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O HUI
郭輝的詩
GUO HUI
一條江在桃花里居住
那一座粉紅色的宮殿
把綠津津的水
當(dāng)作了自家壁掛
一條江在桃花里打坐
桃花呀是一所
位于二月之上的廟堂
派遣了多少
江頭的春風(fēng)節(jié)度使日日朝拜
卻抵不過水鴨子
嘎嘎聲中的幾縷禪機
一條江無法與桃花論短長
沿著桃花釀制的傳說
穿越了千年也醉了千年
但至今仍沒有走出
美人河的云水謠
一條江一輩子命犯桃花
被芬芳的愛
系住了三魂七魄
水性滿身就做江南最美的情種
直到流入地老天荒
已不是昨天的那一江水
那一江水已流入了歷史的虛無之中
冬日的暖陽略顯疲軟
水鳥的影子潛在水底像打著寒顫的石頭
運煤船是這個季節(jié)的巨型蠶
一邊懶洋洋地爬行一邊啃著水葉
輪機聲仿佛哮喘一般不堪重負(fù)
壓得這條江
連名字都瘦了傷心了
釣魚人端坐灘涂
甩出去又拖回來一線線閑逸
偶爾互相遞一根煙
點著了江岸邊裊裊的人情味
一橋之下裴公亭散發(fā)著前朝的氣息
寒山的青蒼倒進水波里
顯得綠些笨些也重些
三個冬泳愛好者在浪花粼粼處自在沉浮
他們的頭時大時小
遠(yuǎn)遠(yuǎn)一望
像寫在江上的一個品字
河床里的石頭
暗了下來
暮光化作無數(shù)柔軟的變形蟲
鉆入了石頭深處
呵這些遠(yuǎn)古的實心卵
這些不溶于水的水底尤物
暗無天日
卻依然固守著
心中的道行和血脈里的光焰
它們支撐起江河的骨骼
把重量
壓在流速上
一百年露臉一次
一千年赤裸一回
只是為了握住
哪怕一點點稍縱即逝的天啟
碼頭把腳伸進流水里
上百年了
每一級條石都像是鐵打的
它從沒有遠(yuǎn)離
一個在碼頭爬上爬下的孩子
嘴巴上長出絨毛毛后
從碼頭上抓起自己的夢扔進了河流
他跟著一條紅帆船
去了遠(yuǎn)方
這里的燕鳴比春天捷足先登
那-串串珠圓玉潤的文字
在懶懶上升的地氣中
排著長短句中的婉約版
我忽然有了通感
聽到其中有一句喊出了你的姓名
用的是江南水鄉(xiāng)的方言
每一個小音節(jié)都溫軟得如同牽掛
要是你有感應(yīng)多好
你就順著這一條開春的江踏波而來
嫩草尖將爭先恐后破土而出
流水會靜下心聽那款款足音
但這只是玄想此刻呵
我是一個被孤獨掠奪的人
在心里喚著你表面上卻氣定神閑
我看著一對小狗在洲頭追尾
我看到受驚的燕子們撲棱一聲飛去……
花朵朵一掛掛潔白的音符
仿佛總在奏鳴著
活色生香的鄉(xiāng)野民謠
長堤醉了
像一個經(jīng)不起誘惑的花癡
待到蛙鳴中
愈見瘦小的星星一顆顆睡去
堤呵才會醒過神來
——身下的水
為什么黑了臭了神經(jīng)兮兮了
小姐妹一樣的蘭溪呀
曾是多么的純凈多么的清冽
哼唱過多少甜曲兒
那時節(jié)常有個紅衣少女牽一只土狗
默默地坐在槐花下
遐想未來的愛情
如今她離開了
剪下了鄉(xiāng)土味的麻花辮遠(yuǎn)走異鄉(xiāng)
剪不斷的是萬丈離愁
那一道父愛般銷魂的長臂
常枕在她的夢里
她不知道
堤呀堤呀那一根老化了的骨頭
盡管一天比一天骨質(zhì)疏松
但依然會在杲杲春日
硬挺著強撐著高高舉起
一個槐花盛開的村莊
一灣淺水鵝卵石鋪張
一條空空蕩蕩的小船
閑臥在岸邊與綠水僅隔咫尺之遙
暖陽自偏西方向斜照
給光身子的軀體
涂抹上一層淡淡的哀怨
兩支槳葉像一雙垂頭喪氣的手
捧著船的臀部
傻呆在那里舉不起來
船的上方一塊土坪荒草離離
一群孝子和三個作法的人
正在給下河灣的滿翁媽
燒一棟靈屋
作陪的雞殺了鮮血祭灑
紅紅的爆竹炸開了一地雞冠花
火光沖天青煙干云
黑蝴蝶般的灰燼在南風(fēng)中漸飛漸遠(yuǎn)
圍觀者像一堆大小不一的蟬
一邊看著一邊嗡嗡營營
議論著死者生前的好……
河坡下的小船呵多像是
支棱在下河灣里的一只耳朵
它靜靜地聽著聽著
這千年依舊的有聲有色的風(fēng)俗
不死的心卻更渴望聽到
江上的萬丈波濤……
駕毛板船的排古佬
從寶慶府那頭憋屈的山縫里
順流而下在一個
叫作三堡的地方上了岸
拉尿打惡嗬吃化粑粑喝包谷燒
聽彈詞看老戲搭訕那些水靈靈的女子
后來眼就呆了腳就生根了
想走也走不動了
于是拆了木排搭茅棚修偏寮
蓋多達十九張門的低檐瓦屋
把柳樹樁插滿了河坡下
用長條麻石鋪成了古道街
生兒育女做生意討生活
過得每一個日子都透出了臭豆腐味
三堡的土肥石頭也發(fā)芽
長出來一地的義氣
長出來一地的匪氣
老益陽如是說
頭堡出翎子二堡出盤子三堡出痞子
但是三堡人不信邪
歷史也像正直的老人為之糾了偏
如今的三堡出過
教授警察運動員理發(fā)匠
包工頭經(jīng)理檢察官遠(yuǎn)洋貨輪上的水手
還出過不止一個詩人
當(dāng)然也有從未離開過三堡
仍在小本經(jīng)營的
他扎了一輩子的花圈和靈屋
越扎越大越精越時尚越高檔
藝術(shù)地體現(xiàn)了三堡對天堂的詮釋
贏得了陰陽兩界
一致的首肯
你以滿腹的瀲滟柔情
捧著一支橫笛在吹
那些隱約可見的紅鯉白鯉金絲鯉
是不是吐滑出的五彩音符
吹得垂柳枝頭的瞻望
在寒風(fēng)中也差點要鼓出來了
吹得岸邊不露聲色的雪
隱隱地發(fā)燙
一個紅衣少女正從橋上走過
恰巧在第四孔上停了下來
她就像是早春的一根手指
按響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