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赟
(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 200083)
改革開放以來的三十多年間,日新月異的中國引起全世界的廣泛關注。隨著中國經(jīng)濟與政治地位的顯著提高,如何相應提升中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2011年底,在黨的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上,“提高文化開放水平,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就被列入“文化強國”必須遵循的重要方針,成為當代中國文化建設與改革不可回避的重大議題。
事實上,“推動中國文化走向世界”這一命題不僅與整個社會與文化環(huán)境的建設息息相關,而且對中國的漢英翻譯人才培養(yǎng)提出直接而迫切的要求。目前,能在海外產(chǎn)生積極影響力的中國文化作品幾乎都是通過英美出版機構策劃發(fā)行、由外國翻譯家進行譯介的。本土翻譯人才的缺失以及中外合作的匱乏更使得中譯外這一重要議題處于被動的局面。僅依靠目前有限的譯者群體無法對中國思想、文化、文學等進行全面、深入地介紹,也就很難合力為系統(tǒng)、完整的中國文化價值觀,使得中國文化形象的建立和傳播常會不夠真實、不夠準確。
因此,隨著中國文化“走出去”需求不斷加大,就需要我們能夠形成文化自覺,能有效培養(yǎng)本土翻譯人才,更好地向世界表達中國文化。那么,中國文化需要什么樣的本土翻譯人才來完成對外譯介的使命;他們必須具備哪些必要的翻譯能力;如何從制度法規(guī)、課程設置、海外合作等各方面來建構多層次、多要素的翻譯能力體系,提高中譯外人才的培養(yǎng)質量?本文立足中國文化外譯的現(xiàn)狀,剖析目前中譯外人才培養(yǎng)的種種問題,探尋培養(yǎng)高層次、專業(yè)型中譯外人才的原則、策略與方法,以求中國文化得以積極、有效地“走出去”。
一直以來,中國在文化交流和傳播方面的“譯入”與“譯出”嚴重失衡。自清末民初而下,外國文化,尤其是西方的學術思想和文化作品,通過大面積、大批量的譯介走入中國,從社會思潮、科學技術、文學理念等各個層面影響著中國文化,對推動中國社會的變革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直到今天,我國仍十分重視引進以英美文化為代表的西方文化,大量英美文化作品被譯為中文,繁榮并影響著中國的學術和文化市場。
相較于“引進來”強大、豐富、多樣的歷史與現(xiàn)狀,中國文化“走出去”的狀況則顯得十分蕭條、慘淡,造成了中國文化對外譯介明顯失衡的狀態(tài)?!罢麄€20世紀西方譯介的中國圖書只有1000多冊,但是中國翻譯的西方著作數(shù)量卻高達10萬冊,相差100倍;我們翻譯的西方著作品種多不勝數(shù),而輸入西方的中國文化的品種卻少得可憐,極不成比例?!?王岳川 2006:11) 步入新世紀之后,雖然中國經(jīng)濟實力和政治地位不斷提升,但是與之相呼應的文化魅力和影響卻沒有得到積極地拓展,“入超”的情況依然非常突出。有統(tǒng)計顯示,中國出版業(yè)進出口貿易近年來始終呈現(xiàn)近10比1的巨大逆差?!?007年全國圖書、報紙、期刊累計進口2億多美元,累計出口僅有3700多萬美元;在版權貿易方面,2008年中國引進圖書版權15776種,輸出圖書版權2440種。”(李蓓 盧榮榮 2009:4)。而影視等其他文化產(chǎn)品的交流與傳播也是進口遠超出口。
伴隨著巨大文化赤字的,則是中國文化在外國市場的邊緣地位。2011年,《中華讀書報》曾以中國文學在美國市場為例,詳細解析了中國文化對外交流的尷尬處境?!?008年到2010的3年間,美國出版英譯漢語文學作品分別為12、8和9種,共計29種,其中,當代中國內地作家的長短篇小說僅19種,可謂一少二低三無名:品種少,銷量低,且沒有什么名氣,幾乎無一進入大眾視野。亞馬遜北美店銷售榜1月11日的排名顯示,畢飛宇的《青衣》排在第288,502位,《玉米》排在第325,242位,而莫言的《生死疲勞》和《變》,排位均在60萬名之外。以小說類的3年內新書計,10萬位之后的排名,表明其銷量是非常非常低的。余華的《兄弟》(紙皮平裝本)也排在第206,596位,姜戎的《狼圖騰》(硬皮精裝本)則排到了第84,187位,相對同胞們的其他作品而言,已屬非常可觀。”(康慨 2011:4) 雖然2012年底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世界目光開始更多關注中國作家,但是要改變“引進來”與“走出去”失衡嚴重的格局,建立與國際社會之間平等、雙向的文化交流,則遠非易事。
分析中國文化在國外傳播不力的狀況,便可以發(fā)現(xiàn)不同層面的多種原因,比如出版發(fā)行的渠道不暢、推廣機制的定位失當、域外讀者所持的種種“傲慢與偏見”等等。此外,一個不能忽視、也無法回避的痼疾就在于優(yōu)秀譯介人才的缺失。國際譯聯(lián)理事及副主席、中國外文局副局長黃友義坦言,“中譯外工作當前面臨的最大的挑戰(zhàn)無疑是對高端人才的需求和實際上存在的人才短缺的矛盾,而需求和短缺矛盾導致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短缺,是極度短缺”(黃友義 2011:5)。
仍以文學作品在英語國家的譯介為例。目前,能在海外產(chǎn)生一定影響力,同時保持原著水準的中國文學作品幾乎都是由外國翻譯家進行譯介的。葛浩文(H. Goldblatt)、藍詩玲(J. Lovell)、白睿文(M. Berry)、杜博妮(B. McDougall)、安德魯·瓊斯(A. F. Jones)和凱倫·格南特(K. Gernant)等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翻譯家積極譯介中國文學,甚至一度出現(xiàn)“中國小說翻譯的繁榮景象”(Heller 2000:A22)。尤其是被夏志清稱為“公認的中國現(xiàn)代、當代文學之首席翻譯家”的葛浩文,更是譯著豐厚;迄今為止,他翻譯了包括莫言、蕭紅、老舍、巴金、蘇童、畢飛宇、馮驥才、賈平凹、李銳、劉恒、馬波、王朔、虹影等約二十五位作家的40余本小說。美國著名作家約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曾以“接生婆”、“差不多成了(葛浩文)一個人的天下”評價其在譯壇的貢獻。然而,葛浩文與瑞典翻譯家陳安娜(Anna Gustafsson Chen)的努力更是直接將莫言送上了諾貝爾的領獎臺。
不過,由于中英語言與文化的巨大差異,精通中文并從事翻譯的海外譯者人數(shù)極為有限。除此之外,其它英譯作品則多是通過國內的《中國文學》期刊和《熊貓叢書》來完成譯介的。自1951年《中國文學》英文版創(chuàng)辦,1981年時任《中國文學》主編的楊憲益先生倡議出版《熊貓叢書》開始,國內組織譯介并出版了一大批中國作家、共計190余種作品。譯者群體仍是以外國翻譯家為主,其中也包括如楊憲益等為數(shù)不多的中國翻譯家。不過,正是主要由于翻譯人才的嚴重匱乏,2001年,中國文學出版社被撤銷,2002年《中國文學》???,《熊貓叢書》也幾乎停止出版。此類中國文學主動譯出所遭遇的重大挫折至今仍在繼續(xù)。
歸根到底,中國文化能走出去多遠,能否改變文化“引進來”和“走出去”之間巨大的落差,很大程度取決于是否擁有相當數(shù)量的高水平中譯外人才,取決于翻譯的效果能否成功地對外介紹中國,幫助世界關注中國、了解中國。這也使得中譯外人才培養(yǎng)和翻譯能力培訓成為一個迫切、重要的命題。
在文化多元共生的全球化語境中,世界關注中國、中國走向世界,已經(jīng)成為一種重要的發(fā)展格局。近年來,國家已經(jīng)從文化戰(zhàn)略的高度,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積極推動中國的對外文化交流。2004年,中國外文局成立“對外傳播研究中心”。同年,“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實施,開始著力資助國外出版機構出版中國圖書的翻譯費,每年資助中國圖書翻譯資金已由2005年的600余萬元增加到現(xiàn)在的1000余萬元。2009年,“中國文化著作翻譯出版工程”全面開始,重點資助如以文化、文學、科技、國情等為主要內容的系列圖書的翻譯、出版及推廣。2010年年初,“中國文學海外傳播”工程啟動。這一系列國家主導的推廣措施先后出臺,匯集成一股對外翻譯、出版日漸發(fā)展、走向繁榮的態(tài)勢,也反映出中國提高自我軟實力,構建真實、完整、鮮明的國家形象的強烈愿望。
要將這一系列措施落到實處,真正實現(xiàn)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的匯通與融合,關鍵就在于必須擁有足夠多的高素質、專業(yè)化的中譯外人才。甚至可以說,中譯外已經(jīng)成為構建一個國家對外交流能力和對外傳播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全面、準確、深入、生動地向世界說明中國,已經(jīng)成為翻譯工作者所應承擔的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那么,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本土翻譯人才來完成對外譯介的使命,增強中國在國際社會的話語權?換言之,中譯外人才需要哪些必要的翻譯能力?
目前,社會上多數(shù)人“還不能真正從學術角度理解翻譯工作是一個高度專業(yè)化的職業(yè),懂外語就能做翻譯這一認識上的誤區(qū)還普遍存在”(黃友義 2011:5)。對中譯外工作的本質了解不夠、認識缺失使得翻譯能力多被簡單地歸結于譯者的雙語轉化技能或是專家知識。事實上,語言能力僅僅是翻譯能力中的一個方面,一個合格的翻譯人才應該具備的是多模塊、多要素的翻譯能力與知識體系,或者說,翻譯能力是一個十分復雜的概念,它涵蓋了語言技能、百科知識、轉換能力、工具技能、策略選擇、認知過程和心理特質等各個方面、相互關聯(lián)、相互影響的要求和素質。在翻譯能力研究方面較為權威的PACTE模式是當前較為全面,也廣為接受的翻譯能力觀。對它的解讀能讓我們對翻譯能力的構建形成較為完整的界定和了解。
PACTE模式將翻譯能力看作是陳述性知識(declarative knowledge)和程序性知識(procedural knowledge)共同構建的一個多層次的知識結構。該結構主要包括如下要素:(1)雙語次能力(bilingual subcompetence),即在雙語交際中必備的程序性知識,包括語用知識、社會語言學知識、語境知識、語法和詞匯知識。(2)語言外次能力(extra-linguistic subcompetence),主要是陳述性知識,即對世界的普遍認知和具體的專業(yè)知識,包括雙文化知識、百科知識和專門領域知識。(3)翻譯知識次能力(knowledge about translation subcompetence)。主要是陳述性知識,即翻譯及翻譯職業(yè)知識,包括翻譯實踐的完成(翻譯單位、翻譯過程、方法、步驟及問題),翻譯的專業(yè)運作(市場、目標讀者等),以及翻譯協(xié)會、關稅等其他方面知識。(4)工具次能力(instrumental subcompetence),主要是程序性知識,指的是翻譯中運用文獻、信息及技術(辭典、百科全書、語法書、文體書、平行文本、語料庫、搜索引擎等)的能力。(5)策略次能力(strategic subcompetence),是保證翻譯過程順利有效、妥善解決問題的程序性知識。策略次能力是最為關鍵的次能力,它連接并影響其他各項次能力,控制了整個翻譯過程。它的功能是規(guī)劃、執(zhí)行、評估翻譯項目,激活并彌補各種次能力,發(fā)現(xiàn)翻譯問題并解決問題。(Pacte 2008: 106-107)
此外,PACTE模式還包括心理生理要素,即不同的認知類型、態(tài)度要素和心理機制。認知類型包括記憶力、感知力、專注力和情感,態(tài)度要素包括好奇心、毅力、嚴謹、批判性精神、自信心、自知之明、動機等,另外還包括創(chuàng)造力、邏輯推理、分析和綜合能力等。
除了PACTE翻譯能力模式,Campbell(1998), Schaeffner和Adab(2000),Anthony Pym(2003)也先后界定翻譯能力,多模塊、多要素的翻譯能力建構成為各種模式中的主導思想。對照這一在翻譯界中取得共識的知識體系,不難發(fā)現(xiàn)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當前翻譯人才培養(yǎng)中存在著如下問題與不足:(1)缺乏對翻譯人才遴選的權威機制?!半p語次能力”和“心理生理要素”對翻譯人才,尤其對中譯外人才的選拔、錄用和培養(yǎng)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從事中譯外的翻譯人員必須具備很高的外語能力,必須諳熟語言的詞匯、語用、語境及文化等特色;如果翻譯的是中國的經(jīng)史子集,還必須具備深厚的中文古文功底。但是目前,“我國對翻譯行業(yè)人員從業(yè)尚沒有設置任何剛性的、統(tǒng)一的準入門檻,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從事翻譯工作”(黃友義 2011:29-30)。雖然自2003年起,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開始設立“翻譯資格水平考試”,不過這一考試并未在行業(yè)內起到“準入資格”的作用,無法像會計、律師、醫(yī)生等其他職業(yè)的認證考試那樣樹立清晰、嚴格的遴選標準和程序。“低準入、無準則”的現(xiàn)實使得整個翻譯市場充滿了大量的“兼職翻譯”與“業(yè)余翻譯”。而諸如譯言網(wǎng)(Yeeyan)等網(wǎng)絡平臺更是匯聚了大量水準不一的翻譯愛好者。翻譯水平的參差不齊使得翻譯行業(yè)的運作缺乏系統(tǒng)性、組織性和規(guī)范性,也使得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缺乏有效的引導、定位和實施。(2)缺乏對翻譯行業(yè)和翻譯規(guī)范的認知?!胺g知識次能力”要求譯者必須充分了解包括出版社、贊助人、目標讀者等在內的翻譯市場?!吨袊膶W》和《熊貓叢書》的外譯之路之所以以失敗告終,原因就在于對于翻譯機制里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把握不夠準確、到位,缺乏開拓主流出版路徑、建立經(jīng)紀人、版權代理商體制等專業(yè)意識。主動譯出的譯者在文學復興的情結之下,將中國文化的外譯轉化為一種命題式的硬性推銷,使得翻譯的傳播渠道不暢,譯作多被歸在學術化、專業(yè)化的小眾類別,通過學術出版機構出版,很難得到海外主流出版社的認同。此外,“翻譯知識次能力”還要求譯者能夠尊重并遵守翻譯運作的流程和規(guī)范。但是目前國內還無一個具普遍踐行意義的翻譯行業(yè)準則,也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管理部門,高校翻譯專業(yè)教學也很少涉及對翻譯行業(yè)流程的介紹,譯者多半以個人行為來運作自己的翻譯工作,大多沒有形成遵守時限、忠誠客戶、尊重翻譯中介等基本翻譯道德,這樣營造了一個十分惡劣的市場環(huán)境,無法保證譯者的利益和良性生存。(3)專業(yè)領域翻譯人才匱乏,對人文素質的培養(yǎng)不足。換言之,即譯者的“語言外次能力”十分薄弱。這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欠缺專業(yè)領域知識,一是欠缺百科全書般的人文基礎性知識。其根源多在于目前國內高校的翻譯人才培養(yǎng)與翻譯工作的現(xiàn)實需求脫節(jié)。隨著全球化、信息化的發(fā)展,文化傳播跨學科、多元化的性質使得越來越多的中譯外工作需要不同的專業(yè)領域知識,需要來自不同專業(yè)背景的翻譯人員,單純語言類的翻譯任務并不多見。而目前高校的中譯外課程設置多以傳統(tǒng)的語言文學性翻譯為主,多側重詞句、語篇等基本轉換技能的傳授和訓練。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翻譯作為架構兩種文明、兩種文化共性與差異的橋梁,需要廣博的知識底蘊和豐厚的人文素養(yǎng)。一部經(jīng)典的中國文化著作涉及的不只是文學知識,而是往往涵蓋如語言學、文學、藝術、心理學、社會學、哲學、政治學等各個文化層面。當前單一化的語言翻譯教學體系顯然無法滿足文化“走出去”的深度和廣度需求。(4)忽視對于翻譯工具的運用和培訓。“工具次能力”作為翻譯能力體系中的一個重要要素,已經(jīng)成為區(qū)分職業(yè)譯員和翻譯新手的核心指標。美國學者安吉來利(Angelelli)指出,對“當今的譯者來說,這些專業(yè)性工具的價值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字典”(Angelelli 2009:37)。網(wǎng)絡、電子資源、計算機輔助工具對身處新時代的譯者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在中譯外方面,這些翻譯工具的運用會更大幅度、高效率提升目前的翻譯質量和翻譯速度。然而,在當前的中國翻譯界,對這些工具手段的應用仍遠未普及,大多譯者仍無法有效地進行網(wǎng)絡搜索,不能運用諸如翻譯記憶、機器翻譯、本地化軟件和數(shù)據(jù)庫等翻譯工具,對信息作出合理、正確的判斷。更加值得注意的是,高校翻譯教學體系中也鮮有引入數(shù)據(jù)庫、網(wǎng)絡資源和各種軟件工具,尤其在進行翻譯測試時,仍采取傳統(tǒng)的手寫答題,對翻譯工具的忽視直接導致翻譯培訓和翻譯工作無法與時俱進,保持高效進行。(5)選擇和制定翻譯策略時,較少考慮對西方讀者的文化心理和閱讀感受?!安呗源文芰Α弊鳛榉g能力體系中的核心要素,直接決定了譯本最終能否在海外被積極接受。國內譯者對于翻譯策略的選擇往往更為注重忠實于原文本,努力想保留中國文化獨特的審美價值和詩學特征,而較少關注到西方讀者的文化心理和閱讀感受。楊憲益夫婦翻譯的《紅樓夢》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譯者曾十分坦誠地說,“我們的靈活性太小了。有一位翻譯家,我們非常欽佩,名叫大衛(wèi)·霍克思。他就比我們更有創(chuàng)造性。我們太死板,讀者不愛看,因為我們偏于直譯”(楊憲益 2011:4)。而對于霍克思的翻譯策略,楊憲益夫婦更是認為,“在我看來西方讀者需要這樣的幫助?!钡牵爱斘姨岢鲆猛瑯拥牟呗詴r,被我的中國同事否決了?!彼麄兂姓J,“霍克思的卓越貢獻在于,他用精彩的英語向西方讀者展示了這一中國的偉大著作。相比之下,我們的譯本不過是一個逐字對照的文本”(Yang 1980:621-622)。楊憲益所采取的是中國譯者所普遍認同并接受的翻譯策略,而楊憲益夫婦的感嘆也正是目前中國譯者所遭遇到的具有普遍意義的困境。就銷路和影響而言,楊譯遠遠不如霍克斯的譯本,這正是因為楊譯較少考慮到目標市場的接受程度,所以譯本往往欠缺自然通暢的表達美感。這種文學美感的缺失會影響到譯本在目標讀者中的流通與接受,因此難被認可,這就造成從中國本土輸出的作品在大眾市場遭受冷遇的現(xiàn)實。相反,采取適度變通的翻譯策略可以使譯本規(guī)避濃重的民族主義和地域文化標簽,走入異域讀者心靈,豐富他們的審美感受和人文體驗。
以上這些問題和不足,折射出在全球化時代語境中,要實踐中國文化“走出去”,我們的翻譯人才培養(yǎng)就必須以多模塊、多要素的翻譯能力體系建構為目標,從多方面、多環(huán)節(jié)上加以改進,有的放矢地讓西方了解真實的中國文化,學會欣賞差異性的中國文化。
中國文化要成功地走出去,關鍵就在于翻譯工作的成效如何,在于能否培養(yǎng)大批高質量的中譯外人才,構建良好的對外交流和人文建設環(huán)境,認知、詮釋并傳播中國文化的內涵與厚度,與他種文化一起共同建構新的世界文化格局。具體聯(lián)系中譯外人才培養(yǎng)中的種種問題與不足,就需要我們積極調整應對思路,在行業(yè)規(guī)則的制定、課程體系的建構、譯介策略的調整、、考核機制的完善等各項環(huán)節(jié)上加以改進。因此,筆者提出一些建議。
(1)制定翻譯行業(yè)的標準與規(guī)范,引入市場準入機制。要改變目前“低準入、無準則”的現(xiàn)實,就必須建立具有普遍踐行意義的翻譯行業(yè)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并設立一個專門的管理機構進行整體的、統(tǒng)一性的管理。除現(xiàn)有的由國家質量監(jiān)督檢驗檢疫總局頒布的《翻譯服務規(guī)范第一部分——筆譯》(2003)、《翻譯服務譯文質量要求》(2005)、《翻譯服務規(guī)范第二部分——口譯》(2006)這3個只具參考意義的規(guī)則之外,還要制定具有強制性約束力的翻譯管理標準,來承擔規(guī)范從整個翻譯行業(yè)到各個翻譯企業(yè)的使命。尤其是要明確文化對外翻譯、傳播的戰(zhàn)略地位和語言規(guī)范。具體而言,就是要界定翻譯標準,制定有關翻譯時限、對象客戶、翻譯中介、翻譯爭端等各個環(huán)節(jié)的道德規(guī)范,按重要程度、領域性質擬定不同的翻譯規(guī)范文件,尤其要提升對外文化交流和傳播的翻譯語言和語言翻譯的質量要求和安全意識。除制定行業(yè)標準和規(guī)范之外,還要引入客觀的市場準入機制,在專門機構的統(tǒng)一約束下,進一步落實對翻譯行業(yè)的規(guī)范化管理。
(2)設置多元化、系統(tǒng)化的翻譯課程體系。自2006 年開設本科翻譯專業(yè),2007年設立翻譯專業(yè)碩士學位以來,翻譯學科在國內迅猛發(fā)展,綜合性大學、外語院校、師范院校、理工院校和研究機構等兩百余所各類培養(yǎng)單位均開設了翻譯專業(yè),使之成為高校學生的熱門之選。而近年來,隨著提升中華文化軟實力這一國家戰(zhàn)略的提出,中譯外人才培養(yǎng)成為各個培養(yǎng)單位健全學科建設與發(fā)展的重要命題。設置多元化、系統(tǒng)化的翻譯課程體系成為實現(xiàn)這一命題的關鍵步驟。根據(jù)PACTE翻譯能力模式,課程設置可涵蓋4大板塊,分別為翻譯理論課程、翻譯實踐課程、翻譯知識課程和人文知識課程。理論類課程如中西方翻譯史、翻譯理論、文化翻譯和當代翻譯研究等可以訓練學生的策略次能力,提升翻譯素養(yǎng);實踐類課程如商務翻譯、個案研究、翻譯工作坊、技術寫作、翻譯技術、計算機輔助翻譯等立足語篇,結合現(xiàn)代翻譯工具,可以培養(yǎng)學生的雙語次能力、工具次能力和策略次能力;翻譯知識類課程如翻譯與文化政策、本地化項目管理、翻譯項目管理等可以讓學生具備一定的翻譯知識次能力;人文知識類課程如語言學、語用學、跨文化交際、中國文學、外國文學、比較文學、哲學、歷史學、可以提升學生的語言外次能力。此外,各培養(yǎng)單位還須根據(jù)翻譯行業(yè)的市場需求和要求,立足學校的學科優(yōu)勢和發(fā)展定位,增加一些特色鮮明的課程,如金融翻譯、法律翻譯、外交翻譯、旅游翻譯等,在課程設置多元化和系統(tǒng)化的基礎上,建設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符合自身發(fā)展的培養(yǎng)目標和課程體系,培養(yǎng)出適應市場需求、能勝任專門領域翻譯工作的翻譯人才。
(3)加強與海外高水平譯者的交流。如前文所述,海外漢學家譯者已經(jīng)積累了相對豐富的經(jīng)驗,向他們汲取知識成為中譯外人才培養(yǎng)的寶貴方法,能夠幫助中國本土譯者高質量地展開譯介活動。近幾年來,中國國家新聞出版總署與英國藝術委員會、英國文學翻譯中心、澳大利亞西悉尼大學等機構合作,由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與英國企鵝出版集團聯(lián)合承辦了幾期中英文學翻譯研討班,專門邀請了葛浩文、藍詩玲和杜博妮等海外著名譯者,也同時邀請了閻連科和畢飛宇等著名作家,與幾十位從事漢譯英的中國譯者一起交流探討,通過文學翻譯的實例分析幫助本土譯者們有效成功地進行翻譯。諸如此類的交流和研討可以在更大規(guī)模和更廣范圍內舉辦,以發(fā)現(xiàn)并培養(yǎng)更多的譯才。還可以由官方和民間等多種渠道舉辦互訪活動,特別是文學交流和研討活動,加強中外譯者之間的互動,使中國譯者得以向那些著名漢學家、翻譯家學習切磋。此外,也可以通過國外研修、科研合作、人員互派、開辦中外暑期學校、聯(lián)合培養(yǎng)等方式,著力打造一定數(shù)量的造詣深厚的本土中青年譯者,尤其是重點培育一批高水平、專業(yè)化的翻譯團隊。
(4)了解譯介各環(huán)節(jié),調整譯介策略?!安呗源文芰Α弊鳛槁?lián)動各翻譯能力的重要要素,輻射到包括作家、譯者及經(jīng)紀人、版權代理商、出版機構的譯介各個環(huán)節(jié),因此也成為體現(xiàn)本土譯者與海外譯者之間最大差異的能力,往往決定了譯本的成敗。因此必須要使中國本土譯者熟悉并參與到出版、推廣、譯介的良性合作之中,了解國外出版社、評論家乃至目標讀者的文學訴求和閱讀感受,疏通并及時解決譯本在傳播和推廣過程中的困難,從而適當?shù)卣{整譯介策略。值得注意的是,對譯介策略的調整并不是一味地削足適履,追隨西方社會的價值取向,而是要關注跨文化傳遞過程中的詮釋方式與交流效果。譯者一方面要尊重國外的文化習慣和審美訴求,讓國外讀者能夠形成自然、流暢、通達的閱讀感受,另一方面也要注意保留中國文學中的陌生感、民族性及其背后所蘊藉的文化基因和審美方式,讓讀者能夠體會并欣賞中國文化獨特的美與力量。葛浩文英譯的莫言的《生死疲勞》(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畢飛宇的《玉米》(ThreeSisters)、白睿文英譯的《長恨歌》(SongsofEverlastingSorrow:ANovelofShanghai)都是其中成功的范例。這些譯作均選取了變通的翻譯策略,一方面努力地忠實于原著,保留其中獨特的文學個性和文化特征;另一方面努力地跨越語言與文化層面的局限與障礙,使得中文原著中的陌生元素適應西方讀者的認知能力和審美習慣。譯者、作者和讀者,原文與譯本,陌生化與可讀性之間的角力在譯者的筆下消解為十分和諧的共場。這些譯本在譯語文化中都大獲好評,使原著的文學生命在空間和時間上得以延展,也證明了了解譯介各環(huán)節(jié),適度地調整翻譯策略,才能讓中華文化真正地走出去,成為世界文化格局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5)建立完善的考核和評估體系。要改變目前魚龍混雜的翻譯從業(yè)現(xiàn)狀,真正遴選出高質量的中譯外人才,就必須建立并實施翻譯認證、考核與評估制度。要在已有的“全國翻譯專業(yè)資格水平考試”和上海市的“上海外語口譯證書考試”的基礎上,銜接欣欣向榮的翻譯碩士專業(yè)學位(MTI)培養(yǎng),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認證與考核體系,考察包括雙語次能力、語言外次能力、翻譯知識次能力、工具次能力、策略次能力,甚至心理生理要素在內的各種翻譯能力。從中譯外人才的考核和評估來看,可以將全國二級翻譯專業(yè)資格水平考試作為MTI學生畢業(yè)的必要條件;還可以發(fā)揮翻譯教育指導委員會、各類翻譯行業(yè)協(xié)會與各種社會組織的作用,從不同行業(yè)領域的翻譯要求來檢測和監(jiān)督翻譯從業(yè)人員的各種翻譯能力要素;尤其要注意的是,考核與評估不應將重點放在某一字詞的選擇是否精準,而且應該檢驗譯文整體的表達是否達到翻譯指示的要求,是否準確地運用了相關的翻譯策略,是否實現(xiàn)了原文的內容、意旨和觀點,是否能夠令外語讀者解除文化障礙的困惑,達到自然通暢的閱讀感受。此外,因為此類考核多為手寫答題,無法評估應試者的工具次能力,還應當組建環(huán)境去衡量應試者在與真實工作環(huán)境中類似的翻譯軟件、數(shù)據(jù)庫等的運用能力,全面考核翻譯人才的專業(yè)能力和職業(yè)素養(yǎng)。
(6)匯聚并引導民間力量和海外資源。中譯外翻譯人才的培養(yǎng)不能局限于政府資助和學校行為,要同時匯聚來自民間的積極力量。在當前網(wǎng)絡迅猛發(fā)展,信息瞬息萬變的社會里,通過網(wǎng)絡匯聚的民間學術機構和人士已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推動力量。比如像“紙上共和國”(Paper Republic)這樣由海內外的翻譯愛好者建立的網(wǎng)絡社區(qū)正憑著一己之力,發(fā)揮著一定的推動作用。另外,隨著越來越多的“孔子學院”在海外開設,諸如“中國文化年”、“世界漢語大會”等文化活動的大力開展,越來越多的外國人開始學習中文、研究中文,這些積極的海外資源正日漸成為中譯外人才的另一個重要發(fā)展基地。比如美國翻譯協(xié)會下屬的華語分會就有著數(shù)百名從事漢譯英工作的海外華人,他們定居美國生活多年,諳熟兩種語言,已然形成了一個十分寶貴的海外人才庫。對這些民間力量和海外資源的關注、扶植和積極引導必將對中國文化在海外的傳播與推介大有裨益。我們要在國家的政策主導和體制規(guī)劃之下,將來自民間、高等院校以及翻譯行業(yè)的學術力量匯聚一處,抓住發(fā)展機遇,立足市場的需求,形成全球化的視野,向海外展示一個具有差異性的真實的中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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