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攝“火上的舞蹈”
——一名華賽獲獎攝影記者追拍“煉火”五年間

□ 文/邵全海

追攝“火上的舞蹈”
——一名華賽獲獎攝影記者追拍“煉火”五年間

□ 文/邵全海

編者按：轉(zhuǎn)型大潮中，眾多媒體同仁追尋新聞理想的腳步，依然執(zhí)著堅定，業(yè)務(wù)技能依然精益求精。攝影記者如何記錄身邊即將消失的文化遺產(chǎn)？本文作者講述自己堅持多年追拍浙江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煉火”的心得，講述如何挖掘文化遺產(chǎn)的獨特之處，避免落入“民俗照片”的窠臼。

3月25日，我拍攝的“煉火”照片《光膀赤腳穿“火?！薄帆@得第十一屆國際新聞攝影比賽(華賽)科技與文化新聞類單幅優(yōu)秀獎。那么“煉火”是什么？百姓為什么如此喜歡？這種民俗傳統(tǒng)文化始于何時？我從一名攝影記者的角度出發(fā)，思考如何記錄這種傳統(tǒng)文化。為此，我前后花了5年時間，關(guān)注“煉火”，不斷趕往外地拍攝，最終從1萬多張圖片中選出這幅獲獎作品。

初拍“煉火”，震撼感與挫敗感并存

“煉火”是什么？一群赤膊赤腳、原始人裝束的彪形大漢，手執(zhí)響鈴叉、鋼刀、木棍，高歌狂舞、大聲吶喊，穿越熊熊燃燒的火壇?！盁捇稹辈捎玫拇蠡饓睆郊s為10至20米，木炭層厚約20厘米，火壇中心溫度高達攝氏700多度。剛勁粗獷的動作、不畏艱險的氣魄、無比壯觀的場景，強烈震撼觀眾。這便是氣勢宏大、具有神秘色彩的磐安“煉火”的夜間場景?！盎鹉苋刍F，人光著腳踩上去都無妨??？”這是每一位參觀者都想知道的答案。這就是磐安“煉火”的魅力。

2010年11月，我第一次去“煉火”之鄉(xiāng)磐安縣拍攝。我找到了當時磐安縣雙峰鄉(xiāng)“煉火”的領(lǐng)隊人楊東方，跟隨他們拍攝“煉火”場面。路上，我與“煉火”隊員交談得知這碗飯很辛苦，生存狀況不樂觀。

當晚6點多，炭火點燃，滿目一片紅。第一輪，參加“煉火”的人經(jīng)水火凈身，草裙赤腳，頭戴金剛?cè)Γ爮闹笓]。由山人“降侗”率領(lǐng)蹈火隊伍，進入通紅的火壇，兩名“頭手”緊跟，水手端水碗壓陣，后面有八至十人手執(zhí)鋼叉相隨，按東西方向一定的路線行進。第二輪以南北方向的路線躍進。鑼、鼓、鈸伴奏下輔以吆喝和喝彩聲，震撼夜空。第三輪踩火時，跟隨的人數(shù)愈來愈多，甚至場外圍觀的人群也進入踩火，活動達到高潮。一場火的洗禮淋漓盡致地重現(xiàn)古人戰(zhàn)勝自然的無畏精神。拍攝了一個小時左右，“煉火”結(jié)束了。我記錄下了這個過程。當天深夜“煉火”結(jié)束，完成拍攝任務(wù)的我，在陌生的山區(qū)想方設(shè)法搭了個便車，離開了山上的“煉火”場。

回到杭州后，《浙江日報》的專題版上發(fā)表了“煉火”圖片故事。到這里，看似攝影記者的任務(wù)完成，因為報紙采用了。后來仔細想想，那些圖片都是常規(guī)之作，我拍的圖片別人也有，別人拍過我去拍，挑不出一張有別于人的圖片。在一番傷心、受挫之余，我決心，從一名記者的角度，拍攝出一組有獨到觀點的“煉火”圖片。

做好案頭工作支撐長期拍攝

長期拍攝“煉火”的同時，我查閱了大量有關(guān)“煉火”的資料，研究這種文化遺產(chǎn)。煉火是一種古老的漢族民俗活動，主要流傳在浙江省金華市磐安縣和附近一些地區(qū)。磐安“煉火”起源于遠古時代先民對火的崇拜，是古代“拔除”習(xí)俗的遺存，至遲在周代已經(jīng)形成。在民間，“煉火”含有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和驅(qū)晦降妖、除災(zāi)去病的美好愿望?！盁捇稹被顒拥奈淖钟涊d可上溯到宋代。宋代以后，這里的“煉火”活動習(xí)俗年年舉行，從未中斷，成了當?shù)貎x式最隆重、參與面最廣、場景最壯觀的一種大型民俗活動。

在閱讀資料有所感悟的同時，反復(fù)翻看自己拍的廢片，總結(jié)圖片為何連自己都無法打動？一段時間后，腦中的問題越來越多。例如，有張“腳踩在炭火上，火很小又拍虛”的圖片給了我啟發(fā)，是否能拍到光膀赤腳奔跑的人與大火共舞的瞬間？就是這樣一系列問題，在我心中逐漸形成拍攝“煉火”的發(fā)力點。因此，我要用鏡頭追隨拍攝“煉火”，記錄其原始性、稀有性、自發(fā)群體性和綜合藝術(shù)性。

拍“煉火”，需要勤奮和不怕苦

有人認為攝影大師的境界建立在獨立思考的基礎(chǔ)上，我認同這個看法。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達到大師的境界。對普通記者來說，不怕累、能吃苦，卻是一種做下去就能達到的境界。當你堅持足夠長的時候，自然會取得一定成績。以拍攝“煉火”為例，去一趟現(xiàn)場，山路遙遠，拍完一次，炭灰滿臉，加之多次的失敗，面對一堆廢片，你會怎么辦？堅持還是放棄？

2012年10月23日，我又一次來到磐安雙峰鄉(xiāng)東坑村，拍攝讓我心中較勁的“煉火”，期望能得到獨特的圖片。像瘋子一樣追拍一夜，但當晚回城的路上，看看相機里的“煉火”圖片，發(fā)現(xiàn)很多照片曝光沒掌握好，不是“火炸”了，就是火小了，拍了1000多張圖片，全拿不出手。

2012年10月27日，我再次去拍攝“煉火”。這次金華磐安的“煉火”隊去麗水辦活動。意外的是，“煉火”在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遠在山腳下，狹窄的山路堵滿前去觀賞活動的車和人。我當即背著厚重的攝影器材下車步行。山路高高在上，蜿蜒盤旋，汗水濕透衣服，背上的攝影包越來越沉。半個多小時的山路車程，足足花了我近2小時。到現(xiàn)場時，我狼狽得像一只“落湯雞”，拼了命地擠過一層層的人墻，終于看到了“煉火”的場面。但是，“煉火”已近尾聲。盡管我在現(xiàn)場炭灰滿臉，邊咳嗽，邊快速搶拍，但還是晚了，又白忙一趟。后來，我還遇到過因夜雨越下越大，炭火燒不旺，“煉火”草草了事的情況。

面對多次挫折，我就不服氣。一次又一次離開城市，趕往外地山區(qū)。我的倔脾氣來了。

下足功夫，終于拍好神秘的磐安“煉火”

2014年9月17日晚，天色漸暗，雙峰鄉(xiāng)東坑村早已人山人海，在“煉火”現(xiàn)場，“先鋒”號聲響徹云霄。上千斤燒得通紅的木炭堆積成一座小火山，熊熊燃燒?！盁捇稹闭介_始，多名身穿傳統(tǒng)的寬腳褲，纏著腰帶的大漢手持鏟子，赤膊光腳沖進通紅的火炭堆，奔跑，跳躍，高歌狂舞，大聲吶喊。他們時而用手中的鐵杖打擊炭火，時而從炭火中穿行而過，場面十分壯觀。此時，我緊緊地瞄準火堆，祈求激動人心的時刻出現(xiàn)。

□ 《光膀赤腳穿“火?！薄帆@得第十一屆國際新聞攝影比賽(華賽)科技與文化新聞類單幅優(yōu)秀獎。（邵全海/攝）

能拍到一張“光膀赤腳不受傷”的火上舞蹈的佳作，是許多攝影師夢寐以求的事。但是，難點在于，第一，現(xiàn)場瞬間稍縱即逝。通常攝影人說的“看到瞬間即拍”，在理論上是對的。但在拍攝“煉火”上，卻行不通。由于“煉火人”跑得快，加之火升得慢又熄滅得快，在這約“半秒”的時間內(nèi)，等你看到再拍，按下快門的同時，火已滅，精彩瞬間錯過了。因此，每位攝影師，想拍好“煉火”，必須連拍、盲拍，即時預(yù)判瞬間畫面的時間點，提前 “半秒”連拍，只有這樣，才可能僥幸“命中”。第二，人與火共舞的“浴火瞬間”很難出現(xiàn)，這種很低的概率讓很多拍攝者鎩羽而歸。多場“煉火”拍下來，可能一次也遇不到。好不容易有運氣碰到了，往往事出意外，措手不及。這就需要攝影師在多次實踐的基礎(chǔ)上，心中能提前預(yù)估到理想畫面出現(xiàn)的時刻。

為了拍攝這樣的畫面，我事前觀察地形，向“煉火”人咨詢情況，下足拍攝前的功夫，并在現(xiàn)場排除鄉(xiāng)干部的拉扯干擾。當“煉火”進行到中場，令人激動的畫面終于出現(xiàn)了，我屏住了呼吸，緊握滿是灰塵的相機，算好提前量，快速連按快門，終于拍攝到了這幅《光膀赤腳穿“火?！薄返摹盁捇稹奔炎?。

探究“煉火”的傳承困境

“煉火”是土生土長的民間原生態(tài)藝術(shù)，如果你看過，你一定會感受到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精神。雖然，“煉火”現(xiàn)象引起學(xué)者的極大興趣，但依然無法改變苦、臟、危險的“煉火”行業(yè)賺錢難的現(xiàn)狀。社會發(fā)展，生活習(xí)俗改變使“煉火”活動生存的土壤逐漸縮小，傳承便成了問題。了解行業(yè)情況的人說，一些當?shù)氐哪贻p人已對古老文化不感興趣，入行的年輕人水平反而不及年邁的老人。58歲的羊榮銀，吹得一手好“先鋒”（磐安的一種樂器），對著用竹竿做的古老樂器，他吹得很響，一般年輕人卻吹不動?，F(xiàn)在“煉火”木炭達120籮，超過1500公斤，加上秋天干燥，火會燒得更旺些，小年輕“煉火”時出現(xiàn)輕微的不適，就有畏難情緒。

已“煉火”25年的老人羊新方告訴我，像他這樣的許多老人都跑不動了，而年輕人又不愿煉，以后如何是好？他舉例說，有個叫楊榮丹的年輕人，本來是個好苗子，“煉”了一段時間，但因父親去世耽擱了參加“煉火”，后來干脆再也不來了。據(jù)老羊說，全村本有30多個年輕人參加“煉火”，但現(xiàn)在都沒興趣，到外地打工去了。他想讓子女來傳承，偏偏是個女兒。講到這里，對“煉火”有深厚感情的老羊，連聲嘆息。老羊?qū)ξ艺f，邵記者，你幫我多拍攝些圖片送給我吧。我明白，那是讓我給下一代人留下老“練火”人的神采。

現(xiàn)在，每年拍攝“煉火”已成為我的最愛，把它作為一種長期追蹤項目，并嘗試多種不同思路來記錄“煉火”，以專題形式展現(xiàn)這種獨特的民俗文化。但愿我能用手中的相機，幫“煉火”的傳承貢獻一份力量，也帶給大家更多好故事。

（作者單位：浙江日報報業(yè)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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