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中東：英國重溫“帝國舊夢”？

王平貞?趙俊杰

2014年12月，英國政府突然宣布，將在中東地區(qū)的巴林修建一個永久性的皇家海軍基地。此消息一出，立刻引起國際社會的關注。自1971年從中東撤軍后，英國在該地區(qū)的軍事影響力日漸衰弱。但時隔43年后，英國政府卻發(fā)出了重返中東的政治信號，人們不禁要問：英國人到底想在中東干什么？是不是想重溫大英帝國的舊夢？

曾是大英帝國維系全球霸權的“命門”

遙想19世紀大英帝國鼎盛時代，英國通過“無敵艦隊”控制了全球海權，通過霸權戰(zhàn)爭擊敗了歐洲列強，通過殖民擴張掠奪了大量財富，通過船堅炮利主宰了世界貿易，這一切促使大英帝國登峰造極，從1815年擊敗法國起，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為止，大英帝國成為世界第一霸主，主導整整一個世紀的全球事務。特別是維多利亞女王時代（1837～1901年），大英帝國的經濟、科技、文化及藝術空前繁榮，大英帝國的領土面積和女王治下的人口均占到全球的1/4，成為名副其實的“日不落帝國”。

如果說大英帝國的頭部在英國本土，四肢在歐亞大陸、非洲及大洋洲，那么中東地區(qū)恰恰就是它的心臟。因為中東的地緣政治和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堪稱維系大英帝國全球霸權的“命門”。在維多利亞時代，中東的油氣資源尚未被發(fā)現(xiàn)，其重要性主要還體現(xiàn)在戰(zhàn)略地位上。英國地緣政治學家麥金德提出的“地理政治論”，突出了中東地區(qū)的地緣戰(zhàn)略位置，強調中東既是歐亞水陸交通的樞紐，又是霸權爭奪的焦點。誰占領了中東并實現(xiàn)對該地區(qū)持久的控制，誰就掌握了戰(zhàn)略主動權。這一理論深刻影響了大英帝國的外交政策，當19世紀后期俄羅斯帝國試圖通過黑海南下，德意志帝國試圖修建柏林到巴格達的鐵路東進時，大英帝國使出了渾身招數(shù)來阻止這兩大列強染指中東。帝國決策者在制定外交戰(zhàn)略時，優(yōu)先以中東地區(qū)的埃及、外約旦和巴勒斯坦為核心，力圖控制住它們，以保障帝國的殖民體系正常運轉和海上生命線。在大英帝國看來，巴勒斯坦和外約旦既是帝國連接埃及和印度的橋梁，也是帝國連接亞非殖民地的鏈條，還是帝國從地中海往波斯灣輸送兵力的便捷通道。因此，掌握了這個命門就掌握了帝國霸權的鑰匙。

從19世紀英國的外交政策中不難發(fā)現(xiàn)，大英帝國的外交政策核心永遠不是與其他列強合作，相反，它一貫奉行制衡歐洲列強的外交方針，而制衡或遏制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中東地區(qū)。因此，19世紀后期大英帝國迫使法國讓出其在北非的一些殖民地，并于1882年占領了埃及，還把俄國阻止在達達尼爾海峽。20世紀前期大英帝國又通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肢解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并且把德意志帝國的殖民地掠奪過來。正是英國奉行的權力制衡政策和控制中東命門政策，才使得大英帝國龐大的殖民體系得以維系一兩個世紀。

英國始終沒有脫離或放棄中東

20世紀上半葉，歐洲列強為重新劃分殖民地和勢力范圍，紛紛卷入兩次慘絕人寰的世界大戰(zhàn)。戰(zhàn)爭的結果兩敗俱傷，俄羅斯帝國、奧匈帝國和德意志帝國最終瓦解，英國和法國這兩個老牌殖民帝國也元氣大傷。雖然大英帝國在1919年的領土面積高達3367萬平方公里，但一戰(zhàn)的巨大開銷及損失使英國國力走向衰落。在這種形勢下，英國仍試圖通過控制中東來增強其傳統(tǒng)的影響力。一戰(zhàn)后，中東地區(qū)的石油資源開始引起西方列強的覬覦，英國海軍當時已普遍使用石油做燃料。石油最初被西方人當作煤油燈燃油，后來在戰(zhàn)爭中英國海軍發(fā)現(xiàn)，燃油的消耗量只有燃煤的1/4，采用燃油做動力的艦艇，其作戰(zhàn)半徑幾乎是燃煤艦艇的四倍。重要的地理位置加上豐富的石油資源，使中東再度成為西方列強爭奪的焦點。面對新老帝國的挑戰(zhàn)，英國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但仍然對中東地區(qū)不離不棄、堅持抗爭。

1919～1929年，英國通過國聯(lián)委任統(tǒng)治，在其傳統(tǒng)的勢力范圍伊拉克、巴勒斯坦和外約旦屯兵百萬。1929～1939年，隨著美國和德國的強力介入，英國在中東的影響力明顯減弱。二戰(zhàn)后，德國再度遭到肢解，英國雖然再度獲勝，但已屬強弩之末，帝國昔日的輝煌及威嚴漸行漸遠。更要命的是，二戰(zhàn)后亞非民族解放運動方興未艾，大英帝國的殖民體系難以維系。1947年聯(lián)大通過的決議迫使英國開始從中東撤離。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方面，英國被迫允許廣大殖民地獨立或半獨立，并且倡導建立“英聯(lián)邦”維系其傳統(tǒng)影響力;另一方面，英國政府又使出其慣用伎倆，通過各種外交手段甚至陰謀詭計，竭力在中東制造麻煩、矛盾并種下惡果，使該地區(qū)不得安寧，這樣才有機會或借口干涉中東事務，保持其在中東的存在和影響力。

一戰(zhàn)后英國政府曾公開支持英國猶太復國主義者聯(lián)盟，聲稱要在巴勒斯坦為猶太人建立國家?！敦悹柛Ｐ浴烦蔀?919年后國際聯(lián)盟授權英國托管巴勒斯坦的法律基礎。二戰(zhàn)后，英國為抵制蘇聯(lián)南下中東，于1955年聯(lián)合伊拉克、伊朗及土耳其等國，簽署了共同抗蘇的《巴格達條約》。1956年英法和以色列借口埃及收回蘇伊士運河管轄權，向埃及發(fā)動進攻，第二次中東戰(zhàn)爭爆發(fā)。一直到上世紀70年代初，英國才被迫從中東撤軍。

雖然大英帝國雄風不再，但英國始終沒有脫離或放棄中東。2003年美英聯(lián)合發(fā)動對伊拉克戰(zhàn)爭，當英國軍隊占領伊拉克領土時儼然有點“還鄉(xiāng)團”又回來了的政治味道。英國政府當時明知薩達姆政權不一定擁有生化武器，卻一味追隨美國干涉中東事務，以增強英國在中東的存在和影響。盡管布萊爾首相后來也承認英國參與伊拉克戰(zhàn)爭“是外交政策一大錯誤”，但這話主要是說給國內反戰(zhàn)民眾聽的。

“重返”的代價有多大

從歷史的脈絡中可以看出，英國不甘在二戰(zhàn)后淪為二流強國，大英帝國曾經的輝煌不時還在英國領導人的腦海中閃爍。盡管國力和霸權都在衰減，但大英帝國的政治遺產和外交謀略深深烙在當今英國政治家的靈魂深處。有鑒于此，為鞏固英國在全球的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有必要讓英國的軍事力量重返中東，以便更好地維護英國的海外利益，重振帝國雄風。

于是，英國政府計劃投入1500萬英鎊在巴林塞勒曼港重建永久性軍事基地的決定一公布，自然成為國際媒體熱議的話題。概括英國及中東媒體的論述，有這樣一些看法：重返中東既維護了英國在該地區(qū)的能源利益，又凸顯了英國對海灣國家的重視;既出于打擊“伊斯蘭國”等極端勢力的考慮，又有助于擴大英國在中東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既促進地區(qū)安全，又表明英國留在中東的決心。據(jù)稱，該基地建成后，可停泊驅逐艦、護衛(wèi)艦及掃雷艇等各類艦艇，從戰(zhàn)略位置上控制整個海灣及蘇伊士灣。

不論英國重返中東的戰(zhàn)略意圖是一箭雙雕還是一石三鳥，英國都已向世人表明其外交政策關注的要點——從阿富汗戰(zhàn)爭到伊拉克戰(zhàn)爭，從利比亞動亂到敘利亞危機，從“伊斯蘭國”崛起到烏克蘭危機，英國政府都在全力以赴力圖重新發(fā)揮英國在美歐俄之間的橋梁作用。但問題是，即便英國拋棄傳統(tǒng)的外交制衡政策，真心想為中東地區(qū)的和平以及打擊極端勢力做出貢獻，也需要認真想一想英國重返中東的代價有多大。如今的英國經濟每況愈下，財政赤字擴大，社會矛盾上升，罷工風潮不斷，在此背景下政府要想在外交上有所建樹，光憑喊口號是沒有用的，得拿出點干貨來才行。英國的軍事力量雖然位列世界前茅，可軍費開支并不高。在巴林建海軍基地的預算是1500萬英鎊，建成后派駐一定規(guī)模的艦艇也需要耗費巨資，這筆錢英國政府出得起嗎？以英國目前的國力，打腫臉充胖子一段時間應該還行，但隨著中東問題的復雜化，英國要想在該地區(qū)重溫帝國夢，要想有所作為，必須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

（作者王平貞為解放軍后勤學院后勤政工系教授;趙俊杰為中國社科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