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滄浪之水》的批判現實主義敘事

摘 要：閻真的《滄浪之水》以寫實的筆法，通過對身處官場的知識分子蛻變過程的刻畫，客觀展現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市場經濟確立初期的官場和社會現實生態(tài)。并由此表達了對處于傳統(tǒng)文化理想和現實利益夾縫中的知識分子被異化的關懷，以及對造成這種轉變的社會現實的反思和批判。由對人的內在關懷轉向對社會現實的外在批判是《滄浪之水》作為批判現實主義官場小說的敘事特色。本文將對小說的寫實風格及寫實背后的關懷和批判作具體的分析，以期達到對這類小說的整體觀照。

關鍵詞：滄浪之水；現實；關懷；批判

引言：閻真的《滄浪之水》是一部描寫官場生態(tài)的小說，它講述了知識分子池大為深入官場并不斷蛻變的過程。不同于其它反腐題材的“主旋律”官場小說以俯瞰一切的姿態(tài)勾勒出波瀾壯闊的權力世界，這部小說放逐了宏大敘事，將焦點集中在了日常生活的微觀權力領域，以池大為的經歷、性格、思想等的微妙變化為敘事線索，展示出了潛藏于日常生活世界的權力規(guī)則。它也不同于其它以揭露官場黑暗為主旨的官場生態(tài)小說，它通過對官場的現實刻畫，展現了處于官場權力關系中的知識分子人性的掙扎，表達了對人物無奈選擇的關懷，并對造成這種狀況的社會及文化因素進行了反思和批判。

一、 作為官場小說的《滄浪之水》

《滄浪之水》屬于官場生態(tài)小說，也是批判現實主義小說的代表作品之一。就對官場生態(tài)的現實刻畫而言，它與《國畫》、《羊的門》等小說同屬一類，但同時又具有80年代中后期以“新寫實”為標簽的一些官場小說的特點，如劉震云的《單位》、《一地雞毛》、《官場》等，主要表現在對人尤其是對人性異化的關注和關懷。但顯然，它不只停留在人物生活經歷或心靈歷程本身，而是從對人物的關懷出發(fā)，擴展到對社會現實的觀照和批判。他以現實的筆觸講述了處于官場的知識分子身份及心靈變遷的過程，從而達到對轉型期社會現實及其與傳統(tǒng)文化矛盾的反思。

二、寫實的敘事品格

“現實”是一個相對的時空概念，《滄浪之水》中的“現實”特指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市場經濟確立初期的官場或社會生態(tài)。小說以單位為情節(jié)展開的場域，塑造了從平凡的知識分子蛻變?yōu)楦吒咴谏系墓賳T的人物形象這一心路歷程，改變了以往傳統(tǒng)官場小說從道德層面書寫官場人物的陳舊模式，生動地展示了在現代市場經濟和權力體制的壓迫下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痛苦和人格分裂，提出了當代知識分子普遍走向世俗化的這一歷史命題。

（一）現實人物為核心

小說主人公池大為，以“中國歷代文化名人”為楷模，秉承中國傳統(tǒng)道德理想精神，在求學階段便胸懷“天下千秋”，把視野局限于以自我為中心以自私自利為半徑的小圓圈的人視為“豬人”并與之劃清界限，并以此獲得心靈上的優(yōu)越感。

但在畢業(yè)進入衛(wèi)生廳之后，原本作為廳長馬垂章“重點培養(yǎng)對象”的他因為不能認同官場潛規(guī)則而被放逐到了權力中心之外。同時也嘗到了這種被放逐之后的“苦果”：懷孕的妻子無法調動工作，分不到房子而不得不三代同堂，孩子入學時被省重點幼兒園拒之門外等等。現實的窘迫迫使他不斷“殺死自己”，讓自己向權力場妥協(xié)。最終，他放棄了自我而去遵從官場規(guī)則，與此同時，他開始春風得意一路順風，集了權、錢和色于一身。爬上權力高峰的他本想重新踐行心底深處知識分子那股“天下千秋”的理想，卻發(fā)現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已被這個圈子套住了，他不得不感嘆：“孔子的確是死了?！?/p>

除池大為外，小說還刻畫了其他人物，如丁小槐、胡一兵、劉躍進、馬垂章、宴之鶴、董柳等，他們或者跟池大為一樣經歷了轉變的煎熬，或者從一開始就適應了現實規(guī)則，但歸根結底，他們都是現實“圈里”的“小”人物。他們不是情節(jié)的工具，而是作者著意刻畫的現實中的主角。

（二）放逐道德立場

腐敗的隱遁是小說的重要特色，在《滄浪之水》中，我們看不到正與邪的對立，看不到對某個個體的肯定或否定，人物的刻畫和情節(jié)的展開基本放逐了道德評判立場，正如小說中的敘述者所說：“原則千條萬條，利害關系是第一條。實質性問題，都是在這種微妙之處決定的?！边@便是小說中現實的生態(tài)官場，它沒有什么道德準則，有的只是利益關系，人也不分正邪，他們只是處在這個利益關系網上不同的位置而已。

此外，小說也沒有采用大團圓的結尾模式，而是以池大為的最終蛻變和在父親墳前無奈的表白為終結。這是一個不太光明卻很真真實實的尾巴，小說站在傳統(tǒng)文化的根基之上，以傳統(tǒng)的人文精神和現代市場經濟相對抗的敗落為導向，以現實主義的筆調宣告了理想主義激情的覆滅，以非道德化的價值立場展現了當代知識分子的出路和轉型。

三、寫實背后的關懷與批判

小說的現實主義手法如前所述，如果只是冷冰冰地展現官場現實生態(tài)，那么小說也就會落入官場“黑幕小說”的窠臼而失去了文學本身應有的人文關懷價值。相對于揭露官場黑暗的小說和“主旋律”官場小說而言，《滄浪之水》的特殊意義在于它在現實展現的背后飽含著對人的關懷和對轉型期社會現實的批判與思考。

（一）對人的關懷

閻真在訪談中曾提到：“有人將《滄浪之水》看成是官場小說，但我的小說的關鍵詞不是‘官場，而是‘知識分子”[1]。小說創(chuàng)作的精神指向可以由此觀出端倪。

池大為是被關懷的主要對象，他是一個知識分子，同時也是為官者，兩個角色的更迭過程便是池大為內心的矛盾與糾結的過程。池大為從被動轉變到主動接受，有一個殺死自己過去的悲烈場景。作者細膩地將經歷這一過程的池大為的精神世界挖掘了出來，揭示了一個靈魂嬗變的過程，使其具有當代知識分子的代表性和概括性。

除池大為之外，其他人物也都是被關懷的對象。如前所述，小說中沒有明確的正邪是非對立，每個個體都掙扎在現實的利益關系網中，他們不由自主、沉沉浮浮。丁小槐是如此，胡一兵是如此，晏之鶴是如此，連高高在上的馬廳長也是如此。小說正是以這種悲憫的眼光來審視這群掙扎在權力場的人物，情節(jié)退居次要，人物的命運沉浮喜怒哀樂是作者關懷的主要對象。在這里無所謂人性墮落，因為這種“墮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而這又是建立在對轉型期社會現實的觀照、思考和批判的基礎上的。endprint

（二）對現實的批判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總是生活在特定的社會歷史之中，個人命運的變遷顯然不是純粹的個人問題，它必然涉及到社會公共空間，涉及到時代現實。因此，對人的關懷便離不開對現實的觀照，對人的悲憫便離不開對現實的批判。

如小說中所言，中國出現了“三千年一大變局”。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使個人的欲望和創(chuàng)造力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人的生存價值從國家本位轉向了個人本位，傳統(tǒng)的道統(tǒng)理想和“終極信仰”被以利益為核心的體制現實打破，“灰色地帶”甚至“黑色地帶”大量出現，眼前利益成為眾人趨之若鶩的對象。這是小說主人公池大為轉變的現實基礎，也是以“中國歷代文化名人”為楷模的他心里過不去的坎。作者正是通過池大為的心路轉變歷程來觀照這種社會現實的。

但小說顯然并不只是停留于此，而是認識到了現實存在的問題并不是市場經濟體制的問題，而是與市場經濟配套的政治體制尚未建立，人的欲望得以解放，但對人的欲望泛濫的約束機制尚未建立。小說中寫到，池大為當廳長后有意拆除各部門的小金庫，但這一改革卻遭到了幾乎所有官員的反對，因為小金庫屬于灰色地帶。官員們在白色地帶收入甚微又不敢觸碰黑色地帶，那么灰色地帶就成為權力運作的利益空間，官員們對它的維護不會不眾志成城。毫無疑問，在這里，指責人性的現實主義性質或指責市場的非道德性是沒有意義的，問題關鍵在于灰色地帶的存在——體制配套的缺失。池大為改革以失敗告終，最后終于完全放棄了自我。小說越是寫池大為的蛻變，對現實的批判性就越強。

結語：

《滄浪之水》就是這樣一部小說：以官場為場域，以知識分子為核心，現實展現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在官場權力體系中，知識分子在現實的逼迫下對自己的生命狀態(tài)和生命方式的自我抉擇。反思和批判了由于公平體制配套的缺失，道德理想被世俗利益摧毀的現實，表達了對處于這一過程中的知識分子的深刻關懷。它成功完成了文學應有的品格：對現實的關懷，對人的關懷。

注釋：

[1]肖迪：閻真：<滄浪之水>不是官場小說，湘聲報網站，http：//xsb.rednet.com.cn.，2011年11月2號

作者簡介：郭興（1989-），男，漢族，山西人，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yè)2012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化與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