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雋秀，自然超逸
——賞讀納蘭性德《長相思》

☉江西省崇義中學朱倫春胥蘭

清新雋秀，自然超逸
——賞讀納蘭性德《長相思》

☉江西省崇義中學朱倫春胥蘭

“人生若只如初見”，第一次看到這句話，便被打動了，原來是出自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之口。徐志摩對他也是推崇備至，曾說：“成容若君度過了一季比詩歌更詩意的生命，所有人都被甩在了他櫓聲的后面，以標準的凡夫俗子的姿態(tài)張望并艷羨著他。但誰知道，天才的悲情卻反而羨慕每一個凡夫俗子的幸福，盡管他信手的一闋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開，可以催漫山的荼靡謝盡?！彪S即翻閱了他的大部分作品，并與他進行了跨越時空的對話，原來他是滿清“第一詞人”“第一學人”，是“清詞三大家”之一。在讀到他的《長相思》時，頗有感受，不得不發(fā)。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納蘭性德《長相思》）

初看詞牌名“長相思”，不讀全詞，很容易望文生義，誤以為是一首如溫庭筠般的花間詞，紅香翠軟，婉約綿綿，情男思婦。如李白的《長相思》其一“長相思，在長安”，其二“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一寫男子悲秋，身在異地，孤苦思戀身居長安的心上人，一寫女子傷春，飽受相思之苦，仿佛兩個情人之間內(nèi)心獨白的真實寫照，應了樂府“長相思”最本原的意思。

但納蘭的《長相思》意味卻不一樣，不是曠夫怨婦之意所能統(tǒng)攝的。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二月十五日，康熙帝出關拜謁永陵、福陵、昭陵，作為康熙帝御前侍衛(wèi)的納蘭隨駕出行。此詞即寫隨駕出關的行途感受。

上片抓住一“山”一“水”，空間轉換，敘寫身向榆關前行，穿山越嶺，涉水渡河，山水兼程，迢遞萬里，奔向榆關，最后結一寫景句“夜深千帳燈”，以景語傳無窮之情語。下片承上片，敘寫夜深露營帳外的惡劣環(huán)境，“風一更，雪一更”，“更”，以時間流轉寫空間，北地二月，異常寒冷，上更風剛刮過，下更雪又來，風雪交相更替，刮得整個營地瑟瑟作響，把出關將士的鄉(xiāng)夢給聒碎，夢醒之余，只有感嘆“故園無此聲”。

玩味起來，納蘭《長相思》“融豪放于婉約，寄鄉(xiāng)心于邊塞”。上片寫出塞，皇帝謁陵，將士隨駕，“山一程，水一程”寫謁陵出行之壯，大有隨駕出關、將士個個爭先恐后之味，穿山越嶺，逢水搭橋，要在康熙帝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番，決不落人后，把一次出關謁陵當成了一次趕赴前線的急沖鋒；“夜深千帳燈”寫出關聲勢之盛，夜深搭帳宿營，燈海一片，繁盛之狀可以想見，凸顯了出塞、邊塞情景的豪壯氣色。下片承上片而來，即景言情，身居邊關，心系故園，點明思鄉(xiāng)題旨，呼應“長相思”，顯得婉約纏綿悱惻。綜觀全詞，上片寫出關，遠離故園，為下片抒寫長相思作鋪墊，上片為輔，下片為主，且上片顯剛，下片顯柔，上片一派豪放壯氣，下片一現(xiàn)婉約情傷，把婉約與豪放融于一體，把相思之人立于壯闊的邊關背景之中，一反羈旅才子依托野地孤燈而呈現(xiàn)的凄慘色彩，提升了相思意味，呈現(xiàn)了《長相思》一詞的別一番滋味。

其次擅用襯托對比，在多重襯托對比中表現(xiàn)主旨。一是晝夜對比，“山一程，水一程”是白天隨駕出行邊關，“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是夜晚邊關營地景致，“夜深千帳燈”之景是白天行軍疾速的側射，而空間山水的位移變換又換來夜晚邊關風雪的更替流轉，白天的前移隱伏家遠思鄉(xiāng)之情，夜晚更替的風雪累積思鄉(xiāng)之殷；二是動靜對比，“山一程，水一程”，穿山度水是寫動，“夜深千帳燈”是寫靜，翻山越嶺，山水兼程，身走人疲，伏寫夜闌人靜，只見燈影，不聞聲響，足襯將士行軍之辛苦疲勞，側面寫遠離家鄉(xiāng)之疲累；三是內(nèi)外對比，風刮雪落是外環(huán)境，鄉(xiāng)心夢落是內(nèi)環(huán)境，寒風肆虐，雪花飄灑，更相交替，渲染了榆關環(huán)境的惡劣，而聒噪的風聲雪落又襲擾著酣睡將士，身居邊關，欲乘夢鄉(xiāng)，夢回故園，夢遇家人，卻難圓夢，把邊關將士在特定環(huán)境下的心理活動透示出來，為點明題旨服務；四是空間對比，“榆關”與“故園”，一是邊塞關口，一是后方故園，身向榆關，心思故園，榆關風雪的流轉更替，越顯對故園的思戀之切；五是哀樂對比，“身向榆關那畔行”是樂景，“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是悲情，“身向榆關”襯托鄉(xiāng)心難夢，以樂襯哀。

三是重章疊唱，卒章顯志。“山一程，水一程”，“風一更，雪一更”，疊韻反復，彰顯重章疊唱的民歌風味，一方面增添了吟詠時回環(huán)婉轉的音韻美，另一方面又使詞人隨駕出行、翻山越嶺、涉水渡河之情景在反復疊加中得到加強，得到拓展，仿佛讓人看到了隨軍將士身向榆關走了一程又一程、馬不停蹄、不到榆關決不罷休的態(tài)勢；風雪交加，更相流轉也在反復吟詠中得到強化，一陣一陣的風雪似乎正一聲聲地聒碎著詞人及出關將士的故園夢。最后結以“故園無此聲”，其背后傳達出的是對故園殷切的思念，卒章顯志，言簡意豐，凸顯《長相思》詞的主旨。

王國維曾經(jīng)非常看好“夜深千帳燈”這一句，曰：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澄江靜如練、山氣日夕佳、落日大旗中、中天懸明月、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此等境界可謂千古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