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學
(恩施自治州博物館,湖北 恩施 445000)
編鐘為青銅打擊樂器,據(jù)《辭?!酚涊d:“鐘,古代樂器,青銅制,懸掛于架鐘,以槌叩之而鳴。”建國以來,在巴族分布地區(qū),出土了數(shù)量較多的戰(zhàn)國到兩漢時期的編鐘,現(xiàn)就其出土情況以及相關問題作些探討,不當之處,敬請斧正。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建國以來,巴族地區(qū)出土編鐘且見于資料報道的約53 處①,共出土編鐘96 件。其中窖藏48 處,出土編鐘72 件;墓葬5 處,出土編鐘24件。為了便于研究,我們將巴族地區(qū)出土編鐘列成下表,以供參考。
表1 巴族地區(qū)窖藏和墓葬出土編鐘一覽表
(續(xù)表1)
(續(xù)表1)
編鐘又名“歌鐘”(因音色清脆明亮、悠揚動聽,能奏出歌唱一樣的旋律),是我國古代一種重要的打擊(和聲)樂器?!端鍟ひ魳分尽份d:編鐘“各應律呂,大小以次,編而懸之。”可見,它是依鐘的大小和音高次序進行編組,并懸掛在鐘架上,用大小木棰敲擊,故而得名。其音色純凈,旋律優(yōu)雅,音域?qū)拸V,表現(xiàn)力豐富?!对娊?jīng)》中有“鼓鐘欽欽,鼓瑟鼓琴”之句。古代編鐘常用于宮廷雅樂,每逢征戰(zhàn)、宴會、祭祀、朝聘等,都要演奏編鐘。它可以獨奏,也可以合奏,或為歌唱、舞蹈伴奏。
鐘的前身是鈴,最早是由殷商時期的鐃演化而來。其基本形式是在兩側尖銳的扁體共鳴箱上部的平面上,有一個可懸的柄。共鳴箱的平頂稱為“舞”,正背的中上部直的闊條稱為“鉦”,兩邊突出的乳釘稱為“枚”,“枚”的上下間隔部分稱為“篆”,以下稱為“鼓”,彎曲的下口稱為“于”,尖銳的兩側稱為“銑”,懸掛鐘體的柄形物稱之為“甬”。甬的頂端稱為“衡”。甬的中段突出部分稱為“旋”,旋上用以懸掛鐘鉤的孔稱為“干”[1]。
編鐘分斜掛和直懸兩種形式,斜掛的鐘稱為甬鐘,直懸的鐘稱之為紐鐘。無論甬鐘或紐鐘,其共鳴箱凡為扁突體似上下覆瓦構成的,都可以敲擊出兩個音,一個音在鼓的中心位置發(fā)生(稱為隧),另一個音則在鼓側發(fā)生,按物理的振動模式,鐘的敲擊點不同,其振動的模式也不同。編鐘的合瓦式鐘體所提供的兩組振動模式,是形成雙音的必要條件,如果橫截面為橢圓形的鐘,則和圓筒形的鐘性質(zhì)相似,只能產(chǎn)生一個音頻。雙音鐘的優(yōu)點在于用數(shù)量不多的鐘,即能構成較完整的音階。鐘音量的大小在于共鳴箱的大小,鐘音頻的變化主要在于鼓部的厚薄,與上部的“枚”、“鉦”等部位沒有明顯的關系?!犊脊び洝D氏》云:“鐘已厚則石,已薄則播,侈則柞,龠則都,長角則震?!薄犊脊び泩D》云:“鐘大而短,則聲疾而短聞,鐘小而長,則其聲舒而遠聞?!薄秹粝P談》則載:“蓋鐘圓則聲長,扁則聲短,聲短則節(jié),聲長則曲?!笨梢?,古人對于編鐘的音樂性能及其使用研究已經(jīng)到了非常詳盡的地步。需要說明的是,編鐘上的“枚”也不僅僅是一種裝飾,據(jù)研究[2],它從結構上起到了增加阻尼的作用,演奏時使得編鐘的泛音頻率值下降,振幅下降,各鐘聲間疊混時間變短,音色變得更純。
從出土編鐘的方式看,巴族地區(qū)出土的編鐘主要有窖藏和墓葬兩種方式,其中以窖藏為主,約占出土地點總數(shù)的91%;以墓葬為輔,約占出土地點總數(shù)9%。而戰(zhàn)國到兩漢時期眾多的巴人遺址中卻未見有編鐘發(fā)現(xiàn)的報道。
從出土編鐘的數(shù)量看,巴族地區(qū)的編鐘多單件出土,多件同出的現(xiàn)象相對較少。窖藏中單件編鐘的出土地點有40 處,占窖藏出土地點總數(shù)的83%;2 件以上同出的地點有8 處,其中一次窖藏出土最多的是湖北宜昌沙灣路萬福垴(10 件),其次為湖北巴東大支坪連三坡(6 件),再次為湖南瀘溪大陂流村(5 件)。墓葬中單件編鐘出土地點有3 處,多見同出的有2 處,其中一次出土編鐘最多的是重慶涪陵小田溪(14 件),其次為四川新都馬家公社(5 件)。
從出土編鐘的形制看,一種為成組或成套出土的仿楚式的編鐘,如重慶涪陵小田溪戰(zhàn)國墓出土的14枚編鐘以及湖北宜昌沙灣路萬福垴窖藏出土10 枚編鐘,其形制與戰(zhàn)國早期的楚式編鐘基本相同,其紋飾及銘文等均帶有楚式編鐘的特點,應該是巴人仿楚式編鐘而制造的;另一種為單件出土的仿西周甬鐘而制造的巴式扁鐘,與前者相比,其形制更扁,枚的位置相對較高,通常多為48 枚或36 枚乳釘,圓管狀甬,無旋,無干,衡空,中設一橫梁可懸。目前發(fā)現(xiàn)形制最大的編鐘為湖北恩施回壩村上壩出土,通高60 厘米;形制最小的編鐘為湖南吉首大田灣肖家坪出土,通高23.5厘米。
從出土編鐘的時代特征看,墓葬出土的編鐘時代普遍較早,均為戰(zhàn)國,而窖藏出土的編鐘則時代相對較晚,多為兩漢,其中有不少應為東漢器。
關于鐘的起源,《漢志》云:“作筩者,蓋其始以竹為之;及以金為之,則為鐘,故鐘字之別構即為銿也。”據(jù)郭沫若等先生的考證,鐘鐸之類最早大概起源于竹筩,或中空之木,今世丐者猶有擊竹筩以乞討之習,其孑遺也。由竹木器直演而為金屬器,中間并無必經(jīng)之任何階段。古之鐘鐸類其器甚小,均有柄,執(zhí)而擊之,此即由竹木器轉化之進一步而已。周人加大之,遂為手所不能持,鐘乃倒懸矣[3]。也有人認為鐘最初為陶制,《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有“炎帝之孫伯歧生鼓延,是始為鐘?!边@是關于鐘的起源的最早記載,這個時期的鐘只能為陶制,但目前為止,考古發(fā)現(xiàn)的陶制甬鐘卻極少,因此,鐘最早由陶器向金屬器演變的說法也不完全為學界所認同。相反,郭沫若先生關于鐘由竹木器直演而為金屬器的觀點獲得了較多認同。
在我國古代,鐘分為“特鐘”和“編鐘”兩種形式。其中,單獨懸架使用的特大型鐘,叫“特鐘”;由若干個成組依大小次序懸在一個架上使用的即叫“編鐘”。編鐘的大小多少依貴族的地位、等級而定,即《史記·樂書》中所謂“其功大者其樂備”。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奴隸制的禮樂制度崩壞陵夷,編鐘的使用上就比較混亂了。據(jù)陳旸《樂書》載:“古者編鐘,大小異制,有倍十二律而為二十四者,大架所用也;有合十二律四清而為十六者,中架所用也;有倍七音而為十四者,小架所用也?!备鶕?jù)鐘銘記載以及儀器實測,每件鐘都能發(fā)出兩個不同的頻率,敲擊正面與敲擊正面兩旁產(chǎn)生的兩個頻率多相差為三度,古代匠師創(chuàng)造的這種雙音鐘也是中國音樂史上的非凡發(fā)明。
目前我國考古發(fā)現(xiàn)最早的編鐘,始見于西周中期。從編鐘的形式發(fā)展來看,西周中期已流行編懸的甬鐘,陜西長安普渡村出土的西周穆王時期長田墓編鐘[4]和寶雞茹家莊西周墓出土的編鐘[5]都已是甬鐘。傳世的有一種介于商鐃和甬鐘之間的甬中空而有干的鐘,有的有扁形的枚,枚所占的地位很廣,而鼓部的地位很狹,顯然是鐃與甬鐘的過渡形式。
西周中晚期,編鐘已由三枚或五枚發(fā)展為八枚一組,能發(fā)出相隔一個小三度或大三度音程的兩個音級。當時編鐘經(jīng)常用于宮庭宴會,被稱為“鐘鼓之樂”。當時的音樂理論已有了“五聲七音十二律”的說法。西周時以禮樂制度規(guī)定名位、等級,編鐘成為奴隸主貴族的專用樂器,也是等級和權利的象征,只有在天子、諸侯行禮作樂時方能使用,即所謂“鐘鳴鼎食”。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編鐘是奴隸制社會王公貴族權勢的標志。統(tǒng)治階級使用編鐘的目的,《史記·樂書》從本質(zhì)上給予了說明:“夫上古明王舉樂者,非以娛心自樂,快意自欲,將欲為治者也。”可見,奴隸主貴族意在用“中平”、“肅莊”的音樂來陶冶性情,以維護奴隸主貴族的莊嚴地位,為強化奴隸主統(tǒng)治集團的專政服務。
春秋時期,編鐘的鑄造技術進步顯著。1996年至1998年,在河南新鄭鄭韓故城發(fā)現(xiàn)了17 座春秋中期的樂器坑,未被盜掘的9 座編鐘坑出土了編鐘206件[6],不僅件套完整,還發(fā)現(xiàn)鐘架數(shù)套,雖已腐朽成灰,但基本形制、編鐘的懸掛方式、演奏方法還可以看得很清楚。與西周時期的編鐘相比,鄭國出土的編鐘有兩大改進,一是改進了編鐘的調(diào)音方法,多是挫磨內(nèi)唇,而較少損傷內(nèi)壁(西周時期編鐘為了調(diào)音,往往對鐘腔內(nèi)壁挫磨過甚,影響了鐘的音色和音量),這對西周調(diào)音的發(fā)展與編鐘音律的轉變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二是改進了音梁設施的使用,鄭鐘音梁大部分已趨成熟,為春秋晚期編鐘整齊規(guī)范的音梁產(chǎn)生奠定了基礎。從測音結果看,鄭鐘音域?qū)拸V,從最低音到最高音,跨越了四個八度的音程。鈕鐘為中高音區(qū),作演奏主旋律之用。镈鐘為低音區(qū),作演奏和聲之用。鄭國編鐘繼承了五正聲傳統(tǒng),并有較多的半聲音階,可以旋宮轉調(diào),至今仍可演奏出音色優(yōu)美的旋律。鄭國編鐘的木質(zhì)鐘架(古稱筍虡)的發(fā)現(xiàn),也使我們看到了春秋中原地區(qū)跽坐演奏的形式(戰(zhàn)國時期楚文化區(qū)域的鐘架演奏多為立式)。1978年,在陜西寶雞縣楊家溝公社太公廟大隊一窖穴內(nèi),一次出土編鐘5件、鎛3 件,均保存完好。窖穴距地表深3 米,五件編鐘在窖穴內(nèi)呈一字形排列,三件銅鎛圍繞銅鐘作半園狀,坑內(nèi)尚有炭灰及少量獸骨。五件編鐘的形制及花紋一致,惟大小有所差別。其中最大的1 件通高48 厘米、甬高17 厘米、兩銑間距27 厘米,重24 公斤。甬上端飾四條小龍,旋施重環(huán)紋,舞部飾變體夔紋,鼓部飾鳳鳥紋。除1 件鐘鉤缺失外,其它4 件均有鐘鉤。五件編鐘均有銘文,全篇銘文共135 字。根據(jù)銘文得知其時代為春秋時期,專家們將這八件鐘、鎛分別定名為秦武公鐘、秦武公鎛[7]。
戰(zhàn)國時期,隨著西周禮制的土崩瓦解,加之儒家對音樂教育的重視,孔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使得編鐘的鑄造和使用達到了頂峰。在與巴族交往密切的楚國境內(nèi)出土了令世界注目的編鐘。
河南信陽長臺關楚墓出土一組14 枚的編鐘,實測證明有二十二個音頻。1957年,用這套編鐘演奏的東方紅樂曲隨著我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響徹太空。
1978年,在河南固始縣侯古堆戰(zhàn)國早期一號墓也出土了一組編鐘[8],共9 件,形體相似,大小依次遞減,鈕為長方形,上窄下寬,舞和鉦部均飾三角紋、旋渦紋和蟠螭紋。每件均有銘文。同出的還有一組镈鐘(共8 件)以及鐘架和鐘槌。鐘架由木質(zhì)的橫梁、支柱和墩子組成,雖已腐朽殘斷,但仍可復原。三件木質(zhì)鐘槌為丁字形,槌部刻成八棱形,均為實用器物。由此可見,這些編鐘和镈鐘為死者生前所用。該套編鐘經(jīng)中央文化部民族音樂研究所測音,音律準確,并可演奏出古今樂曲。
1978年5月,湖北隨州擂鼓墩戰(zhàn)國時代(約公元前433年)的曾侯乙墓出土了一套享譽世界的青銅編鐘[9]。整套編鐘共64 件,其中有鈕鐘19 件、甬鐘45件,分三層懸掛在曲尺形鐘架上,最大的一個低音甬鐘高153.4 厘米,重203.6 千克。全套編鐘總重量在2500 千克以上。鐘架為銅、木結構,全長10 米以上,上下三層,高2.73 米,由6 個佩劍的青銅武士和幾根圓柱承托。整套編鐘和梁架氣勢宏大、壯觀無比。無論形制和樂律都相當完整,六十四枚編鐘的隧部和鼓部都用銘文標出音名,使得此前考古學家發(fā)現(xiàn)的一件編鐘可能具有兩個頻率音的看法得到了令人興奮的證實。經(jīng)過對整套編鐘每鐘兩音的測定,從低音到最高音,總音域跨五個八度之多。在中心音域三個八度的范圍內(nèi),十二個半音齊全,而基本骨干是七聲音階結構,說明當時已懂得八度位置和增減各種音程的樂理。經(jīng)過試奏證明,該編鐘能演奏采用和聲、復調(diào)和轉調(diào)手法的樂曲[10]。每個鐘體上都刻有錯金篆體銘文,正面刻“曾候乙乍時”(曾候乙作)。全套編鐘上裝飾有人、獸、龍等花紋,鑄造精美,紋飾繁縟,是目前中國出土數(shù)量最多、規(guī)模最大、重量最重、音律最全、氣勢最恢宏的一套編鐘,堪稱“國之瑰寶”、“編鐘之王”,被譽為人類文化史上的奇跡。
秦漢以后,在歷代宮廷雅樂中所使用的編鐘多呈圓形,形制上有了很大改變,且每鐘只能發(fā)出一個樂音。到了隋唐時期,編鐘除在“雅樂”中使用外,還用于隋“九部樂”和唐“十部樂”中的“清樂”和“西涼樂”里,很少流傳民間。自宋迄清,編鐘鑄造技術鮮為人知,鐘樂也漸被淘汰,清代宮廷中所鑄編鐘,不僅其形制與傳統(tǒng)編鐘不同,其音律更是相去甚遠。故宮博物院現(xiàn)藏有一套清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用黃金制成的金編鐘[11],共16 件,鐘上雕鑄有交龍紐,通體鑄有三段不同的花紋,上段鑄朵云紋;中段鑄云龍海水紋,正面開光陽刻“黃鐘”、“大呂”等十六音階的名稱,背面刻有“乾隆五十五年造”的款字;下段鑄角云和平頭音乳八個。全套編鐘共用黃金一萬三千四百兩,宣統(tǒng)皇帝傅儀曾把這套金編鐘抵押給鹽業(yè)銀行,直到解放后才由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撥交給故宮博物院收藏。
關于巴式編鐘的來源,學術界認為主要有兩種[1]461:一是楚地傳入的,如涪陵小田溪出土的錯金編鐘,鑄造精美,紋飾特征為楚國器;另一種是窖藏出土的形體很扁的甬鐘,這類鐘是巴蜀文化的產(chǎn)物,也是變了形的西周甬鐘的仿制品。
從考古資料看,兩湖地區(qū)楚文化分布區(qū)域,西周至戰(zhàn)國時期編鐘的出土數(shù)量很多,單湖北境內(nèi)就出土約300 多件,在靠近湖北的河南境內(nèi)也有較多發(fā)現(xiàn)。據(jù)研究,涪陵小田溪巴王墓(M1)中出土的一套14 枚編鐘,其形制特點與河南信陽長臺關一號楚墓出土的編鐘基本相同,僅在裝飾的紋飾上略有差異。
信陽長臺關一號楚墓內(nèi)的編鐘,鐘鈕施雷紋和三角紋,舞部以變形饕餮紋作主紋,而地紋則是繩紋、雷紋、三角紋和顆粒紋;乳釘作旋轉紋,釘與釘之間和篆部則施以精致的蟠虺紋;鼓部各有一饕餮獸面。其余各種紋飾,除舞、鼓、篆和乳間皆相同外,鈕部變形為S紋,鐘身為S 紋、雷紋、三角紋作地紋,蟠虺為主紋。而插銷正面鑄作獸面形浮雕,眼、耳、口、鼻凸起,并以粒紋、渦紋和變形三角紋作地紋[12]。
涪陵小田溪戰(zhàn)國巴人墓[13]出土的14 件編鐘,各鐘的舞、鼓、篆等部分都有精美的花紋。鼻紐的紋飾是由三角紋及旋渦紋兩種紋飾組成。舞部為云雷紋;篆帶有渦紋,兩鼓面作蟠虺紋。其中8 個編鐘的鉦、于、銑部有錯金紋飾。其形制及紋飾特征與前者相比有諸多相似之處,尤其是懸鐘的鐘架,被譽為巴楚文化的混成物。筍套上的浮雕為巴式虎圖案,而懸鐘的插銷又以楚器上饕餮形云紋獸為飾,原湖北省博物館館長譚維四先生稱它為巴楚編鐘。
從兩地出土編鐘的時代對比來看,信陽楚墓出土的編鐘的年代最遲為戰(zhàn)國早期,而涪陵小田溪巴王墓出土的編鐘的年代為戰(zhàn)國晚期,前者明顯要早于后者,也就是說,涪陵小田溪巴王墓出土的編鐘有可能來源于楚國,或是仿楚式編鐘鑄造而成。
筆者認為,編鐘最早的傳播路線有可能與錞于相同,即由北而南,由東到西。因為在山東沂水劉家店子春秋墓中就有錞于、編鐘和銅鉦同出的現(xiàn)象,該墓共出土虎鈕錞于2 件,編鐘20 件,銅鉦1 件[14],是目前已知的錞于、編鐘、銅鉦伴隨出土最早的墓葬。巴人在借鑒了中原地區(qū)楚文化編鐘的形制的基礎上加以改造,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巴式編鐘與楚式編鐘相比,巴鐘的形體更扁,枚的地位縮得很高,甬上沒有旋和斡,衡部與鐘體相通,內(nèi)部設有橫梁供其懸掛。從巴鐘的形制上來看,更加類似于楚鐘中的甬鐘,而從懸掛方式上來看,更類似于鈕鐘。因鐘圓則聲長,扁則聲短,故巴鐘的發(fā)音方式也與楚鐘有較大的差別,根據(jù)測音,巴鐘只具有發(fā)單音的聲學特點,這也直接決定了巴鐘的用途與功能。楚鐘具有多功能性,它是禮器,其懸制、組合、裝飾等外在特征,都是其所在禮制的物化反映;它又是樂器,其音響及樂律學方面的所有信息,又是其本身及其所屬文化的精髓所在。相對于楚鐘來說,巴鐘的功能較為簡單,用途也較為單一。
與楚式編鐘相比,巴式編鐘的樂器功能顯然要差許多,更主要的是用于祭祀。因為從巴式編鐘的出土方式看,多窖藏單件出土,成套或數(shù)件共存的現(xiàn)象比較少見。而且出土的地點多見于河邊、山坡、樹下或自然洞穴中,對于這種特殊的埋藏方式,唯一可以給予合理而又自然的解釋那便是用于祭祀。民族學的材料告訴我們,遠古人類由于生產(chǎn)力低下,人們對周圍的許多自然現(xiàn)象無法給予科學的解釋,因而信奉鬼神,以為高山大川都是鬼神的歸宿地,久而久之,便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自然崇拜神。為了求得神靈的保佑,他們常常定期或不定期的舉行祭祀活動。在中原地區(qū),常常于山麓或河岸發(fā)現(xiàn)商周時代的青銅器,這就是當時人們祭祀山川神靈,就地掩埋的祭器。同時,在兩廣和云南等地,窖藏出土了數(shù)量較多且時代較早的銅鼓,專家們考其源由,是因為南方古代各族多信巫鬼,在山坡水畔祭祀時,常用銅鼓賽神、娛神,銅鼓作為祭器不能抬回家去,活動的最后一步就是隨地挖一深坑,將銅鼓投入土地神的懷抱。此外,在湖南等地也出土了較多的商周時期的單件青銅器,如1975年2月,湖南醴陵縣仙霞公社獅形山的山坡上出土了一件夔紋象尊,是我國現(xiàn)存唯一的商代象尊,經(jīng)實地調(diào)查,未發(fā)現(xiàn)同時期的文化遺物和地層關系,但根據(jù)象尊出土的位置和有關情況分析,可能屬于當時奴隸主貴族祭祀名山、湖泊、河川時掩埋的器物。因為在湖南其它地方,如寧鄉(xiāng)縣黃材寨子山出土的獸面紋銅罍、師古山上出土的五個銅鐃、岳陽縣黃秀橋洞庭湖畔出土的犧首獸面紋銅圓尊和獸面紋銅鐃等都是作為祭祀用的[15]。
由此可見,巴式編鐘與虎鈕錞于的功能一樣,除了用作軍樂器外,另一項重要功能就是用作祭禮時的祭器,當時人們?yōu)榱舜逭褪献宀柯涞钠桨?,祭祀山川神靈,儀式結束后祭品又不能帶回家,只能夠就地深埋,將祭器投入神靈的懷抱,讓天地間的神靈保佑平安。不僅僅是巴式編鐘,就連巴式銅鉦的情形也是如此。據(jù)對巴族地區(qū)銅鉦的測音效果看,其音樂性能比西周至戰(zhàn)國時期中原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樂鐘(鉦)顯然要差些,特別是這些鉦僅能發(fā)單音,而非雙音制,其作為演奏樂器的功能相對較差,可能通常多作為祭器在使用。
總而言之,我國是“鐘的王國”,我們的祖先創(chuàng)造了世界上最早的鐘,并有過“鐘鳴鼎食”的燦爛文明。我國的鑄鐘史從商、周到戰(zhàn)國,經(jīng)歷了一千多年的發(fā)展時期。從原始的陶甬鐘到早商的扁園形銅鈴,至殷商的鐃,西周中期三件一組的穆王編鐘發(fā)展到八件一組,歷經(jīng)春秋時期的九件、十三件一組,繼而發(fā)展到戰(zhàn)國時期的大型編鐘。從單音鐘到按音階編列演奏的樂鐘,凝聚著古老中華民族的智慧,是我國古代科學技術的結晶。史料表明,世界文明古國的埃及、巴比倫、印度也都有過鑄鐘的實踐,但他們的鐘口都是圓形,而圓形鐘無論怎樣敲,都是一個基音,且延續(xù)(余音)長,很難形成音律。而隨州曾侯乙編鐘之所以能成為樂鐘,關鍵在于它恰當?shù)剡\用合金材料在科學配比的基礎上,成功地采用了“復合陶范”鑄造技術、鋁錫為模料的熔模法,加上鐘壁厚度的合理設計、鼓部鐘腔內(nèi)的音脊設置、爐火純清的熱處理技術,才能使鑄件形成“合瓦形”,產(chǎn)生“雙音區(qū)”,構成“共振腔”,才能達到編鐘的浮雕花飾,還在于對它所在的振動區(qū)起著負載作用,達到加速高頻的衰減,有助于編鐘進入穩(wěn)態(tài)振動。所有這些,無不折射出那個遙遠時代中華文明所創(chuàng)造的輝煌。
注 釋:
① 朱世學《巴式青銅器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2013年三峽文物保護科研課題報告待刊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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