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成：黑暗里的譫妄與尖叫

林忠成，生于七十年代，長于世界文化遺產(chǎn)福建土樓所在地永定。詩歌被收入《21世紀(jì)中國文學(xué)大系詩歌卷》、《中國新詩年鑒》、《中國詩歌三十年》、《2013中國詩歌排行榜》、《1978-2008中國詩典》等，新死亡詩派年刊《大型詩叢》副主編，美國洛杉磯《新大陸》詩刊欄目策劃。

我已成為一個蛇蟒拋棄的廢洞 一條枯木藤

只能熬出毒液 與月亮的乳房秘密連接

后來 被空中飛過的鳥群縫成布口袋狀

自覺地穿過蜜蜂的針眼 裝下月亮背后的銀幣

是紙上的深淵與阿里巴巴的腹語救了人類

把歷史暴曬成一陣陣語汽

屠刀式的婚約讓你逃成一塊疤

道德的蠅腿黏牢在蛋糕上

天空空得連風(fēng)也迷失自我

大地被吹成一個張開的成熟子宮

人們作好了收割準(zhǔn)備

我把自己的胞衣埋葬桃林 離開村莊

此刻 嬰兒熟睡在果核內(nèi) 蛇在洞中交尾

我是眾人喝剩的水 杯子中下的雪

讓魚找不到荒島 被前世姻緣折磨得遍體鱗傷

懷天下之志 行天下之術(shù)

每天黃昏之前 我就能聽到抬棺人緩緩地合唱

南瓜在東邊的山上成熟 烏鴉在西邊的山上孵卵

天空暴脹成一條巨大的男根

男神把我全身搜了一遍

把遺傳的帝國搜走了 森林失去了樹

作為世界的新郎

在黑夜里接受萬物的愛情 疲憊 佯狂

趁大好月色與盜墓者毀尸滅跡 離開村莊

男神沒收了所有禽獸 細(xì)菌 昆蟲的男根

查封了全部植物的陽根

因而 這個世界呈陰性

三軍可以奪帥 匹夫不可奪志

蟑螂不再吊詭 自我畸聯(lián)

蝙蝠不再為修辭離異

只有我在為語法的熱浪延伸

通向火城 大火終年漲病 這就是地核

被鐵釘釘在巨鳥身上 我看到了火源

以及它的飼養(yǎng)者：抬棺人 漆匠 更夫 配種師

肛交狂在合唱一支民謠

見到朝思暮想的語言毀容者

一個根詞——黑暗的蜜罐

——把我的心臟挖出配酒的情人

我向她傾訴高血壓般的思念

“小蛤蟆，水果擰出的火苗，

秋天的臆造者，巖漿里泵出的鴉群……

小花蛇，月缺花殘時宰馬，夜黑風(fēng)高時分泌

絕經(jīng)期的紅布蒙住我的雙眼，

子宮般的涼風(fēng)誤引著我 直達(dá)森林中的魔窟，

小糞球，別虛張聲勢了……淹沒我吧！

果園般的子宮，哲學(xué)的深淵，肉體的粉碎機(jī)，

你在紙上放牛牧馬，皎月林深處濫交?！?/p>

烏鴉懷揣婆娑的詩卷 吹遍草原上每一個村莊

淋濕每頁字典 查遍了每只細(xì)菌

就是為了使我成為你的一聲嚎叫

夜里磨牙 自我旋轉(zhuǎn)

帶來一個世紀(jì)的佯謬 詐死

我正要發(fā)育成竊喜的疾病

清風(fēng)就吹痹了樹林與草稿

未及假飾的肉痛 達(dá)不到盤絲洞的深度

從來 我都是林深處的狼果

成熟得無人知曉 飄渺的嘆息般

令追逐者無所適從 由我把守地獄的通道

等得冬天都掉光了頭發(fā)

我像一口美麗的小紅棺材等著你

等著裝下你，消化你，作掉你

添病 釀巫 制汁 紡肉 織夢

三心二意 是土！ 淹到咽喉的鳥群涌上尸體

月亮的下擺被浸爛了

咸魚般吸引大批蒼蠅 文字

下弦月 嗡嗡四起 注入詩人的麻醉劑

它是被誰踩扁的？ 月亮

已堆到天空的支氣管

李白的嘔吐 莎士比亞的分泌

嫦娥被擠出牛奶 打濕了草稿

我的男根沒了 你不知道 沒了

真好！被鳥叼走了 我的絕望釀成墨水

因此 大雁撕開了天空

在巨石滾滾的大道上 我終于來到你面前

女人！我是一首被愛情拷打得鮮血淋漓的詩

直立著 沉默著 具備僧侶的氣質(zhì)

處子的氣質(zhì) 掘墓者的氣質(zhì)

你想抹殺我 把我廢為深淵

在世界的臨點(diǎn) 月亮涌出了馬的淚水

被嚙齒類啃得只剩一小截

天空沒有第二根蠟燭

你讓暴雨帶來的僅是紙上的災(zāi)難

我?guī)е诎档募で閬淼侥忝媲?/p>

在村莊般的子宮面前虛張聲勢

23世紀(jì) 詩歌被絞肉機(jī)絞為碎片

推土機(jī)的霸權(quán)話語將推平所有的想象

只剩下欲望在日夜不停地旋轉(zhuǎn) 轟鳴

這條空谷從未有人來過 我修成一條老樹根

拒絕穿上穿山甲舔過的天空 幾萬年了

沒有一只鳥飛過 沒有一只細(xì)菌新生

夢魘般的天空 沒有……什么都沒有

我真孤獨(dú) 沒有誰來哪怕啐我一口

雷霆為什么從針眼穿過

森林為什么浸透風(fēng)的心臟

人群潮水般涌向山坡 涌向黃昏的嗜血癖

猛獸弱如水 山谷周圍是雪

是找不到食物的時間

茫茫的 無人能靠近與進(jìn)入

不知是哪年牧羊時丟失的

鷹是我寫給天空的最后一封信

這是什么地方 只聽雪花落地的聲音

我在雪地越埋越深 越埋越黑

只露出頭和手 轉(zhuǎn)世的歌唱匆匆而過

蟻群往冬天分泌夢 用一生抬回大象

龐大得堵住森林所有的風(fēng) 早已惡貫滿盈

我以蛇為音 以光為衣 以詩為所

用罪惡贖還良知

當(dāng)野棗花開爛了春天的咽喉 鹿群跑過大地

插滿覘標(biāo)的航船 迷途不返

狂風(fēng)把靈魂吹得汁液四濺

天空充滿大宇靈符 地球吹綠了小鳥的眼睛

夜晚 新娘悄悄地從苞芽中探出

原光照亮了它 瞎子也復(fù)明

地球上所有的燈火全部熄滅

人類在黑暗中舉行馬祠

少女們頂著瓦罐進(jìn)進(jìn)出出

口含火種與小鳥 闃靜

只有火光時而閃現(xiàn)在茫茫的喜馬拉雅山頂

此外只有某種聲音奔跑在東亞細(xì)亞的平原高山

從野獸臉上的果園出發(fā)

打破火條編織的囚禁生涯

少女被你裝錯了沾滿蜂針 花粉的肉體

泥土抬著棺材進(jìn)入一切 把動物們撞出汁液

路上 我以睡眠方式寫作

一陣剝?nèi)似さ穆曇趔@醒了我

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 吹喇叭者高站云端

月亮剛下完蛋

對著我們幾乎不剩一粒的胃咯咯地叫

把饑餓當(dāng)作一頓美餐

在寫作中灰飛湮滅 在詩歌內(nèi)暗渡陳倉

以被毀滅的方式按圖索驥 垂釣者被魚釣入水

漆匠漆著自己心愛的小棺材

想起比一枚疥瘡更癢的女人

心旌蕩漾 像腫塊一般的愛情呀

我們敲著破鍋 捧著長發(fā)般的爛詩卷

到哪兒才能找到天下最高明的鐵匠？

修補(bǔ)太陽這把大鐵錘 風(fēng)鳥不至 河不出圖

一只巨鳥的眼睛溫暖了我掌心的故鄉(xiāng)火種

仿佛秋天激起千層巨浪 剎那間完成鯤鵬之變

扶搖直上 完成李白交付的詩歌使命

在火城門口 我見到一個陰人

只有聲音 無形無物 彌漫四周

聲音就是他的肉體

他掌握了所有鳥獸的語言與石頭對話的秘密

他清楚那晚關(guān)于人類起源不點(diǎn)燈的談話

老是這么黑死病一樣是不行的

生殖需要火 受胎需要火

做棺材需要火 種五谷需要火 寫作需要火

老是把女人混成果園是不行的

漆棺人 唱起了輕快的情歌

把一些你根本看不見的幸福秘密轉(zhuǎn)移到地面

蛇也懷上了一灘冰涼的冷火

請你把我漆成一口紅色直立的小棺材

迷死少女們 讓她們發(fā)瘋 不顧一切撲過來

漆棺人 你為什么這么快樂

從第一具尸體開始 沒止過唱

什么時候才能漆好自己的棺材？

最后一個抬上山

在雪地打滾

陰人不得已和吃南瓜大的丑女人成親

大雁把藍(lán)天縫成一個針眼

放到母親的睡眠深處

把母親的夢縫成一個紐扣

未到圓滿時 他放棄了一切

黑夜 他聽到了原汁演化為萬物的聲音

白天 太陽血汁般澆得野獸們睜不開眼

在季節(jié)的手術(shù)臺上

秋天之胃——村莊

被憤怒的女人一鐮刀割掉

太陽從此每天在赤道胃出血

前世 隱隱約約 亦幻亦虛

把一只冬眠蛇 作為一聲嘆息

送入丑女人腹中

大天光 陰人從山里出來

頭上有月亮 腳下有蝮蛇

陰人 風(fēng)影的秘密釀造者

一陣血?dú)?山中厲鬼

一陣殺氣 滲出月亮

大地暗淡 以人頭為筆

陰人沒肉沒骨 棺材自行裂開

難眠者的舌頭伸得更長

月亮 在兩聲夜梟啼后

更模糊了 變腫了

陰人離開山谷時

大天光 尸體搶水喝

有人在山對面哭

嚶嚶的 壓抑的

自絕的婦人飄掛高枝

大陰山 頭上只有一陣陣月亮

在蒸發(fā) 陰氣沉沉 險象環(huán)生

他不出聲地回到故鄉(xiāng) 閹馬 娶媳婦

夜里埋人 白天打鐵

母親是他抬上山的 仇人是他養(yǎng)大的

滿園果實(shí)不知怎么

越看越像女人的生殖器

他須要原火 原欲

但田野里積滿了雪

滅人不殺口 刀痛肉不痛

一馬當(dāng)先 五馬分尸

人哭鬼先笑 草吹風(fēng)不動

骨寒尸變熱 惡煞神已兇

陰陽氣怪 萬象換舊 麻快刀更亂

春天 疾病種下土

夏天 瘟疫滿村流

秋天 少女齊被閹

冬天 白骨當(dāng)被蓋

補(bǔ)鍋 種痘 刨坑 煉藥 剝蛇 哭巫

深夜喊尸

清早洗夢

白天蒸字

三更燉詩

五更化入土

他就干了這么多 一言不發(fā)

老實(shí)漢子 悶頭抽煙

祖孫三代陽痿 渴望野男人翻墻進(jìn)來私通

媳婦只好騎馬 一天發(fā)一次瘋

肥沃的土壤長不出莊稼

地下埋著火條 埋著鹽巴

夜晚 他割破自己 讓血滴

滴入女人饑渴的嘴

月牙變枯 蟑螂陰笑 蝙蝠磨刀

蠑螈分泌 蜘蛛詐死 蜒蚰吊詭

苦膽花開在屋頂 白霧狀的時間漂移

把暴病哭成秘密 由于長期性壓抑

把羊扮成經(jīng)驗(yàn)主義者 大吸黑粉 鐵屑

沙蛇們 冷蜘蛛們！有人來了

噓，小聲點(diǎn)！不留痕跡

故作鎮(zhèn)靜 忽必烈的暴雨鋪過草原

雙首蛇在黑漆漆的城堡中打鐵

老人用裹尸布包住天空 中世紀(jì)的城堡

公爵與情婦的調(diào)笑細(xì)化為針尖上的耳語

白堊嵌入墻壁 指痕映在屋頂

抽屜里的謊言思念遠(yuǎn)方

狗從上世紀(jì)吠到現(xiàn)在也沒人扔塊骨頭給它

北風(fēng)割斷了狼的喉嚨 遠(yuǎn)處 教堂的鐘響了

“我迷途不返，欲火熊熊，像塊焦慮的表！”

圍著城堡旋轉(zhuǎn) 向一個看不見的老人講述命運(yùn)

蝙蝠在廚房里燒火 磨牙人在黑暗中偷笑

吊死鬼的舌頭結(jié)晶出鹽 水里傳出呼救

石洞內(nèi)伸出手 堂吉柯德大戰(zhàn)風(fēng)車

情報人員失蹤 烏鴉制造謠言

法蘭西的火絨槍被十七世紀(jì)嚇出一身冷汗

耗子在天花板跳森巴

陰森森的城堡 是你深夜停泊的港灣

月亮泄下陣陣僵尸 臥室在蒸發(fā) 連同睡眠

你手忙腳亂地尋找紙上的墳塋

月亮已暴滿 再也擠不下

逃亡者的一根針、一滴淚

月亮被巫語越箍越緊 “嘣”地一聲

天空脹裂了一對男女的約會

花苞的膨脹意味著你將要以寫作的方式

挾持一個國家流亡天涯

狂熱的尸體掀起泥土的皮膚

作為回應(yīng) 你在深夜把自己越藏越深

直到消失 直到紙上揚(yáng)起呼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