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石林
明代的韋廣說:如果朝廷給我這種退休的老干部太高的待遇,那就是示天下以利,彰灼讀書人當官求利的欲望,這是很不好的。
明代宣德年間,有一個叫韋廣的人,官居御史,為官很清廉,有非常好的聲譽。退休后回到老家,過著很儉樸的生活。當年的老部下出公差路過韋廣的老家,要去拜訪老領導。韋廣聽說來客人了,愁?。]有什么好東西待客,怎么辦?最后決定自駕小舟到江上去捕魚。魚還沒捕到,客人們就到了——客人雖是部下,畢竟是現(xiàn)官,朝廷有制度,出入不能失了禮儀和體面,所以一路人馬儀仗,動靜不小。韋廣遠遠地看見人馬喧囂,就知道是客人們快到了,魚也不捕了,趕緊登岸,抄小路往回跑,翻墻回家,慌忙找出整齊一點的舊衣服換上。
等客人登門了,老同志韋廣已經(jīng)忙活得滿頭大汗。隨從中有幾個人偷偷地咬耳朵:“這不是那個蹲在小船上捕魚的老頭嗎?”關系非常親密的老部下低聲問:“老領導,您怎么退休后的日子過得如此清貧?這會影響后輩的學子們對前途的信心。為了朝廷的體面和公務員隊伍的形象,您看我是不是回去后將您的狀況奏明皇上,考慮一下官員退休的待遇問題?”
韋廣連連擺手:千萬別這樣!圣人云:“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弊怨乓詠恚x書人仕進做官,圖的就不是榮華富貴,而以清儉為樂。你看我雖然退休了,日子清貧,但心里很快樂。如果朝廷給我這種退休的老干部太高的待遇,那就是示天下以利,彰灼讀書人當官求利的欲望,這是很不好的。
所謂“德不孤,必有鄰”,韋廣同時代,就有不少像他一樣的官員——比如明代還有一個陳孟賢。他的同僚們覺得陳孟賢太清苦了,給他編了個段子:說臘月二十四日,各家灶神上天去玉帝那兒報到述職。灶神們個個一身黑衣拜見玉帝,只有陳孟賢家的灶神是一身白衣。玉帝問:“小同志,大家都一身黑,獨你一身白,怎么這么另類?”陳孟賢家的灶神就哭了:“別的大哥所在人家,天天生火做飯,過人過的日子,所以他們一個個自自然然都給熏黑了。小臣在陳孟賢家的廚房灶臺上趴了整整一年,他家?guī)缀醪蛔鲲垼徽埧?,我想黑都熏不黑呀!?/p>
陳孟賢還不算最清寒的,有個在朝廷當供奉官的羅承嗣,冬天,他的鄰居總是聽到隔壁老羅家有“得得得”的聲音,以為歌星住在隔壁,晚上在家練唱《忐忑》呢!問題是練歌也不能整晚都練呀?鄰居很納悶兒:會不會是羅家私造兵器,要造反呢!糾結(jié)了很久,終于有一天忍不住,將墻壁鑿了一個小孔,偷窺羅大人家。不看不知道,一看,鄰居眼淚下來了:羅大人一家哪兒是唱歌或打造兵器呀?是全家凍得,跟上了發(fā)條似的不住地牙齒打架呢!
與韋廣不同時代的人,比如北宋退休的宰相、鄭國公富弼,享有很高的聲望,退休后幾乎不見任何人,不給任何人關說、辦事。他說:凡待人無貴賤賢愚,禮貌當如一。我當官數(shù)十年,親友故舊很多,如果見這個不見那個,“非均一之道”;如果都見,則我的身體又吃不消。他想外出散心,就自己騎毛驢,沒有仆從跟隨。有一次外出,半路上遇到一個現(xiàn)官的車隊,富老躲避不及,又沒有及時下驢,被前面開路的隸卒呵斥:你是誰呀?沒看見我們首長的車?富弼一邊打驢一邊躲避說:富弼。隸卒告訴了官員,官員立刻慌忙下轎,給老領導請安。富弼一邊給驢加鞭,一邊說:好了好了,你們走吧。
南宋詩人楊萬里一生當官,但很不順利,在他去世前15年,都是退休在家的。楊萬里在一個地方當官,卸任前,檢索行囊,發(fā)現(xiàn)居然積攢了一些俸祿,也不多“僅萬緡”。他認為在一個地方當官,走的時候還拿這么多錢是很可恥的,“留庫中,棄之而歸?!彼姆蛉肆_氏,年過七十,大冬天還每天早上起床,先給家里的仆人們做飯,讓他們吃飽了,手足俱暖,再去干活。楊萬里的兒子楊長儒,繼承了父親清介的脾性,他曾任廣州經(jīng)略,用自己的工資七千緡給貧窮的租戶交了租稅。退休后,什么也不帶走。后來有別的官員經(jīng)過楊家,怎么也想不到,楊家父子兩代為官,卻“采椽土階,如田舍翁”。
想想這些退休后生活如此儉樸的舊時高官,真是讓人感慨萬千。
(摘自《南都周刊》)