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芳與瀕危語言賽跑

文 本刊記者 郭 隆

“認識一種語言最好要有實際語感，沒有幾輪反復記錄分析談不上較準確地認識一種語言的基本面貌和特點，因此要多調查、注意核實語料，而且還有可能根據(jù)不同研究任務不斷補充調查?！?/p>

漢朝時候，一個地處西南名叫夜郎的小國家，因為不知道自己統(tǒng)治的國家只和漢朝的一個縣差不多大，其國王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問使者：“漢朝和我的國家哪個大？”

成語“夜郎自大”世人耳熟能詳。但古代的夜郎國疆域在哪？誰是夜郎國的主體民族？該民族有著怎樣的歷史文化脈絡？……多少年來，夜郎古國的神秘面紗，牽引著中外學者從未停息的探尋腳步。

將這些困擾世人的謎題一一揭開的，是一位執(zhí)著而癡情的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化學者。十幾年來，云貴高原的田野鄉(xiāng)間，桂滇黔的山寨村落，記錄著他跋山涉水探尋瀕危民族語言的曲折與艱辛；一個個發(fā)音，一句句古歌，都是他此生最為珍視的文化遺產；輾轉于整個大西南，與語言的消亡速度趕時間，是他工作常態(tài)的樸實描述。他就是三十余年致力于弱勢語言、瀕危語言的保護與研究工作的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中央民族大學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學院教授李錦芳。

探究沒有文字的語言

“我小時候在桂西田林縣定安鎮(zhèn)長大，那是馱娘江畔的一座古鎮(zhèn)，地處桂黔滇交界，是西南高原內陸和東南丘陵沿海文化對接之地，近幾百年來成為黔桂滇越民族遷徙走廊的通道……” 談到與民族語言文學結緣，李錦芳說這與他小時候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在多語多元文化的桂西地區(qū)成長，使青少年時期的李錦芳就能熟練使用壯語北部方言、西南官話、白語（粵語），還對當?shù)丶爸苓叺貐^(qū)幾種瑤話、蔗園話（平話）、客家話以及壯語南部方言有所了解?！袄霞夜鹞魃絽^(qū)這么小的一個區(qū)域，就有那么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但這些文化符號卻鮮有歷史典籍的記載?！?979年，帶著對民族語言和文化的思考，李錦芳進入廣西民族大學中文系學習，自此，對我國西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語言，特別是以壯語、仡佬語、布央語為代表的侗臺語族各支系語言的探究和整理，成了他孜孜以求并癡迷不改的生命航標。

李錦芳所調查的西南偏遠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歷史檔案少，很多民族干脆就沒有文字，其民族古語幾千年來靠一代代人口口相傳才得以延續(xù)，如今已瀕臨消失。比如分布在貴州、廣西、云南等西南地區(qū)的仡佬族，現(xiàn)存有70多萬人，其中會說本民族古老語言的只有幾千人，這其中又分出四種方言，有些方言只有幾個八九十歲的老人還會說，而在另一些語言點上，連一個能唱古歌的人都找不到了?！霸谖覈?6個民族中，有40多個民族的語言沒有文字記錄，對這些瀕危語言進行調查和語料整理，主要靠語言工作者的實地考察、交流，需要幾代人認認真真地深入鄉(xiāng)間田野，盡可能多地記錄語料。”光聽李錦芳介紹這一工作方法，就足以想見其工作的艱辛程度和所需要的不懈韌勁。

2003年7月，遍布全國的恐怖“非典”剛剛解禁，李錦芳便帶領他的研究生團隊深入貴州平壩縣大狗場村調查仡佬語。經當?shù)厝私榻B，他們認識了年近70的“發(fā)音合作人”何在仁先生。通過與老人聊天交談，李錦芳首先記錄下每一個詞匯的發(fā)音，如天、地、日、月等，經錄音后將這些發(fā)音轉寫成國際通用音標。一周后，憑借語言調查的基本訓練，李錦芳可以掌握幾百個詞和簡單的例句，可以進行日常交流的基本發(fā)音——他把這一方法稱為“調查式的學習”。然后，李錦芳請老人唱一些古歌謠，講一些古老故事或神話傳說，把每句話的發(fā)音和釋義都記錄下來，最后進行大量的錄音整理、漢英翻譯、復核材料等工作，形成一些關于古歌和語句的資料，這也就是本民族的語言文獻了。

錄音、對音、音標轉寫分析，從幾千個詞到語法例句記錄，再到自然語篇，為了能收集到較豐富的語料，李錦芳帶領其團隊一連幾個月與何老先生吃住在一起，每天工作都在12小時以上，勞動強度遠高于常態(tài)，這也令老人深感欽佩：“我也到貴州民族學院合作過，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干勁！”

“認識一種語言最好要有實際語感，沒有幾輪反復記錄分析談不上較準確地認識一種語言的基本面貌和特點，因此要多調查、注意核實語料，而且還有可能根據(jù)不同研究任務不斷補充調查?！睅资陙?，李錦芳對于每一個語言點的調查都不止一次：1995年和2006年他兩次親往調查三沖仡佬語；2003年7月他親往調查大狗場仡佬語，三年后又派博士生前往；2003年8月他親往調查居都仡佬語，四年后又三次派博士生前往……

“語言是文化的活化石，民族語言是研究民族歷史和文化的一個窗口和工具?！崩铄\芳的仡佬語系瀕危語言探究工作，也為民族歷史和文化的研究打開了一扇窗。比如，通過語言學研究得知仡佬族的祖先是夜郎族，其歷史可追溯到先秦，夜郎自大的成語便來自于此；歷史上仡佬族掌握了提煉水銀的技術，秦始皇皇陵的水銀最早就是從云貴高原提煉運輸過去的；國酒茅臺最早也來源于仡佬族的釀造，但由于商業(yè)不發(fā)達，后來四川商人遷徙到貴州北部地區(qū)，茅臺酒才得以傳播出來；還有仡佬族人發(fā)明了人類早期音樂形態(tài)的一種簡易樂器——泡桐，對于民族音樂史做出了貢獻。

光仡佬語支的調查工作，李錦芳就進行了十幾年。由他編著的《仡佬語布央語語法標注話語材料集》，成為國家社科基金資助項目“仡佬語群調查研究”和教育部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支持計劃資助項目“仡佬語方言研究”的重要成果。在2006年出版的《西南地區(qū)瀕危語言調查研究》一書，集合了李錦芳多年調查研究的結晶，也成為全人類的語言、文化財富。他還在澳洲、歐盟出版了兩部布央語、仡佬語描寫著作，在國際上介紹我國珍稀語言文化遺產。

真情建言民生

“無黨派人士光有政治熱情還不夠，還要注重學習，多調研、多掌握社會實際情況，知情明政才能更好地議政建言。”作為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李錦芳注重把握社會信息，分析思考社會熱點難點問題，通過高質量的建議、提案，反映民聲民意。

致力于民族語言文化研究的李錦芳，特別注意了解少數(shù)民族群體的心聲和需求。他關注到社會語言援助服務問題?！氨本┱诔蔀閲H型大都市，世界友人和各民族的朋友來到北京，不管是日常生活中的溝通交流還是進行商務活動、處理商業(yè)糾紛，都需要語言援助，而北京目前的語言服務多集中在商務、旅游等領域，大多為有償服務，而且價格也比較高?！崩铄\芳建議，北京有必要建立一種語言服務援助保障機制，一方面能提供多方面的語言服務，包括漢語方言、國內少數(shù)民族語言以及各國語言，另一方面也能滿足提供無償或低廉價格的語言需求者的需要。

帶著這樣的初衷，李錦芳在2014年政協(xié)北京市第十二屆二次會議上，提交了“建立語言援助服務志愿者團隊”的提案。他建議，由政府牽頭組織研討成立“北京語言援助服務中心”和 “北京市語言援助服務志愿者團隊”；設立“北京語言援助服務中心”網站，網羅各類語言人才加入志愿者隊伍，提供語言援助服務?！按隧椆ぷ鬟€關系到社會信息的及時收集分析及國家的安全穩(wěn)定?！崩铄\芳說。

“認真履行委員職責，就是要多觀察社會，深入社情民意，為改善政府工作和老百姓的生活出些好點子。”多年來，李錦芳在關乎民生保障、社會建設、素質教育等方面，積極撰寫提案，為政府工作建言獻策。

在北京市大力治理交通擁堵工作中，潮汐車道成為提高道路分流能力的新舉措。而這一思路，與李錦芳早在2007年“設立可移動隔離欄”的設想，可謂一脈相承。

在2007年的“兩會”上，李錦芳提交了《關于根據(jù)車流量移設隔離欄問題建議》的提案?！拔覀兛梢越梃b國外的經驗，再結合北京市區(qū)早上進入市中心的車輛多，晚上出市中心的車輛多這一特點，將現(xiàn)有的隔離欄改造為電子控制的可移動護欄，并規(guī)定在早7點左右和晚6點左右的高峰時段，分別給上下班的車流讓出一條車道?！碧岚柑峤缓?，得到了市交管局等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2013年，朝陽路、紫竹院路先后進行潮汐車道運行試點，據(jù)測算早晚高峰時段的通行能力提高不少。

身在校園，心系教育。作為教育工作者，李錦芳把目光聚焦在中小學生“德智體美勞”的全面發(fā)展上。

勞動是立人之本，勤勞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但近年來，學生在家庭內部和社會實踐的勞動時間都很少?！凹议L、社會和教育評價體系更關心的是學生的課程成績，這種情況發(fā)展下去不利于下一代的素質培養(yǎng)和全面成長?！痹凇蛾P于加強中小學生義務勞動教育的建議》中，李錦芳特別強調，勞動不僅鍛煉學生的動手能力，更能培養(yǎng)他們的吃苦精神和正確的價值觀，參加勞動對培養(yǎng)青少年的道德品質、責任心和社會責任感非常重要。他建議，要給不同年級的學生制定課外勞動時間表，并作為三好學生評比和畢業(yè)考核指標；勞技課要形式多樣，可開設縫紉、烹飪、洗刷等家務常見內容，應多創(chuàng)造條件讓學生到農村參與體力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