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瑜
鐘表里有一只鳥,注視著轉動的發(fā)條,鐘擺在腹下搖擺。它思考著,從不鳴叫,它是另一種時間,此刻被我發(fā)現,此刻我在寫詩。
作為詩人,你在思索什么,又試圖傳達什么,都將是一個通靈者在人間的 途。天問與垂吟,布設周身的孤獨與內心的洪流,一個寫詩的人怕的是無病呻吟,更怕作為患者不可遏制的悲鳴。除了自我審視,還要自我克制,詩人的熱力一定會成為一個自我中心,但也一定要作為旁觀者冷靜的存在。
我整日描寫的都是一些存在之物,為它構建的圖像與情緒便是我的詩歌所為,我不想非要去制造什么主義也不一定非要去承擔什么。至于謀篇布局,分行斷句應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不可強求。我完成的每一首詩歌它們都有自我斷臍的功能,它們的聲音來自內部,來自玄冥中的奇妙一擊。
不同的地域有著不同的腔調與節(jié)奏,不同的環(huán)境有不同的意象。但無論哪一種語系都不得不服從于人性與神明;無論哪一種環(huán)境,詩歌所給予我們的偉大之處是抵達宇宙時空的速度與角度。即便在人間你懷著人類古老的敵意或是詩意的棲居,都將取決于詩人作為個體的特質與命運。
無論你寫還是不寫,對詩歌都應該保持一顆敬畏之心,別強調它有什么救世或救贖功能。不是你在寫詩,是詩歌在誕生你與你的世界。從別人手里可以偷來盜墓的技藝,但學不來驅鬼的法力,這樣弄出來的詩行比寫作者本人還要恐怖。歌者當養(yǎng)悲憫之心靈,浩然之正氣。
一個詩人無窮復制作品是對自身的襲擊與毀滅,是一種恐怖行為,是個人寫作史上的一種悲劇。
很多時候詩歌的真實來自心靈的幻象,正如生活的真相總是來自于破碎的泡影。
詩歌的強大之處是拒絕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以至于這個渺小時代最終會哭給它看。
詩歌的魅人之處常常來自沉潛,而不是高出的部分。它的故鄉(xiāng)不是山坡、平原與江河湖泊等一些眼中所見,而是一個黑暗的母體,是大地之核,是一個明心見性的過程。
對于詩歌,我們需要的不是確切的謎底與某個盛大的結局,而是面對人性是否能夠提出一些更為深刻的謎面,并能經歷更長久的時空考驗。
詩歌的迷人之處是它的不可抵達,你所認為的可能都在途中,是幻影的臨時界定,是一種渴望可能的情緒。
每一個詩人都應該是一棵隱匿在暗夜深處的樹,始終堅持自己的呼吸,并徹底擁有自己完整的體系,并擅長在沉默的大多數中孤立。
詩歌內部存在著多種場,每個場都有它的正能量與反作用力,作為詩人你不能什么都去碰觸,要學會尋找適合自己的場去表達,尤其不能迷戀于那股反作用力,比如死亡氣息與對現實世界的幻化,一定要對其設防,學會節(jié)制與隱忍,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詩歌的確是一座人類靈魂的寶藏,但詩人卻不是一夜暴富的煤礦老板,詩人的宿命更有可能是被囚禁自由賣著苦力的礦工,越是窮盡一生的挖掘,越是接近于一個塌陷的現實。
我的詩歌總像是行進在長夜里的列車,速度來自我的性情與記憶中的生活,我的焦慮在于它永無休止地駛離故土而又永無抵達,我的落魄來自對行程的回望,而我的沉靜也得益于此。事實是我的想象力總是終結于一條絕望的長隊,只為一張返程的車票。
詩與詩人如同日光與日光燈,區(qū)別不在于誰比誰更像一張慘白的面孔,而在于誰能用光最先照見自身的黑暗。
我是我自身的陷阱,詩歌是想象中的一條繩索。我只是想讓繩索與陷阱這兩種不同的事物在無限的宇宙時空里具有某種可能的關聯,他們之間是一種無形,但不一定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救贖。
寫作者有時要拒絕擺出詩意的姿態(tài),寫詩永遠比不上詩歌之美。
每一首詩歌的完成都是一次非正常狀態(tài)向生命常態(tài)的演示,我也常常像一個有病的人告訴那些正常的人病根在哪里,病痛又是什么模樣。
每一首成熟的詩歌都是時代的一個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