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西譯本與中西文化差異

古孟玄

摘要：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為清代蒲松齡的作品，全書共計12卷491篇。民間有言蒲松齡將路人口傳的故事記下，加以潤飾成書，亦有學(xué)者指出此書既有作者原創(chuàng)，亦有民間傳說，眾說紛紜不一。內(nèi)容以談?wù)撋裣珊砭葹橹鳎⒁源朔从晨滴鯐r期的社會狀況。根據(jù)香港中華文化研究院的分類，《聊齋志異》主題涵蓋愛情故事、官場黑暗面、科場弊端、諷諭世情、異聞筆記等。作者善于描述情境，文字細(xì)膩，正是作為反映中國人文物質(zhì)文化的適切文本。西班牙語版本之譯者為Laureano Ramírez Bellerín及Laura A. Rovetta，兩位均有深厚的中文造詣。16頁的譯序指出盡量減少注釋，俾使譯本更為平易近人，便于西語讀者閱讀。本文藉由西語譯本與原著的對照，從翻譯技巧與策略的角度，探討中西文化差異的面向，以及翻譯的可能性。

關(guān)鍵詞：文化翻譯；文化元素； 翻譯策略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一、前言

自唐朝開始小說已漸具雛形，清朝已甄成熟，然以八股文為考場規(guī)則的科舉制度，卻扼殺文人雅士創(chuàng)作的靈感。據(jù)馬瑞芳在《講聊齋》 [1]中指出，蒲松齡雖在十九歲順利通過科舉成為秀才，但鄉(xiāng)試每每落地，因此扼腕。原因之一就是錄取蒲松齡的詩人施閏章，欣賞蒲松齡對人情世故生動地描寫，讓他順利成為山東秀才，殊不知因此而誤導(dǎo)他參加鄉(xiāng)試時的寫作方式。在真實生活中仕途的不順?biāo)?，讓他很自然地將類似的主題導(dǎo)入小說作品中，藉以抒發(fā)壯志未酬的感慨。在他四十八歲康熙二十六年的考試因“越幅”慘遭取消資格，而五十一歲那年又因病無法考完第二場，直到七十一歲高齡才成為歲貢生，僅僅是個小吏。另有一說為“蒲松齡總考不上舉人，跟他愛寫小說有很大的關(guān)系” [1]，然而一邊在私塾任教，一邊還得準(zhǔn)備考試，抽空寫小說顯然成為抒發(fā)壓力的方式。雖然蒲松齡仕途坎坷，他所撰寫的《聊齋志異》卻成為流芳百世的奇書，“……描寫委曲，敘次井然，用傳奇法，而以志怪，變幻之狀，如在目前；又或易調(diào)該弦，別敘崎人異行，出于幻域，頓入人間；偶述瑣聞，亦多簡潔，故讀者耳目，為之一新?！?[2]

蒲松齡，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出生于明崇禎十三年（1640），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辭世?！读凝S》成書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蒲松齡生前皆以手抄本傳世，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由趙起杲首次在浙江嚴(yán)州刻印。流傳至今“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名著中，《聊齋》是擁有外語翻譯語種最多的一部小說” [3]。然而《聊齋》所敘為十七世紀(jì)的中國，譯者須面對的不僅僅是語言的不同，還有時空背景所造成的隔閡。蒲松齡在其自序中提到“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 [4]，書中多以狐妖神仙道士組成故事的主要架構(gòu)，再以中國科舉考試官場文化作為故事背景，故此類專有名詞的解釋成為翻譯時需要處理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而其它文化面向的翻譯難度不在話下，例如宗教文化面向的“口孽” [5]38，物質(zhì)文化的“大斗笠” [5]200，歷史文化的典故“劉阮返棹” [5]359等等，作者蒲松齡引經(jīng)據(jù)典作文字游戲，亦是譯者需要處理的環(huán)節(jié)。同屬亞洲文化圈的日本，研究《聊齋志異》相當(dāng)風(fēng)行，此因同為東方文化傳播的困難度低且接受度高，然西方學(xué)者如何注譯《聊齋》，使其在時空背景差異極大的現(xiàn)代西方社會受到青睞，的確值得研究和探討。

二、《聊齋志異》與中國文化——電影、舞臺劇、游戲中的聊齋

《聊齋志異》在電影史上是從來沒被冷落過的題材，1987年上映的《倩女幽魂》由王祖賢飾演聶小倩，張國榮飾演男主角寧采臣，便紅極一時甚至在歐美也頗獲好評。唯戲劇和原著的結(jié)局大相徑庭，電影最后寧采臣將小倩骨灰埋葬，以求她能投胎轉(zhuǎn)世，但在原著中兩人共組家庭一起生活。1990年上演續(xù)集《倩女幽魂II人間道》和第一集一樣都是由香港所拍攝的電影，張學(xué)友所飾演的道士，最后元神出竅無法再回到自己身上，這部電影導(dǎo)演以道士的角色影射港人的迷失，通過對港人的意識形態(tài)，對法治的堅持，對于民主的追求，說明港人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自己。除此之外，蜈蜙精變身假佛祖，背景音樂的國際歌等，《倩女幽魂II》和第一集除時空背景外在相當(dāng)大程度上如出一轍。

2011年由新生代女星劉亦菲重新詮釋，別有一番清新的風(fēng)格。且新的劇情將聶小倩、寧采臣、燕赤霞等角色組成三角戀情，有別于90年代版本角色之間的關(guān)系。最后電影的字幕“永遠(yuǎn)懷念張國榮先生”令人不勝唏噓。2013年劉亦菲代言《倩女幽魂Ⅱ》游戲的女主角，由于兩年前飾演相同角色，游戲者或觀眾記憶猶新更感親切。

《畫皮》為中國和香港合拍的院線電影，亦成為2008年大陸最賣座的電影之一，劇情取自《聊齋志異》同名的篇章。原著里厲鬼雖假扮為“二八姝麗”，其實“面翠色，齒巉巉如鋸”才是真實的面貌，這是“真”與“假”的對比；美女的假象令王生起“愛樂心”，而當(dāng)鬼卸下人皮時他卻心生恐懼，不敢視之，其妻陳氏為救自己的丈夫?qū)幨墀傋游耆?、吞下瘋子的痰唾，“美”與“丑”的標(biāo)準(zhǔn)并非凡人肉眼所見；道士救人為“善”、厲鬼害人為“惡”，這是兩者根本上的對比，陳氏為使已死的丈夫復(fù)活，忍受嘲弄與仗打，可說是為丈夫的惡行付出代價 [5]436-437，是人性弱點的寫照，也是《聊齋》警世寓言的精神所在。電影《畫皮》的劇情多所更改，雖主要人物不變，但為配合觀眾的想象空間，故事似乎圍繞在戀情發(fā)展居多，王生、狐妖小唯、陳婦佩蓉的三角戀情，前將軍龐勇對佩蓉的難以忘懷，蜥蜴精小易對狐妖小唯的愛慕，電影劇情以原著的故事為基礎(chǔ)添加更多情感的橋段，但也模糊蒲松齡欲藉由《畫皮》剖析人性的目的。

《畫皮II》“轉(zhuǎn)生術(shù)”于2012年上映，所呈現(xiàn)的是和2008年的《畫皮》截然不同的風(fēng)格，可說是中國電影的奇幻片，該片導(dǎo)演烏爾善曾說，“我們也試圖把亞洲各地的傳統(tǒng)文化元素，變成創(chuàng)作魔幻電影的資源” [6]。主要演員和四年前的《畫皮》一樣，周迅、趙薇及陳坤所組成的“吸金魔幻三人組” [7]，周迅依舊飾演女主角狐妖小唯，陳坤飾演男主角霍心，趙薇從陳氏佩蓉轉(zhuǎn)變成為求美貌不計代價的靖公主。除了演員陣容強(qiáng)大，還有人對人、人對妖、妖對妖的復(fù)雜劇情，以及各種奇幻的想象元素，此部魔幻愛情古裝劇締造了中國電影史上首部賣座超過七億的國產(chǎn)電影紀(jì)錄。endprint

北京三拓旗劇團(tuán)于2013年華山文創(chuàng)園區(qū)演出的《水生》是《聊齋志異》以另一種現(xiàn)代感的呈現(xiàn)。改編自《聊齋志異》的《王六郎》，故事敘述水鬼王六郎和許某的真摯情誼，漁夫許某在捕魚前習(xí)慣把酒灑在江中，期許每天捕魚皆能豐收，后王六郎現(xiàn)身謝過許某，兩人便結(jié)交深厚的友誼。前半部王六郎為鬼，但因宅心仁厚，雖有投胎為人的機(jī)遇，不忍婦人懷中的嬰兒無人照料，放棄此大好機(jī)會，后傳到上天便被派往招遠(yuǎn)縣鄔鎮(zhèn)當(dāng)土地神。許某因曾允諾六郎前往探望，便不辭辛苦長途跋涉前往鄔鎮(zhèn)，才剛抵達(dá)，當(dāng)?shù)鼐用窬蜔崆檎泻?，說是土地神托夢有朋友將赴此地拜會，請當(dāng)?shù)厝速Y助他路費(fèi)。后許某赴土地廟和王六郎見面，在鄔鎮(zhèn)停留數(shù)日方離開。王六郎雖升格為神，不忘往日情誼，甚為感人。此劇目在華山演出時更名為《水生》，并以“人鬼并非殊途 情義未必難全 千年聊齋故事 當(dāng)代無聲詮釋”作為標(biāo)題，適可引人遐想。在介紹《水生》網(wǎng)頁上同時指出2012年在法國亞維儂節(jié)連續(xù)演出24場，且是同年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jié)的搶手劇目，顯見此劇之賣座與受歡迎，走出華人世界更見國際化的成功。

《聊齋驚夢》為李居明所寫的粵劇，共分六幕：街亭鬼戲、琴閣巧遇、焙衣誘情、畫床三夢、妖府殘刑、黑山酒辯。其轟動程度可由開放售票當(dāng)天得知，國慶節(jié)10月1號在香港開放買票，六場的票在一天之內(nèi)告罄。[8]鳴芝聲劇團(tuán)的蓋鳴暉飾演寧采臣，她不但感激李居明讓她嘗試這個角色，還親自到場感謝大排長龍等著購票的觀眾，向辛苦排隊的粉絲握手親自致意。[9] 《聊齋驚夢》的海報有故事的梗概介紹：寧采臣為宮廷樂師，在明末清初亡國之際逃離北京，巧遇已故多年的筆友小倩，但小倩為老妖及妖公子所控制，苦于無法擺脫法力高強(qiáng)的老妖，又對采臣一往情深。后寧采臣終得燕赤霞的協(xié)助，讓小倩恢復(fù)自由，寧采臣及聶小倩發(fā)現(xiàn)合奏的樂音可超渡亡魂，可惜小倩已到投胎時刻。《聊齋驚夢》的創(chuàng)新作風(fēng)讓習(xí)慣傳統(tǒng)粵劇的觀眾耳目一新，此劇中不但加入許多李居明所做的小曲，融入時尚的味道，還有飾演聶小倩的吳美英輕解羅衫，妖公子愛上寧采臣的“斷背山”插曲，為粵劇展開新的視野和品味。

傳統(tǒng)的經(jīng)典小說也隨著時代變化面貌呈現(xiàn)，桌游《聊齋》英文的名稱為Ghost Stories，由捷克出版社發(fā)行，以中華文化為題材的游戲，設(shè)計者Antoine Bauza將中國降魔除妖文化的精髓融入此合作游戲中。魔王復(fù)活，小村落的居民岌岌可危，此游戲一至四人一組，玩家們以茅山道士的身份執(zhí)行拯救人類的偉大任務(wù)。此游戲雖和《聊齋志異》沒有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卻結(jié)合許多中華文化對鬼怪及另一個世界的概念：“陰”、“陽”，生命值稱之為“氣”，除妖的法器有糯米、八卦鏡等。共分為初學(xué)、普通、夢魘和地獄四個等級，據(jù)網(wǎng)絡(luò)上的玩家留言及討論的內(nèi)容看來，桌游聊齋比一般游戲困難度更高，許多經(jīng)驗老到的玩家，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還停留在initial的階段（初學(xué)）。

距今三百多年前所著的《聊齋志異》，如今藉由如此多元且豐富的媒介流傳于世，不管是影音效果俱足的電影，饒富古味的舞臺劇，還是新興的休閑娛樂電玩，都廣受好評?！读凝S志異》的成功不僅由于神鬼志異的題材歷久不衰，更可貴的是蒲松齡筆下所記錄的官場文化、科舉制度、男女關(guān)系，都是最真實的寫照。雖然為搬上大屏幕及舞臺，演出的本事未必和蒲松齡的原著完全相符，時代背景及故事梗概都能看出故事的原貌。《聊齋志異》以短篇小說的形式流傳至今，是許多明末清初的作品力猶未逮的，即便在《聊齋》之后又有許多類似的作品問世，未見有如《聊齋》如此受到讀者珍愛、雅俗共賞的例子。

三、《聊齋志異》翻譯

在學(xué)術(shù)研究方面，國內(nèi)以《聊齋志異》為主題的研究成果相當(dāng)豐富，面向趨向多元，諸如蒲澤《〈聊齋志異·鬼哭〉本事考》 [10]56-66、易新香《〈聊齋志異〉中自然災(zāi)害考》 [11]、虞卓婭《談〈聊齋志異〉中友情的獨特美感和意味》 [12]、解亞珠《〈聊齋志異〉中吞食穢物的文化內(nèi)涵》 [13]、裴捷《論〈聊齋志異〉的夢境描寫》 [14]、趙云彩《略論〈聊齋志異·翩翩〉的桃源意象》 [15]、王雙寧《淺析〈聊齋志異〉中的女性美》 [16]、曾召玉《談〈聊齋志異〉中的僧人形象》 [17]等等，相形之下，關(guān)于《聊齋志異》的翻譯研究較為少見。然“《聊齋志異》榮登擁有最多外語翻譯本的古典小說，蒲松齡同時并與法國的莫泊桑、俄羅斯的契訶夫，被譽(yù)為‘世界短篇小說之王”。[3]關(guān)于《聊齋志異》的海外翻譯史，根據(jù)劉蕾研究認(rèn)為：“《聊齋志異》從十八世紀(jì)中期起開始向國外流傳……，日本和俄國的傳播與研究是最成熟、最具代表性的典范?！?[18]100-109

早在1766年，青柯亭本的《聊齋志異》就已傳入日本，雖然當(dāng)時僅是單篇譯文。到目前為止譯本最多、研究較豐富的國家就是日本。在日本諸多學(xué)者當(dāng)中，平井雅尾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不僅收藏豐富，研究成果更為豐碩。而慶應(yīng)義塾大學(xué)及東京大學(xué)則是目前《聊齋志異》研究的兩大基地，除了藏書亦有多位致力于此方面研究的學(xué)者 [18]100-109。由于日本人對短篇作品的喜好，“百年間日本的《聊齋》各種重譯本，遠(yuǎn)遠(yuǎn)超過《紅樓夢》” [19]，著名的譯者所在多有，田中貢太郎（1880-1941）、柴田天馬（1872-1963）、增田涉（1903-1977）等執(zhí)筆的作品皆為20世紀(jì)重要譯本。

俄國第一篇《聊齋志異》作品出現(xiàn)于1878年，近代《聊齋志異》俄譯本為漢學(xué)家瓦·米·阿列克謝耶夫（В.М.Алексеев 1881-1951）的巨作，他一共翻譯了160篇，并以四個故事主題集結(jié)出版：《狐魅》（1922）、《妖僧》（1923）、《志異》（1928）和《異人集》（1937）。根據(jù)張文潔《試析〈聊齋志異〉俄譯本中宗教文化因素的翻譯方法》一文分析，由于中俄國情不同及宗教文化因素，譯者應(yīng)用了音譯法、造詞法、模仿直譯法、淡化意譯法、闡釋法等方法，將作者風(fēng)格、民族色彩、音韻美感、哲學(xué)內(nèi)涵做最完整的傳達(dá)。既可避免因Venuti的異化理論導(dǎo)致讀者無法理解，又可藉由略帶異國風(fēng)味的文字傳遞原著的訊息。[20]67-80endprint

就譯本數(shù)量而言，迄今為止英譯本仍屬大宗，不容小覷，“從1842年到1946年，共有十六位譯者……參與到《聊齋志異》的英譯事業(yè)中來?！蔀橹袊膶W(xué)走向世界大潮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21]。根據(jù)顧鈞的研究，首次將《聊齋志異》譯為西方文字的是十九世紀(jì)美國來華的傳教士衛(wèi)三畏（Samuel W.Williams，1812-1884），推翻王燕認(rèn)為德國傳教士郭實臘為最早的西方譯者的說法。衛(wèi)三畏于1842年編寫一本專為外國人學(xué)漢語而設(shè)計的教科書：《拾級大成》（Essay Lessons in Chinese），在該書第四章、第八章及第十章，分別選錄了《聊齋志異》17個故事。后于1848年衛(wèi)三畏出版《中國總論》（The Middle Kingdom），衛(wèi)三畏摘抄了《種梨》、《罵鴨》兩個故事。再于1849年8月《中國叢報》刊登了他所譯的《商三官》 [22]。

目前聊齋共計不下二十種語言譯本，英、法、德、意、西、俄、日、韓、越，還有各類不尋常的語種譯本：印度尼西亞語、羅馬尼亞文、匈牙利文等。西班牙語譯本網(wǎng)絡(luò)遍尋所及，目前已出版的有西班牙Alianza出版社發(fā)行的Cuentos de Liao Zhai，由Laura A. Rovetta及Laureano Ramírez共同翻譯。此譯本于1984年首次出版，所遵循的原著是乾隆十六年的鑄雪齋抄本，于197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發(fā)行，譯本的插畫則取自1866年的廣百宋齋版本。譯者之一的Ramírez為西班牙著名漢學(xué)家，目前在西班牙巴塞隆納自治大學(xué)（Universidad Autónoma de Barcelona）翻譯學(xué)院任教，譯作豐富且皆為經(jīng)典文本。Rovetta為專業(yè)譯者，烏拉圭籍，除母語西班牙文之外，通曉中文、英文及法語。目前擔(dān)任口譯員的工作，正式的口譯經(jīng)驗自1982年于墨西哥駐北京大使館起算已逾二十年。近期出版的新作有Fundamentos de la gramática del Chino Moderno 《普通話語法精要》。

西班牙語譯本一共收錄了105個短篇故事，全書共計440頁，長達(dá)16頁的譯者序，不僅對《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做詳盡的介紹，對于中國文學(xué)的發(fā)展亦有清楚的說明。譯者將中國文學(xué)發(fā)展的進(jìn)程分為四個階段：nacimiento（肇始期，秦、漢）、infancia（發(fā)展期，約從公元1世紀(jì)至6世紀(jì)，橫跨后漢、魏及六朝）、madurez（成熟期，小說發(fā)展的高峰期在唐朝）、decadencia（沒落期，始于宋明期間）。[23]13-16 譯者還指出，明末清初的蒲松齡，以其考場失意、窮困潦倒的背景，編寫成《聊齋志異》，諷刺時政大快人心，在中國小說沒落的明清之際，成為最受歡迎的小說作品之一，是少有的佳作。此外，譯者清楚的交代翻譯策略將以流暢易懂為原則，“盡量避免過多的注釋”，為保有作者文句優(yōu)美的特色，也盡量以“直譯”為原則 [23]。為讓西班牙語讀者更清楚當(dāng)時的科舉制度、中央政府及地方的行政工作分配、認(rèn)識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作品，在全書最后譯者根據(jù)前述主題分別增加了三個附錄，讓有興趣的西班牙語讀者更加深入接觸中國傳統(tǒng)文化。

四、譯本文化元素翻譯分析

翻譯過程中的文化元素是譯者最大的挑戰(zhàn)，不但類別豐富具多樣性，如rich point [24]，各文化的特色詞匯或表達(dá)方式也就如Nord [24]所創(chuàng)的專業(yè)術(shù)語：culturemes一樣，有如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語言單位，翻譯結(jié)果難以讓所有的讀者欣然接受，但神來一筆的創(chuàng)造性策略卻又常令人拍手叫好。西方文化在文字游戲、單位詞、神話傳說、文化遺產(chǎn)等方面，和中華文化落差極大，《聊齋志異》譯者Rovetta及Ramírez靈活應(yīng)用西語讀者的文化背景和習(xí)慣，搭起兩文化間的溝通平臺。

1.文字游戲

翻譯過程首先面對的是兩種文字的差異，由此衍生表達(dá)方式各異，常造成翻譯過程極大的困擾。例如在中國傳統(tǒng)的文言表達(dá)方式里，數(shù)字也能達(dá)到文字游戲的趣味：《聊齋志異》中原著提及的“乃二八姝麗” [5]427，實指十六歲的少女。在譯文中若直譯為西班牙文數(shù)字二（dos）、八（ocho），譯語文化讀者未必能懂。因西班牙文中無對應(yīng)的表達(dá)方式，故譯文無法將原著的文字游戲以相同的形式傳達(dá)。譯者采歸化譯法，以讀者可以直接理解的方式將二八譯為十六（dieciséis） [23]122，也就是原文的言外之意，避免造成譯文讀者理解上的困擾。然而并非每每遇到文字游戲的當(dāng)下，譯者都以此解套，以下所舉數(shù)例，有些也許為譯者巧思刻意安排，但恐令讀者更為疑惑。《赤字》為聊齋各篇中，篇幅最短的章節(jié)，此句的譯文因以文字游戲的方式呈現(xiàn)，讀者較難立即參透。

例一：

順治乙未冬夜，天上赤字如火。其文云：“白苕代靖否復(fù)議朝冶馳?！?/p>

（《赤字》） [4]441

Una noche de invierno del ano XII del reinado del emperador Shun Zhi，aparecieron en el cielo unos caracteres rojos como el fuego que decían：

BLANCOESCOBAEPOCAPAZ

NOVOLVERDISERTACION

DINASTIASEDUCTOR GALOPAR [23]354

蒲松齡藉由此讖語諷刺時政，道出順治乙未年（1655），賑災(zāi)與平定匪亂的動蕩時局。當(dāng)年山東、河北等地水患嚴(yán)重，朝廷免去這些地方的稅賦，以讓人民休養(yǎng)生息。此外順治為滿清入關(guān)后第一個皇帝，各地盜匪仍未完全平定。此讖語中之“白苕”意即山藥；“靖”為綏靖，安撫平定民間的叛亂；“朝冶”即朝“治”，蒲松齡為避諱故以“冶”代“治”；“馳”即傳揚(yáng)。故此讖語的意思為是否以山藥賑災(zāi)安撫百姓，要再回報朝廷商議。

譯文逐字將中文相近的意思翻成西班牙文，且字與字間并未分格，看似四個短句的謎語或打油詩，未能將原著的意思傳達(dá)。以下將各單字分開，并將對應(yīng)的原文置于下欄：endprint

此讖語在譯文中以四行的方式呈現(xiàn)，第一行“白苕”在譯文中為白色的苕帚（苕葦所編成的掃帚，blanco escoba）；“代”譯為時代（época），“靖”為和平（paz），譯文將兩者合并為和平的時代，即太平盛世。第二行“否”直譯為no；“復(fù)”理解成反復(fù)，譯為再次（volver）。第三行的“朝”在譯文中為朝代的意思（dinastía），而“冶”則被譯為冶艷（seductor）。最后一行的“馳”，則被譯為奔馳（galopar）?！读凝S志異》作者蒲松齡以此句諷諭朝政，藉由冬夜天上出現(xiàn)的赤字，隱喻時局告知天意。譯文將原文形式改變，創(chuàng)造出文字游戲的風(fēng)格，字字相連，彼此卻不一定相關(guān)，不僅可讓讀者從形式上看出此非平凡的句子，并且可凸顯讖語內(nèi)藏玄機(jī)的特性。惟原著和譯語語言系統(tǒng)差異頗大，單就譯文的字面直譯，讀者無法看出《赤字》中此句的意思，恐須借助腳注或文內(nèi)批注方能達(dá)到全面的理解。

例二：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嬌娜》） [4]25

No quiere oír de lagos y ríos [不想再聽到湖水或河水的流動]

Aquel que el inmenso mar ha visto. [因為已經(jīng)見過大海的澎湃]

Incomparable es en su belleza [任何事物都無法媲美]

Del monte Wu la nube cimera. [巫山頂上的云霧] [23]86

此為唐元稹的《離思》，是悼念愛妻時所留下的傳世之作，多被引用為經(jīng)歷過刻骨銘心的愛情之后，便無法接受其它的感情。原著為四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詩句由《孟子·盡心》“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蛻變而成。意為曾經(jīng)見過大海的澎湃，就不會為其它的流水所感動，見過巫山神女峰的云霧，其它地方的云霧就不能使他動容；就算走過花叢也懶得回頭，一半是為了修心養(yǎng)性的緣故，另一半是因為你。

譯文將兩個短句譯為四句的詩作，且在句尾押o和a韻（a，a，b，b），雖不是直譯，此一詩化且押韻的譯法，讓元稹這兩句千古傳誦的名句更有渲染力。

例三：

是亦何難?。ā逗夼罚?[4]21

！ Eso es coser y cantar！[這就像邊縫衣服邊唱歌一樣容易]（La boda de la hija del zorro） [23]77

譯文將中文簡單的意思表達(dá)得相當(dāng)傳神，引用慣用語使譯文更加地道。說這句話的人是一個個性豪邁的角色，若以直譯的方式表達(dá)，顯得平凡而無氣勢，以歸化的策略，選擇順應(yīng)譯入語文化的翻譯技巧，促使小說結(jié)構(gòu)更有張力。

下例譯文亦以慣用語譯出，歸化的策略從中可窺得一二。原著中此例句的“遂”有“于是”、“便”的意思，具有承上啟下的功能。譯文雖未能與原著小說逐字對應(yīng)，以慣用語“瞬間”（en un abrir y cerrar de ojos）譯出毋損原意，且可在文字?jǐn)⑹鲋庠黾釉搱鼍暗膭討B(tài)效果。

例四：

躡足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如鋸，鋪人皮于榻上，執(zhí)彩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于身，遂化為女子。（《畫皮》） [4]49

TMesp. Se acercó la puntilla a la ventana，y al mirar por ella vio un horrible demonio de cara verdosa y dientes tan afilados como un serrucho. Estaba dibujando una figura de mujer sobre una piel humana que había extendida encima del lecho. Nada más terminar el dibujo，tiró el pincel a un lado，sacudió la piel y se la echó encima. En un abrir y cerrar de ojos se transformó en la joven. [瞬間]（El pellejo pintado） [23]123-124

2.單位詞

現(xiàn)今東西方單位詞已因全球化的趨勢較為統(tǒng)一，但在交通尚不便捷的古代，必然有許多無法對等重量、長度甚至幣值單位。

例五：長度

長二尺 （《楊疤眼》） [4]440

Cuatro palmos de altura （Yang el Cejirroto ） [23] 290

例六：重量

君再食米二十石，面二十石，天祿乃終。（《祿數(shù)》） [4]435

Tu vida expirará cuando te hayas comido cien arrobas de arroz y docientas de fideos.[當(dāng)你再吃100阿羅瓦的米，及200阿羅瓦的面食，你生命即將結(jié)束。]（El Adivino） [23]289

“Arroba”阿羅瓦為西班牙重量單位，約11.5公斤；同時也為測量液體的單位，約等于12.5公升的油，16.1公升的葡萄酒?！笆睘槎攘亢獾娜莘e單位：秉、石、斗、升、合、勺、撮，以10倍的量遞減。中國古代各朝對于重量單位“石”的定義不一，《廣韻》、《說文》定義為一百二十斤，而目前香港法律所定的一石約為60公斤。譯文將“二十石”米，“二十石”面分別譯為100及200阿羅瓦，也就是1150及2310公斤，和原著的“二十石”（約1200公斤）相去甚遠(yuǎn)。西語譯者以西班牙度量衡單位阿羅瓦翻譯，試圖讓譯文更容易理解，也的確達(dá)到歸化策略的目的，增進(jìn)西語讀者的親切感，然數(shù)字的轉(zhuǎn)換若能再精確一些，譯文可在“動態(tài)對等” [23]原則下不偏離原著過多。endprint

例七：幣值

四十千 （《四十千》） [4]615

Cuarenta sartas de sapecas （cuarenta sartas de sapecas）[四十貫] [23]40

“Sapeca”專指中國貨幣，外型為外圓中間有方孔，以串（sarta）也就是古代的“貫”為單位。1979年北京外文社所出版的中國昆曲“十五貫”西班牙語譯本即為 “Las quince sartas de sapecas”。在譯入語中已有此專有名詞是最為理想的狀況，因為大部分的情況不需在文中多作解釋，或頁末注釋解說。然而雖論述中國文化的相關(guān)文章可見sapeca這個字，在西班牙皇家語言學(xué)會字典中竟不存在，顯見其專業(yè)程度及附以簡單注釋的必要性。

例八：

委金百兩 （《五通》） [4]615

Prometió una dote de cien onza de platas（Los Cinco Genios Seductores） [允諾給予100英兩的銀] [23]378

中國的重量單位一斤等于十六兩，百兩約6.25斤，每斤換算成西方的公斤制等于600公克，故原文中的百兩黃金為3750公克。西班牙語譯文直接以“英兩”（onza）譯出，一英兩相當(dāng)于28.7公克，故譯文讀者接收的訊息為2870公克。譯文和原著差異頗多，雖然用英兩為單位的確較易理解，換算時仍須注意避免差異過大。此外，在中國人的耳里常聽到黃金百兩，故很自然的認(rèn)為原著中的“金”應(yīng)該也是黃金，在譯文中從“金”變成“銀”，應(yīng)該是由于在歐洲文化中白銀是財富的象征所致。

3.神話傳說

神話或傳說常是某一文化的象征，也常被作為和自我或它者文化深層底蘊(yùn)連結(jié)，現(xiàn)今常被引用來作譬喻或警世的工具。例如希羅神話中《薛西弗斯的石頭》（Sisphus's Stone）主角既是悲劇的犧牲者，也是知其不可為而為的勇者，和《愚公移山》的寓意有不謀而合之處。提到死后變成水仙花的那西瑟斯（Narcissus），讀者很直接的便聯(lián)想到自戀的心態(tài)。童話故事也不免俗，已建立既定的框架，談到丹麥的安徒生童話，《丑小鴨》的故事直接的連結(jié)是之后會轉(zhuǎn)變成天鵝的概念，格林童話的《灰姑娘》呈現(xiàn)的是善良天真終會幸福。中國傳統(tǒng)故事中的牛郎織女留給世人無限想象，西方的故事不盡相同，但是譯者透過直譯加上注釋的方式，讓西語讀者有深入認(rèn)識東方的機(jī)會：

例九：

席地而枕，臥看牛女，一更向盡，恍惚欲寐，假寐睨之，見一青衣人，挑蓮燈，猝見公，驚而卻退。（《狐嫁女》） [4]21

Extendió la esterilla，puso una piedra por almohada y se acostó a contemplar a Boyero y Tejedora3. Ya en los límites del sue？o，al término de la primera vigilia，oyó de repente pasos que subían por las escaleras de la terraza. Se hizo el dormido y vio que se trataba de un criado que portaba un farolillo en forma de loto. El criado，al verlo，se volvió sobre sus pasos，lleno de pavor.（La boda de la hija del zorro，） [23]77 [攤開席子，頭枕在石頭上，躺著欣賞天上的牛郎和織女星。及將入夢的時候，約一更結(jié)束之時，聽見樓梯有腳步聲。于是假寐，看見一個仆人提者一盞蓮花燈籠。仆人發(fā)現(xiàn)他時嚇得倒退了幾步。]

Nombre chinos de las estrellas Altair y Vega，a las que una antigua leyenda ha convertido en símbolos de la separación forzosa de la pareja. Sólo una vez el ano，el día séptimo del séptimo lunar，se reúnen de nuevo las dos estrellas. （La boda de la hija del zorro，） [23]77 [牛郎和織女是Altair和Vega這兩個星宿的中文名稱，古老的傳說中代表的是被強(qiáng)迫分開的一對夫妻。這兩顆星只有在每年農(nóng)歷的七月七后才可以團(tuán)聚]

4.文化遺產(chǎn)

蒲松齡所作的《聊齋志異》引用許多前人作品及文學(xué)家的名字，中國文學(xué)博大精深，相近的作品名稱所在多有，連中國人自己也?；煜渲?，對于異文化的譯者而言更是一大挑戰(zhàn)?！稌V》一篇所談的是對于讀書執(zhí)著更甚于享受人生的郎玉柱，后因?qū)蓄伻缬竦拿詰?，不但丟了官職，還招致收藏已久的書全被燒毀。玉柱父親曾書《勸學(xué)篇》供其誦念，而玉柱亦篤信書中的確有黃金屋和顏如玉，一如宋真宗在《勸學(xué)篇》中所言。然譯文卻將《勸學(xué)篇》在文中加注為荀子所做之《勸學(xué)》。

例十：

父在時，曾書《勸學(xué)篇》，黏其左右…… （《書癡》） [4]668

“El padre，cuando aún vivía，le había dado la orden de recitar todos los días unas frases tomadas de la Persuación al estudio，de Xunzi......” [23]390 [父親仍在世時，規(guī)定他每天都須復(fù)誦荀子《勸學(xué)》中的詩句]

另一例取自《嬌娜》，皇甫公子為答謝孔生教導(dǎo)之恩，有意為孔生作媒，然孔生因心有所屬，總想著嬌娜，因此吟了唐元稹《離思》中的名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西班牙語版本以直譯的方式譯出（見例二），然而頁末注釋中的出處卻將《離思》誤植為《遣悲懷》，同為哀痛悼念亡妻的詩歌作品。顯見中國文學(xué)作品之豐富，要在諸多類似內(nèi)容中辨別其中差異，精確指出作品和作者并非易事。此句在譯文中的注釋如下：endprint

例十一：

4.Fragmento del poema Disipo mi tristeza，compuesto por Yuan Zhen，poeta de la dinastía Tang，en memoria de su esposa. Con él Kong ensalza su predilección por Jiaona y la imposibilidad de compararla con otras mujeres. El monte Wu forma una de las tres gargantas del río Yang-tsé. [23]86 [出自唐元稹的作品《遣悲懷》?？咨宕吮磉_(dá)對嬌娜的愛慕之情，并認(rèn)為其它女子無法與之比擬。 巫山為長江三峽之一。]

五、結(jié)論

《聊齋志異》是擁有最多外語翻譯的中國古典小說，其短篇架構(gòu)不但便于閱讀，也更清楚凸顯每篇故事的中心思想。然其內(nèi)容涵蓋豐富雋永的中華文化，如何藉由文字的力量，成功地將中華文化傳遞到西方世界，且讓西方讀者一目了然是翻譯此經(jīng)典作品的關(guān)鍵。譯者在序言中指出：翻譯策略以直譯為主，力求譯句簡潔，并減少不必要的注釋。而經(jīng)由原著與譯文對照之后，可見得譯者的“直譯”為語意上的直譯，在遣詞用字方面并不若全然直譯的文字般生澀難懂。

從上述十一個探討的例子，可看出西譯本傾向于歸化策略，只要是可以套用慣用語的詞語，譯者即應(yīng)用譯入語的說法譯出，例如例三：！Eso es coser y cantar！，例四：en un abrir y cerrar de ojos，或者是古中國的單位詞（尺，石，千，兩），譯者以讀者認(rèn)知的單位來翻譯： palmo，arroba，onza等等。若是西語文化中有類似的元素可比擬，譯者不吝在譯文中加上批注，協(xié)助讀者從西語文化出發(fā)，理解中華文化中此現(xiàn)象的詮釋方法，例如例九中的Altair y Vega。又因為中西文字差異極大，譯者想不出解套的方式時，便以再創(chuàng)造的方式，在西語譯文中以另一種文字游戲的方式呈現(xiàn)，例一中字字相連的短句恰可說明，譯者的創(chuàng)意及構(gòu)思是其它文本西譯時難以達(dá)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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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陳麗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