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靜
內容摘要:《詩經》是我國的第一部詩歌總集,以文學方式記錄著中國古老的風俗習慣和信仰。詩歌源于民間,是情之于動的產物。當詩歌中的情感與時人產生共鳴時,最終上升為集體情感,成為一種情感的表征。葛蘭言從“異文化”的視角,將《國風》各詩篇的主題加以概括,提出中國古代歌謠不含任何個人情感,而是一種風俗習慣的表現的論斷,形成一種異于中國傳統(tǒng)的解讀。
關鍵詞:葛蘭言 《詩經》 異讀
《濤經》是我國最具有歷史研究價值的古典文獻,也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國內學者大多遵從前人的注釋和理解,運用本土固有的研究方法,從政治教化、文學藝術、語言詞調等角度來闡釋《詩經》的相關內容??鬃釉凇墩撜Z·陽貨》中強調詩歌的作用:“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后世學者大多以此為依據,從怨刺、政治教化等層面,運用各種文學技巧,最終得出期望的、合乎倫理道德的研究結論。宋代朱熹《詩集傳序》也進一步論述了詩歌的教化作用:“詩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則其所感無不正,而其言皆足以為教。其或所感之雜,而所發(fā)不能無可擇者,則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勸懲之,是所以為教也。昔周盛時,上自郊畝朝廷,而下達于鄉(xiāng)黨閭巷,其言粹然無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協(xié)之聲律,而用之鄉(xiāng)人,用之邦國,以化天下?!敝链?,雖然后世也不乏對《詩經》作其他方面的理解,但大多都存在著很大的局限性,始終未能超出漢學和宋學,可以說“古代經學家說經的傳統(tǒng)問題籠罩在《詩經》研究上”。學者們用前人的研究成果來論證自身研究成果的正確性,是很達到異于前人的全新的成果。國外研究《詩經》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歷史,已成為西方漢學的一個重要分支學科。西方思維是異于東方的逆向性思維,且西方的思維方式較為開放,運用的方法論不一而足,具有獨到的見解。法國著名的社會學家、“中國學”專家葛蘭言在其著作《中國古代的祭禮與歌謠》中充分肯定了《詩經》的文學價值,并運用法國社會學的研究方法,借助民族學、民俗學資料來闡述中國歌謠與古代祭禮之間的關系。他忠于原文,不受任何古典注釋的束縛,將《詩經》置于大的社會環(huán)境中,從“祭禮”、“圣地”、“競爭”等方面研究古代中國歌謠,形成了另一種異于中國傳統(tǒng)的解讀。
一.對《國風》中各篇目主題的異讀
葛蘭言認為如果不依據古典的解釋和現存的異本,不拘泥于訓詁、韻律、稽古學等的限制,毫無差別地對待各種事物,由此出發(fā)去解釋《濤經》的情歌,至少在主題上是確切的。所以他在基于原文的基礎上,以一種異域的視角,闡釋一些具體篇目的主題。但是,在仔細閱讀文本時,我們就會發(fā)現,在一個大的主題下,具體篇目的主題是多樣化的,所涉及的內容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存在跳躍性。因而。葛蘭言無法用一個與主題相關的關鍵詞將其概括,只能采用多個主題詞將其聯系起來。如在《田園的主題=》中,葛蘭言對《鶉之奔奔》(《鄘風》五)的解讀就存在兩種主題:禽獸之愛的主題和拒絕皮肉的主題;在《鄉(xiāng)村的戀愛》中,葛蘭言將《女曰雞鳴》(《鄭風》八)的主題理解為:拂曉的主題;狩獵,共同的饗宴、和親、贈物和親熱的象征的主題;夫婦的誓約;在《山川的歌謠》中,葛蘭言將《溱洧》(《鄭風》二一)的主題概括為:渡河的主題;春水的時歷主題;姑娘的引誘和青年男子的半拒絕的主題;——采草——愛的信物(花)的主題。葛蘭言對詩中字詞的理解大多按照原意進行解釋,沒有加以延伸。對詩歌中所描繪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人物的行為方式,他也沒有進行過多的深層意義的揣測。他所概括的主題大多與傳統(tǒng)的如夸贊后妃之德、諷喻昏庸君主等主題是相左的,只是從自然以及人情的角度進行簡單地闡釋。國內學者就如何讀經典,以一種怎樣的心態(tài)去讀經典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但往往我們讀經典時,大多帶著一種崇拜心理,一種社會教科書的心理來讀。我們是戴著枷鎖去讀經典的,并沒有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放空。這就使得我們在閱讀時帶著一種固有的觀念去解讀,因而無法做到真正地理解詩歌。在葛蘭言看來,詩歌所展現的大多都是遠離政治和倫理道德層面的自然環(huán)境界中的種種事物,是與自然及人們的社會生活息息相關的。
古代學者強調詩歌的實用價值,希望起到詩歌興觀群怨的作用,因而有時不惜牽強附會地闡釋詩歌所表現的主題,使其能夠產生導正的作用。然葛蘭言卻立足于一個大的社會環(huán)境及自然環(huán)境,不摻雜任何束縛來理解詩歌的內容。這里我們且不論這種理解是否更接近詩歌的原始風貌。由于時代久遠,我們無法證實這種理解的真實性,但這種概括主題的方式,為我國對《詩經》的研究注入了新的血液。
二.對詩歌創(chuàng)作情感的異讀
葛蘭言認為中國古代歌謠是非個人性的,不含任何個人情感,詩歌是沒有個性的戀人在盡量一成不變的場景中表達著沒有個性的情感。他認為“詩中描寫的戀人們的形象全是相同的,他們的感情都能用同樣的方法表達,描寫個人的詩一首也沒有。他認為中國古代歌謠不是文人所作,而是集會時的即興演唱之作,是祭禮儀式的模寫。這種理解與中國古代文人對詩歌的理解是相悖離。中國學者認為詩歌是對個人情感的表達,是由人內心情感發(fā)出的。如《毛詩序》中提到:“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又如《尚書》的“詩言志,歌永言”的論斷。這些文論都認為中國古代詩歌大多是個人情感的產物。葛蘭言從歌謠本身的意義看到歌謠是通過聲音和動作的結合來表達感情的,感情在沒有注入聲音的表現之前沒有產生,戀愛、舞蹈和歌謠這三者是在由儀禮構成的祭禮中產生的。然我們知道歌謠最初是由創(chuàng)作者的情感所支配的,是個人情感的表達。遠古時代,社會生產力低下,社會的結構方式亦比較單一,同一類人的生活境遇,生活方式大多一樣,人際之間的交流內容及交流方式大多相同,因而在情感遭遇上更能產生共鳴,得到其他人的認同。詩歌創(chuàng)作者在最初創(chuàng)作時,僅僅是出于對個人情感的表達。然而當這情感與時人產生共鳴,得到他人的認同時,會不斷被傳播,最終成為公認的某種情感的表現模式,成為一種社會情感。所以,當一人將這種情感表達出來之后,其他人相互呼應,個人情感經過時間的洗禮,就逐漸上升為集體情感。這種集體情感得到認可之后,在祭禮儀式上,也就是男女集體集會上,才能更好地表達某個人的心聲。這種表達某種特定情感的情歌,或者表達某種遭遇的詩歌才能將吟唱人的內心世界展現出來,讓聽者更能理解他。即使在集會時,當某個男子要表達對某一女子的愛慕之情時,亦應該選取與之求偶需求相應的詩歌來表達。所以詩歌在最初是蘊含個人情感在里面的,這種情感逐漸延伸,得到世人的認同后,最終上升為一種約定俗成的集體情感的表達。
三.對《詩經》創(chuàng)作者的異讀
葛蘭言認為《國風》中的大部分詩歌都不含個人情感,他們是從民間歌謠總集中選編出來的。這些歌謠是以在傳統(tǒng)的即興歌唱的競爭中所感發(fā)的情感主題為基礎作成的,也是由青年男女在季節(jié)性的祭禮中集體競爭、交互唱和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中國古代的聚會除了要表達特定的目的如贖罪、祈福、祈雨等外,也給青年男女提供了相聚的機會。中國古代女子大多養(yǎng)在深閨,遵守著各種戒律,而只有在這天不受清規(guī)戒律的束縛。所以他們抓住這個集會尋找自己心儀的伴侶,隨之就出現了情歌之間的斗爭?!秶L》所收錄的歌謠大多是由采詩官從各個地方采集而來的,也可以說這些歌謠來自于民間。人們通過歌謠來表現自己的內心情感,王室們則希望通過這些歌謠達到觀風俗的目的。原始的詩歌較為簡單,表達較為零亂,且主題、結構單一,無法進行傳唱。因此,采詩官在采集歌謠時,會進行一些編改,如將詩歌的結構加以整理,達到均一或者將一些地方用語改為官方用語。這些工作大多是由王室的御用文人完成的。所以,古代歌謠源自于民間,源自于農民的創(chuàng)作,但其最終以文本的形式出現,則是由文人完成的。所以,中國古代歌謠最終的出世,大多出自文人之手,是由文人篩選、整理、編訂的。
中國學者的研究大多受本土視野的限制,難以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外的視角審視古代歌謠。葛蘭言從“異文化”角度出發(fā),對詩歌的主題有著獨到的理解。他認為中國古代歌謠不含任何個人情感,而是集體情感的表現,是古代祭禮的產物。不論葛蘭言的研究是否接近《詩經》的原貌,是否符合中國的文化,他都為中國學術界提供了一種新的解讀古典文獻的方法。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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