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行話泛化初探

○文萱

(廣西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一、引 言

學界探討行業(yè)詞語泛化的研究眾多，不過針對戲曲詞語的泛化研究甚少。京劇是中國的國粹，戲迷眾多，影響深遠。京劇發(fā)展到現(xiàn)今，經(jīng)歷了長期的孕育和改進，京劇行業(yè)的內(nèi)部用語隨著京劇的發(fā)展與壯大，在人們的頻繁使用過程中必然出現(xiàn)泛化情況。本文將對京劇行話的泛化現(xiàn)象作一個初步的探討。

京劇行話是體現(xiàn)京劇表演體系中的一切特有事物或活動的一套用語，它是京劇從業(yè)人員及京劇愛好者所使用的一種社會方言。京劇行話屬于社會方言中的行業(yè)用語。

京劇行話有狹義與廣義之分。作為狹義的京劇行話，它帶有明顯的行業(yè)隱語性質(zhì)，它是從演出行為、演出效果及專有名詞上來說的，如“捧場”、“笑場”、“誤場”、“碰頭彩”、“壓堂”、“一道湯”、“死臉子”、“要彩”、“噱頭”、“折子戲”、“對臺戲”、“票友”等。而作為廣義的京劇行話則包括狹義的京劇行話及稱說源流、行當、服裝、道具等的詞語和戲諺，如源流中所說的“同光十三絕”、“四大名旦”、“四大須生”、“亂彈”等詞，行當中所說的“花旦”、“花臉”、“小生”、“刀馬旦”、“老生”等詞，化妝中所說的“大頭”、“水發(fā)”、“清水臉”、“頭面”等詞，戲諺中所說的“一天不練手腳慢”、“無情不動人，無理不服人，無技不驚人”、“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等?？傊?，廣義的京劇行話包括一切與京劇特有相關事物和活動的詞語。本文主要探討的是狹義的京劇行話。

二、京劇行話泛化的類型

京劇行話在泛化過程中，有的仍保留原意，有的詞義發(fā)生了變化，京劇行話的詞義發(fā)生變化的主要表現(xiàn)有詞義擴大、詞義縮小、詞義轉(zhuǎn)移、詞義感情色彩變化等幾種類型。因此，我們可以將京劇行話泛化的類型分為以下幾種:

(一)詞義不變

有些京劇行話在泛化過程中忠實地保留了詞語的原意，只是使用的范圍擴大到了其他領域。

“灑狗血”一詞在《京劇文化詞典》里是這樣解釋的:脫離戲的規(guī)定情景，不顧人物形象，以過火的表演，故意把“戲”強化、渲染，來迎合一部分觀眾的欣賞趣味，這種表演稱之為“灑狗血”。例如:

(1)沒撞車沒癌癥《何以笙簫默》不灑狗血(渤海早報，2015 年1 月14 日)

(2)每個未婚媽媽都在給生活灑狗血(南方都市報，2013 年6 月29 日)

由此可以看出，“灑狗血”的詞義未變，但是它的使用范圍已經(jīng)擴大到了音樂、文化、政治、經(jīng)濟等領域。凡是帶有虛假、嘩眾取寵等相關意思的都可以叫做“灑狗血”。

“救場”指對演出中突然出現(xiàn)的失誤，同臺的有關人員要及時采取相應措施，予以補救，使演出能繼續(xù)進行。在泛化后，日常用語中仍然保留了救場的原意。例如:

(3)孫楠退賽汪涵救場獲贊 看10 大知名主持人如何搞笑救場 (中國青年網(wǎng)，2015 年3 月31 日)

(4)火鍋進淡季 團購來救場(千山晚報，2015 年3 月16 日)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現(xiàn)代媒體對“灑狗血”、“救場”一詞的運用還是沒有突破原來的意思的。屬于這種泛化類型的京劇行話較多，除“灑狗血”、“救場”外，還有“笑場”、“怯場”、“冷場”、“候場”、“開鑼戲”、“彩排”、“搶戲”、“角兒”、“挖角兒”、“討俏”、“絕活”、“封箱戲”、“關子”、“倒彩”等。

(二)詞義擴大

京劇行話大多原本只有一個詞義，有些京劇行話泛化后詞義增加到兩個及兩個以上。

“客串”原指非京劇界的人員參加京劇演出?！翱痛痹诜夯笠恢笧榱藙∏榈男枰獊沓鲅菖笥褢蛑械慕巧驗榱税才诺男枰?，暫時頂替某個位置、角色。二指暫時干非本行的事情。例如:

(5)詹姆斯表示不想打大前鋒:偶爾客串不介意(新浪體育，2015 年3 月29 日)

(6)邊防官兵“客串”環(huán)衛(wèi)工(內(nèi)蒙古日報，2015 年3 月25 日)

“票友”原指非職業(yè)性的京劇演員和樂師，后來把不取報酬的業(yè)余演員稱為“票友”。現(xiàn)在一指業(yè)余的戲曲演員，二指專業(yè)級的愛好者。例如:

(7)社區(qū)票友粉墨登臺 吹拉彈唱火了劇場(京江晚報，2015 年3 月27 日)

(8)季羨林自謙“作家票友”(新華網(wǎng)，2003 年6 月12 日)

此類京劇行話泛化后在保留原意的基礎上，詞義增加一個或者一個以上，最終實現(xiàn)詞義擴大。此類的京劇行話還有“對臺戲”、“臺柱子”、“挑大梁”、“班底”等。

(三)詞義縮小

有些京劇行話原來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詞義，在泛化過程中只選取了其中一個詞義引申而用。

“趕場”一詞有兩個詞義。一指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完成角色的改裝或換服裝等事宜，保證準時上場。二指同一演員在相近的時間內(nèi)，在不同的地點演出。常常是算準了時間，一場演出結束后，再趕往下一個場子。但從目前對這一詞的運用上看，只選取其中一個意思，就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個組織周轉(zhuǎn)于不同地點的意思。例如:

(9)家居展會密集 品牌商家趕場忙(南方日報，2015 年3 月20 日)

(10)沿黃區(qū)春季招聘會6 萬人趕場求職(新華網(wǎng)，2015 年3 月9 日)

“臺上見”一指兩個演員初次合演，一方提出對戲，另一方覺得此乃熟戲，不會有多大出入，往往用“沒什么，臺上見”來回答。二指一方對另一方不服氣，欲思臺上一見高低，也常說“有什么，咱們臺上見”?，F(xiàn)泛化后多只保留第二個詞義。例如:

(11)《天籟之聲》“薩柯”兩組PK 薩頂頂:臺上見(網(wǎng)易娛樂，2012 年7 月26 日)

(12)《“搭伙”三十年》里的“不過誰也難以說服對方，干脆就臺上見” (北京晚報，2014 年9 月24 日)

京劇行話中的“大戲”、“節(jié)骨眼”等也都屬于此類型。

(四)詞義轉(zhuǎn)移

有些京劇行話在泛化后的詞義跟原來的詞義不一致，詞義發(fā)生了轉(zhuǎn)移。

“壓軸”是一個很典型的詞義發(fā)生轉(zhuǎn)移的例子?！皦狠S”指一場折子戲演出的倒數(shù)第二個劇目，由于緊壓大軸而得名?？梢?，“壓軸”原指“倒數(shù)第二個劇目”，現(xiàn)指“倒數(shù)第一個劇目”，語義發(fā)生了轉(zhuǎn)移。在大家約定俗成后，“壓軸”的本身意義基本上沒有了，只是在京劇行業(yè)內(nèi)部使用還保留著原有意思，但是“壓軸”一詞卻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如:

(13)時裝周明星扎堆來看秀 范冰冰霸氣壓軸(光明網(wǎng)，2015 年3 月19 日)

(14)麗景藍灣C 區(qū)絕版花墅樓王 三月壓軸面世(新浪房產(chǎn)，2015 年3 月20 日)

“下?！保瑯I(yè)余戲曲演員轉(zhuǎn)為職業(yè)演員稱“下?！薄，F(xiàn)在泛指放棄原來的工作轉(zhuǎn)而經(jīng)營商業(yè)，而不是由業(yè)余轉(zhuǎn)職業(yè)的意思。如:

(15)迎接第四次創(chuàng)業(yè)大潮 下海公務員越來越多(長江商報，2015 年3 月30 日)

(16)67 歲技術狂人不惑之年下海 不拼銷售拼研發(fā)(南方都市報，2015 年3 月26 日)

除此之外，“重頭戲”、“范兒”、“沒譜兒”、“砸鍋”等都屬于這種類型，這類京劇行話在泛化后詞義都發(fā)生了轉(zhuǎn)移。

(五)詞義感情色彩變化

有些京劇行話泛化后詞義感情色彩發(fā)生了變化，且多為由中性詞變?yōu)橘H義詞。

“噱頭”，指演員為營造劇場氣氛，活躍觀眾而臨場發(fā)揮的即興表演，運用恰當，能收到很好的效果。運用不當，或脫離劇情和人物嘩眾取寵，就只能使觀眾感到厭煩。而泛化后的“噱頭”變成了“花招”、“貓膩”、“中看不中用”的意思。

(17)省質(zhì)監(jiān)局揭"內(nèi)幕":洗衣液洗手液"抑菌"都是噱頭 (揚子晚報，2015 年3 月20 日)

(18)量子點電視是革命還是噱頭?(中國企業(yè)新聞網(wǎng)，2015 年3 月19 日)

又如，“過場戲”原指為交代劇情而安排在重點場子之間的零碎場子。一般角色較少，劇情簡單，為重點場子作為鋪墊?，F(xiàn)多指“形式”一下做的事情，比喻做事敷衍了事。如:

(19)本科畢業(yè)論文成“過場戲”(東南商報，2013 年5 月11 日)

(20)切莫讓“廉政體檢”成為“過場戲”(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網(wǎng)，2011 年8 月24 日)

除了“噱頭”、“過場戲”，還有“插科打諢”等都屬于此泛化類型。

(六)詞義發(fā)生雙重類型變化

1．詞義縮小并發(fā)生轉(zhuǎn)移?！捌狈俊痹居袃蓚€詞義，一是戲曲愛好者的業(yè)余組織，二是劇場售票處。今指電影或戲劇的商業(yè)銷售情況?？梢姡@個詞詞義縮小并且詞義發(fā)生了轉(zhuǎn)移。如:

(21)劉德華井柏然主演《失孤》票房破2 億(大連晚報，2015 年3 月31 日)

(22)史上票房最高的10 部動畫片(財富中文網(wǎng)，2015 年3 月30 日)

2．詞義擴大并且感情色彩發(fā)生變化?！芭鯃觥币喾Q捧角，指通過包購戲票、哄堂喝彩，撰文揄揚等手段，造成聲勢，以達到抬高某演員或劇團身價地位的目的。如今，除了指特意到劇場去為演員的演出喝彩，還指為別人的活動吹噓。

(23)杭鋼股份定增“棄舊迎新”天堂硅谷巨資捧場(中國證券網(wǎng)，2015 年3 月30 日)

(24)肖洋導演處女作發(fā)布會馮小剛捧場——《少年班》有話要說(圖) (今晚報，2015 年3 月20 日)

三、京劇行話泛化的原因

1．京劇行話吸收來源廣。雖然京劇的正式形成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但是作為京劇前身的徽劇(徽調(diào))、漢戲(楚調(diào))、昆曲、秦腔和戈陽腔(包括后來在北京融化成的京腔)等，都以其悠久的歷史和突出的藝術成就，廣為人們所喜愛。京劇正是在這些戲曲的基礎上，融匯了它們的優(yōu)點和長處而形成和發(fā)展起來的。

可是，京劇行話不是京劇誕生后才有的，而是在眾多戲曲幾百年發(fā)展歷史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作為多種藝術形式綜合發(fā)展而來的京劇，集皖、吳、川、京等多種地域方言，可見其行話吸收來源之廣。正是如此，來自民間日常用語的詞匯成為京劇行話后對日常用語的影響也是相當容易的。如“噱頭”一詞，來自吳方言，它本來也就有著“逗笑”“花招”的意思，京劇行話對這個詞的吸收也是忠實地記錄了吳方言關于這個詞的使用情況。京劇在一定范圍推廣之后，這個詞的使用地域范圍也隨之擴大了。因此，在京劇廣為流傳的同時，它的行話自然也就隨著它的影響力滲透進那些被流傳的地域。

2．京劇在戲曲界的地位突出，戲迷眾多。京劇行話雖為社會方言，但還是具有一定的共享性。京劇堪稱中國的國粹，戲迷眾多，影響深遠，因此使用和熟知京劇行話的人數(shù)眾多。在京劇從業(yè)人員和戲迷中的共享，形成一個亞文化圈，而這種亞文化又影響著更多的該人群以外的人群意識，自然就會擴大它的使用范圍，從而產(chǎn)生泛化。

3．京劇行話具有口語化特征。作為大眾文化，京劇行話具有明顯的口語色彩，這是顯而易見的。如“笑場”、“捧場”、“灑狗血”、“要菜(彩)”、“栽了”等詞都是非常口語化的。這與京劇的成長環(huán)境有著極大的關系。京劇甚至是整個中國戲曲體系，都是大眾俗文化的代表。京劇的從業(yè)人員來自社會最為底層的社會群體，在吸收民間文化的過程中無意識地對京劇的行業(yè)用語產(chǎn)生了影響，因此京劇行話帶有明顯的口語化是不可避免的。也正是因為京劇具有強烈的口語化，所以它的傳播性也非常強?？梢娋﹦⌒性挼目谡Z化是京劇行話泛化的重要條件。

4．京劇行話具有生活化特征。京劇的表演內(nèi)容多為歷史故事、愛情故事和人物傳奇等，題材主要反映人們的生活、現(xiàn)實以及對美好生活和愛情的追求與愿望。京劇的起源與發(fā)展是從民間的鄉(xiāng)村田野、市井街頭開始的，它的從業(yè)人員及愛好者都是來自社會最為底層的社會群體，他們自身的文化特征就決定了京劇行話本身就帶有生活化、通俗化的特征。同時，京劇的從業(yè)人員在表演的過程中常常融入市井生活元素，這就使得京劇行話貼近生活、趣味性強，如“下?！薄ⅰ芭_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等行話是典型的例子。便利的大眾生長環(huán)境，與日常生活的高度關聯(lián)性，使用者的強烈認同感，使得京劇行話也極為便利地滲透進日常生活用語。因此，相對于“周期”、“開山”、“戰(zhàn)線”、“下課”、“起跑線”等邏輯性、科學性較強的數(shù)學行話、佛教用語、軍事行話、教育行話和體育行話等行業(yè)用語，京劇行話更貼近生活，也更容易被泛化。

5．京劇行話生動形象，具有較強的表現(xiàn)力。京劇行話能十分形象恰當?shù)匦稳莩鍪挛锏奶卣骰驅(qū)傩?。在西方戲劇或話劇中，指演員表演技術能力的行話詞是演技、技藝這樣較為科學的詞語。而在京劇行話里則用“玩意兒”一詞。如果指一個演員的技藝不高，那么人們就會說這個演員“玩意兒不靈了”;演員出現(xiàn)在舞臺上叫“出場”或是“登場”，而京劇行話則把它叫作“亮相”。生動形象，具有較強的表現(xiàn)力是京劇行話的一大特征。在這些京劇行話里，我們看到京劇行話是借助經(jīng)驗感性地認識事物的。對事物的認識，借助著比喻、比擬的手法，形象地形容事物，是京劇行話的一大特征。這些生動形象、有表現(xiàn)力生命力的行話也極易出現(xiàn)在一些新用法中，這也是京劇行話泛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京劇是融合了多種戲曲的基礎上形成的，行話來源廣，在詞語上吸收最有表現(xiàn)力的詞語作為行話。京劇行話生動形象，具有較強的表現(xiàn)力，同時帶有明顯的口語化、生活化的特征。而這些有表現(xiàn)力、生命力的詞語，也較容易出現(xiàn)在一些新用法中，加之京劇在戲曲界地位高、戲迷眾多，從而產(chǎn)生泛化現(xiàn)象。

可見，京劇行話泛化的類型眾多。京劇行話來源廣，京劇影響力大，戲迷眾多，加上京劇行話本身所具有的大眾化、口語化、生動形象、表現(xiàn)力強且貼近生活的特點，為它的泛化提供了天生的優(yōu)越條件，使之泛化范圍廣泛，對日常詞匯影響深遠。京劇行話的泛化豐富了日常詞匯，尤其是口語詞匯，增強了語言的生動性與表現(xiàn)力，使語言表達更加生動、形象和準確，還滿足了人們對語言表達生動、新奇的需求。

研究京劇行話的泛化是有一定意義的。從中可以探索出行業(yè)語、隱語等社會方言對其民族共同語的作用，甚至可以找出一條語言與文化相互關系的規(guī)律。

京劇行話作為一種社會方言，一如地域方言那樣為民族共同語輸送必要的語匯，以加強言語修辭，豐富修辭材料。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與變革，人們的思想認識不斷加深與改變，必將會有更多的京劇行話滲透進日京劇行話及常用語系統(tǒng)。但同時語言是動態(tài)的，處于不斷發(fā)展變化中的。文化的文明進程同樣會使得某一些不常使用的或是不文明的京劇行話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適應社會的使用性才是最終被選擇融入日常用語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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