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文化語言學研究：回顧與反思*

趙 明(廈門大學 人文學院，福建 廈門 3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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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文化語言學研究：回顧與反思*

趙 明
(廈門大學 人文學院，福建 廈門 300875)

文章分8個方面評述了近十年文化語言學的研究領域及代表性成果，指出近年來文化語言學研究存在學科內部研究的不平衡性、學科外部研究的不平衡性、研究的深度較差、缺少科學研究方法等問題，接著從學科定位、學科界限、學科繼承、學科研究方法、學科研究重點、學科溝通與學科成果轉化七個方面對漢語文化語言學研究進行了反思。

漢語文化語言學；研究領域；存在的問題

“文化語言學”的學科名稱是方言學學者游汝杰在《方言與中國文化》*游汝杰.方言與中國文化[J].復旦學報，1985，(3).的正式提出的，其提出的主旨為：“在泛文化背景中研究語言的演變?！边@門學科一經(jīng)提出，便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時為復旦大學博士生申小龍發(fā)表了《歷史性的反撥：中國文化語言學》一文*申小龍.歷史性的反撥：中國文化語言學[J].學習與探索，1987，(2).，號召對文化語言學進行深入研究。1988年，呂叔湘先生在《南北朝人名與佛教》一文中正式肯定了這一門學科*呂叔湘.南北朝人名與佛教[J].中國語文，1988，(1).。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語言學界出現(xiàn)了一股“文化熱”，便與此學科的提出密切相關。

“文化語言學”自提出至今已經(jīng)近30年。近十年間，中國文化語言學學科發(fā)展呈現(xiàn)出了一些新的特點。本文分8個方面評述近十年間文化語言學的研究狀況，在此基礎上指出這一學科發(fā)展的不足，希望能總結經(jīng)驗，吸取教訓，為未來文化語言學的發(fā)展探明道路。

一、近十年的文化語言學的主要研究領域及代表性成果

(一)詞匯文化研究

文化對語言中的詞,尤其是詞義影響最為深刻與明顯，這使得詞義不可避免地要涵蓋民族性的內容。自20世紀80年代初起，中國學者開始積極投身這一領域的研究，其中卓有建樹者當屬王德春先生。受蘇聯(lián)“語言國情學”的影響，王德春開創(chuàng)了“國俗語義學”*王德春. 國俗語義學和《漢語國俗詞典》[J]. 辭書研究，1991,(6).，在此學科的積淀下，一些學者對詞的文化意義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討，出現(xiàn)了一批相關論文。同上個世紀90年代相比，本時期詞語的文化意義研究具有以下新特色：

1.研究內容的進一步拓寬。學者們研究關注的對象不僅限于對詞語的文化意義的探求，同時也逐漸關注詞語的文化意義對詞匯系統(tǒng)的影響。如安俊麗*安俊麗.黃色彩對漢語詞匯的文化影響[J].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5).認為黃顏色成為一種極為尊貴的色彩,象征著權力、社稷、尊貴、吉祥,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因此,在古漢語中以“黃”作為語素構成的合成詞多與政治統(tǒng)治、宗教或祭祀有關，因此“黃”顏色詞顯性與隱性地折射出的漢民族的思維方式與文化內涵對整個漢語詞匯系統(tǒng)具有一定的影響。

2.研究視角面向應用轉換。世界漢語教學的良好形勢使學者們逐漸意識到語言學本體的研究成果應該轉向應用(主要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教學)；2005年世界漢語教學大會召開之后，從教學視角探討詞語文化意義的論文越來越多。陳紱*陳紱.淺析嵌有數(shù)字的成語——兼談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文化內容[J].語言文字應用， 2009,(4).從對外漢語教學角度出發(fā)，以含有數(shù)字“一”“三”“九”的成語為例,闡述這些數(shù)字在成語中所具有的非數(shù)目概念上的含義。

3.研究方法的更新。隨著Robert Lado對比分析理論與Larry Selinker 中介語理論在中國的引進及接受度的增強，越來越多的人采用了對比的方法，以便在教學中增進正遷移，克服負遷移。有的學者在詞語文化含義的研究中，突破了國俗語義的約束，進一步加強了漢外詞語文化含義的對比研究。

4.研究方法的跨學科性。一些論文涉及詞義的文化認知問題。這方面的研究雖然不多，但是個可貴的嘗試。周光慶*周光慶.昜暘揚陽詞族考釋[J].古漢語研究,2008,(3).通過對上古漢語中的“昜、暘、揚、陽”4詞依次組成的一個同源詞族的考察,揭示了隱含著漢語詞族形成發(fā)展的特定的認知、文化機制。

著作有以下幾本值得注意：

莫彭齡《漢語成語與漢文化》(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

譚汝為主編的《民俗文化語匯通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崔希亮《漢語熟語與中國人文世界》(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

武占坤《漢語熟語通論》(河北大學出版社,2007)

《民俗文化語匯通論》還從民俗學的角度對文化語匯進行了系統(tǒng)地理論建構，劉叔新認為該書“大膽地越出傳統(tǒng)學科研究的固有格局,走出一條融合詞匯學、熟語學、文化語言學和的方法論意識的嶄新研究路子?！?劉叔新.《民俗文化語匯通論》序[J].古漢語研究,2008,(3).

近十年詞的文化意義研究主要存在的問題是：部分論文研究不太嚴謹，對詞的文化意義的界定過于主觀，其標準難以令人信服，從而影響了論文結論的科學性。

(二)漢字文化研究

漢字既是文化的一部分，同時又是反映漢語文化信息的重要載體。近十年研究漢字文化的主要著作有：何九盈、胡雙寶與張猛的《漢字文化大觀》(人民教育出版社修訂版，2009)，王寶珍的《漢字與中國文化》(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出版社，2011)，暴希明的《漢字文化論稿》(鄭州大學出版社，2009)，馮盈之的《漢字與服飾文化》(東華大學出版社,2008)，劉元滿的《漢字在日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本時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運富的《漢字學新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版)中有專章從漢字文化概說、漢字形態(tài)的文化闡釋、漢字結構的文化闡釋、漢字職能的文化闡釋等幾方面科學地構建了漢字文化研究的理論體系，該理論體系可以為日后的漢字文化研究奠定堅實基礎。

研究漢字文化的主要論文也有一些。但總體看，研究得相當零散而不成系統(tǒng)。

(三)稱謂文化研究

著作主要有：徐琳的《<祖堂集>佛教稱謂詞語研究》、胡劍波的《冒犯稱謂語研究》(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9)，王琪的《上古漢語稱謂研究》(中華書局，2008)，胡士云的《漢語親屬稱謂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劉宏麗的《明清敬謙語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現(xiàn)代漢語敬謙辭》(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1)。

在詞典方面，吉常宏主編了《漢語稱謂大詞典》(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這本詞典是目前規(guī)模最大的一部漢語稱謂工具書，在釋義的準確性、釋義的體制與用法諸方面也比同類稱謂詞典更為優(yōu)越；洪成玉的《謙詞敬詞婉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0年增補本)在中國歷史文化研究方面和漢語詞匯研究方面都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堪稱精品；溫端政、溫朔雁共同編寫了《敬謙語小詞典》(語文出版社，2002)，對謙敬語研究也有較高的參考價值。

(四)人名、地名文化研究

人名、地名等包含了豐富的民族文化信息，通過對人名、地名的文化語言學考察，可以探求出文化與人名、地名之間相互之間的關系，對語言、文化的研究均大有裨益。本時期研究人名文化的著作主要有：張惠英的《語言與姓名文化：東亞人名地名族名探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王建華的《人名文化新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海南州藏語文工作委員會主持編纂《海南州地名文化釋義》(甘肅民族出版社，2011)，林善珂主編的《客家地名文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譚汝為的《天津地名文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等等。

(五)漢民族思維方式對漢語語法結構的影響研究

漢民族的思維方式對漢語語法結構的影響很大。申小龍*申小龍.語法差異文化闡釋[J]. 南方論叢,2011,(2).認為，由于漢語與歐洲語言具有很大的文化差異和不同的“精神面貌”,真正的漢語語法應該以漢語不同于西方語言的特殊規(guī)律為主體,同時也反映人類語言的某些共同規(guī)律。從文化比較的角度看,漢語的思維、表達和語法與歐洲語言的基本對立表現(xiàn)為靈活與精確、綜合與分析、具象與抽象、動態(tài)與靜態(tài)的基本對立。在其著作《漢語語法學:一種文化的結構分析》(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申小龍又多次重申了這一觀點。

(六)數(shù)字文化研究

數(shù)字不屬于數(shù)學的獨立王國。把數(shù)字當作特殊的文化語言，有助于從另一個側面認識漢民族的文化特征。這方面的論著主要有：吳義方、吳卸耀編著的《數(shù)字文化趣談》(上海大學出版社,2005)，主要論文有：周雙的《中英文數(shù)字習語的文化背景比較》*周雙. 中英文數(shù)字習語的文化背景比較[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2).從文化背景比較的角度指出，數(shù)字是語言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數(shù)字被賦予不同的文化內涵。而數(shù)字習語更是語言中的精華,具有濃厚的民族色彩、歷史色彩和地方色彩。

(七)修辭文化研究

修辭研究本身不能脫離文化。修辭與文化的關系，并不只是一種簡單的單向的關系，而是一種交互影響的、雙向的關系。本時期值得一提的是修辭學領域一部非常重要的著作——《中國修辭史》(三卷本，宗廷虎、陳光磊共同主編，吉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作為修辭通史，《中國修辭史》在修辭史基本理論的建立、修辭現(xiàn)象發(fā)展規(guī)律的總結上有極其重要的學術創(chuàng)新意義，同時也對修辭與文化之間水乳交融的關系做了系統(tǒng)的闡述。譚學純從泛文化背景考察廣義修辭活動，他出版了《修辭：審美與文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文學和語言：廣義修辭學的學術空間》(三聯(lián)書店，2008)等著作，研究視角較新，研究比較深入。于全有*于全有. 文化修辭學的內涵與學科屬性[J].語言文字應用， 2011,(1).則號召建立一門“文化修辭學”的學科，然而這門學科的建立還有很多理論上的問題有待于進一步解決。

(八)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中的文化研究

漢語文化語言學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文化教學是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前者著重探索漢語與漢文化之間的內在關系，后者則著重探索漢語與漢文化之間的內在關系在二語教學中的具體應用。因此，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文化教學并不是借鑒西方跨文化交際理論的舶來品，其實質應為漢語文化語言學在漢語二語教學中的具體應用。該領域經(jīng)歷了一個從不被重視到被注意、從被熱烈關注到趨于平穩(wěn)的過程。2004～2014年間，該領域研究主要涉及內容如下：

1.文化教學的基礎理論及根本原則。

繼張占一20世紀80年代提出“交際文化”與“知識文化”區(qū)分后，張英*張英.對外漢語文化因素與文化知識教學研究[J].漢語學習,2006,(6).提出的“文化因素”與“文化知識”的劃分是本時期影響較大的文化教學理論。以往對文化的劃分從其是否影響交際得出“交際文化”與“知識文化”兩個范疇，而“知識文化”很難說不影響交際，因為爭議頗大?！拔幕蛩亍迸c“文化知識”則從文化存在的形態(tài)出發(fā)進行界說：“文化因素”指存在于語言層面(語音、語法、語義等)的文化，而“文化知識”主要是存在于社會交際規(guī)約方面的文化。因此，對外漢語教學文化問題的范疇也可相應地分為語言教學中的文化教學“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文化教學”與專門的文化課“對外漢語文化教學”兩種形式，這種認識比“交際文化”與“知識文化”的區(qū)分更向前一步，而且已經(jīng)在教學中以單獨的文化課的形式得到了實踐。

2.文化教學方法論。

歐陽禎人的《對外漢語教學的文化透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王治理的《傳統(tǒng)文化與對外漢語教學》(廈門大學出版社，2008)，蔣印蓮主編的《對外漢語教學與語言文化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2005)等也用了一定的篇幅闡述了文化教學方法。

3.對文化課教材的研究。

陳瑜敏*陳瑜敏. 對外漢語文化教材話語態(tài)度分析[J].語言教學研究,2010,(6).以情感態(tài)度意義的語言體現(xiàn)作為切入點,采用話語分析的視角,從態(tài)度類型等三方面進行了系統(tǒng)考察，張英*張英. 對外漢語文化教材研究[J].漢語學習,2004,(1).分析了對外漢語文化教材所存在的問題，對文化教材的編寫思路、體例、與語言類教材的區(qū)別等進行了系統(tǒng)的闡述。

4.對文化教學與第二語言教學跨文化交際能力培養(yǎng)的新認識。

如趙明*趙明.對外漢語文化教學的誤區(qū)和目標 [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13,(3).評述了國內外對第二文化教學目標的研究現(xiàn)狀，認為第二文化教學的目標不應該過于寬泛，而應該在梳理文化分類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跨文化交際能力培養(yǎng)的重點與難點。結合具體的漢語教學實例，文章指出，對外漢語文化教學的目標在于以文化觀念為根本、使?jié)h語學習者溝通文化實踐、文化產(chǎn)品與其掌握文化觀念之間的聯(lián)系。明確這一點，對走出對外漢語文化教學的“誤區(qū)”有重大意義。

5.文化大綱研制研究。

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文化教學等級大綱出臺無期，成為制約文化教學發(fā)展的軟肋。張英*張英.“對外漢語文化大綱”基礎研究[J].漢語學習，2009,(5).在總結前人文化大綱理論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研制文化大綱的基本原則。

6.文化課型教學研究。

呂蔚*呂蔚. 中國古代文學在對外漢語中的跨文化教學[J]. 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3).分析了如何運用跨文化意識及方法處理教學中的文化不適應及文化沖突的問題。

7.文化語用研究。

亓華*亓華. 漢語“表揚”語的話語模式與跨文化語用策略研究[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4).歸納出“表揚”語六種常用的功能及相關句式，并重點分析漢語三種特殊表揚方式的跨文化語用問題。

8.語言課內文化因素研究。

李楓*李楓. 對外漢語教學文化因素處理的階段性劃分[J].語言教學研究，2010,(4).闡述了對文化因素進行階段性劃分的依據(jù)、必要性及其相應的分類原則、劃分辦法，提出了文化因素教學的階段性策略。

9.語言課教材文化因素研究。

余心樂*余心樂. 對外漢語教材文化翻譯例說[J].中國翻譯2009,(4).、趙明*趙明. 對外漢語教學中文化詞語的教授原則與方法[J]. 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12,(4).分別考察了語言類教材中的詞語翻譯與編排問題，對教材中文化因素的呈現(xiàn)提出了合理的改善建議。

二、近十年的文化語言學研究存在的問題

(一)學科內部研究的不平衡

總體看，學科在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文化教學方面取得了較多的成果，研究相對深入；而在另幾個領域基本理論的探討尚不夠深入，這些方面的研究還有待于進一步深化和細化。需要注意的是，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文化教學成效的好壞與漢語文化語言學研究深入程度密切相關，二者是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國際漢語教學的深刻內涵，正在于語言與文化密不可分*趙金銘. 國際漢語教學的跨文化思考[R].“首屆漢語跨文化傳播國際研討會”大會報告，復旦大學，2014年8月。。近年來，研究第二語言教學中的文化有“泛文化”談論的傾向。避開語言而遑論文化會使第二語言教學中的文化研究顯得“大”而“空”。

(二)學科外部研究的不平衡性

與其他語言學分支相比，本學科研究開展得較晚、成果仍不夠豐富。僅與認知語言學相比為例，認知語言學在反對主流語言學轉換生成語法的基礎上誕生，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至20世紀90年代開始成型。認知語言學在中國從一開始就被運用于漢語語言現(xiàn)象的研究，并已取得了一些引人注目的成果，如沈家煊的《不對稱和標記論》(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張伯江的《現(xiàn)代漢語雙及物句式》(《中國語文》，1999年第3期)和張敏的《認知語言學與漢語名詞短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等等。近年來，認知語言學已經(jīng)成為語言學研究的一個十分熱門的領域，而文化語言學無論是成果質量還是規(guī)模聲勢均難與其相提并論。

(三)研究的深度不夠

近十年文化語言學學科的理論著作除兩部教材《文化語言學教程》(蘇新春著，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年)、《文化語言學教程》(張公瑾，丁石慶主編，教育科學出版社，2004年)外，理論著作基本為寥寥，這說明近十年文化語言學的學科理論沒有創(chuàng)新。文化語言學正式作為一門學科發(fā)展還不滿30年的歷程。20世紀80年代，文化語言學“大熱”，理論著作近10種之多。前輩學者為本學科理論的創(chuàng)建起到“首創(chuàng)之功”。而近十年，本時期在文化語言學理論方面難有系統(tǒng)的論著。與形式主義語言學相比，如何構建文化語言學的堅實的理論基礎是首要的問題。正是由于這一弱點，目前許多人對語言與文化的研究仍持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

(四)研究方法問題

從研究方法來看，近十年文化語言學研究存在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比如，一些論文采用了定性分析(“質”的研究)的方法，這種研究方法應該有充足的語料來說明問題，并且研究結論應該隨著研究的進展而逐漸形成。但有些文章在研究開始之時就已有了一個固定的想法，即一種“經(jīng)驗式”的研究，尤其是沒有利用語料來支撐其所得出的結論，或者語料不充足因此研究結果勢必要受到人工干預的干擾。因此，這樣的研究結論是否可靠便值得商榷了。另外，目前的文化語言學研究定量分析(“量”的研究)很少，而可靠的結論往往是量的研究與質的研究相結合的產(chǎn)物。

三、近十年的文化語言學研究反思

通過對研究成果的梳理，我們可以斷言，近十年的文化語言學研究并沒有像20世紀80年代“文化熱”那樣迅猛，但在某一具體領域也有所拓展，研究方法也有所更新，同時更加注重對比與應用研究。我們認為，文化語言學學科若想獲得進一步發(fā)展，需要在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反思：

(一)學科定位

文化語言學是本體學科還是交叉學科？這個問題在20世紀就爭論不休。我們認為是交叉學科。研究語言不能回避文化。語言與文化密不可分的特性是文化語言學學科能立足于現(xiàn)代語言學學科“之林”的重要基石。研究文化語言學的學者既不能過于自卑，不敢同閹割文化語言學的學科屬性、認為文化語言學不是“學”的觀點做斗爭而喪失研究動力；也不能夜郎自大，過分夸大文化語言學的學科影響，認為只有文化語言學才是語言學，別的都不算。文化語言學決不能分割成互不相干的語言與文化的兩部分，這是十分重要的。語言中包蘊著豐富的文化，文化反過來又對語言產(chǎn)生宏觀與微觀的影響。這一點在20世紀50年代羅常培先生的《語言與文化》中有深入體現(xiàn)，我們以后研究文化語言學仍要堅持這一觀點。

(二)學科界限

有人經(jīng)常將社會語言學與文化語言學混淆，我們認為二者具有明顯的學科界限。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s)是在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首先興起的一門邊緣性學科，它主要是指運用語言學和社會學等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從不同的社會科學的角度去研究語言的社會本質和差異的一門學科。有人提出，文化因素是在特定的社會條件下產(chǎn)生的，社會生活中必定包含大量的文化因素，文化的概念有窄有寬。因此，文化語言學其實是社會語言學的翻版，甚至被認為包蘊在社會語言學當中。對此，我們持否定態(tài)度。文化語言學與社會語言學是兩門有交互性、但又有明顯界限的學科。文化語言學的重點是從文化背景出發(fā)，考察語言的文化性質與文化價值，同時兼顧語言與文化之間的相互影響；社會語言學則是相對于結構主義語言學而言，重點研究語言的語用規(guī)則及社會屬性。二者的學科界限是很清晰的。而從產(chǎn)生地域來看，文化語言學產(chǎn)生于中國，中國有自己的文化語言學*王寧.漢語詞源的闡釋探求[J].中國社會科學，1995，(1).，而社會語言學發(fā)源于國外。

(三)學科繼承

既然明確了文化語言學是源于中國本土的學科，文化語言學的學科研究就需要從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中汲取營養(yǎng)。文化語言學的學科命名雖然肇始于20世紀80年代，但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對語言和文化的理論闡釋、結合文化研究語言的傳統(tǒng)卻是源遠流長的。西漢揚雄的《方言》、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兩者收詞析字中保存了大量的文化信息。新中國成立后羅常培的《語言與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1950)雖然篇章較短，但注意從第一手材料發(fā)掘語言學規(guī)律，實質為文化語言學的“開山之作”。中國文化語言學學科正是需要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的精華基礎上，杜絕空談，注意語言學事實的發(fā)掘與規(guī)律的概括。唯有如此，方能令文化語言學學科在現(xiàn)代語言學陣營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四)學科研究方法

近十年文化語言學的研究方法仍停留在文化參照法、闡釋法、描寫法等學科創(chuàng)制之初所用的基本方法上，近十年來在研究方法上沒有長足進展，在對比與量化方面上做得更是十分不夠。

對比方法的廣泛運用是現(xiàn)代語言學發(fā)展進步的重要表征，也是西方現(xiàn)代語言學理論的組成部分之一。Lado(1957)的《跨文化比較語言學》一書進一步推進了語言學中對比研究的進展，并提出“正/負遷移”等概念為第二語言教學提供了實際參考。文化語言學的重要方法之一是對比。通過對一些貌合神離的一些差別，可以通過對比的方法描述出來，無對比也就無所謂的文化語言學。伍鐵平*伍鐵平.論語言的比較和文化的比較[J].語文建設通訊(中國香港)，1991，(10).曾很好地論述過這個問題。而如何進行文化比較研究，從已有的研究方法來看，一是研究詞語不同的文化意義，二是從跨文化交際的角度出發(fā)，研究隱藏于社會交際規(guī)約中的文化。但是對比并不意味著文化語言學只研究語言的個性，反對語言共性的研究，因為，人類語言的共性可以在研究語言的個性中發(fā)現(xiàn)。

量化研究也是現(xiàn)代語言學發(fā)展的一大趨勢。應用計算機手段建立多種用途的語料庫、并運用概率統(tǒng)計處理語言已經(jīng)成為當下語言學發(fā)展的主流之一。在許多情況下,通過總結有限的實例確立某個規(guī)律,其結論常常缺乏客觀依據(jù)。相反,可靠的結論往往是依據(jù)大量事實,是量的研究與質的研究相結合的產(chǎn)物。而目前的文化語言學研究遠遠達不到這個標準，得出的結論往往不太可靠，這也是一些學者對文化語言學的研究結論持懷疑態(tài)度、加之以詬病的重要原因。本文認為，語言學各分支的研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文化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并不排除精密化。正如邢福義*邢福義.文化語言學[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78.所指出的那樣：“為了使腳步邁得更穩(wěn)實一點，最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具體事實的發(fā)掘和研究上面，既把一個個具體事實分析清楚，又從眾多具體事實中生發(fā)出理論。否則，依靠浮想式的研究方法，或者依靠對事實的一些零星的、不成系統(tǒng)的研究，都無法讓文化語言學在語言學界排上較高的學術座次?！?/p>

另外，文化語言學對比研究的層面亟待拓展，對比研究的視野也需擴大。我們知道，在歷史上，存在所謂漢字文化圈與非漢字文化圈的區(qū)別。漢字文化圈是以儒家文化構建基礎社會的區(qū)域的統(tǒng)稱，又稱為儒家文化圈，一般指歷史上受中華政治及中華文化影響、曾經(jīng)或現(xiàn)在仍然使用漢字、以漢語文言文(日韓越稱之為“漢文”)作為書面語，文化、習俗相近的區(qū)域，包括日本、朝鮮、韓國、東亞及東南亞部分地區(qū)。漢字文化圈內的語言文化是否存在共性？其共性表現(xiàn)在哪些方面？非漢字文化圈的語言文化與漢字文化圈內的語言文化的主要差別是什么？再如，文化對語言類型產(chǎn)生哪些影響？語言類型中的文化又有哪些共性差異與個性特征？這些問題仍有待于文化語言學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

(五)學科研究重點

目前漢語文化語言學尚未形成學科研究的突破點。王寧(1996)曾指出文化語言學的重點應當首先放在語義上*王寧.漢語詞源的闡釋探求[J].中國社會科學，1995，(1).。本文也認為，從文化視角研究漢語詞匯語義應該是文化語言學學科研究的突破點。語義問題與外部宏觀世界的密不可分，從文化視角研究詞匯語義十分必要，而目前這方面的研究還很不深入。要想做到這一點，學科不但深入繼承訓詁學的營養(yǎng)，同時也應該深入借鑒國外語言學的理論，如語言國情學等。我們相信，扎實做好這一點勢必會成為漢語文化語言學學科的新的“生長點”。

(六)學科溝通

目前，學科之間的對話、融合是學科發(fā)展的一大趨勢。學科之間固然有界限，需要進行“?！?、“深”的研究，同時我們也提倡交叉性。搞文化語言學的人也應該懂得結構主義語言學等；反過來，搞結構主義語言學的人也應該適當懂一點兒文化語言學知識，從而有助于增進學科之間的對話、互通大有裨益。從另一層面來講，也避免限制自己的研究路子。

(七)學科成果轉化

應用語言學(applied linguistics)主要指研究語言在各個領域中實際應用的語言學分支。文化語言學的應用價值何在？已有學者敏銳地指出“文化語言學的研究成果理應轉化到第二語言教學之中*張英. 論對外漢語文化教學[J].漢語學習，1994，(1).”我們認為，文化語言學有以下應用價值：

第二語言教學。以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教學為例，文化語言學的研究成果的轉化問題切實關系到漢語第二語言文化教學的質量問題。目前，在漢語第二語言教學領域，用力最勤、成果最豐的始終在語法、詞匯、漢字等漢語本體領域，而與語言關系密切的文化研究成果始終無法與前幾個方面相比，學術界翹首以盼的“文化教學等級大綱”遲遲未能出臺，這與文化語言學的成果轉化不夠是休戚相關的。

辭書編纂。目前辭書編纂過程中，對詞語的文化信息的揭示往往不夠，釋義、配例也均有不當之處。如“赤腳大仙”是“紅腳大仙”還是“光腳大仙”,外國人很難說得清，因為“赤腳大仙”這個文化詞語的詞義外國人很難由語素“赤”推知詞義，必須從漢文化的歷史或典故中找到理據(jù)。學習這類文化詞語，最方便的辦法是使外國人有意識地集中學習,系統(tǒng)地了解語言中所蘊含的文化信息,最后達到母語文化與目的語文化的融合，外向型的專門文化詞語學習詞典的編撰也許是一個有效的辦法，我們非常有必要在詞典學界借鑒文化語言學的成果，使辭書編纂過程實現(xiàn)文化信息的有效傳遞。

翻譯。翻譯是在兩種語言之間進行的綜合性創(chuàng)造活動。如何處理好意義的傳達和形式的轉換，有很多問題要探討，其中文化的“丟失”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所謂“文化”的丟失指“兩種語言在轉換過程中,蘊涵在語言中的文化因素往往沒有被攜帶進來?！?張英.語用與文化——兼析日本教材 [J].漢語學習，2001,(4).如何實現(xiàn)文化信息的有效傳達？這就需要深入研究漢外文化差異，尋求有效的翻譯策略。因此，文化語言學應該在這方面多下功夫。

跨文化交際。“跨文化交際”的英語名稱是“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或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它指本族語者與非本族語者之間的交際,也指任何在語言和文化背景方面有差異的人們之間的交際。通俗來說就是如果你和外國人打交道(由于存在語言和文化背景的差異)，應該注意什么問題，應該如何得體地去交流。以往跨文化交際的研究多集中于非語言層面的文化，在語言層面的文化用力很小。而實際上，語言與文化是密不可分的，可以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語言層面的文化因素極有可能影響交際，因此，文化語言學與跨文化交際這看似兩個不同的領域實則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程棠*程棠.對外漢語教學的目的原則方法(第二版)[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8：34.也提出語言本身所包含的文化內容的教學應該注意的問題之一是：“要遵循語言教學的規(guī)律?！覀兩系氖钦Z言課，而不是語言理論課。我們用文化語言學、語義學、語用學等學科的知識來指導語言交際能力的培養(yǎng)，更好地排除交際上的文化障礙，而不是講解文化語言學、語義學或語用學等學科的理論?！倍壳拔幕Z言學的研究成果與跨文化交際教學的溝通是遠遠不夠的。

除上面這些課題外，文化語言學的成果轉化還涉及言語表達研究、語言規(guī)劃研究等等。另外，也應向社會普及、宣傳文化語言學，做好學科的轉化工作。如果這方面做得好，一定會受到社會的歡迎。中國的文化語言學理論基礎薄弱，但有廣闊的發(fā)展前景，我們應該在這個學科上繼續(xù)努力，使學科更快更好地發(fā)展。

[責任編輯：李德鵬]

Reflections on the past ten-year studies on Chinese cultural linguistics

ZHAO M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00875, China)

This paper gives a review of the past ten-year studies on Chinese cultural linguistics and the related findings from eight aspects. It also points out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weaknesses of Chinese cultural linguistics as a discipline, like superficial or poor research methods. It also gives a new introspection on this discipline from the aspects of disciplinary orientation, disciplinary boundary, disciplinary inheritance, research methods, research focuses, academic communication and achievement transformation.

Chinese cultural linguistics; research domains; existing problems

趙 明，男，黑龍江綏化人，廈門大學講師，博士后，研究方向為漢語詞匯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文化教學。

G05

A

1672-1306(2015)03-006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