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云 穿越時空的史詩

楊峰

古調(diào)的村落

村口聳立著一堵不太起眼的石墻，這是古漫云時代的“城門”。歲月的侵蝕，它已經(jīng)滄桑殘破。站立此處，漫云古村落盡收眼底。村莊被一座險峻山巒弧形包裹著，呈現(xiàn)出三面環(huán)水、一面傍山的獨特地貌。深秋時節(jié)，金黃漫山;秋水清澈，蜿蜒似銀。

據(jù)當(dāng)?shù)乩陷厒髡f和相關(guān)文字記載，500多年前，馬姓人家在此定居，人丁興旺，勢力日盛，并四周筑起一套防御系統(tǒng)。在通行山外的唯一路口，設(shè)置了“城門”;在距城門北300米的牛山與官帽山連接處，修建了“宮殿”;在方圓數(shù)十里招兵買馬，創(chuàng)立了“軍營”;鼎盛時，擁有士兵近千人。家族人閑時勞作，戰(zhàn)時為兵，用馬家掌門人自己的話說，漫山遍野皆是兵營，“漫營”由此而得名。后來，由于這兒緊依南漳的母親河——漳河，加之山高谷深，時常出現(xiàn)薄霧彌漫、云蒸霞蔚的景象，尤其是在清晨與傍晚時分，霧起峽谷，婀娜多姿，人行山道之上，如履云端，恍若神仙，村外人便顧名思義地叫“漫營”為“漫云”了。于是，這一頗富詩意的名稱，自清朝后一直沿用至今。

馬氏家族盤踞時，官兵數(shù)次攻伐，均落荒而逃。后其掌門人去世，官軍乘機征討，終得攻破城門，遂將馬氏家族趕盡殺絕。后來，從肖堰觀音巖遷來敖姓家族，到此繁衍生息了下來。據(jù)考證，至少在400年之前，這里曾是一派繁華景象。古時，因戰(zhàn)亂頻仍，加之匪患無常，而該地易守難攻，成為人們生存和發(fā)展的首選之地。在此定居之后，逐步繁盛并衍生了學(xué)堂、商鋪、藥號等民用設(shè)施。該村現(xiàn)存眾多的古民居、古作坊、古樹木、古山寨和古墓葬、古廟宇以及古民風(fēng)、古民俗與古傳說等，驗證了這里曾經(jīng)擁有的過往。

古舊的民居

漫云古村落集中地呈東西走向，方圓2.5平方公里。自東向西延伸，分南灣、中灣和西灣三部分。漫云村中央，30多棟古民居依山而建，坐北朝南。民居通風(fēng)采光通透，南面建有附屬便房。老房屋門前現(xiàn)存一條古街道，橫貫東西，呈S型優(yōu)雅布局。地勢時高時低，外側(cè)為條石打磨壘砌，一氣貫通。古街道總長150米，寬窄不等，最寬處4.8米，最窄處僅1.8米。古街道距今已有400年，街面由青石板鋪就，光滑透亮。

古民居大多為仿南方徽派合圍式建筑，二層結(jié)構(gòu)，就地采石打制石條作基，以土磚或古老石磚建筑。均為黑色瓦頂，白灰粉墻，山墻頂部與檐下墻邊有彩筆繪畫，云紋裝飾古樸精美。而且大多有一院門，進入院落，兩側(cè)為偏房，里間是堂屋。堂屋寬大莊嚴，是家族及家庭議事的場所。

古民居保存完好，其中尤以敖明貴、敖耀國兩棟房屋典型。前者坐落在古街西端，俗稱“老大門”。該民居是漫云開山鼻祖敖廣萬動工興建的，有400多年歷史。敖耀國的住房，當(dāng)?shù)厝朔Q其為“花屋”。它坐落于古街道東端約150米的鼠山腳下，坐南朝北，與古街遙遙相望。整棟房屋寬13米，高12米。大門外有青磚砌就的七步石階，門樓上有龍頭飛檐，內(nèi)飾騰龍玉鳳，大門上還有一對蓮花狀門當(dāng)。門樓兩側(cè)為房屋山間，其上各有一圓形窗戶;其下各有一方形窗戶，窗齒由石頭打制而成。穿過大門，就是廳屋，兩側(cè)立有圓木柱，由精制石質(zhì)鼓墩為礎(chǔ)，并鐫刻有雙喜字樣。過了廳屋，是一天井院落，擺放著磨刀石和古時什物。由院落沿九步石階上去，面前就是堂屋了。門前是寬敞的街檐，臨院落兩邊有木制柵欄，街檐兩邊為廂房。“花屋”有上下兩層樓閣，大小房間二十多間。房屋右邊，有一棟結(jié)構(gòu)大同小異的偏房，據(jù)傳，當(dāng)時為曾住這里的那位武將的隨從居所。

古樸的民風(fēng)

古村沒有古樹，是不可想象的。就好比久遠家族，缺少了家譜。漫云現(xiàn)存百年以上古樹25株，樹干上的蒼老遺痕層層累加，遺世而立，是歲月年輪的滄桑記憶，更是這座古村落古樸民風(fēng)的自然流露。

村東頭的那株老皂角樹，高聳于“花屋”的右前方，其胸圍3.24米，直徑1.03米，高32米，占地約1.1畝，樹齡在400年以上。古樹根系健碩，頂天而立，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蔚然壯觀。樹枝縱橫交錯，旁逸斜出，最遠處伸出18米之多。古樹盤根錯節(jié)，樹根凸起于地面，粗壯有力，如虎掌突奔，似龍爪抓地，氣魄非凡。古樹矗立村口，像天降巨傘，為村民遮風(fēng)擋雨，其下天然的樹根和石塊可供人小憩，這里自然成為大家聚集的熱鬧場所。

古皂角樹北側(cè)有一土禾場，現(xiàn)存有青石打制的石磨，磨高0.6米，直徑1.83米，是古時村民打磨干糧的必備平臺，只是損毀了一小邊沿。離其不遠處，另有一完整石碾，與之匹配使用，正是過去出產(chǎn)糧食的工具了。在離石磨前方數(shù)米的緩坡上，孤立著一座古墓，式樣古樸考究。其上橫書“光燭夜臺”，碑文已模糊不清，墓主卒于清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這座上百年古墓，記錄了名叫敖宗楊的生平逸事。而距古皂角樹北側(cè)20米處，還遺存一墓地更為古老，墓主是敖氏開山鼻祖的繼承者敖應(yīng)寬，生于“先皇丙申年五月十日（公元1656年）”，卒于“康熙四十年十月三日（公元1701年）”。更令大家意外的是，其墓碑前另立一敖氏族碑，上刻族規(guī)，其中有：“兇惡強搶杠抬，狡騙窩娼賭局，言定省語等事，族孥送官處禮?！碑?dāng)時，族中人若犯族規(guī)，皆由族長當(dāng)眾依律論處。這或許正體現(xiàn)了由血緣關(guān)系凝聚成村，并由長老執(zhí)掌村務(wù)的典型特征，也是漫云能夠成為“中國景觀村落”的重要內(nèi)涵吧。族碑建于“大清同治十二年癸酉年冬月吉日（公元1874年）”。漫云現(xiàn)存有文字的古墓碑至少有12座，多刻立于清康熙乾隆年間。

這里的居民仍然沿襲傳統(tǒng)農(nóng)耕方式，以牛、木犁為主要耕作工具，種植玉米、小麥、小米、紅高粱、煙葉等旱季作物，兼以植桑養(yǎng)蠶、狩獵、捕魚、造紙、燒制木炭和石灰以及延續(xù)舊時手工藝等傳統(tǒng)項目。現(xiàn)有農(nóng)田300多畝，依山勢成梯田架構(gòu)，以石塊壘砌分割，逐級固土成田。因此，田地大多為圓弧形狀，山腳下田畝較大，越是往上部，面積越小，大者不過6畝，小者僅幾平方米。

居深山老林，狩獵成為當(dāng)?shù)厝说膫鹘y(tǒng)生活習(xí)俗。他們以獵槍、獸夾、獵狗等作為打獵工具，這里常有獐子、麂子、野兔、蛇類、豬獾、野羊、鳥類等出沒，獵取野味是招待家中貴客的必備佳肴。這里接近漳河源頭，清純的河水養(yǎng)育了大量的野生魚類，還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大鯢。

村民吃水仰仗于“背”。因為山路陡峭難行，不宜肩挑水桶，人們便用木制或竹制水桶背水。桶身為扁體形，桶口為扁圓形，桶帶為精編竹篾，每桶約可盛水60斤。令我們感興趣的是，這兒至今尚存“趕野豬”的風(fēng)俗。每于苞谷成熟時節(jié)，野豬便來偷食物，大片地糟蹋莊稼，村民只好在田邊搭建窩棚守夜，驅(qū)趕野豬，保護收成。而其另一習(xí)俗也頗為耐人尋味。這里曾經(jīng)興起過一種職業(yè)——“挑夫”，俗稱“挑腳工”。古時因為山高路險，僅存一條通往山外的崎嶇小道，運輸全靠肩挑背馱，挑夫行程遠及數(shù)百里之外。

盡管是彈丸之地，卻能夠?qū)崿F(xiàn)自給自足，這也是古漫云小農(nóng)社會的明顯特征。這里曾經(jīng)有過興盛的手工藝，古村落里誕生過鐵匠、木匠、石匠、篾匠、銀匠、泥瓦匠、套匠、漆匠等10多種手工藝人，有的甚至世襲至今。這些傳統(tǒng)手工業(yè)的興起與繁盛，是鑄就漫云昔日輝煌的重要基礎(chǔ)，令今天的我們感慨不已。

當(dāng)然，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古代漫云也有走出大山，涉足商品經(jīng)濟活動的遺留風(fēng)貌。比較顯明的，就是村民有燒制木炭、石灰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存的古造紙作坊遺址。他們將樹木砍伐后，除去枝葉，放進泥土壘砌的窯內(nèi)焙燒，待火焰燃盡后取出，用火灰覆蓋，直至冷卻，便成木炭。因為山高地凍，除備足家用份額，剩余銷往百里之外。村民建房，需要石灰，便就地建起了石灰窯，高約5米，下層放入木柴，上層放入青石，頂端用稀泥封閉，點燃木柴燒7日熄滅，待冷卻后即成石灰。這里現(xiàn)存古造紙作坊遺址8處。距古樹下約兩里許的漳河入河口附近就有3處：挑水河、大林河和滴水洞紙場，主要生產(chǎn)祭奠用火紙及香燭。完全就地取材竹麻原料，于漚化池中用石灰水浸泡，瀝干后以自然水車輪動木沖錘砸成粉末，再放進水池中攪動，以竹制抄紙工具撈取漂粉后，放入模具中擠壓，待水干成型后，就成為層層紙狀，最后張張剝開晾曬，隨即包裝成品。該地火紙質(zhì)優(yōu)價廉，曾遠銷四川、河南等地，這些均是那個時代古漫云的優(yōu)勢產(chǎn)業(yè)，也是漫云古先民力圖打破大山封閉，主動融入外界的佐證。

古老的山寨

古山寨，是冷兵器時代先民們護家衛(wèi)國的利器，堪稱古代農(nóng)耕文明時期的活化石。

漫云古代山寨林立，以其為中心，方圓20里內(nèi)，有大小古山寨20多座，均為躲避匪患或軍事防御之用。其中，距漫云村莊最近的山寨有3座：牛寨、馬鬃嶺寨和洞寨，相距不過500米。據(jù)村支書敖光政介紹，尤其值得一看的是牛寨和馬鬃嶺寨。

深秋的太陽暖洋洋的，悠閑地灑落村莊，長流如故的漳水氤氳升騰，溫潤氣爽，令人如置身初春時節(jié)。從古皂角樹右側(cè)向東，沿石砌小道繞過鼠山腳下，穿越田間地頭，牛山就展現(xiàn)于眼前了。這兒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傳說，叫“鼠牛相親”： 鼠山位于村中東部，因形似一大一小兩只老鼠而得名;牛山位于鼠山對面30多米處，因形似一頭大水牛而得名;兩山交匯之處，有用以打糧食用的石磨、石碾。古時傳說“鼠牛相親，必發(fā)子孫?！苯Y(jié)果，兩山結(jié)合處的中灣人丁興旺。而老鼠在磨盤偷米吃后，將屎拉在南灣，于是南灣人就發(fā)財了。

牛山山腰，有一座小型古代建筑橫亙眼前，已經(jīng)荒蕪衰落。它是漫云古廟，全部由石料打制壘砌而成，只是屋頂坍塌，殘垣斷壁，室內(nèi)長草，一派荒涼。古廟位于村口東側(cè)，距城門約50米。殿門前有三步石階，正殿為佛爺廟，坐北朝南，高5米，寬6米，門前有弧形土場，約15平方米。正殿上書“萬古不莫”4個大字，左邊為捐款建廟人姓名，右邊雕刻“大清國湖北襄陽府南漳縣維新都漫營里分莊司居住”字樣。廟內(nèi)后墻邊有供臺，是擺放供品之地。正殿前7米處有偏殿，偏殿坐東朝西，寬6米，高4米，約有15平方米，為僧人居所。古廟雖已破落，然仍有人來燒香拜佛。

山寨因為建在牛山之頂，故名牛寨。古廟所在牛山遍地雜草，野樹叢生，其后有一條很不起眼的上山通道，如果稍不留神，就會找不到上山寨的路徑。初登山坡較緩，越往上攀爬，越是陡峭起來。沿途不斷看到有成堆的散落石塊，大多還能看清其建筑原型，基本上是依山勢呈圓弧形壘砌而成，漸次遞進，逐步向上，形若梯田樣式。真可謂層層設(shè)卡，步步為營了。我推測，這應(yīng)該是牛寨的外圍防護設(shè)施。其嚴密防守與匠心獨運，不難看出牛山在古漫云時代的分量之重。

氣喘難續(xù)之時，山寨閃入眼簾。首先見到的是南門，渾厚碩大，威風(fēng)凜凜。山寨全由石塊壘砌，高2.3米，寬1.3米，深2.8米，城墻厚1.6米。城墻上方又建有子城墻，厚0.6米，高1米，依山順勢連綿起伏，能夠在打擊敵人的同時實現(xiàn)自我防衛(wèi)。山寨整體呈橢圓，南闊北窄，形若金鳳蛋，南北總長50米，東西寬19米，周長約110米，占地約為2畝。山寨北門稍矮，兩側(cè)的臺階通向寨頂，門外50米處有一開闊地，可能是古人練兵或日常休閑的場所。我們感佩于古人的智慧與勤勞，他們利用三面環(huán)水的地理優(yōu)勢，將山寨建在村東的懸崖峭壁之上，依靠南面一路與村莊相通。而牛山山腰又與城門相連，相距不過50米，于此建寨，既能居高臨下，觀察遠方動向，也可扼守東大門，保護入村的唯一通道。

秋高氣爽，滿眼金黃。佇立山寨之巔，俯瞰漫云全村，令人心曠神怡。偏頭山與人比肩，漳河水悠然靜淌，時有薄霧繞身而來，忽又飄然而去，人置其上，如在天宮。腦海里浮現(xiàn)村民流傳已久的一個神話，傳說有一天玉皇大帝巡游到漫云，見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便想在此逗留幾日，順便向貧民拋灑財富。于是，他坐向挑水河邊的一座高峰，不想此山是空的，山尖被他給壓偏了，山頭偏向西面。玉帝被閃了下腰，有點惱火，忘了拋灑財富，騰云駕霧而去，致使這里至今仍然貧困，而這個山頭就再也沒有直立過。自此以后，偏頭山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它就這么默默地注視著古漫云，似乎一直都在向村民們低頭認罪呢。

美妙的時光總會悄然度過，黃昏時分，未及遍覽漫云美景。臨離開時，我在想，在如今人類開發(fā)如火如荼之時，漫云仍是延續(xù)并保持著這一古樸傳統(tǒng)。它的古色古調(diào)、古神古韻，宛如村頭的漳河水，源遠流長，一路書寫著古代荊山人生存的足跡，存貯著農(nóng)耕文明一路走來的素樸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