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夏洛克：悲劇的角色

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
——夏洛克：悲劇的角色

豐婕敏

(廣東培正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830)

摘要：對于《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這一經(jīng)典角色，主要有兩種評論，其中之一認(rèn)為他是殘忍的化身，另一種認(rèn)為他是個可憐的悲劇角色。其實夏洛克這個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他是基督徒敵人，他是家庭的離棄者，這是他的悲劇來源。

關(guān)鍵詞：悲劇角色 ；殘忍；不公平；家庭

收稿日期：2015-04-13

作者簡介：豐婕敏(1985-)，女，江西宜春人，廣東培正學(xué)院教師.

中圖分類號：I561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1從反感到同情的轉(zhuǎn)變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亞兩部最出名的戲劇之一，另外一部是《漢姆雷特》[1]。 夏洛克這個角色的也吸引了各家評論，不一而足。粗略說來，對這一角色刻畫的評價有兩個大流派[2]。第一種評價將這個要求得到一磅人肉的猶太人定位為“野蠻兇殘，致命的復(fù)仇之心”的化身[3]。這一說法主宰了當(dāng)時整個18世紀(jì)的評論界。在歐洲的莎士比亞評論界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德國著名的浪漫主義批評家奧古斯特·威廉·施萊格爾對夏洛克這個角色的刻畫極力稱贊，他認(rèn)為這個角色非常有原創(chuàng)性。他說夏洛克是一個還沒有發(fā)掘人類情感之所在的人，他的道德觀是建立在對善良和慷慨的不信任之上。他的種族所承受的屈辱和不公激起了他復(fù)仇的決心，而這種復(fù)仇決心也成為他僅次于貪婪的最大行為動機(jī)?？偠灾?，夏洛克就是殘忍和自私的化身[4]。

19世紀(jì)見證了評論界對夏洛克這一角色評價的巨大轉(zhuǎn)變。作為英國浪漫主義時期莎士比亞評論的領(lǐng)軍人物威廉·黑茲利特對人物研究的批評具有典型的浪漫主義風(fēng)格，他通過描述的方式來解讀莎氏的劇本。同時，他也是站出來為夏洛克做出強(qiáng)有力辯護(hù)的第一人，他認(rèn)為夏洛克對基督教徒的憎恨是情有可原的。黑茲利特認(rèn)為安東尼奧在日常生活的點滴小事中體現(xiàn)出的對猶太人的侮辱日漸積累，從而引發(fā)了夏洛克對其的憎恨。夏洛克飽受鄙夷，欺凌和壓迫，堆積在他和他種族身上的壓迫使得他一步一步走上了復(fù)仇之路。黑茲利特還認(rèn)為，夏洛克比任何一個充滿偏見、偽善的威尼斯人更值得我們同情，直到最后審判的一幕夏洛克要求得到安東尼奧的一磅肉，我們才將矛頭轉(zhuǎn)向夏洛克[5]。

從18世紀(jì)到19世紀(jì)出現(xiàn)的這種由反感到同情的轉(zhuǎn)變最終在20世紀(jì)消失在一片混亂中。從20世紀(jì)20年代以后，關(guān)于夏洛克這一角色就不復(fù)存在占主導(dǎo)地位的評論了。

2悲劇命運的原因：非基督徒的不公待遇

筆者認(rèn)為德國評論家施萊格爾對夏洛克這一形象的評價過于片面。黑茲利特的評價相比之下較為客觀公正。然而，黑茲利特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那就是他單純地為夏洛克辯護(hù)沒有提及和考慮到這個猶太人殘忍和貪婪的一面。不可否認(rèn)，夏洛克還是有其殘忍的一面(例如他堅持要割一磅肉)，他對金錢的貪婪也讓他成為歐洲文學(xué)史上四大吝嗇鬼之一。因此，黑茲利特對夏洛克邪惡、殘忍和貪婪的核心性格特點避而不談，就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論證的力度。筆者認(rèn)為夏洛克性格中固然有其邪惡的一面，但總體上說，他更是一個可悲可憐的角色。在劇中，他不是唯一一個邪惡的人，卻是唯一一個受譴責(zé)的人。

本文認(rèn)為造成他的悲慘命運主要有兩方面原因。首先，作為一個生活在基督教城邦的異教徒，夏洛克飽受不公和欺凌；其次，作為一個父親，被自己的骨肉拋棄和背叛。他的基督教徒敵人們和自己的家庭共同造就了他悲慘的命運。

在這部劇的結(jié)尾，放高利貸為生的猶太人夏洛克被剝奪所有財產(chǎn)并被迫放棄自己的信仰，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主要的基督教徒角色都收獲了幸福大結(jié)局，安東尼奧的商船滿載而歸，巴散尼奧不僅保住了自己友人的性命還抱得美人歸。這樣幸福圓滿的結(jié)局不禁引人發(fā)問，這些基督教徒們自己是否表現(xiàn)出了他們要求從這個猶太人那里得到的仁慈呢？

答案是否定的。他們要求夏洛克仁慈，他們自己卻也不能做到心懷仁慈。安東尼奧“和夏洛克一樣無情，夏洛克有充分的理由無情，而安東尼奧沒有”[6]。在劇中回顧一下兩人宿怨的由來，不難發(fā)現(xiàn)安東尼奧正是始作俑者。夏洛克提醒他“好先生，您在上星期三用唾沫吐在我身上；有一天您用腳踢我；還有一天您罵我狗”[7]25。 在當(dāng)時的威尼斯，一個受人尊重的基督徒商人假若在意一個猶太人的抱怨那會是可笑的行為，安東尼奧對于夏洛克的抗議自然不予理睬，甚至還變本加厲，他威脅道“我巴不得再這樣罵你唾你踢你?！盵7]25而最虛偽和諷刺的是，在做了所有這些事以后，基督徒們還要求從那個飽受他們欺凌猶太人那里得到仁慈，好像他們之間對于仁慈、對于是非還存在一個共同的標(biāo)準(zhǔn)。因此，當(dāng)撒拉林諾問夏洛克要那一磅肉有何用時，夏洛克的回答同樣殘忍：“拿來釣魚也好；即使他的肉不中吃，至少也可以出出我這一口氣?！盵7]68正如夏洛克所言，割肉的要求是為了滿足他復(fù)仇的欲望，而種下和澆灌這仇恨種子的，正是安東尼奧自己。

若我們進(jìn)一步分析安東尼奧這個人物，就會發(fā)現(xiàn)他并非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仁慈慷慨。他的仁慈慷慨僅局限于自己的種族，他的基督徒朋友們?？梢哉f這并不是真正的仁慈，而是更寬泛意義上的自私。他欺辱夏洛克，一手教會他什么是惡毒，卻又同時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贏得口碑和尊重，夏洛克自己獨自品嘗惡果，為眾人所唾棄。

另外一個威尼斯人，巴散尼奧，如果不說比夏洛克更貪財?shù)脑挘侵辽僖埠拖穆蹇艘粯迂澵?。夏洛克至少從不掩飾他對金錢的渴求，他靠放高利貸為生，靠自己的錢賺利息。巴散尼奧卻打著愛的幌子，從他的朋友安東尼奧和愛人鮑細(xì)霞那里獲得錢財，也正是他，為了錢財將自己友人的性命置于險地。他追求富裕的女繼承人鮑細(xì)霞的動機(jī)，從一開始就帶有明顯的功利色彩?！霸谪悹柮擅撚幸晃桓患业乃门！盵7]11值得注意的是，當(dāng)巴散尼奧提起他的追求對象鮑細(xì)霞之時，他所說的第一句話不是關(guān)于她的美貌，不是關(guān)于她的智慧，而是關(guān)于她的財產(chǎn)。這不禁讓人懷疑他的追求動機(jī)，到底是鮑細(xì)霞本人還是她的巨額財富。

他對金錢赤裸裸的貪婪最能體現(xiàn)在對安東尼奧的態(tài)度上，他的至交好友安東尼奧，雖然對待夏洛克大有痛打落水狗之勢，對他卻是真情實意地傾力相助。當(dāng)他決定要去追求鮑細(xì)霞之時，他不惜讓安東尼奧在合約上簽字擔(dān)保，將其生命置之險境。這讓他在最后審判一幕時對夏洛克的譴責(zé)顯得格外虛偽：“請?zhí)蒙线\用權(quán)力，把法律稍為變通一下，犯一次小小的錯誤，干一件大大的功德，別讓這個殘忍的惡魔逞他殺人的獸欲。”[7]107他似乎完全忘記整件事情因他而起，他自己才是罪魁禍?zhǔn)?。如果說夏洛克是那個提刀割肉的人，那巴散尼奧就是親手把安東尼奧推到刀下的人。如果不是為了他功利的目的，安東尼奧也不會承受這樣的風(fēng)險。特里·伊格爾頓對他的總結(jié)十分到位“把自己的錢揮霍一空，巴散尼奧帶著安東尼奧的貸款來到貝爾蒙脫追求富裕的鮑細(xì)霞，魯莽地將他朋友的性命置于險境?！盵8]

巴散尼奧從未為他的貪婪和錯誤受到過指責(zé)。相反，他還被稱贊為“才兼文武的威尼斯人，”“是所有男子中最值得匹配一位佳人的?！盵7]18不可不謂諷刺。巴散尼奧是表面的紳士，實際的惡棍。從這個角度而言，他比夏洛克更邪惡。夏洛克只是一個可憐的代罪羊，獨自承受他的基督徒仇敵所犯下的罪愆。

毫無疑問，基督徒們從未將夏洛克當(dāng)作平等的人對待。即使是基督教有愛精神的楷模安東尼奧也堅稱他與夏洛克之間是而且一直會是仇敵，他們之前除了金錢關(guān)系不會有任何瓜葛。他對夏洛克的這一態(tài)度在第二幕中大量體現(xiàn)。威尼斯人對于剝奪夏洛克的錢財，拐走他的女兒，嘲弄他的悲傷，毫無憐憫和愧疚之心可言。

3悲劇命運的原因：家庭的不幸

從家庭方面來看，夏洛克扮演的也是一個悲劇角色：一個鰥夫和被遺棄的父親。他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所拋下。若換做其他女兒，或許還可以理解她的舉動，因為父親絕對不會認(rèn)可她的婚姻，所以要逃離自己的父親和心愛的人私奔。但是事情發(fā)生在吉雪加身上，這就萬萬不可原諒。從劇中可以得知，夏洛克的妻子早逝，他一個人含辛茹苦將女兒拉扯長大，與別的父親相比較，夏洛克在女兒身上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努力。從這點看來，吉雪加的私奔無疑給她父親帶來了致命的打擊，將這個猶太老頭進(jìn)一步推向悲慘的境地?！拔业呐畠?！啊，我的銀錢！啊，我的女兒！跟一個基督徒逃走啦！啊，我的基督徒的銀錢！公道?。》砂。∥业你y錢，我的女兒！一袋封好的，兩袋封好的銀錢，給我的女兒偷去了！還有珠寶！兩顆寶石，兩顆珍貴的寶石，都給我的女兒偷去了！公道??！把那女孩子找出來！她身邊帶著寶石，還有銀錢?！盵7]57-58夏洛克在街上痛哭他的女兒和銀錢的一幕，乍看之下覺得滑稽可笑，轉(zhuǎn)念一想?yún)s令人心酸。讀者在嘲笑他十足的吝嗇鬼嘴臉的同時，也不禁為他作為一個被自己的骨肉背叛的父親形象感到悲憤和心酸。莎士比亞的另一部悲劇《奧賽羅》中也有類似的情節(jié)，苔絲狄蒙娜背著自己的父親和奧賽羅私奔，她的父親得知消息后，立馬斷絕了和女兒的往來[9]。遭受同樣打擊的夏洛克卻與勃拉班修有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作為吝嗇鬼的他一邊心痛著女兒從家中偷去的錢，一邊花錢去尋找自己的女兒?？梢娝⒉皇且粋€冷血的人，雖然被女兒背叛，氣得破口大罵，但在心里他還是在意吉雪加。但是他的苦心尋找找到的是怎樣一個結(jié)果呢？

杜拔爾：“有一個人給我看一個指環(huán)，說是你女兒把它向他買一頭猴子的?！?/p>

夏洛克：“該死該死！杜拔爾，你提起這件事，真叫我心里難過，那是我的綠玉指環(huán)，是我的妻子莉霞在我沒有結(jié)婚的時候送給我的；即使人家把一大群猴子來向我交換，我也不換把它給人 ?！盵7]72

不難看出，作為一個丈夫，夏洛克對自己已故妻子滿懷深情，這里的夏洛克給讀者展現(xiàn)出了溫情的一面。可是女兒卻將妻子留給他的定情信物賣掉換了一個猴子。

4結(jié)論

夏洛克的悲劇命運同他的邪惡貪婪的性格交織在一起，貫穿全劇。如若他不是邪惡之人，他也不會以這樣一種殘忍的方式來尋求報復(fù)，結(jié)果自己引禍上身。單獨看待他性格的任何一面都會造成理解上的偏差。與此同時，我們應(yīng)看到這個人物的主要性格特點是他的悲劇色彩。這就是夏洛克，一個被厭惡，更應(yīng)當(dāng)被同情的人。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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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孫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