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海
(西南政法大學 法學院, 重慶 401120)
2006年12月,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了《關于依法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規(guī)定對于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的輕微刑事案件,在遵循法定程序和期限、確保辦案質量的前提下,實行簡化工作流程、縮短辦案期限的工作機制。全國檢察機關紛紛響應,或制定實施細則,或采取了應對措施,推動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形成了北京市朝陽區(qū)的“制度化創(chuàng)新模式”①、重慶市合川區(qū)的“快速審查起訴模式”②、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區(qū)的“刑事和解模式”③、河南省南陽市宛城區(qū)的“三聯(lián)兩定一卡通模式”④、福建省石獅市的“不捕直訴模式”⑤、吉林省遼源市東遼縣的“聯(lián)動協(xié)議模式”⑥等一系列經驗做法。
時至今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意見》已逾五年,各地探索快速辦理機制也有四年多時間。我們不禁要問,各地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在實踐中的運行情況究竟如何?所采取的創(chuàng)新模式是否具有普適性?是否實現(xiàn)了預期目標?等等。為此,筆者從研究對象分布空間的科學性和經濟發(fā)展狀況的典型性兩個維度出發(fā),有意識地選取了西部S省三個地區(qū)基層司法機關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為研究樣本,試圖通過解剖麻雀的方法來把握與分析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在實踐中的運行樣態(tài)。三個地區(qū)基本概況如下:A地系S省C市的中心城區(qū),轄區(qū)面積70多平方公里,戶籍人口60余萬,常住人口100余萬,該地所處的城市基本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的目標。據(jù)相關資料顯示,該區(qū)2011年的GDP為550多億元,人均可支配收入達2萬多元。B地系S省M市的一個農業(yè)大縣,戶籍人口為140余萬,農業(yè)人口100余萬,面積2600多平方公里。根據(jù)該縣政府網(wǎng)站介紹的GDP、人均收入等指標以及實際感受看,該縣整體經濟水平在全國應屬中等水平。C地位于S省的東北部、米倉山南麓,是國家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幅員2200多平方公里,總人口100余萬,農業(yè)人口80余萬,縣城建成區(qū)面積不足10平方公里。該縣2011年的GDP為80億元,人均可支配收入不足5000元,屬于經濟發(fā)展落后地區(qū)。
鑒于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靜態(tài)性和所反映問題的局限性,基于研究的生動性與深入性考慮,筆者還通過問卷、訪談等研究方法,力圖全方位、多層次地揭示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在司法實踐中的真實面貌。
1.輕微刑事案件數(shù)量多,占全部刑事案件比重大
表1~3反映了A、B、C三地公檢法機關2009年至2011年受理刑事案件的基本情況。
表1 A地公檢法三機關2009-2011年受理刑事案件統(tǒng)計表
表2 B地公檢法三機關2009-2011年受理刑事案件統(tǒng)計表
表3 C地公檢法三機關2009-2011年受理刑事案件統(tǒng)計表
從中可以看出:一是A、B、C三地司法機關刑事案件受案數(shù)總體呈上升趨勢,輕微刑事案件增幅尤為明顯。三年來,A地案件數(shù)量增加明顯,B地則呈現(xiàn)出非常規(guī)則的遞增趨勢,C地盡管沒有出現(xiàn)如同B地一樣的規(guī)則變化,但檢察機關公訴案件受案數(shù)和審判機關刑事案件受案數(shù)均在增加。以A地為例,2009年至2011年,公安機關提請逮捕案件數(shù)由1051件增加到1109件,增長了5.52%;檢察機關公訴案件受案數(shù)由1171件增加到1232件,增長了5.21%;審判機關刑事案件受案數(shù)由1111件增加到1230件,增長了10.71%。其中,判處三年以下的輕微刑事案件數(shù)量由441件增加到565件,增長了28.12%,遠高于全部案件的平均增長幅度。二是三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占全部刑事案件的比例較大。如三年來,A地共判處三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1381件,占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案件數(shù)的42.63%、檢察機關公訴案件受案數(shù)的41.11%、法院刑事案件受案數(shù)的42.68%;B地共判處三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682件,占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案件數(shù)的111.43%、檢察機關公訴案件受案數(shù)的63.98%、法院刑事案件受案數(shù)的61.61%;C地共判處三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153件,占公安機關提請批準逮捕案件數(shù)的68.61%、檢察機關公訴案件受案數(shù)的58.62%、法院刑事案件受案數(shù)的51.00%。
2.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人員少,占單位總人數(shù)的比例低
表4~6反映了A、B、C三地公檢法辦案機關2009~2011年業(yè)務部門與單位全部干警的比例關系。
表4 A地檢、法業(yè)務部門人員與所在單位全部人員的比例表
表5 B地檢、法業(yè)務部門人員與所在單位全部人員的比例表
表6 C地公檢法業(yè)務部門人員與所在單位全部人員的比例表
從上表中可以看出:一是各地刑事業(yè)務部門的人數(shù)較少,占單位總人數(shù)的比重較小。如A地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平均每年有干警8.3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7.91%;公訴部門平均有干警11.3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10.76%;法院刑庭平均每年有干警10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8.31%。B地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平均每年有干警6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7.32%;公訴部門平均有干警6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7.32%;法院刑庭平均每年有干警7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5.54%。C地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平均每年有干警4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5.41%;公訴部門平均有干警4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5.41%;法院刑庭平均每年有干警4人,占全院總人數(shù)的3.39%。二是各地刑事業(yè)務部門人數(shù)變化不大。如A地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公訴部門三年來僅增加1名干警,法院刑庭僅增加2名干警;B、C地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公訴部門和法院刑庭三年來干警人數(shù)沒有變化。
3.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少、增長幅度小,占全部輕微刑事案件的比例低
表7~9反映的是2009~2011年A、B、C三地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總體情況。從該表中我們可以看到:一方面,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絕對數(shù)量較小,占全部輕微刑事案件的比例低。以A地為例,三年來,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辦理了86件,僅占全部判處三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的6.23%;公訴部門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辦理了134件,僅占全部判處三年以下案件的9.70%;法院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辦理了151件,僅占全部判處三年以下案件的10.93%。另一方面,各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數(shù)基本處于徘徊狀態(tài),增幅較小。以B地為例,三年來,檢察院偵監(jiān)部門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從2009年的20件增加到2011年的28件,僅增加8件;公訴部門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從2009年的27件、2010年的31件到2011年的29件,基本維持在30件左右;法院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雖逐年遞增,三年增幅達24.24%,但絕對數(shù)量僅增加8件。
表7 A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與判處三年以下刑事案件的比例表
表8 B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與判處三年以下刑事案件的比例表
表9 C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與判處三年以下刑事案件的比例表
4.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所涉罪名相對集中
圖1~3反映的是各地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所涉罪名情況。該圖反映出各地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所涉罪名相對集中,主要包括盜竊罪、故意傷害罪(輕傷)、搶奪罪、尋釁滋事罪等常見罪名。如A地公檢法機關三年來適用快速辦案機制所辦理的輕微刑事案件中,盜竊罪占40.70%、故意傷害罪(輕傷)占15.12%、搶奪罪占10.47%、信用卡詐騙罪占5.81%,四個罪名合計占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總數(shù)的72.09%;B地公檢法機關三年來適用快速辦案機制所辦理的輕微刑事案件中,盜竊罪占45.21%、尋釁滋事罪占23.38%、故意傷害罪(輕傷)占18.45%、非法經營罪占8.64%,四個罪名合計占95.68%;C地公檢法機關三年來適用快速辦案機制所辦理的輕微刑事案件中,故意傷害罪(輕傷)占31.25%、盜竊罪占28.39%、尋釁滋事罪占16.42%、容留賣淫罪占9.68%,四個罪名合計占85.74%。
圖1 A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案機制的案件罪名考察
圖2 B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案機制的案件罪名考察
圖3 C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案機制的案件罪名考察
5.對成年人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案件數(shù)量多,對未成年人的少
圖4反映的是A、B、C三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涉及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年齡情況。從該圖反映的情況看:一是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絕大多數(shù)適用于成年人,適用未成年人的相對較少。如A地公檢法機關對成年人適用的比例為81.81%,對未成年人適用的比例為18.19%;B地對成年人適用的比例為78.54%,對未成年人適用的比例為21.46%;C地對成年人適用的比例為85.13%,對未成年人適用的比例為14.87%。二是對70歲以上老年人適用的比重很小。如A、B、C三地公檢法機關對老年人犯罪適用的比例均不到5%,分別為3.24%、2.16%和1.78%。
圖4 A、B、C三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被告人年齡結構統(tǒng)計圖
6.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方式相對集中和固定
圖5反映的是A、B、C三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方式情況。
圖5 A、B、C三地公檢法機關適用輕微刑事案件辦案方式統(tǒng)計圖
注:1.在某種意義上講,不捕直訴、刑事和解、附條件不起訴都包含著快速辦理的因素,故此處所講的快速辦理不包含上述方式,僅指通過快速辦理、流轉而實現(xiàn)的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2.其他方式指前述方式辦理以外的方式,如附條件不批捕等。
從該圖反映的情況看,各地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辦案方式相對集中和固定,主要包括快速辦理、不捕直訴、刑事和解、附條件不起訴等。如A地公檢法機關采用快速辦理方式占67.21%、不捕直訴方式占12.14%、刑事和解方式占14.12%、附條件不起訴方式占5.03%,其他方式如附條件不批捕方式等僅占1.50%;B地公檢法機關采用快速辦理方式占81.82%、不捕直訴方式占8.04%、刑事和解方式占7.12%、附條件不起訴方式占2.13%,其他方式只占0.89%;C地公檢法機關采用快速辦理方式占87.74%、不捕直訴方式占5.12%、刑事和解方式占7.14%。
我國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尚處于理論與實踐的探索階段,起步晚,發(fā)展時間短,在實踐中暴露出了一系列嚴重問題。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第一,偵查階段存在的問題。
一是法律規(guī)定不完善,部分改革涉嫌超越立法。實踐中,A、B、C三地的公安機關均嘗試探索了不捕直訴、公檢法三機關聯(lián)動、刑事和解等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方式。但我國并沒有針對公安機關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制定專門的法律規(guī)范,導致采取上述改革措施的法律依據(jù)不足。特別是有的公安機關,將部分達成刑事和解的輕微刑事案件直接作撤案處理,更是有超越立法之嫌。二是繁簡分流機制尚未有效建立,案件辦理“一刀切”現(xiàn)象明顯。如A、B、C三地的公安機關既沒有根據(jù)案件的性質、難易復雜程度進行繁簡分流,也沒有成立專門的輕微刑事案件辦案組,對輕微刑事案件仍采取與其他案件一樣的固定模式,不僅浪費了大量司法資源,也延誤了對案件的及時辦理。三是內部考評機制不科學,輕微刑事案件出現(xiàn)“從嚴”辦理傾向。如調研中發(fā)現(xiàn),公安機關內部有著嚴格的績效考評制度,上級機關給下級機關設定了一系列考評指標。其中,抓獲犯罪嫌疑人人數(shù)(俗稱“抓人頭數(shù)”)和檢察機關的批捕數(shù)對考評指標能否完成具有重大影響。為了增加“抓人頭數(shù)”,有的偵查人員會將那些介于刑事與非刑事之間,甚至是可以通過當事人和解、自訴、社區(qū)矯正等方式解決的案件,進行刑事化處理;為了提高批捕數(shù),有的偵查人員會對本可采取取保候審、監(jiān)視居住等相對輕緩措施的嫌疑人,也提請檢察機關批準逮捕。這些做法不僅違反了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也與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宗旨相違背。
第二,起訴階段存在的問題。
審查起訴是上承偵查下啟審判的關鍵階段,也是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實踐中,雖然公訴部門推進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積極性很高,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但還是產生了一些問題。主要包括:一是個別人員“深挖”法律漏洞,以案多人少、辦案任務重等理由,拒絕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如《意見》規(guī)定,可以適用快速辦理的刑事案件應當符合“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這一條件,而且規(guī)定“審查起訴時,應當在二十日內作出是否提起公訴的決定;辦案任務重、案多人少矛盾突出的,應當在三十日內作出決定”。由于《意見》對“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達到何種標準,以及“案多人少矛盾”突出到何種程度缺乏明確的規(guī)定,為個別司法人員搪塞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提供了“有力”借口。二是檢察機關過分強調起訴率,控制不起訴率、無罪判決率、撤案率的量化考評標準,限制了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如為了完成目標考核,公訴部門一方面不得不嚴格限制刑事案件不起訴數(shù)量,致使不能按照《意見》的要求拓展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方式;另一方面,受無罪判決率的影響,案件承辦人害怕出錯的心理加劇,在辦案時過分謹小慎微,對輕重案件不加區(qū)分,導致辦案效率下降,制約了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有效運行。三是辦案程序繁瑣,行政審批性工作多,辦案期限被延長。如在審查起訴過程中,辦理輕微刑事案件和其他案件一樣,要經過內勤受案、科長分案、承辦人辦案、科室內集體討論、分管檢察長審批、制作法律文書等一系列環(huán)節(jié),行政審批環(huán)節(jié)并沒有得到簡化。特別是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時,還要報經檢察長同意提交檢委會討論。就調研的情況看,檢委會召開的次數(shù)有限,時間不易確定,也很少有為某一個相對不起訴案件召開專門會議的情況。這不僅增加了審查起訴時間,而且還導致本該快速辦結的輕微刑事案件反而比其他案件耗用了更長的辦案期限。
第三,審判階段存在的問題。
審判是對偵查與檢察工作的一個總體評判。審判階段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主要有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簡易審兩種方式。綜合考察這兩種處理方式,主要存在以下問題:一是庭前審查缺乏程序分流機制,案件不論輕重繁簡一律按照既定程序辦理。我國刑事訴訟法雖然規(guī)定了符合法定條件的應當開庭審理,但對不符合開庭審理條件的卻沒有明確規(guī)定如何處理。這就導致無論案件或簡或繁,都一律開庭審理,走完全部的法律程序。而且,由于沒有設置預審程序,庭前審查也只是對檢察機關移送過來的案件作一個形式審查,不能起到對案件進行繁簡分流的作用。二是簡易程序的簡易化程度不高,形式單一。如檢、法兩家在是否適用簡易程序時手續(xù)過于繁瑣、法庭不夠簡化、開庭審理程序上也不簡單。而且,適用簡易程序也必須開庭,并只能在一審程序中適用。這種不分案件性質、罪行輕重,都用同一種簡易程序審理的規(guī)定,不利于針對案件的不同情形區(qū)別適用審判程序,不符合案件分流和提高訴訟效率的目的。三是認罪案件處置過于保守,普通程序簡易審并不簡易。如適用普通程序簡易審的案件程序仍較為復雜,與簡易程序相比,普通程序簡易審除要求被告人認罪外,還額外增加了適用簡易審的通知制作及送達手續(xù),這些程序的增加一定程序上阻礙了訴訟效率的提高,以至于將通過簡化的審理程序而節(jié)約下來的時間又被審前程序所浪費掉。而且,普通程序簡化審仍按傳統(tǒng)的庭下閱卷、審批等辦案模式進行,導致對輕微刑事案件要在短期內辦理完畢也并非易事。四是普通程序簡易審缺乏相關的配套機制。普通程序簡易審試圖建立一種鼓勵被告人坦白的機制,通過在量刑上的降格對其予以鼓勵,以達到及時查明案件事實,盡快處理刑事案件之目的。但是由于缺乏證據(jù)開示、辯護制度等相關配套制度,導致在庭審的過程中難以達到快速審理的預期目的。
針對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在實踐中存在的問題,筆者認為至少應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完善:
第一,完善立法,增加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的可操作性。
目前各地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做法各異,是否適用該機制司法人員自由裁量權過大等問題,應著手制定適用于公檢法三機關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規(guī)范性文件,對適用該機制的案件范圍、適用條件、審查期限、訴訟文書和審批程序的簡化、相關機關的協(xié)調配合、辦案人員的監(jiān)督制約等方面作出明確具體的規(guī)定。主要包括:
一是明確輕微刑事案件的適用條件。由于《意見》對什么是“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達到什么程度才屬于“確實、充分”,沒有明確規(guī)定;對“適用法律無爭議”是僅指司法機關自身,還是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表述亦不清晰;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實施了被指控的犯罪”而將“被告人雖如實陳述了自己的行為,但以犯罪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而主張不構成犯罪”的案件排除在外,規(guī)定不盡合理。建議將輕微刑事案件適用條件規(guī)定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如實陳述了自己實施的行為”、“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單處罰金”、“控辯雙方對法律適用無爭議”三個條件。
二是明確規(guī)定輕微刑事案件的適用原則。針對司法機關對是否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具有絕對的自由裁量權,導致一旦案件辦理拖延就以該案不符合快速辦理條件進行搪塞的現(xiàn)狀,建議在適用時規(guī)定較為剛性的原則,即“以適用為原則,以不適用為例外”。如果司法機關認為不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的,應當說明不適用的理由。當事人提出要求公檢法機關快速辦理的,公檢法機關應當把不適用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的理由告知當事人。當事人持有異議的,可以向上級公檢法機關提出復議。
三是明確限定輕微刑事案件的辦案期限。如建議取消檢察機關“辦案任務重、案多人少矛盾突出的,應當在三十日內作出決定”的規(guī)定,嚴格限定退回補充偵查、延長辦案期限等情況。
四是明確規(guī)定輕微刑事案件的辦案方式。建議吸收司法實踐的有益探索,將不捕直訴、公檢法三機關聯(lián)動、刑事和解等快速辦案方式加以明確規(guī)定。特別是擴大偵查機關在偵查終結時的處理權限,在偵查階段引入刑事和解,對調解達成和解后可直接撤案。
第二,理順機制,清除制約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的機制障礙。
一是改革各階段的考核業(yè)績體系。在偵查階段,針對公安機關出現(xiàn)的輕微刑事案件“從嚴”辦理傾向,建議將“抓獲犯罪嫌疑人人數(shù)”和“檢察機關的批捕數(shù)”這一指標,改為以檢察機關提起公訴數(shù)或者法院有罪判決數(shù)作為考核評價指標。在審查起訴階段,針對檢察機關酌定不起訴率過低的情況,建議取消對酌定不起訴案件比例進行限制的考核指標,適當擴大該類案件的范圍,簡化不起訴審批制度,探索建立兼顧公正與效率的考評制度。
二是建立繁簡分流工作機制。司法機關要根據(jù)辦案人員的專業(yè)特長、辦案能力、辦案經驗、社會閱歷等特點,成立輕微刑事案件辦案小組,專門負責辦理輕微刑事案件;對案情簡單、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犯罪嫌疑人供認不諱的輕微刑事案件,推行主辦偵查員、主訴檢察官、主辦法官責任制,簡化審批手續(xù),縮短辦案期限。
三是加強司法機關的銜接配合,促進“偵、捕、訴、審”的有效銜接。對符合快速辦理條件的輕微刑事案件,各機關在堅持偵查環(huán)節(jié)不延報、起訴環(huán)節(jié)不退補、各環(huán)節(jié)均不延長訴訟期限的辦案原則的同時,檢察機關要加強對公安機關的督促力度和引導偵查取證,并向法院提出快速辦理建議,實現(xiàn)各部門的無縫對接,切實做到快偵、快審、快訴、快判。
四是完善監(jiān)督制約機制。檢察機關是國家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又處于承上啟下的關鍵位置,其監(jiān)所檢察部門負責對快速辦理案件是否超期進行監(jiān)督,提醒快速辦理即將到期的輕微刑事案件;批捕部門負責督促公安機關將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的輕微刑事案件及早移送審查起訴,盡量避免捕后無需繼續(xù)偵查而無謂占用較長的羈押期限;公訴部門負責督促公安機關及時補充證據(jù)材料和審判機關快速審判。公安機關對于檢察機關濫用退回補充偵查權以及審判機關發(fā)現(xiàn)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有違反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規(guī)定的,也要提出相關建議。
五是建立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保障機制。要建立專業(yè)化的辦案隊伍,從執(zhí)法觀念上切實轉變司法人員的辦案理念,合理分配本單位的辦案力量,向一線業(yè)務部門傾斜。六是建立健全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的激勵機制。如將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情況納入本單位的目標考評,定期監(jiān)督和考核辦案人員的辦案情況等。
第三,創(chuàng)新制度,為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提供制度保障。
一是進一步完善刑事和解制度。2012年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正式引入刑事和解制度,規(guī)定“對于達成刑事和解協(xié)議的案件,公安機關可以向人民檢察院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人民檢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從寬處理的建議;對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做出不起訴的決定。人民法院可以依法對被告人從寬處罰”。但是,該規(guī)定還有進一步拓展的空間。如在批捕環(huán)節(jié),對雙方當事人達成刑事和解的輕微刑事案件,可以作出不予批捕決定;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對當事人雙方達成刑事和解、被害人自愿對犯罪嫌疑人予以諒解的輕微刑事案件,除可以作出相對不起訴和建議法院從寬處理外,還可以視情況作出建議偵查機關撤銷案件的決定。
二是進一步完善附條件不起訴制度。2012年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雖然規(guī)定了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但該制度僅對未成年人犯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的部分案件適用,其適用范圍非常有限。考慮到我國對輕微刑事案件作不起訴處理的數(shù)量很少,而通過審判程序作出有罪判決的比率較高且大部分被判處了監(jiān)禁刑罰的實際狀況,有必要對那些起訴偏重、不起訴則偏輕的輕微刑事案件,采取介于“訴”與“不訴”之間的中間措施,即附條件不起訴處理,把改過自新的主動權和是否起訴的決定權交到輕微刑事案件嫌疑人手中。這不僅有利于教育、感化、挽救偶爾失足的犯罪人,而且也有利于案件的盡早解決。
三是借鑒國外的辯訴交易制度。辯訴交易在英美法系國家和大陸法系國家都有著廣泛的立法和實踐。該制度以控辯雙方審判前達成的協(xié)議作為處理案件的依據(jù),可以使大量刑事案件不經法院正式審判而獲得迅速的處理,從而極大地加快辦案的節(jié)奏。特別是在審查起訴階段,通過犯罪嫌疑人的有罪答辯,可以減輕或者免除公訴機關的舉證責任、降低證明標準,使其減少訴累,從而將主要精力放在對重大疑難復雜案件的辦理之中,使訴訟資源得到合理配置。因此,有必要吸收該制度在快速辦理案件、提高訴訟效率方面的合理內核,構建適合我國國情的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
四是探索構建刑事處罰令程序。針對輕微刑事案件在審判階段存在著庭前審查缺乏程序分流機制、案件不論簡繁一律按照既定程序辦理、簡易程序簡化程度不高等問題,有必要對輕微刑事案件設置一種不經開庭直接進行書面審理的方式,即刑事處罰令程序。具體可設計為,對可能判處拘役、管制、單處罰金的輕微刑事案件,在征得被告人同意并告知其法律后果后,檢察機關在起訴時可向法院提出書面審理和較為具體的量刑建議;法院同意的,直接進行書面審理并在量刑建議范圍內作出處罰令;法院不同意的,應當開庭審理;生效的處罰令與生效的判決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但處罰令作出后,被告人如果在規(guī)定期限行使異議權,則處罰令失效,案件轉入到開庭審理程序;開庭審理的判決不受處罰令的拘束,但可能會對被告人帶來更為嚴厲的處罰。
注釋:
① 制度化創(chuàng)新模式,是指在堅持偵查環(huán)節(jié)不延報、起訴環(huán)節(jié)不退捕、各環(huán)節(jié)均不延長訴訟期限的原則下,明確快速辦理機制的適用條件和案件范圍,簡化工作流程、法律文書、縮短辦案期限,提高訴訟效率的機制。參見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檢察院課題組《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機制》,《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9年第17卷第5期。
② 快速審查模式,是指積極整合辦案力量,根據(jù)辦案人員的專業(yè)特長、辦案能力、辦案經驗、社會閱歷等,成立以科長為組長的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小組,負責辦理符合快速辦理規(guī)定案件的機制。參見潘得海、黎萍《依法快速審查起訴輕微刑事案件取得成效》,《檢察日報》,2007年12月25日,第3版。
③ 刑事和解模式,是指對輕微刑事案件,經由司法機關主持,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家屬面對面地直接交談、協(xié)商,通過雙方的溝通與交流,就某些事項達成刑事和解,從而有限適用刑罰處罰或放棄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刑事追究的機制。參見溫建軍《成都武侯:輕微案件適用刑事和解的探索》,《檢察日報》,2007年6月6日,第3版。
④ 三聯(lián)兩定一卡通模式,是指對輕微刑事案件,公檢法三機關要相互聯(lián)系、相互配合,指定具體辦案人員承辦、限定辦案期限,并制作三機關通用的輕微刑事案件辦案卡,以實現(xiàn)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的機制。參見孫繼武、杜曉《河南試運行快速辦理輕微刑事案件機制》,《法制日報》,2007年10月21日,第3版。
⑤ 不捕直訴模式,是指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的過程中,對主觀惡性不深、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犯罪嫌疑人,決定不予批準逮捕并建議公安機關直接移送審查起訴的快速辦案機制。參見鄭勛、張仁平《不捕直訴,帶來三贏結果 福建石獅一成多輕微刑事案件不捕直訴》,《檢察日報》2007年6月16日,第6版。
⑥ 聯(lián)動協(xié)議模式,是指檢察機關加強與公安機關、人民法院之間的溝通聯(lián)系,建立“偵、捕、訴、審”聯(lián)動機制。具體做法是:一是積極做好公訴與偵察監(jiān)督的銜接工作;二是加強與公安機關的聯(lián)系,適時引導偵查取證;三是加強與法院的協(xié)作配合,建議適用簡易程序等方式推動輕微刑事案件快速辦理。參見李鐵平《遼東縣檢察院加強聯(lián)動機制建設促進輕微刑事案件的快速辦理》,《北方法制報》,2007年11月16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