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魏爾新
很早人們就知道,巴赫擁有作為他個人私產(chǎn)的一個規(guī)模相當可觀的德語宗教圖書書庫。1870年在萊比錫發(fā)現(xiàn)了一份財物清單,該清單是在巴赫去世四周之后開列的,上面列有五十二種(每種往往由好幾部分組成)書名,一共有八十三冊圖書。在美國發(fā)現(xiàn)的這套《圣經(jīng)》是否也列于其中不得而知,因為清單上的書名過于含糊:卡洛夫圖書,共三卷。假如“卡洛夫圖書”不是在美國發(fā)現(xiàn)的那套《圣經(jīng)》,那我們就可以認為,巴赫還擁有其他的神學書籍;在這份清單開列之前,已經(jīng)有部分的書籍,包括那套《圣經(jīng)》,被巴赫的家人或其他親友從他的遺物中取走了。
通過巴赫的藏書,我們可以明確知道他是正統(tǒng)的路德教派信徒(所以他肯定不是今天有些人所臆想的那種虔信主義者)。即使我們假定,那份清單上所列的書籍只是巴赫當初更龐大的私人藏書的一部分,也不能不承認這樣的事實:巴赫擁有的富有正統(tǒng)派路德教色彩的宗教書數(shù)量之巨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這一點神學家約翰內(nèi)斯·瓦爾曼(Johannes Wallmann)已在1986年作出了證明。換句話說,哪怕巴赫同時也擁有“現(xiàn)代性”的(即啟蒙早期)哲學著作,這些著作一定是在編目之前因其現(xiàn)實意義喪失而沒有出現(xiàn)在書單上,那么巴赫對傳統(tǒng)神學的興趣是毋庸置疑的。
最重要的是,極為豐富的圖書收藏證明了巴赫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假如他接受了他那個時代極為強勢的早期啟蒙思想而成為一名懷疑主義者,那他絕對不可能為自己置辦這么多數(shù)量的保守的宗教書籍。
弗朗肯慕斯的令人驚訝的發(fā)現(xiàn),使得巴赫研究能夠在他的個人信仰這個層面上進一步深化:巴赫在他1733年購得的卡洛夫版本的《圣經(jīng)》上作了若干劃線和批注——這是有條理地學習研究原書之后得出的結論。不僅如此,巴赫手書的四條旁注直接跟音樂現(xiàn)象掛鉤,更準確地說,跟音樂在基督教禮拜儀式中的核心作用的合法性問題掛鉤。巴赫因此在《圣經(jīng)》中尋找直接支持他教堂音樂創(chuàng)作的元素。一方面他借此抵擋住來自教會內(nèi)部或更廣大的教區(qū)范圍的各種各樣的攻擊;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猜測,在巴赫看來,非常重要的一條是要把他的所作所為切切實實地納入基督教世界觀之中。
巴赫絕不是在《舊約》上隨意選擇了某個地方寫下了這句舉足輕重的旁注;相反,對這處文字的選擇定位以及旁注上的字句都體現(xiàn)了巴赫對正統(tǒng)路德教神學文獻的熟悉程度。
就對宗教音樂這樣一個話題的處理而言,將上文所列的《歷代志(下)》引文與《詩篇》的第22章結合起來就屬于《圣經(jīng)》的協(xié)和閱讀“標準”。另一位重要的具有路德教傾向的神學家約翰·阿恩特(Johann Arndt,1555—1621)也是這樣做的,他的一本書同樣出現(xiàn)在巴赫的藏書單里面。阿恩特1616年出版了《講道書》(Postilla,是對星期天福音書和節(jié)日福音書的講解),書中說道,音樂形式的贊美上帝正是上帝存在于每一個人心中的證明,每一個人都能夠將這種出自心底的贊美賦以音響。在這樣的關聯(lián)意義下,他將《歷代志(下)》第5章中上帝在神殿中的顯現(xiàn)詮釋為上帝在人類個體之中的人格性、本質性的臨現(xiàn),同時他在《新約·約翰福音》的意義上把神殿釋讀為人的心靈殿堂,或者說人的靈魂殿堂。(參看《約翰福音》14∶23:“人若愛我,就必遵守我的道。我父也必愛他,并且我們要到他那里去,與他同住?!保?/p>
上帝存在于人類個體的這一特性,在上述《約翰福音》的引文里亦被稱作“內(nèi)居”(inhabitatio),即是巴赫在卡洛夫版的《圣經(jīng)》上所寫旁注里講的“恩典的臨現(xiàn)”?!懊C穆的樂曲”能夠呼喚出最高存在的恩典厚禮的臨現(xiàn),是圣靈所帶來并加以豐富的音樂,通過這種音樂,人們就能意識到上帝的創(chuàng)造性,滿懷感恩地面對上帝,深情贊美上帝;“光榮只屬于上帝”(Soli Deo Gloria)就是這一藝術基本觀念的簡要概括,而這樣一句話被巴赫以及很多他的同時代人記錄進了樂譜的扉頁或尾頁之中。
依據(jù)巴赫的宗教世界觀,“肅穆的宗教樂曲”能夠直接實現(xiàn)上帝的在場,而在通常情況下,禮拜儀式上《圣經(jīng)》的宣讀、講道壇上的布道活動以及圣壇上分發(fā)圣餐也能起到類似的效果。同時,一曲真正肅穆的音樂能夠通過其音響效果見證:贊美上帝的個人身上的確發(fā)生了上帝的本質性的臨現(xiàn)。在基督教的世界觀背景下,再也沒有更好的方式來論證音樂在禮拜儀式中的意義及合法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