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人

林風(fēng)

深更半夜，萬籟俱寂，偶爾清風(fēng)拂過，掀起松濤陣陣，更顯山野間的靜謐。

一縷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照在這方大青石上，照亮了大青石中間一個小小的孔洞，也照亮了孔洞中小乞丐半張稚氣的臉。

小乞丐已有十多歲，可能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吧，身材瘦小，臉龐尤小，乍一看似乎只有六七歲。也正是因為他的骨架小，才能擠進(jìn)這個細(xì)小的孔洞中。

“對，使勁兒，使勁兒??！”大盜倪天不斷為小乞丐鼓勁兒。

江湖上，倪天最多只能算作是一個三流的大盜。他從來沒有偷過皇室或者朝廷重臣家里的財寶，那些地方的寶貝固然價值連城，但他沒有那個本事；他也沒有偷過大街上往來平民身上的銀兩，不是手段不夠，而是不屑為之。

——倪天是一個專業(yè)的盜墓賊！他盜的不是帝王將相的墓，也不是巨賈富商的墳，而是武林豪俠、前輩高人的埋骨之處。

這些地方雖然很少有價值不菲的珍寶，但每每會有舉世無雙的武功秘笈，倪天的腦子并不笨，他清楚得很，只要得到一本這樣的秘笈，練成一兩種天下無敵的武功，那么金錢啊、地位啊，這所有的一切全都會隨之而來。

幸運的是，這一次他還真的找對了地方。種種跡象表明，這塊大青石的下面，便是四十年前叱咤江湖的一代劍仙司空云的埋骨之處。說起司空云那把橫掃江湖的紫電劍，即便是四十年后的今天，依然讓人不寒而栗。不難想象，如果真能得到他留下的飛霜劍譜和紫電劍——眾所周知，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司空云生前并沒有收徒——將來會有什么樣的功名利祿在等待著自己！

只是，大青石上的這個入口對于成人來說未免有些太小了。倪天仔細(xì)研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特制的石門，只有先讓一個小孩子鉆進(jìn)去，開啟里面的機(jī)關(guān)，自己才能進(jìn)去。

所以，倪天便去街上，一番“打抱不平”之后，用一塊烤紅薯“請”來了這個小乞丐。

小乞丐平日里饑寒交迫，受盡了白眼，這個叔叔趕走欺負(fù)自己的小地痞，又慷慨地請自己吃烤紅薯，便立刻認(rèn)定倪天是這天底下的第一大好人，大好人有事，自己就算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

于是，小乞丐強(qiáng)忍著疼痛，拼命往石洞里鉆，最后終于來到里面，一番摸索之后，撥開了開啟石門的機(jī)關(guān)。

“哈哈哈！”倪天狂笑幾聲，縱身躍下石洞，打開火折子，點燃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火把。

“大好人叔叔，我好怕?。　倍磧?nèi)陰森恐怖，小乞丐嚇得直往倪天的懷里鉆。

“不用怕，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有什么好怕的！”倪天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頗不適應(yīng)和人這樣親近，于是伸手輕輕推開小乞丐，“再有，不要叫我大好人，我才不是什么大好人！”

“不，你就是！”小乞丐卻倔得很，絲毫不容任何人輕視自己心中的大好人，哪怕是倪天自己，說話間已微微帶著哭腔。

“哼！”倪天懶得搭理小乞丐，舉起火把，往墳?zāi)顾闹芸慈ァＪ页史叫?，面積并不大，乍一看似乎沒有什么特殊的布置。正對面靠近墻根的地方，斜斜地躺著一具白骨，白骨前安放著一個黑色的盒子，上面好像有字，卻看不太清楚。

黑盒子里無疑便是司空云留下的武功秘笈，現(xiàn)在看起來似乎唾手可得，但倪天并沒有被興奮沖昏頭腦，心中不敢有絲毫大意。他好歹闖蕩江湖這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當(dāng)年司空云最好的三個朋友之一，便是以機(jī)關(guān)之術(shù)聞名天下的機(jī)關(guān)王。司空云墳?zāi)苟纯谠O(shè)下的機(jī)關(guān)雖然并不復(fù)雜，但似乎別有意味，從現(xiàn)在所立之地到黑盒子之間，這兩丈遠(yuǎn)的距離，若說沒有任何機(jī)關(guān)埋伏，才是真正的怪事！

想到這兒，就連盜墓經(jīng)驗異常豐富的倪天，也忍不住略一遲疑，不過，他很快把目光定格在小乞丐的身上。拿一個孩子去觸動機(jī)關(guān)，自己坐收漁利，這樣的做法無疑有些卑鄙，甚至超出了倪天平時的行事底線。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小乞丐口中那“大好人”幾個字，卻偏偏讓倪天一咬牙，下了狠心。

“哼，好人？小家伙兒，你不是認(rèn)定我是個好人嗎？”倪天沖小乞丐一指不遠(yuǎn)處的黑盒子，“那你就幫幫我這個大好人，替我把那個黑盒子取過來，行不行？”

“當(dāng)然沒問題！”小乞丐何時被人如此看重過，一挺胸，就往那邊走。

“唉，等一下！”

“怎么啦？”

“哦，沒事！”倪天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握在手里，對小乞丐點點頭，“去吧，那個——小心點兒！”

“嗯！”小乞丐看著那堆白骨，本來心中很是畏懼，這時從倪天那里得了一絲關(guān)心，更關(guān)鍵的是，從另一方面印證了倪天的確是個大好人，于是心中一暖，頓生了幾分豪氣，一步步朝黑盒子走去。

剛走到倪天和黑盒子中間的位置，小乞丐的腳下忽然微微一震，與此同時，左右兩側(cè)的石壁上一陣“嗡”鳴，無數(shù)細(xì)小的鋼針密雨一般，朝中間的小乞丐射去。

眼看著小乞丐就要變成小刺猬！

好在倪天早有準(zhǔn)備，小乞丐的腳下剛有異樣，他手中的小石子已閃電般打了出去，正中小乞丐的后膝，同時大喊一聲：“趴下！”

小乞丐應(yīng)聲而倒，那一片針雨擦著他的頭皮和脊背呼嘯而過。

“呼！”倪天輕輕吐了一口氣，“你沒事吧？”

“沒事！”小乞丐的身上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腿也有些發(fā)軟，不過站起來之后，還是強(qiáng)撐著沖倪天一笑，“我去幫你拿——拿盒子！”

“不，你——你并非非去不可，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會強(qiáng)求！”看著小乞丐天真的笑臉，倪天心中竟然隱隱有了一絲內(nèi)疚，不敢再直視小乞丐的眼睛。

“看，你舍不得我冒險，你在關(guān)心我！”小乞丐的眼睛忽地亮了起來，如黑天里的星星，“我就說嘛，你是個好人，大好人。我要幫你拿黑盒子，是我自愿的！”小乞丐平時連句客氣的話兒都沒有聽過，更別提什么關(guān)心了，現(xiàn)在倪天待自己如此，索性豁出去了，無論前面有什么危險，都要幫倪天拿到那個黑盒子。

一步、兩步、三步！

石室內(nèi)靜得出奇，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可是，突然之間，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掠過倪天的腦際。不等他開口出聲，阻止小乞丐前進(jìn)，小乞丐的腳已經(jīng)碰到了緊貼地面的一根細(xì)得幾乎看不到的絲線。絲線毫不受力，一繃即斷，剎那間，石洞內(nèi)一陣劇烈的震動，石屑紛飛，巨石搖晃，似天崩地裂一般。endprint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危機(jī)時刻，倪天居然呆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了。

——他不是不能動，而是不知道該怎么動了。

憑他的身手，自己一個人退出去自是不難，但小乞丐和黑盒子呢？

在整個石室坍塌前的片刻間，要救近處的小乞丐，應(yīng)該有七成的把握，要拿稍遠(yuǎn)處的黑盒子，怕是連五成的把握都沒有。而要想同時拿黑盒子又救小乞丐，則是絕對無法做到的！

到底該怎么做呢？是立刻抽身而去，還是救小乞丐，抑或是冒險去拿黑盒子？

本來這并不是一個多難的選擇，畢竟，他和小乞丐認(rèn)識還不到一天，可是——一瞬間，倪天的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卻都覺得不對。就在他游移不定，馬上就要白白浪費掉這最后一絲逃命機(jī)會的時候，小乞丐卻做出了一件他無論如何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紛紛塌落的碎石間，小乞丐沒有癱倒，更沒有退縮，而是瘋了一般，奮不顧身地朝那個黑盒子撲去，將它緊緊抱在了懷里。

倪天終于知道怎樣行動了。生死瞬間，小乞丐無疑替他做出了最好的抉擇。只見倪天展開身形，躲過塌落的石塊，猛沖到小乞丐身前，一把將他緊緊抱住，然后一手護(hù)著他的腦袋，閃電般穿過碎石，向外沖去。

“轟隆”一聲巨響，倪天的腳剛剛踏出石室，身后便掀起一片嗆人的煙塵。

“噗！”小乞丐抹抹臉上的灰塵，從倪天的懷里掙脫出來，興奮地把手中的黑盒子遞給他，“大好人叔叔，盒子我?guī)湍隳玫搅?！?/p>

“傻孩子！”倪天緊咬著牙，眼中卻是一片晶瑩，“你不要命啦？”

“怎么不要？”小乞丐調(diào)皮地一笑，“我相信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所以才放心地去拿黑盒子！”

“你——我們才剛剛認(rèn)識了不到一天，你怎么可以這么相信我，須知人世險惡，連親兄弟都可以互相出賣，你——”

“可你就是個大好人，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人對我好過，哪怕是虛情假意的好、別有所圖的好，所以我相信你，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小乞丐抹一抹眼淚，又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而且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真的救了我，不是嗎？”

“哈哈，相信我，相信我！”倪天仰天大笑?！爱?dāng)年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只是在餓極之下，忍不住偷吃了別人一個包子，便被所有人認(rèn)定是小偷，招致一頓痛打，并且再沒有一個人信任我，以至于我一氣之下，索性真的成了一個小偷、大盜?？墒悄?，小鬼頭，”倪天緊咬著牙，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久違的笑意，“因為你今天的這份信任，我倪天誓將改過自新，重歸正道，重新做人?！?/p>

說到這兒，倪天看了看黑盒子上“機(jī)關(guān)雖險，仁者無恙”八個字，一把攬住小乞丐，慨然道：“所以啊，千萬不要說是我救了你，實際上，應(yīng)該是你救了我才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