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舉鳳逸
——論太白詩文中的神鳥意象

張子川

（江西科技學院，江西 南昌 330098）

鵬舉鳳逸
——論太白詩文中的神鳥意象

張子川

（江西科技學院，江西 南昌 330098）

太白性喜自由，向往雄姿矯健、摩天飛縱、俊邁超逸的大鵬與鳳凰。這兩種神鳥，帶有原始圖騰神話的偉大力量，還積淀著豐富而復雜的歷史文化內涵，同時也寄寓著詩人超凡脫俗的理想，體現出詩人高蹈不羈的個性，是詩人儒道合流，莊屈一心思想的真實再現。

李白；神鳥意象；儒道合流；莊屈一心

太白性喜自由，崇尚自然，在其詩文中山水草木、鳥獸蟲魚等自然意象俯身可拾，仰首可見，這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雄姿矯健、摩天飛縱、俊邁超逸的神鳥意象——大鵬與鳳凰。據統計，在李白詩中出現各類飛禽意象60余種，其中出現頻率最高是鳳鳥，與鳳凰有關的詞句多達30余處；而大鵬意象的描寫則貫穿了李白的一生，青少年嘗作《大鵬遇稀有鳥賦》，中年后改為《大鵬賦》，絕筆《臨終歌》中均以大鵬自況。這兩種神鳥意象不僅帶有原始圖騰神話的偉大力量，還積淀著豐富而復雜的歷史文化內涵，同時也寄寓著詩人超凡脫俗的理想，體現出詩人高蹈不羈的個性，更反映著詩人儒道合流，莊屈一心的思想。

一、鳳凰——神鳥圖騰

“鳳飛九千仞，五章備彩珍。銜書且虛歸，空入周與秦”（《古風·其四》）。在李白的詩文中總是不乏對于這種神鳥的描述。鳳凰，與龍并稱，是中國古代的兩大圖騰之一，象征著吉祥幸福。它是一種兼具鳥獸特點的綜合性虛擬動物，它“是幻想的對象、觀念的產物和巫術禮儀的圖騰”，被初民寄寓著善良美好的社會理想。隨著時間的推移，先民逐漸從這種原始的圖騰崇拜走出來，這種神鳥也慢慢地進入了神話傳說。然而先民們所保留的原初記憶，為這種神鳥賦予了更多的神奇力量。《山海經》稱“是鳥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相傳周文王時鳳鳴岐山，乃周朝昌盛之兆，鳳凰遂有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之寓意，是盛世之祥瑞；《大戴禮》：“羽蟲三百六十，而鳳凰為之長”，故古人常以鳳凰喻指圣主人君；《說文解字》對于鳳凰的描述最為細致，稱“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鴻前，鹿后，蛇頸，魚尾，顴顙，鴛腮，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鳳之品類是神圣的，其形象是高貴的，出于東方君子之國的身世使其濡染了賢德之氣，翱翔四海表現了它不凡的力量與自由的天性，而“飲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風穴”生活經歷更是說明了它高潔的氣質；《莊子·秋水》則對其高潔傲岸的氣質有了更深的描述，曰“夫雛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鳳凰的這些非凡的寓意與品格，與一向自命不凡，志向遠大的李白形成了內在心理的深深契合，這也是促使他一再地以鳳凰自喻的主要原因。這種契合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李白神秘不凡的出身來歷與鳳凰尊貴神圣的品類相契合。李陽冰《草堂集序》曰：“李白，字太白，隴西成紀人，涼武昭王九世孫。蟬聯硅組，世為顯著”，又曰“驚姜之夕，長庚入夢，故生而名白”，李白與李唐皇族同出一源，而且出生之時竟有異象，這與地位尊貴的鳳凰是類似的；二是鳳凰與政治結合的祥瑞意義與李白偉大的政治理想相契合。李白博學多才，自視甚高，又有闊廣高遠的胸襟抱負，《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稱自己欲“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他一生都執(zhí)著于人生價值的自我實現，故而常常以代表國泰民安的祥瑞圖騰鳳凰自喻；三是李白的人生經歷與獨立不群的鳳凰產生了共鳴。天寶元年秋，李白被招入朝，然而這次的經歷卻與他的理想相去甚遠，失望之余寫下了“鳳饑不啄粟，所食唯瑯。焉能與群雞，刺蹙爭一餐。朝鳴丘樹，夕飲砥柱湍。歸飛海路遠，獨宿天霜寒?！崩畎讓⒆约罕茸黟嚥蛔乃诘镍P凰，不貪圖安逸，不愛慕虛職。

鳳凰這個傳說中的神鳥，滲透著詩人自我獨立價值，寄寓著李白對于建功立業(yè)，“安黎元”“安社稷”的不懈追求，也在他政治失意之時予以心靈的慰藉。它高潔傲岸的品格，安定天下的才具，使它與博學多才，壯志滿懷的詩人時時共鳴。

二、大鵬——人格化身

如果說高潔神圣的鳳凰是李白政治理想的載體；那么扶搖九天的大鵬，則是他個性人格的倒影。李白思想超曠，落筆天縱，在他的詩文中精心描繪了大鵬這一文學意象。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大鵬形象主要來源于《莊子·逍遙游》，文曰“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鵀轼B，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大鵬形貌巨偉，變化奇壯，高飛于天，氣凌蒼宇，適途遠大，超凡脫俗，它也成為《莊子》一書中追求心靈自由和精神解放的象征，代表一種逍遙自由、無所依侍的理想境界。而李白所賦之大鵬，則呈現出與莊子殊為不同的品格氣質，具體來說，概有三點：

一是大鵬被李白注入狂放不羈的精神氣質?！皻獍哆b凌豪士前，風流肯落他人后？”，李白性格張揚，追求自由，有“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飲中八仙歌》）的狂放桀驁，由此他筆下的大鵬也具有“怒無所搏，雄無所爭”，豪氣沖天的雄杰之氣；二是李白賦予了大鵬積極進取的人格特點。李白生于盛唐，深受積極進取、奮發(fā)向上時代精神的濡染。而“他旺盛生命力賦予的介入與創(chuàng)造精神，以及對自己才能的夸張性和全方位認定，也使他希冀有一個顯示自己舍我其誰的才能，實現自我價值的機會”，于是他筆下的大鵬也就具有了，“激三千以崛起，向九萬而迅征”的奮進精神；三是李白還將自己耿介高傲的品性賦予了大鵬?！渡侠铉摺芬辉娭?，李白如此寫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時人見我恒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少年”，李白仕途不暢，但他依舊有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傲岸不屈，于是高飛九天的大鵬也就有了不同流俗的品格。

李白對于大鵬的描寫，貫穿一生，他所作的《大鵬賦》《上李邕》《臨終歌》，被傅紹良先生稱之為大鵬三部曲，即“浪漫的幻想曲，激昂的奮爭曲，悲壯的自挽曲”，在他的詩筆中，大鵬的形象早已不是“想象其勢，仿佛其形”的客觀描摹了，而幾近物化，是被詩人注入個體精神與人格的化身。在太白的筆下，“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煊赫因風起”的大鵬，風姿秀發(fā)，氣勢奔涌，有凌云之氣，正象征著詩人一貫狂放不羈、傲岸自信的人格。無怪乎魏顥稱李白為“橫海鯤，負天鵬”（《李翰林集序》），范傳正稱其“大鵬羽翼張，勢欲摩育昊”（《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并序》）。

三、李白——儒道合流

李白一再地在詩文中書寫著“鳳凰”與“大鵬”的意象，更深層次的原因來自于詩人儒道合流，兼取百家的思想。出生于盛世唐朝的李白，生活在一個思想意識無比開放的時代，文人有著自由信仰和自主思考的精神土壤。唐代重視儒學，貞觀二年，太宗立孔子廟堂于國學，以孔子為“先圣”，顏子為“先師”，《舊唐書·儒學傳序》稱“儒學之盛，古昔未之有”；同時李唐王朝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尊李耳為玄元皇帝，玄宗親注《老子》，頒行天下，老莊之學遂成士子必讀之書。而李白正是出生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常橫經枕籍，制作不倦”（《上安州裴長史書》），成長于這樣的文化土壤，自然也深深地烙上了儒道兩家的印記，而“鳳凰”與“大鵬”正是這兩種思想在李白身上具象化的體現。

今人論太白多言其受道家、縱橫家之影響，以實現自身價值為進仕之目的，殊不知太白亦深具儒家憂國之心。他在《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稱自己“中夜四五嘆，常為大國憂”，對于“蒼生疑落葉，白骨空相吊”（《經亂后將避地剡中留贈崔宣城》）的現實是悲憤而沉痛的。他贊美賀公的善政，使“行者讓于道路，任者并于輕重。扶老攜幼，尊尊親親，千載百年，再復魯道”，這樣的理念與儒家對理想社會的描述無疑是一致的?！墩撜Z·子罕》“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儒學先師慨嘆，“鳳凰”由此寄托了士大夫對理想社會的向往與追慕。李白嘗悲嘆“悲來乎，悲來乎，鳳鳥不至河無圖，微子去之箕子奴”（《悲歌》）；又以“凌風何翩翩”（《贈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的“鳴鳳”自居；他對“楚人不識鳳，重價求山雞”的黑暗現實感覺到無比的苦悶。

太白好道，不僅喜歡求仙訪道，還曾自己燒丹煉汞，在他的思想中道家，尤其是莊子的思想對他影響極大。莊生追求自由、個性解放，不受禮教所束縛，不為富貴所羈絆的思想，素得李白青睞。莊子希冀著與“道”合一，與“宇宙精神往來”，達到“至人”、“神人”和“圣人”之境界。在李白的詩歌中也不乏這類的思想，如?！白孕淖蕴撁?，外物空頹靡。自世如兩忘，從君老煙水?！薄督痖T答蘇秀才》），但最能代表李白道家思想的則是“大鵬”。李白之《大鵬賦》中那只“其動也神應，其行也道俱”大鵬，“憩乎泱漭之野，入乎汪湟之池”，不受任何羈絆，享受絕對自由，正是太白道學思想的顯化。

生活于盛唐時期的李白，思想之中既有儒家思想積極用世，追求實現人生價值的進取精神，也有皈依自然，追求個體自由天生氣質。故而今人常常稱之以莊屈并心，儒貌道骨，而“大鵬”與“鳳凰”正是這兩種思想在李白身上的深刻體現。太白詩中鵬舉鳳逸之景象，正如詩人一般橫空而出，曠放不羈，志氣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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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5］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61.

［6］陳娟.李白詩文中的大鵬意象［J］.語文教學與研究，2004 （32）.

［7］傅紹良.笑傲人生——李白的人格與風格［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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