文學、民俗學等特定的學科視角對竹枝詞的研究，均為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一方面確實能將某一問題梳理清晰，深化人們對竹枝詞的認識，但另一方面也存在遺憾，即未能將竹枝詞的效用充分發(fā)揮出來。筆者在此舉幾例加以說明，且看以下三首竹枝詞:

車如流水去來忙，崗警維持手腳慌。

鄉(xiāng)人不識柏油路，疑是人家打稻場。〔95〕

人力車夫六萬名，沿街無處不居停。

卻因汽電來爭勝，剝奪機窮一線生?！?3〕

雙馬輪車夾小車，終朝轆轤起沙塵。

卻勞工部經(jīng)營好，酒掃街前十萬家?！?6〕

如果從“述”的層面來研究竹枝詞的話，可見:車水馬龍的道路上出現(xiàn)了維持秩序的警察;城市里有了人力車和汽車，而且汽車搶了人力車夫的生意;馬路因勞工部的經(jīng)營而干凈整潔了。如若僅限于此的話，此三首竹枝詞的功效則停留在了表層，仔細研讀，我們還可以從中讀出由傳統(tǒng)向近代轉(zhuǎn)型期民眾交通意識和法規(guī)的匱乏，這正可以作為研究近代中國交通變遷的一種珍惜史料。如此，竹枝詞的功效才能得到更好的發(fā)揮，也即將其“用”到極致了。不光交通史領域，在其他諸多學科問題上均可“用”竹枝詞，竹枝詞的研究視野也會因之不斷得到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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