淀山湖畔策反記（紀實連載）

湯雄

（上接2014年第11期）

有了劉樸齋的初戰(zhàn)告捷，緊接著就是八名地下工作人員在李純凝的率領(lǐng)下，組成“匕首”策反組，直插敵人心臟。

錯綜復(fù)雜

且說李純凝和尚振剛在落日時分來到朱家角鎮(zhèn)后，并沒有像熊國華、徐震生那樣直接去“指揮部”，而是按計劃先找到了蔡用之的家。

蔡家是幢建筑考究的小樓房，樓窗外面是一條塊石鋪就的、與大河平行的石板路；離蔡家不遠，是一座拱型的石板橋，過了石板橋，就是青浦縣境內(nèi)了。就在小樓的二樓上，李純凝與尚振剛見了等候已久的劉樸齋。劉樸齋見到李純凝，就激動地迎將上前，哈哈笑道：“呀，可把你盼到了！”見到即將并肩作戰(zhàn)的劉樸齋，李純凝也是非常激動。然而，他還未來得及開口應(yīng)答，劉樸齋緊接著就追上了一句：“你今年幾歲了？”

這句問話，使李純凝不由一怔，感到意外。因為長期的地下工作紀律有規(guī)定：不得隨便打聽同志的姓名、籍貫、年齡、歷史等。正躊躇，劉樸齋壓低聲音，湊在李純凝的耳邊輕聲說道：“別誤會。等會蔡用之見面時，如果他問你多大，你可不能實話實說的。你就說是36歲?！薄盀槭裁?？”年僅26歲的李純凝聽了，更加驚訝了，“難道是我實話實說了，要被他看不起？”

“哈哈，你只猜對了一半！”劉樸齋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接著，他又湊在李純凝耳邊輕聲說道，“因為這些人，慣于結(jié)拜弟兄。你拒絕不好，不拒絕也不好。蔡用之今年45歲，對此我已準備好了，他如果拉一幫人，要同我們結(jié)拜弟兄，我就說我46歲，大他一歲，正好卡住他。這樣，他就更應(yīng)該聽我這個老大哥的。要不然，我們還得做他的兄弟，還得聽他的。以后工作中要是有什么事，就被動了?！崩罴兡牭竭@里，這才恍然大悟，不由為面前這個老大哥的足智多謀而折服。

很可能由于李純凝和劉樸齋的年齡雙雙一下子都長了10歲，所以后來蔡用之果然沒有向他倆提起什么結(jié)拜不結(jié)拜的事。明珠暗投的蔡用之，白天在鎮(zhèn)上忙碌，只在每天晚上的9時后，才按時回到家中，向劉樸齋他們匯報情況，領(lǐng)受相關(guān)的任務(wù)。當天晚上，劉樸齋向蔡用之分別介紹了李純凝與尚振剛。在促膝談心中，李純凝除了向蔡用之進行了形勢宣傳外，還把他隨身帶來的《新民主主義論》和《論聯(lián)合政府》兩本書，作為見面禮，送給了蔡用之，要他好好學(xué)習(xí)。蔡用之畢竟是識文斷字的人，他懂得從上海帶來這兩本書是很不容易的，表示一定要認真學(xué)習(xí)。

平心而論，當時蔡用之在朱家角鎮(zhèn)上確實有著一種震懾力，他能根據(jù)劉樸齋和李純凝的約法三章，有效地負責著地方秩序的安定，盡管外面的局勢動蕩不安，但朱家角鎮(zhèn)上的工廠照常開工，商店照常營業(yè)，學(xué)校照常上課，保護鎮(zhèn)上戶籍糧冊、檔案、倉庫、橋梁、船只、電訊設(shè)備、糧食物資等不受破壞。

然而，朱家角鎮(zhèn)的平靜，就像漩渦的中心，淀山湖四周的軍事形勢還是錯綜復(fù)雜的。當時滬西各縣同時存在著各種不同性質(zhì)、不同政治面目和不同組織形式的武裝：鐵路以南有中共的游擊隊，朱家角鎮(zhèn)上除了已在策反工作掌握下的“青昆嘉剿匪聯(lián)防指揮部”外，還有工商自衛(wèi)隊；國民黨方面有正規(guī)部隊、地方部隊，有政治上特別反動的“江蘇省獨立師”還鄉(xiāng)團，有態(tài)度曖昧的江蘇省保安團，還有面目不清的“昆吳自衛(wèi)軍”。針對這錯綜復(fù)雜的形勢，劉樸齋和李純凝要求蔡用之掌握和控制下的縣保安團和“剿匪指揮部”直屬武裝、各鄉(xiāng)自衛(wèi)隊一律駐原地維護秩序，不能隨意調(diào)動，更不得進攻我游擊隊。因為當時以當?shù)剞r(nóng)民、上海工人和學(xué)生為主要成員的游擊隊有三個中隊在青浦和松江兩縣的邊界活動，每個中隊有機槍一挺；一個中隊在昆東南活動，有輕機槍七挺；四個中隊相當于四個連。在這個時期，我游擊隊有選擇地打擊了民憤大、劣跡昭著的偽鄉(xiāng)政府，襲擊了滬寧線上的黃渡火車站，繳了駐防火車站的嘉定縣保安團一個連的械。對此，蔡用之自也守信，既沒派部隊增援，事后也佯裝不知?！柏笆住币蟛逃弥疄槲矣螕絷牽p制的60條夾被（每條可供3人合蓋），他也照辦不誤。

與此同時，“匕首”通過地方上層分子出面，以黨員為骨干，組織了學(xué)徒、作坊工人、店員，成立了擁有60多人槍的朱家角工商自衛(wèi)隊，通過蔡用之取得合法地位。中共青（浦）松（江）工委委派沈天保任隊長，尚振剛為教官，掌握了這支合法的武裝。

通過蔡用之，“匕首”與昆山縣保安團第二營營長汪振一（日本士官學(xué)生）談了話，要他掌握好部隊，執(zhí)行我軍的約法八章。“匕首”特別要他注意不能有任何危及游擊隊和工商自衛(wèi)隊的事情發(fā)生。汪振一都一一表示照辦。所以直到解放為止，工商自衛(wèi)隊都沒有受到敵軍、警特的破壞，其中汪振一起了一定的作用。有一天，據(jù)情報，江蘇省保安團有夜襲工商自衛(wèi)隊的跡象，“匕首”立即指令汪振一保持戒備，如果省保安團進攻自衛(wèi)隊，他的第二營須立即出動干預(yù)。汪振一執(zhí)行了這個決定，江蘇省保安團沒有行動。事后才得知，就在這天，江蘇省保安團團長張少華接到了中共上海局外縣工作委員會從上海寄給他的警告信和宣傳品。

青浦縣國民黨縣長姚鏡涵，是丁、湯游擊隊失敗后接任前縣長劉勤的。姚鏡涵剛到青浦時，人生地疏，便向蔡用之試探“應(yīng)變打算”。蔡用之立即將此情況向“匕首”作了匯報。經(jīng)分析，劉樸齋和李純凝立即找姚鏡涵在青浦縣進行了談判。姚鏡涵在欣然接受“匕首”要求的同時，表示他雖兼縣保安團長，但掌握不了這個團，副團長董某根本不聽他的。蔡用之聽了，挺身而出，表示由他去做董的思想工作。然而，不等蔡用之前去調(diào)停，5月13日上午，姚鏡涵竟帶上保安隊及部分僚屬潛逃了。

離朱家角不遠的千燈鎮(zhèn)上，有個名叫申鏡寰的兵痞，他伙同陳墓鎮(zhèn)號稱“陳墓一霸”的鄒勇打起“昆吳自衛(wèi)軍”的旗號，竟然發(fā)展到了300多的人與槍。他倆不但自稱是國民黨李濟琛給的番號，而且派人前往朱家角，找到蔡用之，試圖邀請蔡用之入伙。蔡用之立即將此事告訴了“匕首”，并請求如何回答?！柏笆住毕虿逃弥f明：李濟琛先生和民主黨派同我們合作反蔣，但革命武裝力量只能由我黨領(lǐng)導(dǎo)，民主黨派影響的國民黨武裝部隊也必須由我黨領(lǐng)導(dǎo)。同時，“匕首”指示蔡用之一要謝絕入伙，二要禮貌地和他們經(jīng)常來往，保持聯(lián)系。endprint

然而，沒想到蔡用之表面上答應(yīng)了，轉(zhuǎn)過身，卻再也忍不住而另作他途了。

胸有成竹

原來，在劉樸齋和李純凝這把“匕首”的制挾與校正下，雄心勃勃的蔡用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擴張部隊、充實武裝”的沖動，產(chǎn)生了想收編這支羽毛未豐的“野雞部隊”，把自己的勢力擴大到淀山湖以西地區(qū)。他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會被“匕首”們制止，所以，他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親自率領(lǐng)部隊，襲擊了陳墓鎮(zhèn)。

申鏡寰與鄒勇本是一群烏合之眾，面對突然襲擊，潰不成軍，逃出了陳墓鎮(zhèn)。蔡用之獲得勝利后，也不敢戀戰(zhàn)，立即撤回了湖東。

然而，蔡用之的突然襲擊，使得申、鄒惱羞成怒了。他倆本是一支有野心的土雜武裝，想乘國民黨崩潰、解放軍尚未到達之際，拉起隊伍，占地稱霸，然后再向解放軍討價還價。為此，他們把受到蔡用之突然襲擊的一口惡氣錯誤地噴向了鄰鎮(zhèn)甪直自衛(wèi)隊，企圖把甪直自衛(wèi)隊繳械與收編。豈料，甪直自衛(wèi)隊是中共昆南總支掌握下的一支武裝力量，有著嚴明的軍紀。昆南總支覺察到申、鄒的動機后，緊密依靠群眾，運用開明士紳的力量，迅速抵制了申、鄒的陰謀與企圖。

蔡用之無組織無紀律的輕舉妄動，終于使得李純凝忍不住了。他認為這種地方的雜牌軍，終究是烏合之眾，言而無信。他有心像以前在部隊那樣以嚴厲的軍風軍紀去整頓，但被劉樸齋勸阻了。從此李純凝對待蔡用之的態(tài)度，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那天晚上9時過后，蔡用之又像以往那樣回到小樓，和李純凝交流情況與領(lǐng)受任務(wù)。言談中，蔡用之向李純凝訴苦說：“昨天，游擊隊又打我的鎮(zhèn)政府，繳走了一個排的槍！”對于蔡用之的話，李純凝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不相信。因為前天蔡用之曾就昆山縣的縣長人選問題，試探道：“聽說昆山縣人民政府的布告貼出來了，縣長是姓劉的，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今天當他聽蔡用之說游擊隊襲擊了他的朱家角鎮(zhèn)，還繳了一個排的槍的話時，他就再也忍不住了，故作輕描淡寫地答道：“繳就繳了吧，一個排沒什么！”

豈料，始終在密切觀察著李純凝神情、試著從中探出“匕首”們對待他的真實態(tài)度的蔡用之，當真誤會了，他再也沒說一句話，下樓走了。

蔡用之走后，李純凝冷靜下來，感到自己剛才的話是感情用事了，很可能會引起蔡用之的誤解。所以，見到劉樸齋后，他就連忙反思自己剛才的不當情緒，并擔心地說道：“我今天這個話要引起蔡用之的疑慮就不好了?！眲泯S聽后沉吟道：“是的，這種人最大的特點是政治情緒極易動搖。你想想，到目前為止，蔡仍是朱家角的一霸，青昆兩縣的國民黨黨、政、軍、警、特頭目在紛紛逃往上海，路過朱家角時，都要向蔡打招呼。蔡如果要翻臉，隨時都可能，因為他依然擁有著指揮部隊的能力。如果我們再反向推一把，他很可能會扯戈反目，隨流而去。”

劉樸齋的分析非常準確，果然，第二天晚上，蔡用之一反往常沒有上樓與劉樸齋和李純凝會面，而是故意在樓下大聲地打電話，大體上可以聽出似乎是調(diào)動部隊的事。蔡用之剛打完電話，不遠處的河里便輪機聲大作，好像泊在河里的幾艘船艇要起錨開航了。

李純凝意識到：蔡用之很有可能拉起部隊逃跑！因為當時與他約法三章時，蔡用之明確表示會根據(jù)“匕首”的要求辦事：部隊與輪船等一律原地不動，等候解放。李純凝拔出手槍，一個魚躍打挺跳了起來。

“你想干什么？”劉樸齋見狀，連忙一把按住了他。

“不能讓他跑了！”李純凝急切地答道。

“稍安勿躁也！”劉樸齋畢竟是潛伏高手，有著豐富的策反經(jīng)驗，他微笑著搖搖頭，輕聲對李純凝說：“不要去阻止，就當什么都沒聽見，任他去。”“任他去？”李純凝更著急了，“難道就這樣看著他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嗎？”“他不可能跑的?！眲泯S走到樓窗前，眺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窗外，冷靜地說道，“這很可能是他因為賭氣，而故意施放的煙霧彈。如果我們現(xiàn)在沖下樓去阻止他，反而暴露了我們對他的提防與警惕，從而使他本來就已繃緊的神經(jīng)，徹底崩斷，當真鋌而走險，拉起部隊一走了之?！闭f到這里，劉樸齋向李純凝招招手，把他召到樓窗前，指著漆黑一團的河邊輕聲問道：“你自己來看看，河邊有什么異樣的情況否？”

李純凝順著劉樸齋的指示向樓窗外望去，不遠處的河邊依然是什么也看不見，連盞燈火也沒有，只有機船的發(fā)動聲依然在隆隆地響著。

劉樸齋見李純凝一臉疑惑，不由一掌拍在李純凝的肩膀上，揭開了謎底，“你想想，既然要走人了，為什么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難道他們就這樣摸著黑開船嗎？”

“對呀！”李純凝恍然大悟，不由也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于是，他倆決定將計就計：以不變應(yīng)萬變，靜觀事態(tài)的發(fā)展。

劉樸齋的分析完全準確，這的確是蔡用之所施的一招敲山震虎之計，是向這兩位駐扎在家中的“匕首”發(fā)出的又一次試探。

果然，“匕首”們的以不變應(yīng)萬變之計，戰(zhàn)勝了蔡用之的敲山震虎計。盡管當晚蔡用之故意整整一晚上沒露面，一反常規(guī)地沒有上樓向劉樸齋和李純凝匯報與溝通，但第二天一早，他還是心虛理虧地出現(xiàn)在了“匕首”們的面前。尤其使他尷尬的是，劉樸齋和李純凝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似的，只問了句“昨晚怎么沒有上來呀”的話，再沒有第二句話。蔡用之只好自搬凳子自落臺，說他昨晚上忙著練兵熱機了，所以沒有來，予以敷衍搪塞了事。

“匕首”們的反應(yīng)，從而使蔡用之對我黨我軍更加信服了。所以在接下來的一系列的斗爭中，他的配合反而更加默契主動了。

堅決果斷

1949年4月27日，蘇州解放了。

然而沒幾天，國民黨江蘇省政府卻從松江派來了一個專員，直抵朱家角鎮(zhèn)，找到蔡用之，說要向昆山、青浦兩縣各征10萬斤大米做軍糧。當時朱家角半屬昆山縣，半屬青浦縣，是糧食的集散地。僅米商手中囤積的，就遠遠超過這個數(shù)字了。面對專員下達的命令，蔡用之表面上唯唯諾諾，但一轉(zhuǎn)身，就向李純凝作了匯報，請示如何對付。當時劉樸齋不在，李純凝略一思索，就果斷地給出了答復(fù)：“不但堅決不給他糧食，反而要向他要糧食！”要蔡用之以地方商會的名義，請這位專員轉(zhuǎn)告省政府，就說“際此青黃不接，民食匱乏，不僅無糧應(yīng)差，而且要求省里撥糧平糶，以渡春荒”。同時指示蔡用之領(lǐng)那位專員去看一些騰空了的公私糧倉，進一步迷惑敵人。（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劉順發(f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