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的經濟思想與中國古代礦業(yè)開發(fā)

鄒放鳴

(中國礦業(yè)大學 黨委辦公室，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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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的經濟思想與中國古代礦業(yè)開發(fā)

鄒放鳴

(中國礦業(yè)大學 黨委辦公室，江蘇 徐州221116)

摘要：司馬遷的《史記》包含著豐富的對于礦產資源開發(fā)的記述及關于積極開發(fā)礦產資源以強國富民的經濟技術觀點的闡述，其文化與思想基礎主要體現為“天地觀”和“經濟觀”。在漢代，作為重要礦產資源的煤炭已開始進入生活和生產領域，在《史記》中，司馬遷對鐵礦等自然富源開發(fā)問題給予了很多的關注，記載了古代人們對于礦產資源成礦規(guī)律的重要認識，且與現代大地構造控礦理論暗合；還記述了漢代煤炭生產的情景，留下了極為珍貴的歷史記錄。司馬遷對于工商業(yè)及其從業(yè)人員的關注獨具慧眼，對于發(fā)展“農工商虞”各業(yè)的見解十分精辟。研究和探索我國古代煤炭礦業(yè)發(fā)展的歷史，對此應給予足夠的重視。

關鍵詞：司馬遷；經濟思想；古代中國；礦業(yè)開發(fā)

司馬遷的《史記》是中國歷史和文化發(fā)展史上的一部百科全書，被贊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它不僅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而且專列《貨殖列傳》一篇，對社會經濟發(fā)展和礦產資源開發(fā)狀況做了詳盡的描述和記載，還在相關篇目中闡發(fā)了對于發(fā)展“農工商虞”各業(yè)的精辟見解。《史記》及司馬遷的成就超邁前人，惠及后世，顯然僅從“史家”的角度對其給予評價似并不全面?！妒酚洝纷鳛橐徊堪倏迫珪?，實際上在其中蘊含著豐富的關于自然社會和經濟技術的思想，研究和探索我國古代煤炭礦業(yè)發(fā)展的歷史，對此應給予足夠的重視。

司馬遷在《史記》中對于礦產資源開發(fā)的記述及關于積極開發(fā)礦產資源以強國富民的經濟技術觀點的闡述十分可貴，其文化與思想基礎有二：

其一，天地觀。這是司馬遷《史記》的思想文化基礎。天地觀實際上就是世界觀。人類認識世界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改變世界，首先就要面對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或自然界。司馬遷在《五帝本紀》開篇的《太史公自序》中就指出：“維昔黃帝，法天則地，四圣尊序，各成法度” 。在《天官書》中，司馬遷認為，“自初生民以來，世主曷嘗不歷日月星辰？……，仰則觀象于天，附則法類于地，天則有日月，地則有陰陽，天有五星，地有五行……陰陽之精，氣本在地，而圣人統(tǒng)理之”。人類要尊重和順應客觀規(guī)律，不可違背。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馬遷評論陰陽家學說時指出：“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盡管這是中國古代的一種前科學的樸素唯物主義自然觀，但司馬遷“法天則地”的思想也有著世界觀、認識論和方法論的意義。要取法天地，就要認識自然，順應自然。煤炭作為自然資源，其開發(fā)利用也應當遵循這一思想?！胺ㄌ靹t地”就是中國整個煤炭開發(fā)利用的過程包括經濟技術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反映。

其二，經濟觀。司馬遷之后的漢代史學家班固曾經在其《漢書·司馬遷傳》中批評司馬遷的《史記》：“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此其所弊也”。其實，班固所指之弊正是司馬遷經濟思想之精華。《史記·貨殖列傳》及《史記·平準書》集中反映了司馬遷的經濟思想。在《殖貨列傳》中，司馬遷將當時的中國分為“四大經濟區(qū)域”，他寫道：“夫山西饒材，竹、榖 、纑、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楠、梓、姜 、桂、金、錫、連、丹砂 、犀、玳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教發(fā)征期會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 ，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yè)、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自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 在《平準書》中，司馬遷進一步指出：“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所從來久遠……齊桓公用管仲之謀，通輕重之權，徼山海之業(yè)，以朝諸侯，用區(qū)區(qū)之齊顯成霸名”。這里的“徼山海之業(yè)”，按照《管子》的說法，就是從山與海的事業(yè)中求取財富。所謂“山業(yè)”，主要是銅、金、鐵、鉛、錫等礦業(yè)——當然也包括煤業(yè)，只不過煤炭在中國歷史長河中嶄露頭角雖為時久遠，但是其所扮演的角色并非十分重要。所謂“海業(yè)”，則是漁業(yè)、鹽業(yè)等。

煤炭的開發(fā)利用在漢代有了一定的發(fā)展，已經初步應用于生產與生活當中。煤炭是重要的礦產資源，在古代手工業(yè)體系中，煤炭業(yè)屬于大礦業(yè)的范疇。在司馬遷的《史記》中，對礦產資源開發(fā)問題也給予了很多的關注。

在司馬遷看來，從滿足社會需要和國家富強的角度，也就是要積極開發(fā) “中國人民所喜好”的物產和自然資源，使人各任其能、竭其力、勸其業(yè)、樂其事，發(fā)展經濟，強國富民。司馬遷還轉引《周書》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周書》云：‘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則山澤辟也。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農工商虞四業(yè)實際上互有交叉，其中的“虞”又分為“山虞”和“澤虞”，主要就是礦產資源及生物資源開發(fā)。對于開發(fā)山西、山東、江南、漠北各地的礦產資源，他主張“農末俱利，平糶齊物，關市不乏，治國之道也”。并提出“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使各大經濟部門之間形成良性循環(huán)，實現經濟社會的有序發(fā)展。在今天看來，司馬遷的這些思想仍然很精彩、很有價值。

值得注意的是，司馬遷的《史記》相關篇目中關于礦產資源的記載，實際上還透露出上古時期的中國人對于相關礦產資源成礦規(guī)律的重要認識和把握。其中關于“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棋置”的表述，揭示了銅礦、鐵礦等礦藏的成礦規(guī)律。這應該是根據古代礦業(yè)開發(fā)的經驗而進行的概括，它前承《管子·地數》的描述，雖然含有猜測的成分，但卻與現代地學理論相符合。在我國現代地學理論的大地構造學派中，就有學者認為，中國東西向大地構造與南北向大地構造，或者北東向大地構造與北西向大地構造相疊加，形成了所謂“棋盤格”構造系，而這種棋盤格的網狀交匯處即有利于成礦——這就是現代地學理論中的“大地構造控礦理論。這種理論是現代成礦理論的重要學說之一。中國古代關于銅鐵礦“棋置”的思想與現代構造控礦的理論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體現了古代中華民族的智慧[1]。

關于中國古代農工商虞等各業(yè)的發(fā)展情況的記述，《史記·貨殖列傳》為“令后世得以觀擇”，列出了從春秋戰(zhàn)國到漢代的若干富豪，堪稱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財富榜”?！妒酚洝匪凶钤绲母缓?，一是范蠡，越王勾踐的主要謀臣，滅吳之后，棄政從商，“乘扁舟浮游于江湖，變名易姓，經商聚財，從事貨物交易，“十九年中三致千金”,“后年衰老而聽子孫，子孫修業(yè)而息之，遂至巨萬”。再一是子貢，“學于仲尼”，即孔子的學生，“退而仕于衛(wèi)，廢著鬻財于曹、魯之間”，從事商業(yè)貿易，在孔子的“七十子之徒”中，子貢“最為饒益”，由于他的資助并跟隨其前后，才使得孔子之名能夠“布揚于天下”。其后從事商品貿易的有魏國的白圭，曾為魏惠王的相國，后來棄政從商，經商策略是“人棄我取，人取我棄”，從事農產品特別是糧食的買賣。但更多的富豪具有產業(yè)基礎：戰(zhàn)國時期的猗頓，起于鹽業(yè)；郭縱以冶鐵成業(yè)，二人皆“與王者埒富”。在秦始皇時代，還有烏氏倮，從事畜牧業(yè)，馬牛多得不能細數，“畜至用谷量馬?！?，即只能以一條條山谷為計量牛馬數目的單位，秦始皇因此為他“封君”，“以時與列臣相請”。又有巴蜀的“窮鄉(xiāng)寡婦”清，世代開采丹穴，其財富傳了幾代，秦始皇以她“能守其業(yè)”，“以為貞婦而客之”，并為其筑“女懷清臺”，使其名顯天下。

至漢代，實行“弛山澤之禁”的政策， 致富者以冶鐵或冶鑄為最多，被列入富豪榜的有蜀之卓氏、山東遷虜程鄭、祖先為梁人的孔氏、魯人曹邴氏四家。尤其是在秦破趙之后自告奮勇由趙遷往蜀地臨邛的卓氏家族，“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傾滇蜀之民……田池射獵之樂，擬于人君”。按司馬遷的描述，卓氏家族應該擁有漢代最大的冶鐵手工業(yè)工場，受雇者上千人，蔚為大觀，其影響及于云南和四川兩地。程鄭也居蜀地臨邛，且以冶鑄為業(yè)，司馬遷稱其“富埒卓氏”?？资献郧胤ノ褐筮w往南陽，亦事“鼓鑄”，“家致富數千金”。而魯人曹邴氏，“以鐵冶起，富至巨萬”。還有齊國人刁間，“逐漁鹽商賈之利，或連車騎”，起富數千萬；橋姚則從事邊疆墾荒致富，有“馬千匹，牛倍之，羊萬頭，粟以萬鐘計” 。

在長安周邊，有田嗇、田蘭、栗氏、杜氏等家資“巨萬”的關中富商大賈，有靠種田而“以蓋一州”的秦陽。尤為值得提及的是，司馬遷不僅列出了當時靠商貿、運輸、貨郎擔(行賈)、養(yǎng)殖、賣油、賣漿、賣羊肚、磨刀、做馬醫(yī)等致富者，而且還列出了靠囤積居奇、放高利貸、行賄、賭博(博戲)、盜墓(掘冢)而積累財富達至“千金”、“千萬”、“鼎食”、“連騎”、“擊鐘”的一批富豪。這顯示出司馬遷對“商人”所持的寬容態(tài)度，并評價他們中的許多人之所以成功是由于“皆誠壹之所致”，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無商不奸”的偏見判然有別。

《史記》所列舉的漢代富豪，反映了漢代經濟及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真實狀況,從中可見其農工商虞各業(yè)之盛，以作為重要手工業(yè)部門的新興官營或私營冶鐵業(yè)執(zhí)其牛耳。根據《漢書·地理志》記載：西漢設置官鐵的郡縣有49處。而在近些年來全國各地陸續(xù)發(fā)現的西漢冶鑄遺址已有60多處，這些遺址中的很多地區(qū)，漢代朝廷從未設置過鐵官，證明這些冶鐵工場有許多屬于私人經營的。到了東漢，這種冶鑄遺址則發(fā)現了100多處，而且規(guī)模一般都很大[2]。如在河南鞏縣生鐵溝，發(fā)現礦源附近有藏鐵坑、配料池、鑄鐵坑、淬火坑等，同時出土的還有泥質陶范，這說明當時是將冶鐵和鑄造結合進行的。遺址中還發(fā)現有一整套冶鑄生產設備，包括選料、配料、入爐、出鐵、鑄造、鍛打等工序。而在這里發(fā)現的冶鐵爐就有煉爐、排爐、和鍛爐等20余座[3]。相關遺址考古已經證實，漢代冶鑄業(yè)和其他手工業(yè)所用燃料，除薪材木炭之外，已經有了煤炭，只是尚不普遍。如前所述的生鐵溝遺址就是一座當時的大型冶鑄工場。其所用燃料，“煤和木炭都有發(fā)現，煤分原煤和煤餅兩種。在煉爐7的南邊還發(fā)現有燒過的煤渣一堆,同時在煉渣中常覓有木柴痕跡”?！吧F溝所在的河南鞏縣蘊藏著優(yōu)質的鐵礦和豐富的煤炭是煤鐵資源豐富的礦區(qū)。漢代用煤、木炭和木柴進行冶煉, 已為這里的出土遺物所證實”[4]。

就司馬遷對于工商業(yè)及其從業(yè)者的關注而言，可謂獨具慧眼，在中國古代史家中確實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這是很了不起的。國學家錢穆認為中國在傳統(tǒng)上的兩大特點就是“集權”、“抑商”。因而對工商業(yè)的輕視，在中國古代可謂根深蒂固，而對工商業(yè)族群，除《史記》之外，正史之中幾乎沒有完整的記錄。以工商業(yè)繁盛的宋代為例，有名有姓的商人寥寥無幾，而史書上所記的妓女名字卻遠遠多過商人；在清代，陜西商幫所控制的財富總和相當于當時中央財政收入的兩倍，而在536卷《清史稿》中，被記錄在案的晉商卻僅有1人[5]前言！對工商業(yè)及其從業(yè)者的輕視甚至蔑視，在一個長時期里，曾經是東西方世界的共識。中國許多人一直認為“無商不奸”。而西方學者哈耶克在其《致命的自負》一書中也說：“對商業(yè)現象的鄙視，對市場秩序的厭惡，并非全都來自認識論、方法論、理性和科學的問題，還有一種更晦暗不明的反感。一個賤買貴賣的人本質上就是不誠實的，財富的增加散發(fā)著妖邪之氣。對生意人的仇視，尤其是史官的這種仇視，就像有記錄的歷史一樣古老”。然而哈耶克所述的情況，在西方，只是發(fā)生在中世紀之前的歐洲；在東方，特別是在中國，即使是在當代，卻仍然相當頑固地存在著。這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中西方歷史發(fā)展過程的重大分野。

司馬遷對礦產資源開發(fā)的關注和重視還體現在《史記》的末篇《太史公自序》中。如“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之以時而息財富，智者有采焉”?！澳?，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強本節(jié)用，不可廢也?！标P于礦產資源開發(fā)管理，則有“維幣之行，以通農商；其極則玩巧，并兼茲殖，爭于機利，去本趨末”，如《平準書》所載，“從建元以來……民亦間盜鑄錢，不可勝數”，以致“錢益輕薄而物貴”。所以對礦產資源的開發(fā)，要順應自然規(guī)律，取之以時，合理開發(fā)，并注意開源節(jié)用；與金屬貨幣密切相關的礦產如銅礦、金礦、銀礦等不能允許私采、私冶、私鑄。既要“本末俱利”，又要防止“爭于機利”。這些都是《史記》中體現的關于礦產資源開發(fā)以及礦政管理的重要思想。司馬遷提出的這些問題，實際上在包括煤礦在內的中國礦業(yè)發(fā)展史上從古至今貫穿始終。

縱觀司馬遷關于漢代礦冶業(yè)的記載，顯然引發(fā)出這樣一個有趣的問題:漢代已經開始了用煤作為冶鐵燃料，在《貨殖列傳》中，以冶鐵為業(yè)而富甲一方的“四大家族”所在地——臨邛、南陽、魯地，除南陽地區(qū)歷史上無煤炭開采的紀錄，但在距今一億年左右的三疊系上統(tǒng)地質時期的有含煤構造之外，臨邛即今四川邛崍，早在先秦時代成書的《山海經》中就有發(fā)現煤炭(石涅)的記載，《山海經》中所指的“石涅”當為三疊系上統(tǒng)地質時期形成的煤炭，大多為無煙煤；含煤地層為須家河組、大蕎地組、寶鼎組、白果灣組、冬瓜嶺組等?！妒酚洝匪d魯地，即今山東省，煤炭資源分布廣，儲量大，煤質優(yōu)良，煤種多樣，以氣煤、肥煤為主，兼有焦煤、瘦煤、貧煤、無煙煤、褐煤和天然焦，含煤地層為石炭二疊系、下侏羅統(tǒng)、下第三系 、第四系全新統(tǒng)——那么，冶鐵“四大家族”所辦的頗具規(guī)模的冶鑄工場是否有用煤作冶鑄燃料的情況呢？在《貨殖列傳》中無記載。但這只說明，由于漢代冶鐵使用的燃料絕大多數是作為植物燃料的薪柴，用煤作冶鑄燃料的情況還較少。在這里，司馬遷集中關注的是在漢代蓬勃發(fā)展而且作為新興產業(yè)的冶鐵業(yè)，這些手工業(yè)工場即使以煤為冶鑄燃料，作為一個細節(jié)顯然未能進入太史公的視野。但是，也不能排除這些冶鑄工場以煤作燃料的可能性，因為這些手工業(yè)工場在那個時代是領先的，而且冶鑄“四大家族”的這些冶鑄工場的處所大多是在已經發(fā)現煤炭或富含煤炭資源的區(qū)域。這應該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需要由古代礦冶遺址的考古發(fā)掘來加以證實或證否。

雖然司馬遷在其《史記·貨殖列傳》關于漢代手工業(yè)礦產資源開發(fā)的敘述中未提及以煤為冶鑄燃料，但在記述名人大事的《史記·外戚世家》中記述了漢景帝劉啟的內弟竇廣國遭遇煤礦坍塌事故的經歷：“竇皇后……弟曰竇廣國，字少君。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其家不知其處。傳十余家，至宜陽，為其主入山作炭。寒，臥岸下百余人。岸崩，盡壓殺臥者，少君獨得脫，不死”。實際上，竇廣國“入山作炭”就是進山采煤。因《史記》中未指明此“炭”是石炭還是木炭，致學者們持論各異。明末清初學者顧炎武認為“入山作炭”的炭是指石炭即煤；趙承澤先生經過考證認為，“《史記》之岸字，皆是炭字之訛文”，竇廣國入山作炭就是進山采煤[6]。祁守華、吳曉煜等專家學者經考證亦持此論[7]。而且，河南宜陽地區(qū)確實蘊藏著豐富的煤炭，不少地區(qū)埋藏較淺。本文認為，司馬遷的上述記載，不僅揭示了漢代前期宜陽地區(qū)就有煤炭開采，煤窯規(guī)模不小，而且也是關于煤礦坍塌事故的最早記載。顯而易見，《史記》為后人留下了極為珍貴的關于漢代煤炭生產情景的歷史記錄。

《史記·貨殖列傳》和《史記·平準書》集中反映了司馬遷的經濟思想及他對于“山澤之利”即礦產資源開發(fā)的重視。唐代學者司馬貞注《史記索隱》中轉引孔安國注《尚書》云：“殖，生也。生資貨財利”。無論是古代還是當今，要廣生財貨之利，促進人類物質資料的生產，就離不開礦產資源的開發(fā)。司馬遷高度贊許“徼山海之業(yè)”的管仲之謀，實際上表明了他對于礦產資源開發(fā)的積極主動態(tài)度，是具有歷史進步意義的，這既根本不同于班固所謂“崇勢利”，“羞貧賤”，也和當時及其后歷史上的封建統(tǒng)治者對“山澤之利”在“弛”與“禁”之間搖擺不定的狀況形成鮮明的對照。

歷史學家翦伯贊就曾高度評價司馬遷“以銳利的眼光，注視著社會經濟方面，而寫成其有名的《貨殖列傳》”。而著名學者錢鐘書在論及司馬遷的《貨殖列傳》時也說：“當世法國史家深非史之為‘大事記’體者，專載朝政軍事而忽諸民生日用；馬遷傳《游俠》已屬破格，然尚以傳人為主，此篇則全非‘大事記’、‘人物志’，于新史學不啻乎辟鴻濛矣”。(《管錐篇·史記會注考證》)總而言之，對于《史記》，學界的公認是：“歷史思想及于經濟，是書蓋為創(chuàng)舉”。特別是其對“徼山海之業(yè)”思想的發(fā)揮和對“中國人民所喜好”的物產和自然資源開發(fā)的倡導，更是具有超越時代的價值。

參考文獻：

[1]霍有光.司馬遷的地學思想 [M]//中國古代科技史鉤沉.西安:陜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98:80.

[2]中國社會通史·秦漢魏晉南北朝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6:39.

[3]鞏縣生鐵溝[M].文物出版社,1962.

[4]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河南鞏縣生鐵溝漢代冶鐵遺址的發(fā)掘[J].文物,1959(5):15-16.

[5]吳曉波.浩蕩兩千年：中國企業(yè)公元前7世紀—1869年[M].中信出版社,2012:X.

[6]趙承澤.關于西漢的用煤問題[N].光明日報,1957-02-04.

[7]編寫組.中國古代煤礦開發(fā)史[M].煤炭工業(yè)出版社,1986:21-24.

中圖分類號：F42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05X(2015)01-0081-04

作者簡介：鄒放鳴(1957-)，博士，中國礦業(yè)大學黨委書記，教授，博士生導師。

收稿日期：2014 - 11 -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